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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宫殿的门厅宽阔高大,绝对是一个就死的好地方。大厅里空空荡荡,没有什么遮挡住那光彩辉煌的拼嵌地板,于是上面样式华美的彩色大理石板就暴露无遗,它们层层环绕,拼成盘旋的花朵和小小的鸟儿。我们即将在这片空旷的场地开始殊死的厮杀,我们之间连一张椅子都没有。
我尚未意识到自己完全不精剑术,毫无天赋,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冲向那英国人。如果我的主人在场,将会建议我怎样做呢?我头脑中对此也没有哪怕是丝毫模糊的概念。
我向哈洛克爵士作了几个冒险的刺击,而他轻而易举便避开了,我几乎失去了信心。我想自己应当镇静沉着,也许应该转身逃跑,正在此时,他却挥舞匕首,划伤了我的左臂。这刺伤令我痛楚而激怒。
我再次扑向他,非常侥幸地割过他的咽喉。虽然只是一个小创口,但鲜血很快从他的束腰上衣下面激涌而出。他同我方才一样震怒。
“你这可憎该死的小魔鬼。”他说“你引诱我迷恋上了你,这样就可以随心所欲地遗弃我,抛弃我吗?你答应过我你会回来!”事实上,在我们打斗的全程中,他一直都这样污言秽语地叫骂不停。他似乎需要这个,仿佛这是沙场上为他助威的战鼓。“来吧,你这卑鄙下流的小天使,我要把你的翅膀活活撕下来!”他说。他一连串的猛攻逼得我连连后退,我步履蹒跚,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但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从低处冒险地突刺他的阴囊,这令他一惊。我扑向他,意识到这一攻击毫无益处。
他避开我的锋芒,嘲笑着我,用他的匕首向我进逼,这一回直指我的面颊。
“蠢猪!”我忍不住骂道。我从未意识到自己竟然如此虚荣。我的脸,没错,他划伤了我的脸。我感到鲜血正从我脸上的伤口涔涔而下。我忘记了剑术中所有搏击的规则,再次冲向他,我的剑在空中挥舞,划出道道猛厉疯狂的弧线。正当他狂暴地左支右绌之际,我伏下身去,一把将匕首搠入他的小腹,向上一挑,直触到他厚硬的镀金皮带方才止住。他双手猛攻,想杀了我,而我及时向后退却,武器从他的手中落下,他像寻常人一样,伸手去捂住伤口。
他双膝跪倒在地。
“结果了他!”利卡度喊道。而哈洛克爵士已经站起身来,俨然恢复了尊严。“现在就结果他,阿玛迪欧,否则就让我来,想想看,他在我们的房顶下面都做了些什么!”我举起长剑。男人带着痛苦呻吟挣扎,却突然用他鲜血淋漓的手一把抓起剑来向我挥舞。他站起身来,做势欲扑。我跳开了,他重又跪倒在地,浑身颤抖,虚弱不堪。腹上的伤口折磨着他,手中的剑砰然落地。他一时不能死去,但完全失去了战斗的力量。
“啊,上帝啊!”利卡度说。他握紧匕首,但显然不愿出手攻击这手无寸铁的垂死之人。英国人双膝着地,侧身倒下。他把头靠在石板上,面孔痉挛抽搐,深沉地呼吸着,神色凝重。他痛苦万分地垂死挣扎着。
利卡度走上前来,用手中长剑抵住哈洛克爵士的面颊。
“他快死了,让他静静死去吧。”我说。但那男人还在苟延残喘。我想一剑杀了他,我真的想。但我怎么能够杀害这样一个宁静而英勇地倒下的人?!
他的双眼中浮现起一种聪敏而富于诗意的神情。“那么,就这样在此结束?”他的声音如此低微,利卡度可能根本就听不到。“是的,都结束了,”我说“尊严地结束一切吧。”“阿玛迪欧,他杀害了两个孩子!”利卡度说。“拾起你的匕首,哈洛克爵士!”我说,我把武器向他踢去,正送到他手里。“把它拾起来,哈洛克爵士。”我说。鲜血从我的脸上流淌而下,直流入我的颈项,又粘又痒,真让我受不了。我想赶快去拭干我的伤口,不想再同他纠缠。他仰面躺着。鲜血从他的内脏和口中喷涌而出。他的呼吸更加艰难,面孔却更加湿润亮泽。看上去仿佛恢复了青春,就像他威胁我的时候一样青春焕发,俨然是一个火红头发,发育过度的大男孩模样。
“当你开始流汗的时候想起我,阿玛迪欧,”他声音嘶哑,气若游丝“当你也意识到自己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想起我吧。”“杀了他!”利卡度低声说道“这伤口足以让他挣扎两天才活活死去。”“你也活不了两天了,”倒在地上的哈洛克爵士气喘吁吁地说“因为我的武器上是喂毒的。你的眼睛有感觉了吗?你的眼睛,此刻一定在燃烧,对不对,阿玛迪欧?毒药流进你的血液,首先就袭入你的双眼,感到头晕目眩了吗?”“你这畜生!”利卡度说着,手中长剑刺入了哈洛克爵士的束腰上衣,一次,两次,他直刺了三次。哈洛克爵士的面孔痛苦地扭曲着,双睫急速地颤抖,最后一股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他死了。“毒药?”我低声说。“刀锋上涂了毒药?”我本能地抚摸着手臂上被他砍出来的伤口。其实我脸上的伤痕更深。“别碰他的剑和匕首,上面有毒!”“他死了,来吧,我给你清洗伤口,”利卡度说“不能再耽搁时间了。”他把我拖出大厅。“我们拿他怎么办呢,利卡度!我们该怎么办!主人不在,只有我们,房子里面还有三个死人,也许一会儿又添一个。”我说着,听到脚步声从房间两端传来。小男孩们从躲藏的地方跑出来,我看到一位教师跟随着他们,显然刚才一直不让他们出来。我对此有些不快。但他们毕竟只是小孩子,而那个教师又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年长些的男孩们肯定都是按照习惯出门去了,或者只不过是我一相情愿的这么想罢了。
“来吧,我们得把他们安放到体面的地方去。”我说“别碰那些武器。”我向小一些的男孩门示意着“我们来把他放到最好的那间卧室里面去,跟我来,还有那两个男孩的尸体。”孩子们勉强地遵从了,有几个已经开始哭泣。“你也来帮帮忙!”我对教师说“当心看管那些有毒的武器。”他听了,惊惶地瞪着我。“对,就是那个,它上面有毒。”“阿玛迪欧,你浑身是血!”他惊慌失措,颤抖地叫道“是什么有毒的武器啊?!仁慈的上帝啊,救救我们吧!”“啊,住手!”我说。但是我再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于是利卡度留下来负责处理尸体,我则冲进主人的卧室包扎伤口。我匆忙地把整壶水都倒进脸盆,攫过一张纸巾,擦拭着直流到颈项和衣服里面的鲜血。真是又脏又粘,我咒骂着。我头脑晕眩,几乎跌倒,只得勉强扶住桌子,告诫自己不要上哈洛克爵士的当。利卡度是对的,哈洛克爵士一定是编造了一个剑上有毒的谎言!哼,什么剑锋上的毒药!
我一边对自己胡言乱语,一边却低头看向右手背上他的剑锋划出来的伤口。我的手肿胀了起来,仿佛被毒虫叮咬过一般。
我触摸着我的手臂和脸,伤口都肿了,在创口之后浮现巨大的印痕。继之而来的是晕眩的感觉。汗水从我额上涔涔而下,低落在脸盆里,盆中的水全被我的鲜血染红,艳丽如酒。
“啊,上帝,这魔鬼竟然这样对我,”我说。我转过身来,感觉整间屋子开始倾斜,飘浮。我全身摇摇欲坠。
有人扶住了我。我甚至不知道那是谁。我竭力试图呼唤利卡度的名字,但舌头好像纠粘在口中。声音与色彩模糊做一团,灼热而颤栗。继之主人床上的刺绣华盖却异样清晰地跃入我的眼帘,它就悬挂在我头顶。利卡度站在我身边,俯视着我。
他绝望而急切地对我说着什么,但我根本听不清楚。他好像在说着某种外国的语言,它很美,韵律铿锵,语音柔和。但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好热。”我说。“我快要燃烧起来了。太热了,我受不了了。我要水。带我到主人的浴室里去。”他好像很本就没听到我在说些什么。只是一遍遍地不断求恳着。我感觉着他炽热的手覆盖在我头上,令我几欲燃烧。我请求他不要再碰我了,但他听不到我的话语。同样我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根本就没有发出声音来。我想说话,但舌头沉重肿胀。这一定是因为中毒的关系。我想放声哭泣,却根本无法出声。我阖上双眼。感觉自己在仁慈的力量下渐渐飞升。我看到一片广袤而波光粼粼的海洋,波涛拍打着海中的岛屿,在正午的阳光下迂曲而美丽。我在这片海洋上漂流,不知道自己是枕着一叶木板抑或干脆身下空无一物。不管怎样,我可以感受到那水浪,直接感受到那温柔起伏的波涛,巨大,缓慢,轻盈,携着我忽忽悠悠,载浮载沉。在远方的海岸,一座宏伟的城市在熠熠闪光。我一开始以为是多塞罗,或者根本就是威尼斯。我向那片陆地漂去,渐渐才发现它比威尼斯大很多,有着高耸巍峨的宝塔,光彩夺目,宛如纯用炫彩琉璃砌成。啊,真是太美好了!
“我就是要到那里去吗?”我自问。水浪似乎湮没了我,但却没有窒息与潮湿,而是一种静谧的,被强大光线所覆盖的感觉。我正开双眼,看到头顶上深红色的塔夫绸华盖,金色流苏从红色的天鹅绒帷幕垂下,然后就看到了比安卡索尔德里尼正坐在我身边。手里握着一块布巾。“剑锋上的毒药不足以杀死你,”她说。“只会让你大病一场。所以,听我说,阿玛迪欧,你要轻声呼吸,下定决心与病魔斗争到底。你要想着,你所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会令你强壮起来,你一定要有信心。对,你要慢慢地深呼吸,对,对,就是这样。你要知道,毒药是会随着汗水一起排出去的。才不要相信这毒药会要你的命,决不要恐惧!”“主人会知道的,”利卡度说。他的嘴唇颤抖着,眼中盈满泪水,看上去忧郁而悲伤。啊,这绝对是不祥之兆。“主人一定会知道的,他会知道发生的一切,然后中断旅行,赶回家里来。”“替他洗洗脸,”比安卡冷静地说“你也安静一点。”她是多么勇敢啊!我试着移动舌头,但无法吐出言语。我想告诉他们,只有当太阳下山之后,主人才有可能回来。还有机会,但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才可能出现。
我把头转向一边,不再看他们。我的衣物仿佛在身上灼烧起来。
“轻轻地,静静地呼吸吧,”比安卡说“对,就这样,不要害怕。”我在那里躺了很久,头脑中完全是清醒的。我感谢他们没有尖声叫嚷,他们的碰触也不是太让人难以忍受。但我流了那么多的汗,绝望地渴望着片刻的清凉。我翻来覆去地挣扎着坐起来,感到非常恶心,想要呕吐。他们扶着我躺了回去,令我感到极大的安慰。
“握住我的手,”比安卡说,我感觉着她正紧握着我的手,她的手指纤小灼热,事实上一切都是那样的热,像地狱一样的热。但我已如此病苦,根本无暇想到地狱,也想不到任何事情,只想将五脏六腑都呕吐得干干净净,然后想办法凉快一下。啊,打开窗户,让冬天的寒风进来;我不介意,打开窗子吧!我的死亡似乎是个好大的麻烦事,除此无他。只要能让我感觉舒服一点,我并不介意死亡,也不在乎死后我的灵魂会去向什么样的世界。
突然之间,一切都改变了。
我感觉自己正向上升腾,好像有人抓着我的头颅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引着我穿过了红色的锦缎华盖和整个天花板。我俯身看去,无比惊异地看到自己的身躯正躺在床上,华盖和天花板也不能阻挡我的视线。
我的容颜比自己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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