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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又给孩子要了一杯可可茶。除孩子一副欢喜的表情外,其余三人皆表情凝重,神色慌张。
吕一民说,吃过午饭,他便带儿子去了潘恩普家。不一会钟秀煌也来聚齐。他们出去之后,我本想将儿子送回家,自己再来这儿,协助你们工作。不想刚走到外面,又碰到二人回来。我也不便多问。只能听潘钟二人相互抱怨。听他们说刚出门口,恰好有人来给他们送信,说是约定会面的时间有变,改在下午五点钟了。钟秀煌嘀咕说,本来约好在“交通”,临时又改到“国民”,真闹不懂玩的什么花样。钟秀煌这人生性多疑,马上就决定不去赴约。他若有诚意,定会再另行通知我们。而潘恩普说,不去总归不好吧。若真要不去,也应通知人家一声才好。而钟秀煌这人很少诚意,他说,许他违约,临时变化;我们自然也可以不去。现在风声这么紧,日本人和政府都在盯着我们。我劝你也不去为好!
你确定他们是在“国民饭店”二楼?唐贤平问。
确定。吕一民答。因为我问过他们。是潘恩普告诉我的,好像是138号房。
唐贤平看了看表。再次问:你确定潘、钟二人不去赴约了?
自然确定。两人已被另一个人约着,去外面喝茶了。
现在是四点十分,唐贤平说,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这临时转移阵地的伎俩,向来是共产党最擅长的手法。潘、钟二人的失约,恰好给我们创造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马上通知所有人,赶到“国民饭店”,各位分工不变。除既定目标之外,能将共产党人一并消灭,那就更好。
众人准备离坐,唐贤平忽然喊住吕一民,说,你还是去盯住潘恩普和钟秀煌,要是二人中途有变,忽然前来赴约,也是件麻烦事。
吕一民领会。却又有些犯难,说,可孩子……我带过去总归不合适吧。
唐贤平想了想,心生一计,指指范义亭说,让他们带着,去“国民饭店”摸摸情况,应该更为妥当。说完之后,看着吕一民,似在征求吕一民的意见。
吕一民不答。转身对儿子叮嘱几句,转身离开。
他们逆着大街上熙攘的人流前行。并未直接赶往马路对面的“国民饭店”。走在前面的范义亭脚步急促。而手牵男孩的江宜清落在身后,并不知道时间的紧迫。范义亭不时停下脚步,焦急地回头等她。在两人短促的目光交接中,江宜清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等范义亭返身,抱起男孩,二人同步前行时,江宜清忽然问:如果我像彭雅萝那样,身处险境,你会丢下我不管吗?
范义亭被她的所问难住,显然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忽然腾出一只手,牵住江宜清的手,死死攥着,说,我不会让你遇到危险……我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他们匆匆走进“劝业场”内,买了一只帆布手提包,又买半磅毛线塞进里面。从里面出来时,路过一家书店,范义亭又让江宜清和男孩在外面等。自己疾步进去,买了几本厚重的旧书,塞进手提包内。抬眼见男孩停在一处玩具摊前,面对一只五彩斑斓的皮球不肯挪步。范义亭拿起皮球,递给男孩,也不问价,掏出钱,丢给摊主,抱起男孩,拉着江宜清,疾步向前。
国民饭店内,柜上的伙计看着挂在墙上的标牌,问范义亭:一间够吗?
范义亭转头观察着大厅的动静。忙不迭说,够!一间就够……我们刚从塘沽港下船,铺盖行李都寄存在码头,另外还有很多送给亲戚的礼物,等办妥房间,再想办法搬过来。
伙计拿下一把钥匙,说,那就住二楼,130号房。
登上二楼左转拐角,便是他们所开的130号房。范义亭心内盘算,如果吕一民说得没错,那么那间138号房,应该在楼梯口的右首斜对面。等茶房走后,二人关起门来,先自平复了一下心情。
江宜清问:接下来怎么办?
范义亭说,必须先去138房间门口,听听里面的动静。然后想办法开门,确定“目标”在没在里面。
二人紧张对视着。寂静中听到男孩将皮球排在墙上的“嘭嘭”声响。
江宜清说:我去……说着,兀自将门打开。
门闪开之际,男孩手中的皮球从门缝里滚了出去。范义亭想说些什么,忽听门廊内响起人声的喧哗,急忙朝后闪闪身子。看见三五人成群,从他们所处房间的门口走过。
等声音渐远,范义亭追出门外。见那些人已转入对面走廊。江宜清此刻正在回头看他。在他的暗示下,脚步迟疑地向138房间挪动。
范义亭烦躁不安地待在房间里。只过了一会,江宜清便回来,告诉范义亭说,138房内没有任何动静。
你听清楚了?
我将耳朵贴在门上,也听不到里面的一点声音。如果有人在的话,怎么会一点声音也没有。
假如没有一点动静,“目标”不是离开,就是换了房间。要真是换了房间,那么刚才经过的那些人,应该最为可疑。范义亭斟酌着说。
我已顺便看过了,那些人去了145号房。里面说话的声音很大,应该还有人在里面。江韵清说。
怎么必须想办法弄清里面的情况……范义亭自言自语。
我想过了,江宜清说,我带孩子直接去敲门,就说记错了房间……但你必须先离开,去楼下大厅等我,如果他们有所发现,追查到你身上,肯定会有麻烦。
那不行!范义亭断然否决。
应该行!一个外地女人带着孩子,记错房间是很合理的。不然怎么办?
可我说过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江宜清笑了,说,放心吧。我知道你的心意就成……你等在大厅门口,看我抱孩子下楼,就说明我们的判断没错。你也不必再凑上来问什么,火速按照规定信号,示意停在路边汽车上的司机就好。我带孩子转移。如果我牵着孩子下楼,就说明事情有变,那也就没有什么了。
范义亭仍在迟疑。
江宜清说,快去吧。就按我说的做。
幽深走廊里光线黯淡。江宜清拽住躁动的男孩,从他手里抢过皮球,弯腰,将皮球扔向前方。然后微笑看着她。
这个始终沉默的男孩,先是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江宜清,继而咧开嘴,发出一记清脆笑声。他把江宜清的举动,当成一个游戏的开始。
五彩斑斓的皮球弹跳着,悄无声息向前滚动。男孩跑着去追皮球,当将要抓到皮球时,却不想江宜清抢在前面,将皮球捡起来。此时他们正站在138号房的门口。江宜清抬手将皮球朝138号门拍去。然后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
屋子里没有一点反应。江宜清侧耳仰头,忽然被正面射进来的阳光晃了一下眼睛。她忽然有了一个发现——见所有房间的门上,都有一眼气窗。有的紧闭,有的敞开。从145房间的方向,飘来一团氤氲烟气。男孩拽着江宜清,想要回他的皮球,并再次开始新一轮的游戏。不想江宜清却似无所察,手里攥着皮球,丢开男孩,径直向145房间走去。
她停在门口,侧耳细听。听见里面传出低低的说话声,以及哗啦哗啦的洗牌声。抬头发现从敞口的气窗里,飘出的烟气更浓。
江宜清扭头四顾,见左右无人。调匀呼吸,抬手将皮球向气窗掷去,但明显手头不准,皮球离气窗半寸的距离,落在旁边的墙上,又弹落回来。
皮球落地,男孩抢在手里,不想却被江宜清一把夺过来。江宜清抬起手臂,先是用左手揉搓了一下右手,缓解一下指尖的麻木,复又抬手,将皮球扔了出去。皮球穿过烟雾,准确落入屋内。
男孩彻底愣住了,游戏竟于这样一种方式结束,实在令他伤心。他张开嘴,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喑哑,只是从眼里流出的泪水,道出心内的委屈与愤怒。
江宜清靠在墙上,浑身失了力气。却又顾不得紧张,迅速立直身子,刚想去叩145房间的门。门却从里面瞬息打开。吓得江宜清身子一颤,缩回手来。险些抬手掩住自己的嘴巴。
一位满面怒容的男子堵在门口,瞪着江宜清。
江宜清说,先生,对不起,孩子淘气,把皮球扔进你们房间了。一面说,一面把泪流满面的男孩牵到身边。
男子低头看了看男孩,神情有所缓和。此时另一位男子拿了那只皮球,拔开挡在门口的男子,将皮球递了过来。错身的一刻,江宜清看清烟雾腾腾的屋内,被炫白灯光照亮。有三人围坐在一张麻将桌旁,正在谈笑洗牌。其中背对门口的空位,显然是这位递皮球过来的男子所坐的位置。除这四人之外,开门的那一个,是所见的第五个人。
麻将桌斜摆着,三人位子坐的都不正,除正对门口的那一位可以看清大半张面孔,其他二人只能看到半边脸。惟独坐在左首的那位,显得特别突出,虽是坐在那里,却比其他人高出半个头。此人单眼细眉,嘴上留两撇胡子,满腮都是冒青的胡茬。单看胡子,江宜清便立马清楚,心里一块石头也随之落了地——他就是那位被她牢记在心,从照片上看过不知多少遍的人。
江宜清接过皮球。男子什么话也不说,面无表情地将门合上。
江宜清又呆站了片刻,醒过神来,忽然转身,抱起男孩,沿走廊朝楼梯拐角疾走。边走边紧抱着男孩,将脸贴住他的胸口。男孩被她抱得喘不过气来,却又理解成这是她歉意的表达。变得很乖,将头依偎在江宜清肩头。
走下楼梯的那刻,等在大厅门口的范义亭与她眼神交汇。江宜清有所示意。范义亭自然心领神会,迅速做出反应,迈步出了大门。站在门前台阶上,冲停在不远处的汽车举起握紧拳头的双臂,像是抻着一个长长的懒腰。
司机会意,迅速下车,拿一块抹布去擦洗车窗前的玻璃。
等在商店橱窗下的两名枪手看到信号,束紧腰身,压低帽檐,疾步向饭店赶来。
走出门口的江宜清,低声和范义亭耳语几句。抱着男孩,拐过酒店门前的铁栅栏,脚步慌乱向北走去,瞬间消失不见。
两名黑衣打扮的枪手经过酒店门口时,范义亭又向他们说了些什么。然后快步走向汽车停靠位置。拉开车门,坐进车内。司机已打着引擎,车身轻微撼动着。
这一切的行动,都发生在片刻之间。无不进入坐在咖啡厅里的唐贤平视线之内。他暗暗握紧拳头。看了看五十码外的交通岗。执勤的警察在那里疲沓地指挥着交通。十字路口处一名壮汉站在那里,观察着路口的动静。一切如旧,一切秩序井然。他又将目光拉回到“国民饭店”门口,那里也是一派安宁,路人三三两两经过。他猜不出等枪声响过之后,这一切的宁静又会骤起怎样的波澜……
唐贤平眉头忽然一耸,从位子上站起来。一位瘦高男子忽然闯入他的视线。从他的面影及体型来看,觉得此人如此相熟。等他凑近窗口,脸抵着窗玻璃,仔细看过之后,神经瞬时绷紧。恰在此刻,那男子也朝咖啡厅瞟了一眼,不知他是无意还是故意——让唐贤平险些叫出声来。
那人竟真的是马天目。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看着他扭过头去,倏然加快脚步。几乎小跑着穿过铁栅栏门口,像是去迎候什么,又像去阻止什么,突兀撞在一位中年男子身上。目的如此明确。让站在咖啡厅窗前的唐贤平,从他的动作中,很快解读出他全部的意图。
从对面匆匆走来的中年男子脚步踉跄,险些跌倒。但他显然不想和马天目做过多的纠缠,愣了愣,想绕开他,继续朝“和平饭店”内走。
撞人者的举动变得不可理喻起来,竟伸手揪住被撞者的衣领,动作粗鲁,和他争吵着。
路人纷纷止步。站在酒店门口的门童也已步下台阶,显然是想上去说几句公道话。但从酒店内传出的沉闷枪声,让所有人的动作都静止下来。两个吵架的人也愣了一瞬,似乎说了几句什么,转身各自离开。
两名黑衣杀手从酒店内跑出,并未引发街面上太大的动静。他们鲁莽的举动只引起了行人片刻的骚乱。他们拔开路人,窜上等在不远处的汽车,绝尘而去。
等熙攘人流复归平静之后。唐贤平再次去寻找那两个匆匆离去的人。却只看到马天目的背影。他瘦高个子超拔于路人之上,渐行渐远。
唐贤平呆呆看着,嘴角牵动,酸涩地笑了一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