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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这才站住。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定睛一看,不由愣住。
这是唐贤平与马天目分别两年之后的再度晤面。唐贤平有太多的话要与旧日同学叙谈,且心里揣着太多疑问。但此刻的马天目,仍未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醒来,所以寥寥几句寒暄过后,始终不在“叙谈”的点儿上。唐贤平把马天目让到包子铺内,二人落座,唐贤平问:端方兄,何时来的上海?
马天目黯然看他一眼,说,来了快半年了……
来上海做何事?说到这儿,唐贤平蓦地想起二人在学校,提到上海时的情形,不由粲然一笑,低声问:是来工作,还是来投身“革命”?
马天目垂头说,是来找工作……又补充说,可四处碰壁,到现在工作也没找到一份。
这就不奇怪了,唐贤平说,前几天我在华亭路便碰到过老兄一次,只是你没能认出我……想来在大上海的街头,每天里奔波游走,是在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马天目一愣,看着唐贤平。
唐贤平笑了笑,说,多亏你出手搭救,不然我就命丧那日本浪人手里了。如今我们俩,除同学情谊,你又无形中给了我一份“救命恩人”的负担。
是你嘛!马天目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当时形势所迫,我还真没认得出你……你来上海,投奔你姐姐姐夫吗?
唐贤平点头。说,端方兄,凭你高材生的文凭,难道在区区上海,就找不到一份体面工作?
马天目反应很快,脸上露出一副沮丧表情:初来上海,行李被盗,文凭证件全在里面。
二人正在谈话,有人过来和唐贤平说了些什么。唐贤平听他耳语,又很快挥手令其退下。马天目看到那人手上蘸着未擦净的血迹。
唐贤平吃着一个包子,看定马天目,忽然问:端方兄,前几天我在一家古玩店,见到一本书,上面有你的签名,难道你到那里去过?难道,你和那家老板认识?
听了此话,马天目真的心如刀绞,蓦然明白这一切的灾祸,皆因自己一个疏忽所致,不但害死了邱老板,也害死了小马。脸色刷白,却挤出一个残忍的笑,故作镇静,想了想说,是啊!来上海之后,因为没事,我去古玩店玩过。当时带了一本书,是张恨水的小说,也不知遗落在哪里。难道,被你捡着了?
唐贤平哈哈一笑,说,书我倒是看到过。只不过那位邱老板,是*分子,已经死了,他又抬手向外指了指,刚才那个孩子,年纪那么小,也是共产党,死了多可惜……如果你认识他们,端方兄,我劝你还是悬崖勒马,自行保重啊!
马天目摇头,苦笑说,不认识。
唐贤平认真打量着他,说,不认识就好!端方兄,如果你有兴趣,不妨来姐夫这里做事,咱们同学加兄弟,互相帮衬,互相激励,肯定能搞出一番事业来。
马天目摇头。声音嘶哑:不了。你以前在学校里所推崇的“革命”,就是随便打死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马天目眼睛望向窗外,我对你这劳什子“革命”,不会感任何兴趣……等过几天,我还是回天津,读我的书,做我的学问。
唐贤平随他的目光看向窗外。见有人正抬着尸体从桥上走下来。担架上覆着一块裹尸布。那布宽大,两边垂落,几乎看不出担架上尸体的形状。只当抬担架的人走过去,才看到血滴滴答答,洒了经过的一路。
唐贤平心里也有些难过,面部不易察觉地抽搐一下。却仍是盯住对面的马端方,目光中闪过一丝戾气,问:端方兄,今天是专门来吃包子的?
不!马天目说。闲来无事,就去桥对面逛了一圈。
那个下午马天目一直在街上漫无目的游走。他走得丧魂失魄,眼前不时闪现小马那双惊恐的眼睛。小马显然是被他们事先抓到的。他想。看到他再次从桥头过来,唯恐他走进去,这才从包子铺冲出来——他是为了向他示警。是他招认了接头的时间和地点?如果招认的话,他为何不带那些人直接去住处抓他?想起小马曾说过的那句话:若是被他们抓到,被他们打得死不能死,活又不能活,就真的要像邱先生这样,自己想法去死吗?马天目这才痛彻心扉地想到:小马所能做的,已是一个少年人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天黑下来。手脚冰凉的马天目回到住处。他用身体将门从里面靠死,身子疲软地顺门板瘫软下去。屋子里淡黑如墨。从窗外照进的月光,影绰绰勾勒出一尊屈服于地下的黑影。那黑影垂头坐着,将双臂横在膝上。响起低低的啜泣声。他将头垂得更低,牙齿衔住衣袖,死死钳进肉里。由于堵塞了口腔,哭泣从鼻腔内发出,像是野兽怪异的喘息。
过了很久,马天目终于安静下来。擤了泡鼻涕。坐直身子,两手相握,杵在膝上,望着窗外夜色发愣。忽然挥手扫了一下,拳头擂在左侧的墙壁上,疼得他倏忽醒转,爬起身去开灯。从床脚把皮箱拎出,放在床上。转身从衣柜里,将衣服鞋帽一股脑塞了进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