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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夫在婆婆的几处穴位上施针之后,婆婆的痛苦减轻了不少,人也清醒了一些。她侧头看过去,只见怀远驹和乐以珍都是又急又悲,尤其是怀远驹,跪在卧榻前将头抵在她手边的榻沿上,痛不欲生的样子。
她抬手在他的头顶上摸了一下,这倾注了二十年思子之情的温柔一抚,让怀远驹浑身都颤栗起来。他抬头看自己的娘亲,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哭着抱怨:“娘,你好狠的心,我为了找你,几乎派人翻遍了中原的每一个城镇乡村,不曾想你就在这安平的城外,你这么多年躲避着儿子不见,你让儿子心何以堪?就算你生儿子的气,你来见我,要打要杀全凭你,你何苦一个人在深山里孤苦伶仃地过活?你这样…还不如直接打死我算了!”
婆婆将目光贪恋地盯在儿子的脸上,动了一下她枯瘦的指头,给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她自己却从眼角滚下几滴泪珠来:“当年…”
怀远驹和乐以珍知道婆婆要讲当年的因由了,全神贯注地跪伏在她的身边,仰脸看着她。婆婆却在此时剧烈地咳嗽起来,口中喷出的血星子溅在她唇边嘴角,刺痛了怀远驹的心。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用衣袖给婆婆擦着嘴角,乐以珍赶紧起身跟大夫要来了一杯水,喂婆婆喝下去两口。
婆婆缓过气来,握着怀远驹的手说道:“其实咱们娘俩儿的命运,从你跟着怀良氏踏出家门那一刻,就已经注定而且不能更改了…本来你走后的一段时间,虽然我见不到你也是忧心,可事情还算平静。后来芙儿擅自闯进怀府要人,大概是提醒了怀良氏,她一定是意识到,要想留住你一生为她所用,就必须要斩草除根…”
“芙儿失踪后不久,有一天晚上,怀良氏亲自到咱们家去,她对我说,你的命就捏在她的手中,不仅仅是那个时候,而是你一生的命运都捏在她的手中,因为她的手中有怀氏家族的宗符,她随时可以扣你一个触犯宗规族矩的罪名,用宗法家规处决了你,她问我是愿意要儿子的尸体,还是愿意让儿子一生荣华富贵…那宗符的事情我知道,以前老太爷喝醉酒的时候,在我面前抱怨过…如果那东西的权威连老太爷都忌怯几分,我一个贫弱的女子又能怎么样?我只能答应她,远远地离开安平,一生都不见你…”
婆婆提起当年的事来,回忆起那时候自己的无助和哀伤,幽长地叹出一口气来:“本来我答应怀良氏,住到一个她安排的地方,可是那天夜里,我越想越不对,如此一来我们母子二人的命都掌握在她的手中,如果哪天她想让你做些什么坏事,再拿我的命来威胁你,那岂不是更加可悲?好在那时候我还算年轻,体力好,晚上我趁两个看守的婆子打瞌睡的功夫,打晕了她们逃跑了,以后…我就隐在神君山中…”
“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贪图怀家的钱财,才害得娘下半生餐风饮露,与狼虫为伴,我不是人!”怀远驹愧悔难当,用自己的额头死命地磕着木榻的边沿,发出“笃笃”的声响。
婆婆心疼儿子,扶住他的头:“别难过,人这一生…不一定要大富大贵才算好,我这二十年生活在山里,清心净气,没有是非纷争,未尝不是人生的一大幸事,怀良氏倒是一辈子锦绣富足,我看她倒未见得比我活得更舒适…山中岁月自有一番美妙之处,只是…”老太太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捧着儿子的脸泪水涟涟,“只是我想起我儿的时候,心里会痛…”
怀远驹将头埋在婆婆的胸前,哭哑着嗓子说道:“娘…你早就该下山来找我,你应该相信你儿子,早就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我了!你为什么不下山来打听打听?”
婆婆欣慰地笑了一下:“早又如何?晚又如何?相见就好,我还算是有福气的人,临死前见了儿子媳妇,还见到了我的两个孙女。你不必过于愧疚,我这一年过得很好,有人伺候着,暖汤热茶,绫罗绸缎,这都是我儿媳妇孝顺的呢,我还有什么遗憾?那日你在门外,我就隔着门缝将你看了个清清楚楚,本来我想,这一辈子还能再见我儿子一面,死也无憾了,哪曾想老天爷垂怜我,我还有今天这样与儿子面对面说话儿的时候,我还求什么?我知足了…”
怀远驹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有人敲门,乐以珍起身开门,见是这家医馆的老大夫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碗药:“解毒的药,给老太太喝下…还能挺一阵子。”
乐以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将过药碗:“有劳先生,容日后感谢。”
那老大夫叹口气,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乐以珍端着药碗回到榻前,扶着婆婆的头,将药喂了下去,又给她喝了几口水。婆婆说了半天的话,又喝了大碗的药,消耗了不少的体力,躺在那里喘着气。
“婆婆…”乐以珍唤出这两个字,突然想起当时在山中,她问起婆婆的姓氏称呼,婆婆对她说的话:“…你就叫我婆婆!”老人家当时就在渴望着与自己的儿媳妇相认,而她却傻乎乎地当这两个字是一种客套的称呼。她心里一痛,眼泪再次爬出眼眶。
“婆婆,到底是谁给你喂的毒?是谁放的火?你看清楚没有?”话说了一大圈,终于转到今晚的重点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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