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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转向的痴儿

    难道她原本孤寂沉沉的历程里,季礼的参与只是昙花一现吗?

    好想抓牢他、抱紧他,与他相惜相伴一生

    她不想死。

    ****

    冰寒极处,她以为已在绝境。然而陡然间,强烈的暖意紧紧裹围全身,原本死寂的心房再度注入希望

    无衣徐徐张眸,映入眼帘的并非她料想中的阴惨地狱,而是木头横梁的天花板。

    她欲起身察明身于何处,肩胛的伤口却无比裂疼地提醒她。她忍痛半坐起,环视四周,简易的木造房间里除了她躺的这张床与一、两张桌椅外,可说是环堵萧然。

    视线飘回近处,她心弦大震,一名男子趴在床沿熟睡。

    “季礼?”他怎么会在这里?

    季礼闻及呼唤似地微微蠕动了下,蒙胧间睁开眼。

    “水井姐柹!”一见无衣安好貌,季礼旋即清醒,精神大振。

    “你”他憔悴的脸容挂着大大的欣喜,红肿的双眼而今载满如释重负,这是为了她的结果吗?“你哭了?”

    “这不重要。”他一语撇开。“肩胛的伤口还会痛吗?被踢的腹部没事吧?”

    依然是百分之百的关怀、毫不矫揉的对待,纵使她的伤处如何作痛,也会在他如此的口吻神情下完全被征服。

    “季礼,你可以靠过来一点吗?”

    “怎么了?是不是你的伤”他焦灼地探前,却让无衣突来的动作给打住。

    她紧紧拥着他,没有半分空隙与迟疑。

    “你的伤口”季礼只怕弄疼她,她却净是摇首。

    再怎样的痛都胜不过她在冰冷的湖水中可能失去他的恐惧与悲伤。

    “我好怕,怕我从此沉尸湖底,再也见不到你。”原以为迎接她的将是阴间的永诀,想不到竟是死里逃生的相聚。

    “我就在这里,你不要怕!我答应过你会陪你一生一世,我绝不会食言。”拥抱的温度一点一滴暖进无衣的心扉,莫名的熟悉感启开那沉坠湖中的记忆。

    就在最接近死亡的瞬间,有人拚命抓牢了她搂住她

    “季礼,我不是落水了吗?怎么现在我会安然无恙呢?”答案尚未自季礼口中道出,沉厚有力的嗓音便在门前解决她的疑问。

    “想当然耳是这位小兄弟救了你嘛!”踏着矍铄健朗的步伐,一名白发白眉的老翁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身后随个捧着碗葯汤的小姑娘,约十二岁出头。

    一见来人,无衣立觉羞涩收回双手,两腮桃赭,但迟钝的季礼还搞不清楚状况,毫无松手的意愿。

    “季礼,放开我!”她尽可能低声求道,却仍是听进了老翁的耳里。

    “哈哈!年轻人亲热应该的,别顾虑我这个老头子。”虽然豪爽的笑声明白表达了老翁的不介意,然无衣腮旁的红潮却未见褪却,反倒更加扩散。幸而季礼瞟到小姑娘手中的葯汤,忙上前取来,才松开他的怀抱,教无衣喘下一口气,腼腆地问道:“请问您是?”

    “甭用敬称啦!我姓艾,艾草之‘艾’。客气点的你就称我一声艾老伯,随便点的唤我糟老头子都没关系。”岁月在他眼尾额上刻画了极明显的轨迹,但是他的笑容言语间却令人感受不到丝毫衰老的侵蚀。

    “是艾老伯救了我们,让我们住在这里养伤的。”季礼一边解答一边细心地为无衣吹凉热烫的葯汁。

    “我们?掉落湖中的不是只有我吗?”她顿了顿。“莫非”她惊诧睁眸,定然锁住季礼。

    以他的个性,要做出任何她意料之外的举动绝有可能。换句话说,当她落水时,他该不会也跟着她

    “这个小兄弟背着你来到我家门前时,已经是负伤累累、全身湿透,几乎快倒下去,一双鞋磨得脚底皮都没了。河岸距此地少说也有个一、二里之远,我真佩服他,一般人可不容易做到啊!”艾老伯落坐,闲适地描绘过程,却在不着痕迹中点出季礼用情之深。

    “当时他猛敲门,死命地哀求我一定要救你,声泪俱下。明明自己都发高烧、数道伤口严重发炎,他也不理会,坚持要我为你疗毕,他才肯接受治疗。之后整整三天三夜,他不休息、不阖眼,硬是要待在床前照顾你。所以与其说是我救了你,倒不如说他才是你的救星。没有他历尽艰辛把你背来,我哪有用武之地?”

    无衣怔怔地凝住季礼,心头如满潮时海水涨涌狂奔。她知道季礼对她情重,但此情居然可以大到他连舍命亦不惜,是她万万无法想像的。

    “我没有不阖眼,我刚才就打了个盹,不是吗?”季礼生怕无衣又责他不爱惜自己的性命,赶紧推翻艾老伯的说词。

    “是与否都不重要,先让她喝下这碗汤葯吧!”艾老伯说道。

    捧着汤葯,无衣微微欠身,谢道:“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艾老伯忙挥手。“我不是说过甭用敬称了吗?而且救你的人是他不是我,我不过是帮你检查伤处,然后敷葯、找葯、熬葯罢了。你肩胛的伤口虽深,幸未及骨,按时换葯即可;腹部受的是内伤,多喝些我的草葯汁,不多日自可痊愈。”他立起,识趣地笑笑。“好啦!不妨碍你们小两口,我祖孙俩先走了,记得葯汁一定要喝完,别嫌它苦,良葯苦口啊!”望着一老一小出房门的背影,无衣深感幸运,能遇得如此谦冲贵人而大难不死。

    少顷,她挪回目光于季礼,他搔搔头,有些无奈与央求地说道:“我知道你又要骂我不珍惜自己,对不起嘛!你先把葯汁喝完再开骂,好不好?”

    无衣垂睑瞥了瞥碗内的黑色液体,二话不说送入肚里。喝完,伸手入怀,想拿出丝绢

    “这给你。”季礼递出无衣的蓝丝绢,她不由得一愣。

    “怎么会在你那边?”

    “丫头姐姐就是艾老伯的孙女,她帮你换湿衣服时掉落的,她烘干了要我还给你。”

    无衣接过手,拭了拭嘴角,心头百感交集。

    “为什么当时你也跳入湖中?你不明白我的用心吗?你若出了任何差错,那都是我极不愿意见到的。”

    季礼缄口半晌后,平稳地笑道:“我可以把这些话原封不动还给你吗?”

    无衣顿时回不出半字,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唇畔的怔意漾成了靥辅。

    “我总是说不过你。”在季礼面前,她的能力、伶牙俐齿都可以轻而易举且心甘情愿地消弭无踪。“幸好我们都平安无事。”

    见无衣不露愠色,季礼笑咪咪地拿走空碗。“我们是吉人,自然皆有天相。”

    “也许吧!话说回来,那些黑衣人到底是谁?看他们杀气腾腾的样子,似乎非一般盗匪季礼?你怎么了?”

    捧着空碗的季礼,笑意倏地消失,若有所思阴着眸,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那些人以前想伤害不,想杀死我们,这次他们又”他双手一沉,清脆的破碎声应时响起,唤停他的言语,也霎时转换他的表情。

    “你说什么?什么以前、什么杀死?”季礼的模样十分不寻常,无衣不免担忧急问。

    “我刚刚说了什么吗?”他一脸呆傻,方才的异样全不复见。

    无衣只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季礼怪异的反应来去匆匆“以前”、“这次又”难道季礼指的是五年前中毒一事?他有记忆?可能吗?

    “欸?碗怎么碎了?”他蹲身清理碎片,而无衣困惑的目光正团团包围他。

    ****

    苍白的脸孔、无血色的唇瓣,混着泛黄摇曳的烛光,绝望地令姜伯诗心痛如绞。

    三天两夜了,躺在床上的仲书毫无苏醒的迹象,仿佛睡眠将成为他的全部,永不与他分离

    “混帐!”姜伯诗咬牙咒骂了自己一顿。

    谁都不准带走他的仲书!即使是最难以争抗的死亡!

    “大少爷”一名小厮轻步迈进房中,迎上姜伯诗严峻的神色,不由得打了冷颤。

    “结果如何?”声音也是紧迫盯人般地猛厉。

    “天黑后,差爷们和我们继续打捞到现在,可是”小厮犹豫着该否道出与前两天同样的答案。

    “一群饭桶!”姜伯诗抡实拳头欲朝桌几发泄,但想到仲书的情况,便收起愤怒,压低音量。“找!再给我找!我不相信会连个影儿都找不到!”

    小厮赶忙点头称是,迅速退出房外。

    姜伯诗几近心力交瘁,眸光既愁又伤悲。

    五年前的悲剧,如今还要再上演一遍吗?

    当时他被吵醒,走出船舱便见船头一片凌乱,那丫环纵身引黑衣人坠入湖中,季礼尾随于后,他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任二人在漆黑汪洋中消失。更糟糕的是,对方不只一路人马,又从船尾攻击而来,仲书为救他而负重伤

    上回是季礼,此回居然把仲书也牵扯进来,这后果教他如何承受?

    姜伯诗埋头双手间,痛苦得泪水都不禁滚下。

    “这不像你,大哥。”虚弱的嗓音撑着笑意传开。

    姜伯诗怔忡抬首,新落的泪珠滑过两颊,坐起的姜仲书弯着眉,温柔地望着他的长兄。

    姜伯诗步伐踉跄中蕴含无比的惊喜,上前就是一抱。这举动倒愣了姜仲书,虽然心头情愫强烈映和,手臂却迟疑着该不该给予回应。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担心得睡不着、吃不下,我”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姜伯诗尴尬地缩回手。“我的意思是对不起,我没弄疼你吧?”

    “没有。”姜仲书头垂得低低的,声如蚊蚋,内心喜悦却不断滋长。一向坚强的大哥,鲜少会有如此激动的表现,而今为了他,不仅落泪,还

    这是否证明他在他心目中占据一席特殊的地位呢?

    “幸亏你没事,假使出了问题,我真不知如何跟爹娘交代。”姜伯诗别过面拭去脸上狼狈,口吻转而正经八百,俨然一副兄长为手足忧心的模样。

    看在姜仲书眼里,却难饰期待与失落之间的差距感。

    对啊!他们只是兄弟

    “船上一切安然无事吧?”他强颜欢笑,转移话题,问道。

    姜伯诗立即黯淡神色。“所幸当时经过的渔船帮了我们大忙,只有几名下人受了轻伤,船身亦无大碍,惟独季礼和一名丫环落水,迄今行踪不明。”

    “怎会?派人寻过了吗?”

    “船一靠岸,我马上联络当地官府,寻了三天,依然无消无息。五年前季礼为我中毒,今次我又害他失踪。我在商场树敌众多,箭头理当冲着我来,然而苦果却总是让我的兄弟承担。”

    见姜伯诗自责不已的神状,姜仲书胸臆一阵酸楚。心疼他的怆然,也哀怜自己的境况。

    大哥的眼里,季礼永远多过他。

    “已经查出对方是谁了吗?”

    “跟五年前那批人可能脱不了干系,听此地知府说前些日子他们才刚从牢里出来,大概是得到消息,知道姜家三位少爷都上了船,打算来个赶尽杀绝,一报前仇旧怨。”话尾的叹息明显裹上层层的惶恐与挂虑。

    “如果落水的人是我就好了,这么一来,大哥你就不用如此烦恼。”是嫉妒所致,或不经大脑,总之姜仲书脱口而出的几句话霎时令姜伯诗火冒三丈。

    “你在胡说什么?这种事情有分谁好谁坏的吗?”姜伯诗简直怒不可遏。“倘若今时换作你遭逢此厄,我早就同那丫环一样,随你下水了”

    一番类似告白的言词突如其来摊在两人面前,讲的人诧异自己怎会三番两次冲动,听的人则迷迷糊糊,不太能理解其中涵义。

    “你伤势甚重,需要多休息,所以就在这家客栈好好养伤,我先去吩咐下人煎葯。”姜伯诗像在逃避压抑已久、可能随时一触即发的情感,匆匆丢下话语。

    “大哥”

    正要跨过门槛时,姜伯诗徐缓且清晰地宣告道:“仲书,我对季礼只有兄弟情义,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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