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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说:“停战不好吗?谁掌权又怎么样?士兵们也用不着死,回家就回家了。平平安安地生活,比在这里送死好吧。”
将军的声音好象是在咆哮,又像是惨叫:“人活着终有一死,迟早罢了。身为军人,与其回去种田卖菜,等着以后在床榻上慢慢地苟延残喘而死,还不如在战场上去死得轰轰烈烈。”
阿萨还是摇头,依然是那样淡淡地说:“即使是你那样以为,这几万名士兵不会这样以为,他们的亲人也不会这样以为。他们都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或者丈夫能够活着回去。将军,难道你的妻儿就不希望你活着回去吗?”
将军缓缓伸手指着西边,那里的夕阳正红得像血。他的声音居然在颤抖:“我的妻子和最后的一个儿子都死在了那里,死在兽人手上。”
阿萨怔住了。
“二十五年前,我的妻子和一队商队一起通过蛮荒高地,结果被兽人们杀了,吃掉了。连尸体我都不知道到哪儿去找。”将军身上的刚毅和威猛丝毫不见了,只剩下颤抖的哀伤。背对着夕阳使他看起来仿佛是一具残破的雕塑。“半年多以前,我的最后一个儿子带领着一队雇佣兵去高地深处侦察,结果又是音讯全无。他才二十五岁,是个英勇的战士。假以时日,绝对是一个伟大的战士和将军,你知道么?”
阿萨知道。他眼前出现了那个在荒山顶独自面对一只如同战争堡垒一般的食人魔的英勇身影。
“我再告诉你,二十年前,蛮荒高地周围的村庄和城镇每年都会遭受兽人们的袭击。那些野兽就像打猎一样狩猎人类,将活生生的人抓去杀死,吃掉。我领军去剿灭这些野兽的时候在它们的部落间看到满是人的骨骼所做的装饰品,他们拿人皮当纸书写,当衣服穿。而现在,那些野兽却大模大样地建立起了城市,要和我们人类谈判。不用作为一个战士,即便是作为一个人,你能够允许这样么?”
将军的声音已经不再那么地激昂,只有悲伤和一种疲倦的愤怒。但是阿萨的心开始不平静了。
没有人会不知道兽人们曾经吃人的事。过去这些亚人类给人最大的印象之一,就是那种血腥邪恶的野蛮作风。和在雄才大略的塞德洛斯城主口中一带而过的潇洒相比,现在从一个失去妻儿的老人口中听到这种惨事,确实令人热血如煎。
但是阿萨确实知道,派兵出去进攻绝对是死路一条。而且从今以后在塞德洛斯的领导下,兽人们和人类的关系将完全不同了。这样纯粹是为过去的仇恨而发动的战争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阿萨深呼吸了几口气,看着将军,轻声说:“对不起。”
将军高大的身躯猛地颤抖了一下。绝望,失落,痛苦在他的脸上扭成一团,然后慢慢地变成愤怒。杀气在他的眼中已经显露无疑。
只要杀了阿萨,他依然有可能指挥军队,依然有可能报仇!
看着面前已经像一只露出了獠牙,愤怒的狮子般的将军,阿萨平静地摇摇头,说:“如果你的妻儿在天有灵,也绝不会希望你用这四万条性命去替他们报仇。他们如果知道你要把这些活着的人当祭品去祭奠他们,你觉得他们会高兴吗?你觉得他们希望你自己也去送死吗?”
将军还是瞪着阿萨,但是慢慢的他眼神变得茫然无力,杀气也逐渐消逝了。他就那样站立着,最后默然转身,再没有理会阿萨,独自一人朝来路走回去了。
如血的晚霞下,高大的背影已经没有往日的威风和雄壮,只有些蹒跚无力。看着这个背影逐渐远去消失在夕阳下,阿萨现在只希望姆拉克公爵能够快点过来,快点退兵结束掉这一切。让他可以向主教大人交差,然后出去旅行忘掉这些讨厌的事。
一只猫头鹰在旁边树枝上瞪着大眼咕噜咕噜地叫了两声。听见这个声音,一向很喜欢动物的阿萨突然生出厌恶的感觉,回过头去瞪了这只不祥的食肉鸟一眼。
夜晚,朦朦胧胧的半个月亮挂在天上。这是个高地少有的阴天。
将军躺在床上睡不着。这是他自从十三岁那年第一次杀人后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失眠。
但是和那时的紧张,莫名的恐惧和兴奋完全不同,现在他只感觉到疲累,无力。
这不是疲劳,而是实实在在压在心上的倦怠和绝望。不只是每一条肌肉都提不起劲,连精神都要崩溃,仿佛身体就只是个躯壳而已,再也没有任何的活力可供驱动。
全身的每一处新老伤口一起趁这个时候呻吟。这数十年的戎马生涯,到头来却一无所有。妻子,儿子都死在了兽人的手里,现在却连想要为他们报仇都做不到。而自己,也将在那些政客们的手段下离开军队,从此后就像只无用的老狗一样吃着那些政客们施舍给的剩饭渡日,直到老死。连像一个战士那样用自己折断的骨头刺进敌人的胸膛,死得轰轰烈烈那都只是奢望了。
活着已经没意义了,连死也不能死得像样点.....将军闭着眼,在无力的哀伤绝望中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仿佛成了一滩泥,慢慢地消融,变形,烂掉.....
“父亲大人。”一个低沉的声音把将军唤醒。将军睁眼,看到了自己的儿子。那个最小的,自己最喜爱的,最有天赋的儿子。
那依然是和自己年轻时一样的威武沉稳的脸,精敛凝重的表情仿佛他是刚从一场激烈的战斗中走来。他手里握着一支光秃秃的剑柄,笔直地站在那里,额头上一个被撕裂的伤口流出的血把他整个脸都染红了,但依然不能够掩盖他英勇的神情,胸口那里有一个被什么恐怖的武器透过而留下的血淋淋的大洞,。
“你.....”将军没敢乱动,怕这影象受到惊扰突然间就消失了。他不知这是儿子的灵魂,还是自己思念所造出的幻象。
“父亲大人,我遵从您的教诲,直到最后也在竭尽全力地战斗,在最辉煌的战斗中失去生命,我的死是一个战士的最光荣的归宿。”他站得很威武,牢牢地握着手里的那支剑柄,胸膛上的那个可怕的伤口仿佛就是个勋章。
“是吗?你做得好,做得很好啊,是我的好孩子......”将军喃喃地说。
“我看见了无数的死在兽人手里的无辜百姓,他们都死得很惨啊。但是他们也都在称颂您,说您是个大英雄,杀了很多残暴的野兽为他们报仇。我也看见了那些在和兽人的战斗中死去的士兵们,他们都鼓励您,希望您继续您的战斗。您一直都是为了为那些死去的生灵复仇而战斗的。也许您不是最伟大的将军,但是您却是最伟大的战士。”
“是吗.....”将军点了点头,一滴眼泪从那早就干涸了的眼眶里滴了出来。
将军原本一直都是最痛恨也最鄙夷眼泪这种东西的。他认为这是软弱的象征,战士最不需要的东西,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所有活力的生机都随着这滴眼泪在心中涌了出来。
“我还遇见了妈妈,她说了,希望在天堂等着您,等您用最光荣的方式去见她。我也希望再看到父亲大人战斗的英姿,那才是真正的您。”声音渐渐远去,影象也慢慢模糊。“再见了,父亲大人,我先走了。”
“孩子啊....”将军从床上猛地撑了起来,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这只是个梦吗?将军发现自己的脸上真的有泪痕,他擦了擦脸,半坐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到一个小东西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迎着晨光发亮。
将军缓缓走过去,用发抖的手把这个东西拣了起来。这是个光秃秃的剑柄,剑身仿佛受了什么大力而碎掉了,只留下了一点残破的留在剑柄附近。
大概是长久的日晒雨淋显得它很陈旧,即使是扔在路边也不会惹人注意,但是将军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剑柄末端一面是一个圣十字的凹纹,那是圣骑士团的标记,而另一面则是‘勇气’和‘荣耀’两个词,那是将军自己亲手刻上去的。
将军把这个剑柄按在自己的胸口,好象要把其中的意义放进自己的心里去,然后他站起身,感觉自己又充满了力量,而且是从来没有这样地有力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