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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上午,牧场的人就瞧着他们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像个马夫一样为娇妻牵马,对她呵护备至!谁都没想到,行事严厉、赏罚分明,令众人敬畏的燕无极,对妻子竟这般宠爱。想当初婚讯刚传至此间,有些女眷、仆妇私下偷偷咬耳朵,不少人暗暗同情即将过门的新妇,都说郎心如铁,婚后必难和谐!即使他本人没表示,任谁也感觉得到他对女人没好感,做他的女人免不了要受歧视与冷落,惟事必恭必敬、惟命是从,日子或许不至太难熬;结果,意外的比任何女人都幸福。
这位少年夫人究竟有何特殊魅力?
大伙儿想破了头,怎么想也想不通。
以为她柔情似水、娇烧百媚地软化了堡主的铁石心肠,一见才知不是,她爱笑、爱热闹,玩起来比男孩子还疯,没见她卖弄女性魅力;以为她世代书香,知书达礼,闺秀气质感化了堡主以诚相待,谁知也不是,面对堡主侃侃而谈,跟他针锋相对、笑闹不禁,反而是堡主哄她高兴的时候多,总而言之,大伙儿的“想象”全破灭了。
不过,有幸迎娶汾阳第一家的郭府千金作他们的堡主夫人,大伙儿均感觉与有荣焉,好像身分跟着提高了不少似的。
主子夫妇和睦,自然人人乐见,因为可以少受很多冤枉气,端看堡主此番巡查兼度假,脸上时有笑意,就教人打从心底松一口气,不会动辄得咎。
底下人的这些鬼心思,燕无极自然不会知道,他这位牵马者可比骑马者累得多,虽然这种事可以让马夫去做,无奈他太了解自己的老婆了,换了个人,她早就拋下牵马的人,快意驰聘一番而忘了危险。
“夫君,让我跑跑马嘛!”老是“散步”有什么趣味。“别逞能。”将近中午时他宣布收工,磨不过她,才又说:“休息一下,傍晚时再让马小跑步,但仍需以稳为要。”
“我有底子,可以进步得快一点。”
“无论如何,侧骑总不如坐马车舒服。”
“不要,闷也闷死人了。”
“我叫人赶制一辆大马车,不但可坐可卧,坐椅下巧设许多抽屉、暗格,可以放置一些吃的、用的,像你爱吃的点心啦”他笑睇着她,果见她的眼中间出了光,入了彀。他就怕她骑出兴趣,日后出门也胯下一匹马,那可糟了,这毕竟不是唐朝,学那虢国夫人“平明骑马入宫门”不是大家风范。
“再说我老婆挺美的,我也舍不得让你风吹日晒,折损了青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贞阳咯咯的笑了。
“好吧!就在牧场里骑着过过瘾。”把手伸给他,燕无极扶抱她下马,突然诧异地看看她。
“怎么啦?我脸上脏吗?”
“不是。你好像重了一点!”
重了?胖了?发福了?
贞阳为之变容,寻了个空闭门自省。卸去衣物,赤条条的正在镜前以严苛的目光审视自己的体态;燕无极曾夸她有一副好身材,不是丰满型的,但凹凸有致,配合她的体形。如今再看,她当然还不胖,只是一向平坦光滑的腹部,摸下去不再那么平顺,微微有了点弧度,正看不明显,侧身照镜则一目了然。她吐气缩小肮,恢复旧观了,但毕竟不自然。
“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记得有贪子卩吃啊!”她在房里急得团团转。是素来吃不胖的体质变了?还是这些天来努力进补的后果?“我不能等真的发福了再发愁,那绝对瘦不下去啦!对,从今天开始,禁绝甜食和点心,三餐也要少吃”
她却不知一天两顿点心才是她精力的来源,她一发愿不吃,侍女们全惊慌了。
“夫人,你正餐吃的不多,少了点心,身子受得了吗?”
“说不吃就不吃,我要减肥!”贞阳是吃了秤铊铁了心,还不忘警告她们:“这件事不许说出去,尤其不能教堡主知晓。”
发愿、立誓均不难,难在切实执行。才两天,她便饿得浑身乏力,做什么都不起劲,甚至觉得这般忍饥挨饿活着真没趣味,好想好想大吃一顿!不行,不行,都已经忍了两天,若是半途而废,不是白受两天活罪吗?
燕无极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的话,会使贞阳如此折腾自己,同桌吃饭时见她吃的比平日少,也以为她点心吃多了,正餐吃不下,数落了两句,也没怎么认真。另奇怪她文静了些,还道她玩得够,准备回燕门堡去。
第三天回转燕门堡,燕无极快马先至,马车随后就到,却见银铃小婢子慌张地跳下车,呼道:“不好了!夫人晕倒在车子里。”
众人皆惊,燕无极忙上前去,探入车厢果见贞阳歪倒在一旁,小心将她抱出来,看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不知生了什么病,连忙吩咐:“快召刘大夫至黑木楼!”燕门堡中有两名郎中,一个专医跌打损伤,一个治疗内症,刘大夫是后者。
美绢和银铃两人均心慌不知所措,跟着进楼,寒碧叫住她们:“怎么回事?夫人向来身体很好,怎会”她没跟去,不明内情。美绢悄悄将事情说了,寒碧一迭声叫:“胡涂!你们跟在身边竟不劝劝夫人,哪有人一下子少了一半食量,不弄坏身子才怪!趁着刘大夫没到,你们还是赶紧向堡主自首吧,别等他发现真相,后果不堪设想。”
美绢登时垮了脸,银铃是个小婢子,责任在她这个大丫头身上。寒碧与她交好,半劝半推地,美绢终于鼓起最大勇气,向燕无极招认。“饿昏了?”燕无极一声怒吼,美绢、寒碧等全跪了下去。“你该死!”一脚踢了过去,将美绢踢了两个翻滚。
这倒将贞阳吵醒了,迷迷糊糊道:“怎么啦?好吵哦!到家了吗?”
燕无极气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没有接腔,刚好刘大夫跟着张宝儿到了,寒碧机伶的上前放下床慢,在床边安置坐凳,立在一旁伺候,等大夫向堡主请过安,移至床边就坐,她就帮着夫人将一只手腕移出帐外,覆上一块薄纱。刘大夫伸出手指按在覆着薄纱的腕脉上,沉吟半晌,蓦然面现喜色,走到燕无极身前就是一揖。
“恭喜堡主!夫人是有喜了。”
“什么?”燕无极激动的站了起来。
“夫人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千真万确。”
“你没看错?”
“老朽敢以性命担保”
“好、好、好!”他开怀大笑,整个人神色都不同了,充满骄傲,志得意满。
“辛苦你了,重重有赏。”
张宝儿开心的带着刘大夫离开,出去散播喜讯。
寒碧重新将床幔勾起,燕无极坐在床边拉住了贞阳的手,满脸的温柔笑意。寒碧等众丫头均跪倒贺喜,此刻燕无极的心情非常好,什么都不计较了。
“这是大喜事,统统有赏,每人一对小元宝,下去领赏吧!”
众婢千恩万谢的退出去房外,美绢不急于领赏,反而赶至葯堂,刘大夫已开出安胎葯、补品,正等她来拿。
然而最开心的,自然是郭贞阳了。
“真好,我可以安心的吃饱饱,而不必烦恼会变成肥猪。”太棒了!不必忍受饥饿之苦,比什么都开心。腹部尚未凸出,也无害喜现象,她仍产生不出将为人母的特殊感受。
“你何苦糟蹋自己的身子!”
“我不想你嫌我胖了,美其名是发福,其实丑死了!”她委屈的说。
“你你一点也不胖啊!”真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可是,上次骑完马,你抱我下来,说我重了,意思就是我比以前胖,我才想趁现今还能见人,赶紧瘦下来。”
“我说你重了?我有说过这句话吗?”
“你有。”她嘟起嘴。“自己说过的话你都忘了。”
“老天爷!”燕无极望着她的脸,望着她深情而又明澈的眼睛,心中充满了几许心疼,几许甜蜜。心疼她无端受活罪,却又感动自己言语所产生的力量,那表示自己在爱妻心目中的分量是无人可比拟的,即使郭铁诺在此,也不能比了。
“小傻蛋!”他亲吻她的鼻尖,抚摩她嫩得出水的面颊。“记住了,不可再这么鲁莽。重一点、丰满一点,不是坏事,没必要饿坏自己的身子,我没那么好色!”
“我知道了,这罪可挺难受呢!”她扑进他怀中笑着。庆幸自己不是变胖了,发福不是真正的福,难看倒还在其次,而是本身使受足了罪,行动迟缓,人也懒散了,各种慢性病极易在这时期潜伏,再则不免对良人疏于照顾,闺阁绮情不再热中,丈夫纳妾置外室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但是怀孕真是一件好事,不需她开口,各式补品、美食已陆续送进房来,夫君更是对她体贴备至。喜讯一传出去,人人争相把她当宝捧着,燕门堡的少主正在她的腹中孕育,她长这么大,现今最神气了,个个都要哄她开心,不敢教她操一点心、受一点气。
只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不免无聊,燕无极已命人造好机关房,贞阳这才找到事情做。
当然,原先计画中秋时带着贞阳回乡省亲,因路途遥远,也只得延后。燕无极派人送信和礼物至汾阳给他的老丈人,一方面报喜,一方面敬邀他老人家来此间游玩。半个月后,人车回来,带着郭铁诺的家书,他喜不自禁地向他们道贺,并说父亲大人已出外云游,碰巧不在家中,他要照料家里并准备赴试,不克亲自前来向姐姐道贺,准备了一些补品和礼物,祝福姐姐平安生产,到时他一定赶来祝贺。
“天啊!又是补品,我吃怕了。”补了两个月,贞阳已倒足胃口,忙派人拿走。
“夫君,你猜爹又上哪儿去了?”
“说不定正向当阳岭而来。”
他伸臂搂住她,夫妻四目交对,相视而笑。
沉醉于幸福中的郭贞阳,没发觉有一双怨毒的眼睛,正对她虎视沉沉。
那是阿蜂的针芒视线,随时都在留心,找机会刺她一毒针。
她恨死了郭贞阳!仗着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哪儿知道做下人的苦楚呢?那十鞭子打疼了她的背,更打横了她的心。她势必要讨回公道!
原先她还不恨郭贞阳,因为她心里明白这十鞭子是替阮嫦娥挨的。等她伤势稍好,可以下床走动时,徒然发觉自己在关家的地位一落千丈,不仅是她,连主子阮嫦娥亦遭受关饮虹的冷落,往常妻妾争执,关饮虹均偏袒宠妾,连带的阿蜂在下人之间也俨然以大姐头自居,香草、秋恫也都不敢支使她做事,逍遥得很。如今关饮虹的态度一变,表明了“家以和为贵”正室赵宛晶便拿起鸡毛当令箭了,管束她们主婢两人,教训她们的言谈举止,不许阮嫦娥染指甲,分派她们做家事
情况发展至此,阿蜂明白一切都完了。别提要踢走赵宛晶,让阮嫦娥扶正,连宠妾的地位都岌岌可危,青楼楚馆中多的是更年轻、更貌美的粉头儿,关饮虹不再当阮嫦娥是宝,只是他的一名女人罢了!
赵宛晶曾笑她们:“只有初历情场的年轻人,才会对第一个爱上的妓女神魂颠倒,爱之若狂!而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谁都清楚,别再痴心妄想了!只要你脑扑尽本分,不再出乱子,我自然不亏待你。”阮嫦娥听完后,回房痛哭了一场,心高气傲的气焰哭消了一半,开始学做良家妇女,似乎认命了。奇怪她一认命,逼人的艳光彷佛也随之蒙尘,减损了过去使恩客们为之惊艳的丽容,阿蜂更加急了。阮媳娥本身得宠与否,在关家地位的高低,关系着阿蜂今后的荣辱,作奴作婢也有等级之分,如今落得连香草、秋桐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如何不气,不恨?
阿蜂知道,罪魁祸首正是郭贞阳。野宴当日,郭贞阳若不发威,事情不至闹大,传至关饮虹耳中,回家把她们痛骂了一顿,说她们丢尽了他的脸,从此才对阮媳娥减了热情。
“像她那种好命的人,哪里知道别人活得多辛苦!”阿蜂愤恨不平的想。“假使我运气好投对胎,今天我也可以把她踩在脚底下,叫她舔我的鞋底!”
贞阳行踪不明那几日,她暗中偷笑了好久,巴不得她被人做掉,从此绝迹燕门堡!
无奈老天不仁,堡主竟将她救回,如今又有了身孕,就更得宠了,人世间的幸运事怎么全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呢?阿蜂不服,人太幸运会遭天嫉,她决定替天行道!
她拟定一个计画,一个很大的计画。
每月的祭祀,照例要杀鸡宰羊,阿蜂抢着帮忙,收集了一盆鲜血,藏在暗处。六伏天的,吃过中饭,大伙儿均在屋里干活或休息,很少四处晃荡的,黑木楼那边的作息也差不多,午后贞阳不是午睡便是在机关房,到了申时末(接近下午五点)一定会出来逛逛,活络筋骨,观赏她得意的花园。
阿蜂算准时间,将一盆鲜血喷洒在白的、黄的、淡紫、粉红等等淡彩色的花叶上,然后溜之大吉。
不多时,贞阳果然出来遛达,消化才吃下不久的点心。而今天正巧也是一个令她满意的日子,从寒碧的口气中,似乎对沉墨颇有好感,而美绢则对史奔表现超乎寻常的关心。她心想,这倒不错,找机会向燕无极提一提,由他去探探那两个二愣子的心意,若姻缘得谐,成全两对佳偶岂不美哉!不过,得等她生产后才有办喜事的可能。
行至花园,先闻到一股血腥气,她仍没多想,及至见到她心爱的花卉上一片怵目惊心的血红,她失声尖叫,掩目连连倒退,蓦然脚下一滑,踩到未凝的血迹,滑倒在地,瞬时之间,疼得涕泪纵横,几乎晕去,拚命叫人不能晕!不能晕!要救孩子来人来人
她眼前一片漆黑,支撑不住了,在昏死过去前,终于听到杂沓的脚步声传来。
希望为时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