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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也沉沉地,显得并不友善。博士王和程铁石依言坐在了院长对面的沙发上。
“这张照片哪来的?”院长开门见山发问,博士王略略迟疑,随即沉声回答:“我拍的,整整一卷胶卷都用完了,一共三十七张。”说着把公文包里的照片全部掏出来递给了院长。
院长一张张粗略地看了一遍,然后把照片往桌面上一甩:“你怎么能这么干?”院长的脸色很难看。
博士王掏出烟,谁也不让,管自燃着吸了一口:“您认为手段是不是卑鄙了一点?我认为真正卑鄙的是照片上的人,而不是拍照片的人。我的目的很正当,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况且,我这样做完全是被逼的。”
“谁逼你了?”
“当然是海兴市中级人民法院。一桩案子左推右拖耗了两年还没结果,不是法院在逼我揭示这桩案子不能正常审理的底细吗?”
话已说的如此尖锐,院长面色很不好看,程铁石有些担忧,用膝盖悄悄碰碰博士王。博士王不理睬他,亦不开口说话,静静等着接院长击过来的球。沉默不过片刻,程铁石却觉得已过去一年,闷的心脏通通乱跳,手心也沁出了汗水。
院长恢复了平静,起身为博士王和程铁石倒水,然后微叹一声说:“算了,也怪老何太不争气,自己种的果子自己吃吧,怨不得别人。只是我真想不到你博士王居然会采取这种手段,这倒是令我刮目相看了。”
博士王说:“照片只说明一个问题,何庭长跟银行的诉讼代理人有着不正常的关系,这种关系已经给案件的公正审理造成极大的干扰,这个案子一拖两年,这就是直接原因。”
院长说:“我们都是从事法律工作的,讲话办事都要以事实为依据。不错,老何跟马律师关系超出了正常范围,还被你拍了照片,可这并不能就说明这个案子没能按审限规定判下去是因为老何枉法啊。当初这个案子移交给公安局是我同意并签了字的,也不能因为我签了字就怀疑我跟银行那边不清楚吧?”
博士王说:“您的为人我了解,我当然不怀疑您跟银行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但是,”博士王加重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我今天在您面前讲的每一句话,都是以事实为依据的,作为法律专业的博士,作为律师,我决不会仅凭怀疑就在一位中级人民法院院长面前乱下结论。”
“那好啊”院长扔给博士王跟程铁石一人一支烟,他自己不吸烟,拿出一支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就又塞回了烟盒“你把事实拿出来我看看。”
博士王把院长扔给他的烟放到一边,从公文包里掏出汪伯伦所写交待材料的复印件,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呈送给院长:“请您过目。”
“这又是什么?”院长尽量要显得平静,但微微发颤的声音依然暴露出他的惊诧与不安。
“银行信贷科长的亲笔证词。”
院长开始阅读,脸色像暴雨来临前的天气,阴沉得没了一丝阳光。看完材料,院长把材料摆到面前的桌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摇摇白发苍苍的脑袋,像是要从大脑里甩出些什么。
“博士王,我倒真的佩服你了,这些材料你倒是怎么搞到的?”
博士王不愿说得太多,以免走题扯的太远,就轻描淡写地说:“很简单,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院长又翻开材料看看日期,若有所思地问:“这份材料写出来已经有些日子了,你为什么不及时交给法庭或有关部门?怎么今天才来找我?”
博士王说:“我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打赢这场官司,让我的当事人的合法权利受到法律的保护,除此以外那些狗扯羊皮、乌七八糟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愿意管,只要官司赢了,自然会有人去查、去管这些事。”
院长明白他的意思,也猜到这份材料可能还有不能摆上公堂见官的原由,否则,博士王绝不会老老实实抓着如此有利的证据,却还要跟腚逐臭地去给何庭长拍那些不堪入目的黄色照片。尽管明白博士王话里的意思,院长还是想让他亲口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便说:“这些照片既然承蒙你看得起我送到了我的手里,我就不能视而不见不闻不问,何庭长的问题我要报院党组研究,并转给纪检部门查处,所以这些材料、照片我就不还给你了。你们还有其他事吗?”
程铁石说:“我们来找您,并不仅仅为了揭发一下何庭长,把他搞倒搞臭出口气。我们只是向院长证明,迄今为止,我们这桩案子之所以得不到公正的处理,拖了长达两年之久,根本原因就是法院内部有何庭长这样的腐败分子徇私枉法、贪赃枉法。事情已经明白了,我们只请求院长能关注过问这桩案子的审理,尽快给我们一个结果。”
见程铁石已说出了想说的话,博士王不再吭声,捡起院长扔给他的那支烟燃着吸了起来。
院长点了点头,对程铁石说:“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也体谅你的处境,法院内部出了这种事我们一定会依照党纪国法严肃查处。至于你们的案子,我不能承诺什么,我也没那个权利,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们一定会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尽快审理结案的。”
程铁石听院长如此说,连连点头,表示赞成。而博士王却感到院长的话里有打官腔的意味,心想,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不痛不痒地应付我们,待院长的话音刚落,博士王马上问了一句:“院长您能不能明确地给我们一个答复,我们还要等多久?我们已经等了两年了,不可能再等下去了,事实已经证明,案子之所以拖这么久,就是有何庭长这样的人贪赃枉法,问题已经彻底揭露了出来,再拖就没道理了。”
院长强颜笑笑,说:“咱俩换个位置,你要是我今天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博士王说:“我要是您,我就马上答复当事人,一周内解决。因为本案事实早已查清,法律规定很明确,不存在任何问题。”
院长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看着博士王,等博士王把话说完了,才又说:“你敢肯定你们胜诉吗?”
博士王说:“只要依法办事,我们当然应该胜诉。反之,我们如果败诉,天下就无公理可言了。”
程铁石也说:“不论胜诉还是败诉,你们总得给我个结果呀,即便你们判我败诉,我还可以上诉么。”
博士王又说:“眼看春节就要到了,我希望春节前能有个结果,不然我们只好去找人大、省政法委、甚至舆论传媒来讨回公道了。”
院长并不生气,依然平眉顺目的说:“嗬,这不是给我下最后通牒么?看来不按你们划的道道办,我这个院长就当不稳了。”
博士王咧嘴笑笑,半真半假地说:“我们可不敢给院长您下最后通牒,只不过是说说我们心里的祈求和希望。当然,我跟程铁石也不能这后半辈子就泡到海兴法院的套套里,不平则鸣么,咱们换个位置,您也就理解我们了。”
院长收起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郑重其事地对博士王和程铁石说:“咱们谈的也不少了,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同时,我也对你们表示感谢,你们揭发了何庭长徇私枉法、乱搞男女关系、收受贿赂的种种问题,从根本上说是对我们法院工作的支持和帮助。你们能把这些问题直接端到我这儿,说明你们还是信任我的。这样吧,我给你们表个态,我立即督促承办人把结案报告准备好,尽快提交审判委员会讨论。至于审判结果将会如何,我不能、也无权事先给你们任何承诺,请你们也理解我。”
说到这里,院长起身离开写字台,博士王和程铁石知道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想说的已经都说了,院长表态也只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于是两人起身轮着跟院长握手,院长握着博士王的手,漫不经心地说:“我觉得作为律师你在这个案子上的代理方式上有些越轨了。”
博士王也漫不经心地说:“大家都越轨了,首先是银行,接着是法院,我只能排老三。你们把一个法学博士逼的半夜三更抓破鞋,说出去也算一条社会新闻。”
院长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来,一边送他们出来,一边说:“我让办公室派个车送送你们。”他俩赶紧谢绝了。
下楼时,程铁石问:“还有点时间,咱们是不是再找牛刚强谈谈,催催他?”
博士王想了想,说:“不必要,牛刚强肯定也急着结案,一个案子在他手上压了两年,滋味也不好受。障碍清除了,院长绝对不愿我们到人大、省上四处散发何庭长的照片和那份材料,拿着他手下主力干将的丑闻当新闻,他这个当院长的脸上无光不说,人大会上也不好给那些代表们交待。他必然要尽快办理这个案子,同时也要尽量抓紧对何庭长的处理,现在不是我们催牛刚强,院长就会催他抓紧结案。”
听他这么说,程铁石便打消了去找牛刚强的念头,随他出了政法大楼。外面清朗寒冷,但街上已经显出了迎接春节的喜庆气氛。随博士王漫步在街头,看着熙来攘往的人流,程铁石心头不禁涌上一缕惆怅。春节快到了,妻子跟女儿是否也像眼前这些采办年货的人一样在为过年而做准备呢?算来已经两个年头没有回家了,虽然乘坐飞机只要四个小时便能到家,可他却舍不得花钱买机票,每一分钱他都只能花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官司上。又要过年了,如果今年春节前依然没有判决结果,他就只能继续在东北这块冰冷的黑土地上继续耗下去,一想到过年,一想到大年夜冷清的旅馆,他就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