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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多时的床前

    闩紧的木门就在这个时候被踹开了。

    当一柄乌亮的枪管指向李文彬的后脑勺的时候,崔二月惊恐地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膛,她还没有来得及喊出声,眉心便被一声脆响击中,顿时绽开成一朵鲜艳的血花。

    第十六章

    五

    一切都是在猝然间发生的。

    “皇协军”一个小队和日军十余人以飞天遁土般的神速偷袭了崔家集,避开了区中队的住地,直奔一个隐蔽的所在,暗算了岗哨,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了中共陈埠县委书记兼陈埠县县大队政委李文彬——敌人掌握的情报可以说准确到了惊人的地步。

    崔家集位于梅岭和陈埠镇之间,但是距离清凉寺比陈埠镇要近七八里地,因此梁必达等分区首长最早得到了凶讯。此时已是天色将亮未亮之际。梁必达估计,在两个钟头之内,这股敌人不可能缩回洛安州,于是果断做出决定,当即和张普景、窦玉泉、姜家湖等人率领分区通讯排二十余骑飞驰徐家集,准备在那里拦截。到了徐家集,天色已经大亮,此时朱预道也带领一个中队赶到了。见梁必达飞马而至,朱预道木然垂立。

    梁必达翻身下马,缰绳一甩,大步跨过来,红着眼睛,驳壳枪口戳着朱预道的脑门,怒吼一声:“你干的好事,如果营救不成,我拿你脑壳。”

    朱预道低下脑袋说:“我失职。”

    梁必达冷笑着说:“失职?你何啻是失职?我怀疑你是不是给汉奸当了内线。你一个大队长,居然把政委给我丢了。谁给你的权力,只让十几个人跟着他,你就敢放心地回去睡大觉啦?”

    朱预道一梗脖子说:“是李政委自己提出来要去崔家集的,我考虑”

    梁必达挥手打断了朱预道的话头:“你考虑?你考虑什么?你考虑那个书呆子有个女人在崔家集等他是不是?你还蛮会成人之美是不是?我看你是不安好心,你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志犯错误。这回好了,他犯了错误,你犯了罪。过了今天,你要说清楚。”

    姜家湖行色匆匆地走了过来,圆场说:“司令员,责任的事回去再说。刘连长回来了,报告说,有一伙人正由方堰至小店间的山路向东运动,估计就是那伙敌人。”

    朱预道刷地擎出驳壳枪,恶狠狠地对梁必达说:“我去打伏击。我要抓两个活口回来,看看究竟是不是我当了敌人的奸细。如果不是,我要跟你去见杨司令。”

    梁必达冷笑着说:“怎么个结果你也脱不了干系。”说完又飞身上马,扬鞭纵马率先向东驰去。

    接火地点是在小店西南的一片树林里。

    果然是洛安州“皇协军”一大队的一个小队和日军十余人,由日军一名中尉和“皇协军”一名姓万的中队长带领。偷袭捕俘成功后,正在急速回撤。

    梁必达和窦玉泉指挥部队散开,对敌军实施包围。战斗发起七八分钟后,敌人死伤十余人。余敌以日军进行顽强抵抗,掩护姓万的中队长和几十名伪军押着李文彬夺路而逃。

    梁必达率部追至山垭口,眼看很快就要进入敌占区了,朱预道急忙吆喝炮手,并且请示了张普景和窦玉泉,想以三门迫击炮实施拦阻射击。

    窦玉泉说:“集中火力,就打那个山垭口。”

    张普景略一沉吟,说:“拿炮一轰,老李就光荣了。”

    窦玉泉说:“可是,如果不打,敌人跑了不说,老李也救不回来了。打,还是要打的,炮手注意一点就是了。”

    张普景说:“炮不比枪,恐怕没那么精确的。老梁,这个决心还得你下。”

    梁必达黑着脸往远处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扫视了窦玉泉和朱预道,咬牙切齿地说:“不能打,炮手卸弹。”又恶狠狠地盯着朱预道说:“你是什么意思,想杀人灭口吗?我跟你讲,回去就给我制定营救方案。救出李文彬同志,让他证明你的清白。救不出李文彬,就看你自己说了,我恐怕你浑身是嘴也很难说得清楚。”

    既然不能开炮,一伙子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和“皇协军”押着李文彬溜出了根据地。

    第十六章

    六

    崔家集遭袭,李文彬被俘,使凹凸山反“秋季攻势”的部署陷入了危机。

    以后有情报表明,这是山野大佐和汉奸姚葫芦精心策划的一次谍报活动。李文彬在崔家集的行踪,是由隐藏在崔家集的内奸崔二辫子提供给姚葫芦的。崔二辫子是崔二月的远房族叔,自从崔二月十天前从江店集回到娘家,就处在崔二辫子的严密监视之中。崔二辫子知道本家侄女同共产党那位县委书记关系暧昧,料定这块香饵可以钓住一块肥肉,所以不辞辛苦地昼夜窥探。机会果然就来了。

    崔二辫子在崔家集是个著名的泼皮,除了正经事不干,别的事都干,越是不正道的事他越是干得欢实。这次通风报信,崔二辫子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钱。这一条情报,他得到了三百块大洋。恰好是这三百块大洋暴露了他。前几日他同“维持会”崔会长和马篾匠推牌九,输了个精光。而不出三天,转眼之间就阔了,不仅还了赌债,还到斜河街的窑子里当了两天神仙。

    在斜河街暗娼花枝子的厢房里,一条绳子捆翻了崔二辫子,带到了分区首长的面前。

    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有从他家抄出来的二百多块大洋,问也只问一条,就问钱是从哪里来的。崔二辫子骇得魂飞天外,东扯葫芦西扯瓢,指天划地发誓赌咒,就是说不圆场。

    梁必达和张普景横一条大板凳坐在上面,让情报科长伍连森拎一柄驳壳枪,崔二辫子每说一句假话,就朝他的裤裆下面开一枪。三枪一放,崔二辫子就像大病一场,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癞皮狗一般趴在地上,让他招的他招了,没让他招的他也招了。于是真相大白。情况已经明了,态势却变得更加复杂。反日军“秋季攻势”的方案,是凹凸山军分区首长会同国民党军刘汉英文泽远等人一起商定的,而且在营团干部会上发了预先号令,虽然具体的部署尚未明确,但是这些富有斗争经验的干部,对于分区首长的意图可以说是心领神会的。如今一个县委书记兼县大队政委落入敌手,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件小事。

    紧急会议上,几位首长忧心忡忡,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咬噬着他们的神经。参谋长姜家湖提出:“李文彬的被俘,涉及到两个问题,一是原先想定的方案要不要改变,二是要不要跟友军通气。方案改变尚且来得及,可是万一”

    窦玉泉说:“情况是明摆着的,老李在敌人手里,而我们的,我认为我们要调整我们的计划。”

    张普景问:“如果调整了计划,要不要跟刘汉英通气?”

    窦玉泉说:“当然要通气,仗要靠两家一起打嘛。”

    张普景说:“可是话怎么跟人家说呢?就说我们的一个同志落入敌手,我们信不过这个同志,我们认为他有变节投敌的可能,所以我们要调整部署?可是这话能跟他们说吗?这不是自己把屎盆子往自己的头上扣吗?再说,老李现在情况不明,在敌人的魔掌里或许正在承受痛苦的摧残,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怀疑我们的同志的坚定性,这是不是太不相信同志了,是不是太不严肃了”

    窦玉泉心情沉重地说:“这不是相信不相信同志的问题,战争是无情的。一个同志被俘了,只会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视死如归大义凛然,不做任何损害自己队伍的事情。这种可能当然是占主流的。可是,作为战斗的指挥者,我们也不能不考虑到第二种可能。老梁,你是怎么想的?”

    梁必达一直在面无表情地吸旱烟。对于李文彬,窦玉泉和张普景都比他熟悉,他想多听听窦、张二人的意见。吸了六七窝旱烟,梁必达的心里就有底了,但是他没有马上表态,只是同姜家湖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心领神会。

    梁必达说:“老姜你谈谈。”

    姜家湖说:“李文彬同志被俘,反映了几个方面的问题,一是我们的防奸保卫工作近期有松懈的迹象。事情虽然出在崔家集,但是其它地点有没有?有没有还没有暴露出来的奸细?

    会不会还有其它的情报通过其它渠道被敌人掌握了?我看这些可能不能完全排除。仅仅从这个道理上讲,就有必要调整计划。第二,从李文彬被俘的过程来看,他是因为违反了党的纪律擅自行动才被敌人钻了空子。实话说,我对这个同志是有看法的,他虽然革命激情高昂,但是武装斗争经验不足。在勇敢方面也有欠缺。能不能经受得住敌人的拷打和引诱,不是我们几个人坐在这间屋子里就能得出结论的。所以我同意窦副司令员的意见,一是调整部署,二是通报友军。”

    张普景说:“这样的做法,基本上就是给老李判定为必然变节了。我还是不相信老李会变节,老李是个受党教育的老布尔什维克了,我相信他会保持一个革命者的忠诚。”

    姜家湖说:“我们必须从作战实际出发,把问题想得更复杂一些。”

    窦玉泉也说:“我也相信李文彬同志会保持忠诚。但部署还是要调整。战争是一门科学,每一个细节,尤其是突然出现的细节,都要引起我们的高度敏感。宁使我有虚防,无使彼得实偿,这是战争中的一个重要原则,尤其是在出现被俘人员之后应该特别注意的。”

    梁必达说:“老窦说得好。我们应该从最高的地方看待我们的同志,但是我们也要从最坏的地方思考我们的问题。”

    张普景问:“怎么跟刘汉英他们说?让他们看我们的笑话?”

    梁必达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就说在凹凸山发现敌人的奸细渗透比较厉害,以提醒他们注意为幌子,提出改变计划的设想。”

    窦玉泉击掌嘘了一声:“好,老梁这个主意好。不说什么事,先暗示。”

    张普景说:“老李被掳的事他们迟早要知道,他们要问起来我们怎么说?”

    梁必达说:“那还不好说?确有其事嘛。不过这跟调整计划没有关系。我们就跟他说,没有老李被俘这回事,我们也要改变计划,一是糊弄奸细,二是出其不意。我们的决心在前,老李被掳在后。”

    张普景想来想去,也只好这样了。于是便让姜家湖前往舒霍埠同刘汉英勾通。

    自从梁必达上任分区司令员之后,分区的几位首长配合得还算不错。梁必达对张普景和窦玉泉表现了极大的尊重。机关干部们都能看得出来,梁必达的尊重是真诚的。一是虚心,经常向张、窦二人讨教,就战术理论问题认真地当了窦玉泉的学生。二是谦让,重要问题不急于表态,先是默默地听,再同参谋长姜家湖细细推敲,决心定下之后,老老实实地提出来,等党委书记和代理政委张普景最后拍板。

    不久从舒霍埠传来了一个消息,尽管多少已经有了一些思想准备,但是这个消息还是让分区和特委感到了震惊——李文彬变节了,不仅向日军提供了他所知道的凹凸山国共两军的兵员装备状况,还参与了日军“秋季攻势”计划的修订。

    情报是国军情报人员高秋江通过打入“皇协军”中的内线窃出来的。

    刘汉英写了一封绝密信,派参谋长左文录亲自送到梁必达的手上。信中虽然表示了沉重的心情,但字里行间隐隐约约地还是能看出些许揶揄的嘲讽意味。

    梁必达立即通知张普景和窦玉泉、姜家湖等人,几个人把密信传看完毕,面面相觑,谁也没说什么。

    第十六章

    七

    高秋江确切地得到莫干山的死讯,已经是反“秋季攻势”取得胜利之后的事情了。

    由于高秋江的情报准确及时,使凹凸山国共双方的抗日武装得以及时联手,在出现变节分子的极其不利的情况下,梁必达处变不惊,迅速制定对策,双方长官能够审时度势,迅速达成统一思路,调整了战术计划。尤其是八路军凹凸山分区梁必达司令员提出将计就计的作战原则,施行诱敌深入战术,在河口镇和天堂寨一线部署了坚强的防御阵线,国民党军和八路军共投入兵力四千余人,使敌久攻不下。战斗第二阶段,针对敌人迂回的企图,两军又果断撤离主战场,在陈埠至二龙山之间广大的丘陵地带对深入之敌实施穿插分割,将残敌包围在大小七个战场上,凹凸山军民历经两天的浴血苦战,终于粉碎了日军一举荡平凹凸山的野心,并且俘敌数百,缴获一批辎重。

    刘汉英派人给高秋江传达了他的口头嘉勉。

    刘汉英说,除了他本人和旅部对高秋江的嘉勉以外,还将高秋江深入敌军腹地,不避生死获取情报的杰出作为呈报了最高长官部,长官部对于高女士的行为深为赞许,将颁文授予她“挺身巾帼”的称号,正式文本不久将到凹凸山,届时旅部还要宣布对她的特别任命。

    高秋江没有理由不为自己的成就感到欣慰。可是这欣慰迅速便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悲愤淹没了。

    传达口信的是“战地女子挺身队”的一名姐妹,她在将长官交代的事情办完之后,试探着问起了高秋江同莫干山的关系。高秋江回答说是亲戚关系,这位姐妹便极其神秘地告诉了她,莫干山在半年前就被人打死了。

    高秋江在那一瞬间犹如五雷轰顶。直到报信的姐妹离开,她才发现自己的嘴里含了满口鲜血。在这个胜利的秋日,充塞在高秋江心灵的,除了悲愤,便是一副宽阔高大的身躯。

    她不相信莫干山会被一伙身份不明的草寇打死。这里面一定有隐情。莫干山之死有名堂。

    度过了漫长的悲痛,高秋江的脑海里倏然电光一样闪过一个问号——阴谋,或许这一切都是阴谋的组成部分。

    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初春的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刘汉英显得那样的和蔼和善良,刘汉英对她交代任务时是那样无微不至,刘汉英甚至还亲切地询问了她的爱情。还有

    高秋江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还有,还有那场澎湃大雪里喧闹的围猎,甚至还有那盆炉火旁的生死相恋,都有可能是一个设计周密用心良苦的阴谋的组成部分。是他们共同杀害了莫干山。一夜之间,高秋江的心灵从秋天走进了冬天。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不动声色地消失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刚刚开了个头就结束了。她惟一的依托和归宿粉碎了。那么她为什么还要战斗呢,她究竟是为谁在战斗呢?他们杀害了她的心爱人,她却在执行着他们的命令,她在效命于他的敌人,她甚至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帮凶。

    在凹凸山军民反“秋季攻势”取得胜利的第二十一天的下午,秋日依然,肃杀的秋色从远处的凹凸山脉滑下来,涌进了小城的窗口,注满了高秋江的心扉。她凝望着窗外摇曳的梧桐树叶,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变黄,一点一点枯萎,一点一点地失去了生命的色泽。她像是在读一本书,读着一个人的眼睛,读着一段如烟似尘的历史。胜利于她已经毫无意义了。她的情感被一个事实凝结在寒冷的冰层上。一个人连她的爱人都失去了,那么她还要什么胜利呢?可——笑!

    恍惚中,她的思绪穿过泪的烟云逆流而上,她一遍一遍地看着他,看着他穿着那身暗蓝色的大褂,看着他在一望无际的平原阡陌上纵横驰骋,看着他在瓢泼如注的雨中驮着一个俏皮的女子艰难而幸福的跋涉。终于,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盆火炭,她读到了她生命中最灿烂动人的一页——那是一盆神奇的火炭,它注定要燃烧在她和他共同拥有的天地里。就是在凹凸山庙子岗旁边七十九团团部莫干山的屋子里,在那一盆如醉如痴通红燃烧的火塘边,一对未成眷属的有情人终于燃烧并且融化在一起。

    现在,上苍已经告知,那原来竟是他们惟一的和最后的一个晚上。

    那天,当高秋江坦然地解除自己身上的最后一件包装时,莫干山的眼前迷茫一片,那间小屋仿佛已不再是小屋,在莫干山的眼里,它幻化成了一派春天的原野,刚刚绽蕾的油菜花就在脚下俏皮地开放,在地埂边紫红色的蒲公英的点缀下,簇拥着摇曳着汇成一望无际的金色海洋,涟漪如浪,一圈圈地推向天穹尽头。在这奇卉异葩的世界里,一个洁白的美丽冉冉升起了,像太阳一样照耀在烂漫的春天里。两行泪水从莫干山的眼眶里汹涌而出,流过干燥的脸膛和蓬乱的胡须,汩汩地坠在地上。莫干山屈下了他的高大的身躯,颤抖着跪了下去。

    “秋江我对不起你可是,你这是为什么啊”“大山子,过来吧,让我们做一回真正的有情人吧。”

    “可是可”

    “不要紧,我知道你是一个君子,我不会坏了你的德行,苍天有眼,也会原谅我的,这是我的第一次,也必然是最后的一次。我的身子是干净的。过来吧,我可怜的大山子,有了这一回,我的路就好走了。”

    莫干山终于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高秋江,弯下腰去,把她轻轻地托在手上,又轻轻地走到床前。高秋江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悸动。

    火塘像是一个慈祥的老者,燃烧出会意的笑声。鲜艳的玫瑰色弥漫了热烈的小屋。莫干山长久地伫立在床前,安静地俯瞰着一泓清澈的泉水。

    莫干山缓缓地解下了自己的军装。

    在那个重要的时刻,她知道他的心里在涌动着怎样的波涛。

    他最终越过了那条宽宽的河流,向她走过来了。

    他站在她的床前,像是一个将军在检阅他的士兵,没有惊呼,没有赞美,只有热血在血管里奔涌澎湃。

    她就那么死去一般长久地等待着,不再震颤,不再慌乱,心平如水,思绪如空,她在等待中复苏着遥远的思恋和渴望,为他展开了她的历史和将来。过去的岁月里,她在颓废和凶悍的外衣遮掩下,任凭自己的美丽和情感悄悄地生,悄悄地长,悄悄地把心中的幽怨抛进风里雨里,悄悄地望着月亮流着孤独的泪,悄悄地把自己的希望和绝望托在掌心压进枪膛,悄悄地一次次走出自己的心灵,把情感的大门关紧,在那种地老天荒的等待中,抵制住所有善意和恶意的纠缠,警惕地守护着一方圣洁的处女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有权力走进那片鲜嫩的花圃,她把她惟一和最珍贵的财富留给了他

    他最终向她俯冲过来,用他宽阔的臂膀,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过程漫长而严格,每一个程序都遵循着一个神圣的法则,轻柔而虔诚。胸贴着胸,心挨着心。没有言语,却在倾诉,每一次悸动和颤栗都是绵长的私语。当甜蜜的痛楚缓缓地漫过腹部涌进心房的时候,她知道她被彻底地击中了,她完整地包含了他,他从此走进了她的血液,伴随她走到人生的尽头

    泪水顺着高秋江的脸颊流了下来,在微微西斜的阳光中闪光。事情过去几个月了,甜蜜的回忆却无时不在湿润着她,这个被爱情的皮鞭抽打得遍体鳞伤的女人,在历尽千般苦楚之后,最大程度的收获了爱情的果实。

    一个美丽的女人就是一朵美丽的花,在她生长的全部过程中,只有一次全部开放的经历,那是在一个瞬间完成的。在此之前,她还没有长熟。在此之后,她将枯萎。一个人的美丽,绝对只有一个瞬间。这就够了,一次就够了,她满足并将永远拥有这一次。美好的事情只能有一次,多了就是重复,而重复是没有意义的,重复只是一种机械地劳动而不是创造。她没有遗憾了。从离开庙子岗那一刻起,她就彻底地平静了。她完成了一个女人的升华,她是带着幸福的回忆走向另外一片领域的,她坦然等待的将是一次新的射击,结局将是成功或者死去可是,他竟然走在了她的前面。是在她建立了重要的功勋的时候,是在杀害他的人举杯邀月欢呼胜利的时候,他沉冤在凹凸山的汪洋大海里。她想上苍之所以选择在这样一个日子把噩耗告诉了她,或许就是他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向她发出了某种暗示。那么,他是要她为他复仇吗?

    高秋江在无边的黑暗中昏睡了一个下午,就在这个下午,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门口。当高秋江醒来之后,她发现她的房间多了一张纸条,告诉她,她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任务完成之后,她的厄运也将随之而来。纸条的最后两句话是:“走投无路时,去找梁大牙。”

    看完纸条,高秋江良久不语。如此看来,梁大牙的人就在她的身边。

    当天傍晚时分,小于从庐州回来,告诉她川岛长崎已被顺利解决的消息时,她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但是她找出了她的勃朗宁手枪。高秋江平静地告诉小于,她要在近日杀一个人,而且是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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