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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沉沉睡着的杨若眉,此时此刻,却是羡慕她的,自己也好想如此这般地沉沉睡着、远离搅扰争斗,可也许,自她嫁与李世民的那一天起,便已注定了此生此世身心的奔波……
无忧深叹一声,站起身来,夜色已拢住了满树春光,望一望芙蓉阁方向,无忧想,事情的真相,恐便锁在那一道漆门之后……
自登基后,李世民极少出现在太极殿中,大唐立国以孝为先,可堂堂一国之君的这份孝中,却已布满了太多猜疑算计,沉重如山……
“今日……怎么有空前来?”
李渊眼眸微眯,语气依旧不冷不热……
李世民只恭敬地站在一旁,亦是眼神迷蒙:“国事已渐渐轻车熟路,不似前些日子忙了,未能常来看望父皇,还请父皇见谅!”
李渊胡须微微挑起,那笑,冷淡非常:“什么见谅不见谅的,你乃一国之君,自要以家国天下为重,我这样一个老头子,住在这儿衣食无忧,又有什么好看的?你自去忙你的,不必顾着我!”
李世民心中一沉,果然……又是如此!
之前的每一次,似都是这般不欢而散的,今天,恐也并不会例外,李世民只感周围顿时安静,似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莫名沉重……
李世民终没能说服自己,终不能面对李渊冷漠刻薄的面孔,没有多待,去了……
正迈出太极殿门,君王幽沉深暗的眼神无比锐利,一瞥眼间,眉心便紧紧纠蹙……
一道偏绯色极其疏淡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倏然隐入偏旁桃花树影之中,只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那一瞬间,李世民亦感到无端端心神不安,挺拔伟岸的身躯,立在当地久久不能动弹,心中那一分焦虑亦随之逐渐扩散……
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李世民龙目精光一烁,低沉道:“回去……”
转身之间,微风划过脸边燥热,稍停一步,冷冷吩咐:“勿要……惊动了太上皇!”
身边内侍官点头应了,春的气息中,尽是冷冬的迫人寒气……
太极殿气氛倏然改变,适才压抑低沉的空气,瞬间烟消云散,李渊依旧坐在明黄色锦缎软榻上,笑容却在深刻的皱纹中逐渐分明……
“小凝,你在真好,记得从前……我就喜欢吃你做的核桃蜜,还有无忧的双糯玫瑰糕,可如今……”
李渊声音渐渐低下,似又牵动了心中怅惘:“可如今,无忧已是皇后了,许久……许久没有吃到过双糯玫瑰糕了……”
眼神忽地一烁,随而笼住欣慰的光:“这下好了,你回到了父皇身边,能吃到核桃蜜,也是一样的!只是……”
目光重又忧愁,紧致了眉心:“只是……好想我那孙儿啊,承儒……自小伶俐,六岁时便吵着要学剑了,现在又该长高了吧……”
清晰柔润的女子声音,如铃音入耳:“父皇,承儒很好,只是……时常……时常想念着父皇跟……”
岳凝一顿,没能再说下去,暗示的意义却已恰到好处;李渊眉目果然紧紧一蹙,眼中心里俱满是深深的痛惜……
太极殿外,仅一门之隔,竟是冰火两重天地……
李世民静静站在殿门之侧,冰凉的心如置寒潭死水,胸口一阵阵发闷……
父皇——你竟……真如此恨我?!
李世民去不多时,无忧便到了芙蓉阁,芙蓉阁平日不多人住,整间屋子俱显得落寞清冷……
无忧坐在芙蓉阁冰凉的红木椅上,目光平展无一分波澜……
碧儿亦静静地跪着,俏丽的眼一抬不抬,沉默无言……
“碧儿,你……真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面对碧儿的沉默不语,无忧十分不解:“我知道……你……是有话要说的!”
屋内静极,碧儿低垂着头,紧抿的红唇,泛出挣扎的白……
无忧睫毛轻轻扇动几下,望她的眼神诚恳真挚:“碧儿,杨夫人……在这宫中多有艰难,想你是看在眼里的,怕也多亏了你,才不至令她把苦都压在心里,看她待你更是不薄呢……”
无忧说着,便打量起她一身淡青色绸纱衣,轻道:“这青雪纱……该是陛下赏给杨夫人的布匹吧?她竟分与了你,想你平日里……也定是对夫人照顾有加啊,杨夫人在这世上已是无亲无故,怕是把你……便当作了亲人……”
“娘娘!”
碧儿的隐隐抽泣,早已换作了泣不成声,无忧步步递进的每一句用意,皆在心里落成重石,压迫得再不能禁住一字一句……
“娘娘,夫人对碧儿视若姐妹,碧儿……碧儿对不起夫人,对不起……”
碧
儿说得越发激动,泪流满面,皆是痛悔:“娘娘,夫人……夫人是中了毒,是中了……”
忽有风声飕飕而过,接着火花金光四溅,熟悉耀眼的小金镖“当啷”落地,同时落下的还有支短箭,分明就在碧儿腿边,碧儿丽眸紧紧凝住,身子不禁颤颤发抖……
无忧慌忙站起身来,望着地下金镖闪烁,心里无端端勾起些莫名之感,正自怅思,忽听门外一阵吵闹喧嚣,随而片刻静默,齐呼万岁之声隆隆响起……
无忧秀眉微微一蹙,望眼一旁惊吓过度的碧儿,虽知她此时定然心神难定,却不得不拉她一起,向芙蓉阁门外走去……
门外守卫内侍已然跪了一地,赫赫威严的君王,正立中央,目光如刀剑之锋锐利,见无忧走来,略闪过一丝柔和,只在瞬间隐没……
无忧清眸顿扫向四周,见几名跪在地上的守卫战战兢兢,身边还有卫队之人表情严肃,目光不离半分的紧盯着守卫,刀剑亦在左右闪烁交叠……
李世民唇角微微挑起丝冷笑,傲然嘲讽:“哼!俱是些唯利小人!关入天牢,待朕……亲自审问!”
左右一片交杂的音,应和、讨饶、刀剑入鞘之音?无法辨析……
无忧抬眼,与李世民深深一望,年轻君王桀骜的眼中,似忧愁更甚之前……
李世民一言不发,令宫女内侍不必随着,向无忧略使眼色,无忧便扶着惊魂未定的碧儿,随在李世民身后,进到芙蓉阁中……
君王脸色肃穆庄重,令碧儿心中一颤,全身僵硬着扑通跪倒在地:“陛下,陛下恕罪,碧儿……碧儿实在迫不得已!”
李世民望眼无忧,无忧会意,过去扶起碧儿,轻道:“碧儿,陛下……早知与你无关的,否则如何会只令你留在芙蓉阁中,又怎会布下了这些个设计?”
碧儿秀睫轻轻翻动,还挂有晶莹的泪珠:“陛下,夫人她……她是……中了毒啊,平日里夫人为免麻烦,极少与其他娘娘往来的,有些娘娘派人送来的吃食,夫人……夫人也都谨慎地并不敢吃,甚至……甚至不是奴婢亲自端上的都……都是不会动的……”
碧儿声音越见轻弱,眼神有些许飘忽,歉疚非常:“所以……所以……所以她们……她们才会令奴婢去将毒药……放在夫人每天要喝的冰花雪耳汤中,奴婢……奴婢对不起夫人!”
她们?
李世民龙目凝出万道冷光,眉头一蹙:“她们?是……谁?”
碧儿红唇微微颤抖,她是要说的,可是却目光呆滞,竟不知从何说起;无忧在旁一望,浅秋色缎边纹花袖,紧紧攥出深深褶皱,眼神不觉间幽蒙……
“是……德妃娘娘!”
无忧一句轻而有力,李世民与碧儿俱一惊望去……
“无忧,你说……什么?德妃?德妃如何会去害若眉?”
李世民心中隐有不好的预感,他刚刚才在太极殿外听到了岳凝的声音,虽是声色未动,可此时再又提起德妃来,心中莫名之感顿时浓烈……
无忧略略一叹,唇角微有丝苦笑:“因为……杨夫人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情!”
说着,幽幽望眼碧儿道:“她们……该是要灭口的吧?还是碧儿,没能狠下这个心肠,否则……”
无忧没有再说下去,大家却皆已了然……
李世民狠狠拍下桌案,目光滞在一处,愤然:“哼!不该听到的?什么是……不该听到的?为何……不对朕提起?”
无忧心底微微一痛,不语……
李世民望向她,她眼神幽迷怅惘,显然若有思索,再望眼碧儿,亦是茫然不解的神色,那么显然,这件事情,怕只有无忧知道……
李世民知她谨慎才作沉默,突又想起那日御医的欲言又止,心中更感愤怒……
“哼!她们……到做得周密!连御医都被做通!”
李世民俊眉结起痕迹,拉起无忧的手,向芙蓉阁门口走去:“碧儿,好生照顾杨夫人!”
无忧被他拉着的手莫名潮湿,望他一眼,紧随在他的身后……
帝后之侧,宫女内侍守卫众多。
李世民眉心一结,顿住脚步,狠狠向旁瞪上一眼,两旁身后之人,俱是心中颤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李世民再望无忧,加紧了步伐,其余一干之人察言观色本领非常,自不敢再跟得太近,只远远地随着……
李世民见距离渐渐拉开,才小心问道:“和……父皇有关吗?”
暗哑的声音沉如磐石,在无忧心中重重一落,可这个问题,她却不知如何回答……
李世民眼神突如幽潭死水冰冷,在无忧脸上凝冻成霜,只令人瑟瑟发抖……
“我……不知道!”
无忧声音放到极轻,甚至连自己都难以辨析,李世民却是身子一滞,停下了脚步:“那……到底是何不该听到的事情?”
无忧向两侧身旁一望,随着的人亦在远处停下了脚步,她知李世民迫切的心情,更知道他与李渊之间的芥蒂已日渐深刻。
于是,轻轻垂落下眼睫,将那日之事,一字一句地告诉了李世民……
李世民龙目惊凝出不可思议的光,眉间皱痕更加深刻:“安业?他……怎会与德妃她们混在一起?荣华富贵还不够多吗?”
无忧涩然一笑,却不知如何答他,自李世民登基以来,似有太多太多的麻烦都与自家人有关了……
李世民自看出了她心中怅惘,也知她自是比自己更加痛心。
深深叹一口气,在她柔软的发上轻轻抚摸,安慰道:“好了,你先回去,这事情……我自会处理,想安业不过是被人利用而已,不管是什么阴谋,恐也应……不会牵扯太多!”
也应不会牵扯太多!李世民语气中显也并不能确信:“先回去吧!等我消息!”
无忧微一蹙眉:“你要去哪里?”
“天牢!”
李世民眼光瞬间冰凉……
天牢中,阴湿沉闷,十几名芙蓉苑守卫关在一起,年轻帝王眼神幽深黑暗,在这同是漆黑的天牢中,愈显肃穆……
“是谁……派你们杀人灭口!”
李世民单刀直入,并不与他们做过多口舌之能,与他们也并不用……
十几名守卫互相观看,皆是沉默不语,眼神闪躲在明灭无度的火光中,俱是低着头,良久也是无言……
李世民龙目掠过丝冷光,唇角透着威严:“哼!都……没有话说吗?”
一如适才的沉默……
李世民腾地站起身来,龙目精光中色泽诡异非常,扫视座下一干人等,面色如霜:“好!既是没人指使,那么你们……便是主谋了!一个……也别想活!”
帝王之威纵横在火光摇曳的天牢之中,所有人俱都是一颤,其中一名守卫,眼光轻轻一抬,与帝王目光交接一瞬,惊恐之色却似是不多……
李世民心思何其细密,如何会忽略这般明显的细节,可脸上却不动任何声色:“你……有话要说吗?”
修长的指,直指向刻意暗示的守卫。守卫略略探出身子,此时到不敢对上帝王幽沉的眼光……
“回……陛下!我等……我等确乃是受人指使,却……却怕说出来更是万死!”
“说!”
李世民心中暗暗伤感,说出来更是万死,是什么人……
说出来便更会是万死?李世民目光呆滞在一处,不敢想象,甚至有一瞬间,思想都是停滞的。
父皇……纵你是恨我,却就真恨到了这般地步吗?定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长孙……安业大人!”
什么?
李世民龙目精光倏然间顿住,猛地向旁看去,望着守卫的眼神不可置信的有片刻怔忪……
他……他说什么?长孙安业!
李世民心底有一瞬间憋闷,随而却是果不其然的冷冷一笑,真好一招妙计!自己早该想到的不是?
据无忧言,杨若眉曾听园中之人提到过安业,却不知为何,此时想来,却真是布置周全的一步好棋,倒果是……岳凝的风格!
“长孙安业?”李世民低声重复一句,眼神更加锐利如锋,向前略略逼近两步,目光更似刀刃:“难道……毒害杨夫人,也是……长孙安业指使的吗?朕……找不到理由!”
守卫身子微微一抖,低着头,眼中该是惊惶的吧?李世民想……
果然,偌大的天牢之中,仿似旁若无人安静,燃烧的火焰之声尤为刺耳……
“末将不知!”
声音极轻,掩不过火焰的燃烧之音……
李世民脸色沉如黑夜,心底寒凉的感觉迅速侵遍全身,是谁?能令如此多殿前侍卫守口如瓶?又是谁?能令他们众口一词?李世民心中有数,总之,安业是被利用了!被人利用了他的不安、他的焦虑、他的身份!
“除朕……任何人皆不得提审,或探视他们中任何一个!”低哑的声音绝狠,一国之君龙威震慑,广袖愤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