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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弃,瓦釜雷鸣,吾深为公惜,并深为朝廷惜耳!但目下此镇都督,比前任刚愎尤甚。愚甥方连茹,闻已投故宋去了,足下珍重,遇合尚自有期,上官朴亦应以得时则驾;不然,急流勇退可也。”二人依依不舍,洒泪而别。上官朴遂由天津,不日抵东昌,风景依稀,桑梓未改,至其家,则庭户封锁,蛛网悬空,前后皆扃,阒无人声,不胜骇异。往问比邻,皆言:“女家已通仕籍,官参议,令人迎家小赴任所矣!”上官朴目瞪口呆,不知所谓,暗晾曰:“宁吾业已朝露为异物耶?”复视庭树萧疏,修篁窈窕,故园旧井,明明在目,彷徨久之,里门外忽一骑飞至,滚鞍下马,视之,乃老仆王安居也,自言:“千里觅主,今幸相遇。”问何来,答曰:“徐州。”上官朴急问家室何往,王安居曰:“主人别后,家中大有异事,”遂历历言之,先是上官朴有弟,曰上官诚,韶年秀美,励志下帷,仁厚有朴风。一日,寒食游野外萧寺,见二桐棺露殡所,不忍正视,方欲反,日已昏暮,乃投宿寺左庄户家。是夜,风月澄霁,忽听外有吟声,其一曰:野烟禁处故人稀,埋首荒原无所依。
春草年年寒食露,离魂犹共鸟争飞。
又有一吟声微低者亦曰:翠袖香消云鬓斜,飞飞燕子客还家。
荒村无人作寒食,夜月空临棠棣花。
凄绝之音,动人悲楚。上官诚素有胆识,起视之,二女子,一衣紫,一衣绿,俱绝代佳丽,愁惨之态,似无可告语者,问其故,二女子曰:“殡宫雨风飘拂,求君子举-葬之,则泉下人不朽矣!”上官诚许诺,二女子奄忽不见。次日,将二棺瘗之高原,以帛爵奠之,始归。时上官朴已赴辽阳,家有小厮曰王四,素黠,托病逃役,唆众不和,诚累责之:“待兄归,将摈斥焉。”王四又与众詈而殴,四诉于诚。四本理直,而诚以黠故呵之,王四大恚。越日黄昏后,诚卧书室,淡月微星中,见先后数人,蓦然直入,少顷,榻下有声甚厉,烛之,则王四晕绝在地,犹手持利刃,呼仆从起而缚之。知四行刺,诚大怒,将鸣于官。其嫂刑氏,劝以存厚,不如逐之,生死听所适。诚遵嫂命。王四既出,仍投一大姓家为奴。诚不之理,昼则经纪出人,夜仍扃户读书。一夕方挑灯,忽见前日萧寺中所葬二女子,紫绡绿罗,俱作鸣蝉髻,贴翠凤翘,丰姿绰约,流光顾盼,益增妩媚,双双而入,敛衽致谢,诚甚异之,因叩生前姓字里居,紫绡者曰:“妾,-琴,沈氏,舒城人,父以司李,官堂邑,妾颇耽书史,好笔墨,父钟爱过甚,未笄而天,”又指绿罗者曰:“渠名倩桃,即聊成邹内翰之侍女也。元兵扰攘,停棺萧寺,历十有余载,感君高谊,得托幽壤,前恶奴不逞时,姊娣小用斡旋,然不置之死,恐将来祸未已也。”诚始悟当晚王四之晕绝者,二女力也,谢曰:“感卿救护,得保首领,未来隐忧,可明示乎?二女曰:“不足虑也,但小有虚惊耳。临时,自有分辨。”诚又问:“卿等处地上乎?抑处地下乎?”
二女子曰:“鬼在地下,犹鱼在水中也,地之不碍于鬼,犹水之不碍于鱼也。”诚曰:“地下阎浮提主者,有更换乎?”二女皆曰:“然。”诚曰:“地下主者,德以何为重?”二女曰:“纯孝。”诚曰:“恶以何为先?”二女曰:“滢恶。”诚曰:“幽明无二理也。”又问:“地狱之说,果有之乎?”二女曰:“俱在人世。”诚曰:“然则十八重之语何说?”二女子曰:“此特论其理耳。夫人于眼所见,耳所闻,鼻所嗅,舌所味,身所触,意所思处,为六根界;色、声、香、味、触、法,为六尘界;眼识色为眼识界,耳闻声为耳识界,并鼻识界、舌识界、身识界、意识界,为六识界,总为十八界,夫十八界,即十八重也。释氏以心即佛,妄为业,皆目前者也。使六根、六尘、六识,不得其所,即地狱耳。”诚曰:“然则长人土伯,皆为寓言,烂土雷渊,俱无实地,前此之言地狱者,不皆谬乎?”二女子曰:“地狱之理,为中人而言,若穷凶极恶者,生前十八界,俱得其所,没后始用业风团结,成种种形状,受无量布苦,盖不如是,不足蔽其辜。”诚大喜曰:“地狱乃不常有,而亦不常无,所谓无常也。”又问:“二卿主者为谁?”二女曰:“女子最重者守贞,一有不贞,则无处而非约束。妾二人贞魂,独往独来,即阿姆坤英夫人,亦不拘也。”诚曰:“二卿乐生乎?乐死乎?二女曰:“生来死往,岂有往而不来之理?然与其不顺而生,宁死而得其安也。”诚笑曰:“二卿甚乐其死,能携吾一游乎?”二女曰:“然则君好死而恶生也。”诚笑曰:“不然,卿辈芳泽伊迩,犹之购十二金钗图,作一销魂窟,宁不春宵一刻千金值乎?”二女子掩口笑曰:“郎君辞亵矣,幽魅之气,不足以奉巾栉,将报君者,反害君矣,愿订文字交结再生缘,可也?”诚闻言,爽然若失,敛容起敬曰:“料得也应怜宋玉。”二女齐声曰:“肯教容易见文君?”既而曰:“今夕之遇,不可无词,以记其事。”紫绡女子沈-琴遂首唱云:罗袜无尘悄访君,西窗剪烛共论文。
痴情纵有高唐梦,不作巫山一段云。
绿衣女子倩桃亦云:夜雨春郊点翠钿,短歌唱罢冥冥天。
感君高谊托华表,化鹤来归订夙缘。
上官诚细味诗词,怅然久之,亦奋笔书云:良宵大好入芳丛,金屋徒劳撇梦中。
绛雪丹烧犹有待,元霜臼捣竟何功?
鞋尖彩凤双飞紫,袖底鸳鸯一捻红。
咫尺蓝桥增惆怅,偏将别恨恼文通。
二女子叹曰:“郎君情深,见于辞矣!然宜自保重,郎君固非红楼选梦者流,而妾辈亦非紫陌寻春者比。姊娣勉为之,则嬴台月暗,双凤可乘,铜雀春深,二乔重锁。妾与郎君,未必无人面桃花相映红时也!”叹息一会,时晓鸡三唱,逡巡辞去。上官诚于邑者累日,忽一日见王四,引持黑索者数辈,汹汹而入。诚方欲问之,不由分说,将铁绳系颈而去。诚如闻青天霹雳,仓皇失措,随至州署问之,始知为王四所告。盖王四所投汪姓,名向瑶,巨富而有二女。一夕二女忽失去,汪治家,方严有法,婢仆不敢犯,自思并非私奔,决有妖异,即鸣于官。
高唐州刺史准案缉访,汪归家亦悬金赏购,四出密捕,正值王四投入,暗思行刺时见上官诚书室中,倏有二女子,适从何来?
非汪女而谁?乃言于汪,且出首告讦,将诚拘至,而刺史素重上官昆仲之为人,取邻里保结,俱无证验。王四所言,俱属梦梦。上官诚始将王四叛主行刺诈陷等情呈上,刺史大怒,将王四满杖,囚于狱中,并责汪向瑶擅收叛奴,妄听诬扳,上官诚始得无事。
且说汪向瑶素尚任侠,交游甚广,见刺史推尊上官,于已多不礼,遂大忿恨,日夜与侠客辈出谋,思相报复,无何?而二女得于上官诚别墅庄户郑氏之家,先是某日有一女觋,冒雨入汪之门,向瑶唾骂之,女觋有幻术,恚而摄去其女,寄于郑,郑惧祸出首,而觋已逃去,二女得归。汪向瑶曰:“欲控上官氏,不患无辞矣。上官诚家世长厚,亦虑为庄户所累,难免株连。闻其兄朴,已为辽阳镇参军,将往省之,以避此案。继闻劳山败绩,逮京问罪,讹传者遂言已坐覆军极刑,家属发边卫安置。”上官诚大惊,方欲逃去,既而曰:“嫂不可弃也!”
乃与嫂商议,买舟直窜淮南。刑氏闻言,不胜惶恐,仆役闻之,一齐散去。上官诚曰:“事急矣!且去聊城舅氏家少避,再行不迟,”正欲起身,忽见一人飞马而至,诚暗思:必军官也。
其人下马,皇遽直入曰:“某砀山方连茹也,感上官先生,代任得归,母病全愈,今闻被陷,家属岂可坐以待罪?”上官诚急问何策,方连茹曰:“今日惟投宋一计可免,某亦有心久矣!”故连夜由间道八百余里至府,略酬前日信义。上官诚急唤家人,多半逃尽,惟老仆王安居应声而入,命收拾细软物件,雇车乘马,并刑氏嫂,直达徐州濠梁,由江右而去。却说上官朴消息,闻其放归,急遣安居至故里待之,恰好相遇,上官朴始知别后情事,亦以元室不获大用,主仆二人,一同归宋,至翔龙府,则家属已由方连茹安置停妥。上官诚已知乐昌县,方连茹亦任连州州判,二人相见,促膝谈心,以为士遇知已死也。
数日后引见涪陵王,涪陵王亦重其人,命判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