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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现疑讶之色,两眼眯成一条缝,将大穷神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几遍,好像很奇怪大穷神对他们这一行何以如此清楚。
他盯着大穷神:“老哥跟他们那一伙有来往?”
大穷神点头:“我们局子里人手不够,常找他们帮忙。”
老叫化好像谜因获得解答似的噢了一声道:“老哥是南门镇远镖局来的?”
大穷神道:“是的,今天局子里接了一批生意,少两名赶大车的。”
老叫化叹了口气道:“年纪一大,就不中用了,想当年我老酒虫赶起大车来,有几个及得上的。”
大穷神也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如果不是上了年纪,谁又会为了一个月两三担米替人家跑腿子。”
老叫化道:“一个月两三担米,够肥了,如果没有家累,那里花得完?”
大穷神道:“咱们老哥俩一见如故,应该交一交。事情办好,我请老哥喝酒。”
老叫化一听说有酒喝,一双浑浊的眼珠登时亮了起来。
他凑近一步,低声道:“你老哥运气不错,他们那一伙的去处,只有我老酒虫一个人清楚。”
大穷神也压低了声音道:“他们为什么要换地方,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
老叫化道:“说起来话太长了,我带你去找他们,等会见了他们的头头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打侧门出了城隍庙,抄街后小巷弄,直奔东城门。
老叫化缩着脖子,走在前头,一路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一付唯恐碰上熟人的样子。
大穷神满腹疑云,每次想问个清楚,都被老叫化以禁声的手势制止。
他最感到纳罕的,就是分舵如果为了某种特殊原因,非另迁地址不可,为什么不在老地方留下记号?
这是帮规中重要规定之一,这位分舵主何以竟敢违抗?
丐帮总舵,每年均派有大批专使,巡查各地分支舵,某一分支舵迁移而不留记号,巡查之专使将如何执行任务?
违反此一规定,严重时可依叛帮罪处以死刑。长沙这位分舵主,最少也是帮中的三结弟子,难道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大穷神正思忖间,两人已来城脚下一片长满荒草的低洼地带。
走在前面的老叫化忽然止步回头低声道:“看到没有?他们现在就住在前面那个堡洞中。”
古老的城墙,除了城门和牌楼,都在附近开有无数堡洞,那是战时土兵屯扎的地方,年代久远,疏于修缮,便沦为狐鼠出没之所。
丐帮分舵弟子为了掩蔽行踪,选择这样一处地方暂时落脚,倒也无可厚非。
大穷神走上前去,远远的望了那个堡洞几眼,转过头来道:“他们搬来这里多久了?”
老叫化忽然眼中一亮道:“有人出来了。”
大穷神循着老叫化的手指之处望过去,愕然道:“人在哪里?”
老叫化五指一沉,突如钢钩般一把扣住大穷神的左臂。
然后,一阵阴笑响起:“你老小子只要稍微动一动,老子就会叫你这条手臂跟身子分家!”
大穷神乖乖的站着,一动也不动。他从对方的腕力上可以感觉得出来,对方说的不是假话。他身子没动,嘴在动:“老哥这是什么意思?”
老叫化冷笑道:“老子不是你的什么老哥老弟,老子名叫‘夏侯豹’,外号‘黑心杀手’。”
大穷神道:“神武极乐教的人?”
夏侯豹道:“金武士。”
大穷神道:“这儿的丐帮弟子碰上你这位金武士,大概都凶多吉少了?”
夏侯豹道:“老子的使命,便是专门消灭三湘七泽的丐帮弟子。”
大穷神道:“丐帮与极乐教井水不犯河水,贵教为何要下这等毒手?”
夏侯豹道:“就像你老小子一样,丐帮弟子太爱管闲事。”
大穷神道:“阁下如今打算如何处置我这个穷老头?”
夏侯豹冷笑过:“前面堡洞中,地方宽敞得很,再摆上几个人进去,一点也不挤。”
大穷神道:“咱们之间,往日无仇,近日无怨,难道就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夏侯豹哼了一声道:“老子行事,要不是以干净利落出名,就不会被人喊作黑心杀手了。”
大穷神道:“阁下杀人如麻,心肠如此狠毒,究竟所为何来?”
夏侯豹道:“为了立功晋升神勇武土。”
大穷神道:“像毒郎君丁羽的地位一样?”
夏侯豹不觉一怔道:“你——你认识我们的神勇武士玉郎君?”
大穷神道:“他是我的孙子,怎会不认识?”
夏侯豹正错愕间,忽然有了感觉。
可是,太迟了。
大穷神左臂一抖,挣脱他的掌握,同时顺势往前一送,一拳结结实实地擂在夏侯豹的胸口上。
夏侯豹站立不稳,向后退两步,登时羞怒交加,凶性大发。
他也不估量一下大穷神是何等身份,拉开架势,欺逼而上,双掌轮劈,虎虎风生,果然人如其名,凶猛像头豹子。
大穷神念及分舵那些无辜丧命的弟子,自然不会对这样一名老暴徒手下留情。
但他又觉得,如果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收拾了这个家伙,实在令人气愤难平。于是,他决定要让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在断气之前先受点活罪。
蓬!
蓬!
他以正宗的罗汉拳法接了对方两招。
夏侯豹见他功力尽管不弱,拳招却无出奇之处,不由得狂焰更炽。
“老小子,你在丐帮中是什么身份?”
“屠狗堂主。”
“操你奶奶!”
通!大穷神一拳过去,夏侯豹上下唇应声翻卷绽裂,四颗大门牙不见了,鲜血很快的就将下巴染得通红。
夏侯豹抹了一手血,一双眼珠子立即跟着也红了起来。
他像疯了似的,双拳如雨,猛攻大穷神面前,意思似乎也想敲掉大穷神的一排门牙。
大穷神暗贯真力于左臂,佯作格架,霍地一抖,内劲迸发,夏侯豹只觉右腕一麻,跟着便看到自己的右手齐腕侧挂下来。
皮肉完好如故,骨头却已转弯分离。
大穷神不容他喘息的余地,一个箭步上前,抬腿一脚蹬出,夏侯豹闪避不及,左膝盖骨又告碎裂。
这位黑心杀手身子一歪,颓然栽倒坐下去,一片青紫的面孔上,顿时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大穷神上前一步,冷冷一笑道:“你伙计还想不想晋升神勇武土?”
夏侯豹折齿、残腕、断腿,疼痛不打一处来,面部五官,全部扭曲变形,再加上血水与汗水混流,益发显得狰狞可怖。
但这位黑心杀手残暴成性,尽管身负重创,语气依然凶恶可憎。
他喘息着吼道:“你老小子如果有种,是个人养的,你就一刀杀了老子!”
大穷神冷笑道:“别来这一套,伙计,这种激将法,我江某人看得多了。不过,我江某人可以向你伙计保证,保证你伙计今天一定活不了。但若想痛痛快快的挨一刀,恐怕你伙计还没有这种福份。”
“我是你老子的老子,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照这样计算起来,你就在操你自己祖母的祖母的祖母。”
“姓江的,你——”夏侯豹大吼,因为牙齿不开风,听起来异常别扭刺耳。
但奇怪的是,这位黑心杀手一个你字出口,声音竟告突然中断。
他双眼突然瞪得像两颗熟透了的葡萄:“你说你姓江?江东流?”
“金衔是丐帮八结金杖长老大穷神江东流!”
“那你老小子为什么不早表明你的身份?”
“让你提高警觉,好有脱身的机会?”
夏侯豹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皮。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恨的只是自己时运不济。
大穷神拔出一把匕首,在袖管上擦拭。
“你伙计一共杀了本帮多少弟子?”
“大概三十多名。”
“三十几?”
“三十八”
“好,江某人现在要你三十八块肉,祭奠他们的亡魂安息,这是我这个八结金杖长老,唯一能向他们表示的一点心意。”
夏侯豹突然睁开眼皮,爬在地上,不住磕头道:“老祖宗,求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只要少给我几刀,我夏侯豹来生做牛做马,一定不忘你老祖宗对我的大恩大德。”
大穷神冷冷笑道:“告诉我,极乐教训练的尸杀手是怎么回事?说尽详细,老夫会打个对折优待。”
夏侯豹呆了一阵,颤声道:“事情是这样的”
他一语未竟,城墙上突然有人厉喝道:“杀了这个贪生怕死的叛逆!”
嘶!一股锐啸破空之声过处,夏侯豹上身一颤,伏地寂然。
大穷神循声查察过去,城墙上忽如展翅巨鹰般,降下一条人影,大穷神目光锐利,眼珠闪转之间,已看出来人是谁。
看清来人是谁,大穷神不觉骇然失声:“无为大师?”
来人正是无为大师。
袈裟、禅杖、念珠、秃顶、戒疤,一丝不差,正是他们江河五奇中,唯一的一位空门高人:无为大师!
大穷神大感意外,难道这和尚也人了极乐教?
大穷神一念未已,无为大师已。呼的一声,凌空一杖当头劈落。
大穷神又惊又怒,一边闪避,一边大喝道:“无为老秃,你疯了不成?”
无为大师一杖劈空,身形落地,闷不吭声,又是一杖横扫而来。
不管无为大师疯了没有,大穷神却几乎要气疯了。
他最气的是,他们共同列名五奇,都是佟大先生座上常客,也曾联手处理过武林中不少恩怨纠纷,就算平时性格上不相投契,但彼此之间,多多少少也有几分香火之情。你和尚自甘堕落.投入什么极乐教,那是你和尚家的事,为什么一定要跟我江某过不去?
但是,无为大师始终不肯开口,一杖紧过一杖,根本不容他有责难的机会。
大穷神对这和尚平素的孤癖行径虽然不具好感,但对这和尚一身卓绝的武功却极敬佩。
尤其是和尚在一串铁念珠上,百发百中,万无一失,近乎神化的暗器手法,更令人无法不刮目相看。
大穷神手无寸铁,在一阵回旋挪闪之后,渐渐感觉有点招架不住。
这时的大穷神,实在为难极了。
和尚的一根禅杖,已使他头痛不已,如果和尚心肠一横,抽冷子打出几颗铁念珠,他这位丐帮的金杖长老,岂非比他们那些分舵弟子死得还要莫名其妙!
大穷神当机立断,毅然决定:认了,走人!
今天不是他跟这疯和尚斗气的日子。
避开今天,他先差人去向佟大先生将原委报备一下,佟大先生不管或是管不了这档事,他再设法好好跟这和尚算帐,仍不为迟。
可是,他虽认了,别人却不答应。
城墙上有人在暗处厉声发令:“无为,使用铁念珠,打死他,打死他!”
大穷神大吃一惊!他同时听出这个发号施令的声音好像甚
为熟悉。但他已无暇去忆索这个人是谁。因为他知道无为和尚一定会依这人命令行事。什么事情都可以暂搁一边,无为和尚的铁念珠,可不能掉以轻心。
但是,他仍然低估了无为和尚的暗器出手的速度。
就在他引身疾退,同时密切注视着无为和尚右手动手之际,三点乌星,已淬然挟着一股、破空锐啸之声,如飞叉般,迎面飞至!
大穷神心头一凛,只得铁板桥应急。
他向后仰倒时,可谓间不容发。饶得他反应灵活,左肩依然遭其中一颗念珠擦破皮肉,带来一阵的痛。
铁板桥的功夫,虽是闪躲敌人利器的上乘招式,但也只能救急于一时,为防范敌人进一步另施毒手,必须以腰力立即弹身而起,恢复原先站立的姿式。
当三颗铁念珠自胸腹部平射掠过,大穷神正拟挺腰起立的那一瞬间,他身边不远处的草丛中,突然有人嘻嘻一笑道:“要保老命,赶快向左侧滚。”
大穷神想也没想,立即放松腰劲,向左侧滚。
一直滚到三丈多远,方收势跃起。
以这位大穷神一向宁折不挠的脾气,这也许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从善如流”不过,事实证明,一个人如能虚心听听别人的意见,有时也有不少好处。
大穷神这次获得的好处是,这两句话果然使他保全了一条老命。
草丛中那人接着高叫道:“不能停止,臭叫化,这秃驴已变成你们想调查的‘尸杀手’。他已失去灵性,武功却增强了好几倍,这批杀人工具的弱点,是转向呆滞,绕着他向左转,就能脱身。”
大穷神立即依言继续向前冲,无为和尚的铁念珠,果然威力大减。
大穷神三两个起落,便将无为和尚远远抛开。
藏身草丛中,提醒他躲避的方法的那个人,他已从口音上听出了对方是谁。他这时刚想转过身去招呼,一阵微风拂来,斯人已至身侧。
来的不是别人,脏兮兮的老浪子佟二是也。
佟二嘻笑着,衣袖一挥道:“走,那秃驴还可能继续追过来,我们犯不着跟一具行尸走肉纠缠,省点气力好喝老酒。”
一路上,大穷神问道;“昨晚那个海棠姑娘的滋味怎么样?”
老浪子佟二哈哈大笑。
大穷神道:“笑什么?”
佟二道:“很好。”
大穷神道:“什么很好?”
佟二道:“回答你的问题:滋味很好。”
大穷神眨了一下眼皮道:“好也好,坏也坏,干嘛要笑成这么-付猩猩相?”
佟二笑道:“因为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大穷神道:“什么事?”
佟二笑道:“想起那妞儿本该是你老哥到口的一块大肥肉。”
大穷神道:“放你娘的狗臭大驴屁!”
佟二道:“这种粗活也骂得出口,真下流!”
大穷神道:“你睁着眼睛说瞎话,不骂你骂谁?”
佟二道:“我说什么瞎话?”
大穷神道:“我到第一楼的时候,你已经把那妞儿包下来了,事情早已成了定局,怎么可以说是我到口的一块大肥肉?”
佟二二笑道:“如果当时我看到老朋友的情份上,退让一步,不就成了你的一块大肥肉?”
大穷神道:“又是一个狗臭大驴屁!”
佟二笑道:“别他妈的骂人骂成习惯好不好?你只要多想一下,就该晓得我说的其实一点不假。你想想吧,当时我身上分文不名,若不是你抢着做东,我付不出银子,岂非不让也不行?”
大穷神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奶奶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怪不得大家都说你们这对师徒是江湖上的一对大祸害。”
佟二笑道:“人家怎么说,我们不去管它。我只问你.你老哥昨晚上的一百多两银子,花得到底是值得不值得?”
怎么会不值得?
当然值得。
如果不是那一百多两银子,老浪子就无法带走海棠,如果不在海棠身上下功夫,就解不了什么叫尸杀手的谜因。
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昨夜的一番周折,老浪子佟二就不会知道此地丐帮分舵弟子已遭极乐教全部诱杀的秘密,也就不会特循踪找来这边城脚下,因而救了大穷神。细算起来,还欠了人家一笔大人情的大穷神。当然不会正面回答老浪子佟二的这个问题。
他顾左右而言他,又将话头带到老话题上道:“喂,说正经的,昨天夜里,你在海棠那娘们身上,究竟玩了些什么花样?”
佟二一脸正经的道“关于这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可不能告诉我那个小徒弟。咱们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可别叫一些晚辈们,在背后把我们说成一批老不正经。”
大穷神听得好气又好笑,真恨不得狠狠的一口口水吐将过去!
但他为了想在这个题目上做点文章,看能否抓住对方的小辫子,好在口头上将对方揶榆一番,便耐着性子点头道:“当然,当然,这些话怎能跟晚辈们提起。”
终二压低声音道:“我绝不骗你,那娘们细皮白肉,柔若无骨,床上功夫,更是令人销魂,的的确确是个天生的尤物”
大穷神两眼一瞪道:“谁问你这些了?”
佟二一怔道:“你先问‘滋味’,后问‘花样’,我这才不过说了一半,慢慢的总会提到‘正文’,你急个什么劲儿?”
大穷神这才知道,他又被这个老浪子吃了他的老豆腐。
他决定收兵。
斗酒、拼老命,他并不一定就会输给这对师徒,但如果想在口头上占这对师徒的便宜,他甘拜下风,不打算再试了。
前面不远,是王大麻子的小酒店。
这里是弓展常来的地方。
老浪子佟二在这方面的习惯,似乎也跟自己的徒弟差不多。
小小的店面,简单的酒菜,花样不多,招待亲切。
要怎么喝,就怎么喝。要坐多久,就坐多久。
偶尔身上不方便,吩咐老板上一笔,老板照样恭送如仪,一句也不多问。
好洒好菜到处有,但如果要想在酒菜中吃喝出一点真正的人情味来,只有光顾这种一开就是几十年,店面破烂如故,而人情味却越来越浓的小酒店。
四海为家的大穷神,当然也懂得在这种小酒店喝酒的情趣。
只是一眨眼工夫,两大壶酒,四盘小菜,就舒舒齐齐的端上了桌子。
大穷神捋袖抹胡子,眉开眼笑,浑身舒泰,已把刚才被佟二耍弄的种种完全忘去九霄云外。
他套着壶嘴子,咕碌咕碌的灌了好几大口,又挟了半个卤蛋吃了,才放下筷子笑道:“佟二,说真的,今天着实感谢你。要不是你来得巧,今天这一顿酒,我要饭的恐怕就喝不成了。”
老浪子也喝了一大口酒道:“不敢当,不敢当,你该感谢的,另有其人,不是我。”
大穷神不觉一怔道:“另有其人,谁?”
佟二道:“胡矮子。”
大穷神道:“你看到了胡矮子?”
佟二道;“我又不是大罗神仙,能够未卜先知。如果不是遇上胡矮子,我怎知道你要去找你们这里的分舵弟子。”
大穷神思索了一下,忽然失声道:“大事不妙,我们得赶快走!”
这下轮到佟二发愣了。
“什么事不妙?”
“你那个宝贝徒弟可能有危险!”
“我听不懂你的话。”
“那个指挥无为和尚的家伙,我现在想起他是谁来了”
佟二又一度哈哈大笑。
大穷神猛眨眼皮。
“什么事好笑?”
“我笑你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他妈的丢人到家。你他奶奶的,到现在你才弄清那个指挥无为和尚行动的人是谁?”
大穷神道:“你知道他是谁?”
佟二笑道:“毒牡丹胡美娘对不对?”
大穷神愕然道:“那女人故意装成一付男人的嗓音,当时连老夫都给骗了,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佟二笑道:“话说到这里,我佟二不妨再告诉你一个小小的秘密,也好让你老叫化这一顿吃喝的落胃些。”
大穷神道:“什么秘密?”
佟二笑道:“前些日子,这女人化名胡艳秋在第一楼执壶,以魔眼迷魂大法,差点坏了我那个小混蛋的一身功力,多亏阁下及时现身相救,今天我也帮你老儿渡过一次难关,这样一来正好两下扯平。没有亏欠之感,你老儿这一顿酒喝起来是否舒服一点?”
大穷神转着眼珠子道:“这件事只有三个人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佟二笑道:“昨夜的那位海棠姑娘,以及慈云庵那三名年轻的女尼,都是毒牡丹那骚婆娘的嫡传弟子,她们师徒几个,传授和学习的,都是这种肮脏招术,能做得出的事情,哪有说不出之理?”
大穷神道:“看样子你这老浪子在海棠那娘们口中挖出来的消息还真不少。”
佟二笑道:“所以,我劝你老儿不必紧张,坐下慢慢喝酒。我那个小混蛋他有他的一套,尽管毒牡丹又在长沙出现,相信他这一次一定不会上当,而那婆娘这回长沙之行,也不是冲着他来的。”
大穷神道:“这也是那个海棠告诉你的?”
佟二笑道:“难得当上一次问案的大老爷,要问当然就得问个仔细。”
大穷神道:“那么。你晓不晓得,你那个小混蛋今天为什么没跟老夫走在一起?”
佟二道:“知道,他找毒郎君丁羽去了。”
大穷神道:“你说毒牡丹这次不是为了你那小子来的,那她这次来长沙目的何在?”
“你猜猜看。”
“猜不着。”
“为了你!”
“为了我?”
“是的。”
大穷神眨着眼皮,实在想骂一声:“放你娘的狗臭大驴屁!”
但他嘴唇只动了一下,又忍住了。
“为了什么?”他改口问。
“为了想要你的命。”佟二道:“或者是你的灵魂。你曾经破坏过她的好事,如果她有一张仇家排名榜,我打赌你这位金杖长老一定是她这张排名榜上的榜首。”
大穷神不开口了。
因为这是实情。
古来淫妇必毒。毒牡丹这个女人,是武林中近数十年来罕见的“淫”而且“毒”的女人,一个跟她漠不相干的人,她都下得了手,何况一个曾坏其好事惹她恨入骨髓的臭男人?
“她派人滥杀本帮各处弟子,可能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大穷神像自语似的喃喃着,语气极为沉痛,充满了歉疚。
佟二正容道:“不,关于这一点,你倒是大可不必引咎自责。那婆娘想杀了你,是私人恩怨。残害贵帮弟子,则是该教发展势力的一种手段。两者之间并无牵连关系。”
大穷神慢慢的端起酒壶来,喝了口酒,隔了一会,才又开口道:“你有没有向海棠那娘们逼问,该教目前拥有多少名尸杀手?”
佟二道:“问过了,大约十名左右。”
大穷神道:“都是江湖上的知名人土?”
佟二道:“那还用说。”
大穷神道:“她有没有说出这些人的名字?”
佟二停顿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大穷神道:“你为什么不问?”
佟二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好像突然对这个问题失去了兴趣。
他举起筷子道:“现在喝酒、吃菜,尽谈这些,实在有点倒胃口。”
谈这方面的问题,真的会使人倒胃口?
还是这位老浪子另有难言之隐?
(十)
飞天虎柳乘风的承诺,一点也不夸张。
毒郎君丁羽果然大开眼界。
他们走进去的,是一条狭仄而曲折的巷子。
在这条小巷子里,他们没有碰见任何人,两边的红砖墙上,长满了暗绿色的藓苔,好像它自从建造起来,就未曾被阳光照顾过。
然后,在巷子腹段凹进去的部分,他仍看到了两扇已经生满锈斑的红漆铁门。
飞天虎在门上有规律的叩了几下,铁门立即悄然开启。
铁门打开后,毒朗君不觉一呆。
铁门后面,像标枪似的站着两个人。这两个人,身材高瘦,白长衣,束腰带,下巴尖尖的,脸黑如灰,眼光明亮,头上分别缠着一块大红布,模样滑稽而可怕。
两人对着飞天虎微微躬身,显得相当尊敬。
飞天虎传音道:“他们是看门的,来自天竺国,我们是花银子的主顾,拿点气派出来,他们会对我们更加巴结。”
飞天虎昂然阔步向前,毒郎君紧跟于后。
他们进入的,显然是后院侧门。
走过一条石子路,上了回廊;回廊尽头,是道圆形拱门,一进入这道拱门,两人立即听到一阵夹杂着哗啦水响的嘻笑之声。
毒郎君游目望去,不觉又是一呆。
这是一座很大很大的院子,院子正中央,凿了一个大水池,水池系以白色带花纹的大理石铺成。十几个近乎全裸的女人正在池子里戏水,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从池子里激起的水花,洁白如雪,隐带蒸气人可见池水不仅清静而且还好像有点温暖。
最令毒郎君惊奇的,是那些女人的装束。
从那些女人的背后望过去,都是一条狭窄的带子,胸前则是驴眼罩似的两块布,连在一起,紧勒着隆起的双峰。
胸部以下,一片空白。
直到肚脐眼以下的紧要部份,才见到一小幅三角形的布兜,前后遮盖着一小部份臀部和前面的禁区。
另一个使毒郎君惊奇的景象,是这些女人竟然肤色面貌各异,全部不是中原人氏。
而她们相同的特征,则是双腿都比中原女郎修长,女人身上原来很突出的地方也更显发达。
她们说的语言,当然也无人懂得。
毒郎君拉飞天虎,悄声道;“这些女娃儿,是从那里找来的?”
飞天虎笑笑道:“天竺、扶桑、暹罗、高丽、波斯、车迟、法兰西、俄罗斯很多很远的地方,我也弄不清楚。”
毒郎君低声道:“看,那边还有个眼珠子发蓝的女人。”
飞天虎道:“那是车迟国来的。”
毒郎君接着道:“水池东边的那女人,黑头发、浓眉毛,肤色身裁也跟我们中原的少女差不多,怎么单单鼻梁高得出奇?”
飞天虎道:“她是波斯人。”他们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沿着水池子走向前面的大客厅。
水池中的少女们,有的停止嬉戏,朝他们仔细打量,有的则视如不见。她们注意的目标,当然都是年青而英俊的毒郎君丁羽。
毒郎君丁羽这位情场老手,在弄清这只是个男人的玩乐之所后,也开始不放过那些少女们身上的一些惹火部分。
就在这时候,毒郎君丁羽忽然又发现一件很新奇的事。
他在水池中央,看到一个男人。
一个肥头胖脑,五短身材,面目丑陋,腹大如鼓,外形像个五十出头的中年人,而实际上年龄显然还没有超过三十岁的男人。
这男人身上的也只穿了一条短裤,在池子里浮载洗的,像个失去游泳能力的大青蛙。
毒郎君放缓脚步,低声道:“那个男,人是谁?”
飞天虎道:“颜公子。”
毒郎君道:“什么样的公子?”
飞天虎道:“这里城中颜尚书府的公子,也是这座天仙宫出手最大方的豪客。”
毒郎君微怔道:“就是前此日子失窃了大宗宝物的颜尚书府?”
飞天虎道:“不错。”
毒郎君道:“颜尚书府的那批宝物,据说价值在百万以上,家中出了这种大事情,他还有心情到这种地方寻欢作乐?”
飞天虎笑道:“在这位颜公子来说,那批失窃的宝物,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毒郎君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走进大厅,两名穿戴整齐的中年妇人,立即含笑迎了上来。
其中一妇笑着道:“柳大爷,您可真是个大忙人啊!怎么这么多天没见您的人影子?”
另一妇指着毒郎君笑道:“这位公子——”
飞天虎道:“丁公子。”
两妇一齐叠手万福,喊了一声丁公子。
飞天虎转向毒郎君道:“咱们是先喝酒,还是先洗个澡?”
毒郎君一怔道:“洗澡?”
飞天虎知道他听不懂洗澡的意思,接着解释道:“这种澡叫‘兔儿奇浴’先干洗,再水洗还可以叫个妞儿帮帮忙,洗后周身舒畅,美妙无比。”
毒郎君虽然生性风流,好像一下子还不太习惯这种享受。
他摇摇头笑道:“等下再说吧,我们先弄点酒喝喝。”
飞天虎应了一声好,转向其中一妇道:“好,收拾一个房间,先来一瓶酒。”
毒郎君诧异道:“以咱们哥俩的酒量,干嘛只叫一瓶酒?”
飞天虎笑道:“咱们要能够喝完一瓶,就算不错了。”
毒郎君愕然道:“那是一种什么酒?”
飞天虎笑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进入个布置精致的房间,一妇拿进一瓶样式奇特的酒,一妇端来几个干果盘子。
毒郎君道:“点几个什么菜?”
飞天虎笑道:“菜都在这里了。”
毒郎君道:“这点东西怎么喝得下酒?”
飞天虎笑道:“洋习惯一向如此,要想加菜,只有一样。
毒郎君道:“那一样?”
飞天虎道:“女人。”
两个妇人一齐微笑。
一妇笑着道:“柳大爷今天是不是还叫玛蒂-伊脱兰妮?”
飞天虎道:“好。”
毒郎君愕然道:“妈的,一团烂呢?这什么名字?多难听。”
飞天虎笑道:“洋女人的名字,多数这个样子,听惯了也不怎么样。”
另一妇人道:“这位丁公子呢?”
飞天虎望向毒郎君道:“刚才水池中那十来个妞儿,老弟中意那一个?”
毒郎君想了一下道:“那个皮肤黑黑的,头发长长的,眼睛大大的,脸形和身裁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那妇人笑道:“那一定是塔娜沙。”
飞天虎道:“那就叫塔娜沙来吧!”
两名妇人退去后,飞天虎笑着低声道:“这个地方不错吧?”
毒郎君点头道:“不错,第一个洋妞儿就很新鲜。”
他望望房门口,忽然低声接着道:“柳兄对长沙突然出现这么一座洋妓院,会不会感觉很奇怪?”
飞天虎道:“奇怪什么?”
毒郎君道:“小弟跑遍东西两京,也去过苏杭二州,应天顺天两府,在那种繁华的大地方,都没见过这玩艺,为什么有人会想到长沙来开设这种洋妓院?”
飞天虎道:“长沙为三湘首府,地方也不小啊!”毒郎君道:“长沙这地方,小是不小,但比长安洛阳如何,比苏州杭州如何?比金陵跟燕京又如何?”
飞天虎思索了片刻,不觉点头道:“弟台这番剖析,果然有点道理。这种新奇的玩艺,的确没有先从长沙这种地方带头兴起来的理由。”
毒郎君道:“这家妓院的主持人是谁?”
飞天虎道:“一个据称名叫秘京的吉普赛人。”
毒郎君道:“你见过?”
飞天虎道:“见过一次。”
毒郎君道:“人生做什么样子?”
飞天虎道:“矮矮的,胖胖的,看上去相当老练精明。”
毒郎君道:“他会不会说中国话?”
飞天虎道:“一口京片子,比我们这种带乡音的蓝青官话强多了。”
毒郎道:“会不会武功?”
飞天虎沉吟道:“难说。”
毒郎君道:“你们吴老爷子晓不晓得这件事?”
飞天虎道:“晓得,他老人家打算过两天亲自过来看看。”
毒郎君道:“长沙这一带,如今是你们的地盘,这一行业既邪门又生发,你们应该详查对方的底细来历,严密控制在掌握之中才是道理。”
飞天虎点头道:“是的,这件事我跟我们二总管正在研究。”
他说着,一面伸手拿起酒瓶,打开了那瓶酒。
盛酒的杯子很精致,是水晶琢磨的,形式古雅,通体透明。
酒呈淡黄色,倒在水晶杯里,看起来在视觉上就是一种享受。
毒郎君端起杯子,浅浅啜了一口,不禁失声赞叹道:“啊!好香,好过瘾!”
飞天虎微笑道:“不然又怎么会卖三百两银子一瓶?”
毒郎君一怔道:“这样一瓶酒,要卖三百两银子?”
飞天虎笑道:“姑娘一位,五百。”
毒郎君道:“好家伙,这样子开上一年,岂不要被他们赚去半座长沙城?”
飞天虎笑道:“这就是独门生意的好处。”
毒郎君道:“咱们哥儿俩的情形特殊,姑且不论。在一般人说来,这么惊人的开销,通长沙城里,有几个人花得起?”
飞天虎笑道:“花得起的人多得很,而且它的顾客也不限于长沙本地人。”
毒郎君道:“也有人远地慕名而来?”
飞天虎道:“上次我来的时候,就在这里碰上一位京师里来的王爷。”
“照这样说起来——”毒郎君话未说完,忽然住口。因为先前接待他们的那两名中年妇人,正带领着三名女郎走进房间。
三名女郎中,一个高头大马,体格壮健,发色金黄,高鼻梁,蓝眼睛,显然正是跟飞天虎有过交往的“玛蒂-伊脱兰妮”
其次便是那个皮肤黑黑的,眼睛大大的,头发长长的,脸蛋和身段都不错,由毒郎君指明了叫来的“塔娜莎。”
“伊脱兰妮”和“塔娜沙”仍然穿着戏水的那种“衣服”两女身后,另跟着一名身裁较矮,梳着大髻,长衣曳地,背后驮着一个四方包袱,脸上涂着浓浓脂粉的女郎。
飞天虎和毒郎君都感到有点诧异。
他们只叫两个,怎么来了三个?
一名妇人看到两人的神情,立即含笑解释道:“这一位是来自扶桑的山口百合小姐,她自幼生长在我国东北方,会说世界上很多种语言,她可以为你们义务传达,不另收费。”
飞天虎听到最后一句,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接着道:“只要她伺候得好,我们丁公子不会亏待她的。”
两妇同时说了一声谢谢,转身出房而去。
伊脱兰妮和塔娜沙,立即大大方方的坐上飞天虎和毒郎君两人的膝盖。山口百合则先去闩上房门,方微躬着腰,以小八字步,走过来打横坐下。
飞天虎个头儿矮小,跟高头大马的伊脱兰妮看上去完全不成比例。
伊脱兰妮坐在他的膝盖上,他就是伸长脖子,仰起下巴,额头也仅仅只能碰到她的乳峰。
毒郎君丁羽事前在朋友里面也曾见过这种情形,但始终想不透其中原因何在。
为什么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当他涉足风月场所时,常喜欢找一个又高又大的女人为对象?”
为了“取长补短”?
还是为了表现他自己个头儿虽小,照样能征服一个高头大马的女人?
毒郎君丁羽越看越觉得有趣,终于忍不住呼呼的一声笑了出来。
飞天虎道:“你笑什么?”
毒郎君笑道:“我笑他们这里设备差。”
飞天虎道:“这里样样有啊!你缺什么?”
毒郎君笑道:“一把小扶梯。”
飞天虎眼珠一转,立即会过意来,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飞天虎笑毕,道:“凭我柳某人的一身轻功,再高的山峰,也能攀登上去,扶梯倒是用不着。”
毒郎君道:“那你需要什么?”
飞天虎道:“两只可以灌气的大皮袋。”
毒郎君道:“要了干啥?”
飞天虎道:“我担心滑入无底洞,浮不起来。”
两人说到这里,一齐挤眼睛,同时大笑。
两个洋妞当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她们请山口百合翻泽。
山口百合照译了,两洋妞也忍不住跟着大笑。
伊脱兰妮搂着飞天虎喊一声“贝比”
飞天虎向山口百合道:“‘贝比’什么意思?”
山口百合微笑道:“她说您是她的‘小亲亲’”
飞天虎大乐,一手搂着伊脱兰妮的健腰,一边拿起酒杯,要跟毒郎君干杯。而毒郎君也在塔娜沙身上,开始上下其手。
两人都渐渐开始进入兴奋状态。
大厅的地下层,有个秘密的小房间。
房间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矮矮胖胖,满头银发,看上去异常精明干练,年约五旬左右的洋人。
另一个则是年纪相仿佛,双目炯炯有光,神情阴沉的中国人。
这两个人,正是这座天仙客的两名首脑人物。
银发矮胖的那个洋人,便是飞天虎曾提到过的吉普赛人秘京。
他对面的那名中国人,是他的助手。名叫刁思远,外号兔杀手。原是邯郸道上的一名独行大盗,因积案如山,远奔闽粤,已多年未在江湖上露面。
兔杀手的意思,并不是说这位仁兄清纯、胆小、可爱。而是表示他仁兄反应敏捷,耳朵长,警觉高,溜得快也!
秘京的一边耳朵,本来紧贴在墙上的一个洞孔上,这时慢慢坐正了身子,点头微笑道:“行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刁思远脸上没有笑容,淡淡的回答道:“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费事。”
秘京道:“你认为吴火狮这股力量无足轻重?”
刁思远道:“吴火狮这股力量极为庞大,当然有利用的价值,问题是吴火狮这个人不易拉拢,这个老家伙太狡猾了。”
秘京道:“那么,依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刁思远道:“刚才,姓柳的已经说过了,吴老头这两天会自己过来,那时候我们尽可以相机行事,根本不须要这姓柳的从中搭线。”
秘京缓缓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这种事情少一个人知道总比多一个人知道的好。”
刁思远深沉的道:“再说,我们最终的目的,是接收极乐教的全部基业。长沙这边,早晚只是极乐教的一个分坛。只要我们顺利的接掌了总坛,还怕区区一个分坛不听指挥?”
秘京点点头,正待开口,另一边墙壁上的一个洞孔中,忽然送出一阵幽细但很清脆的声音道:“报告总座,前厅来了一位弓相公,以前没有见过,相貌相当英俟,但不似富家公子,请示可否接待?”
秘京望向刁思远,刁思远神色一动,显得有点紧张。
秘京愕然道:“这位弓相公你认识?”
刁思远冷笑道:“什么弓相公,简直是个大瘟神。目前黑白两道最头疼的人物,就是这个小子。”
秘京道:“那还不简单?招他进来,想个法子做掉他就是了!?”
刁思远摇头道:“不行。”
秘京道:“为什么?”
刁思远道:“这小子武功深不可测,人又机警无比,一个弄不好,后患无穷。”
秘京道:“那要怎么办?”
刁思远稍稍思索了一下道:“请他进来,暗示大家小心,最好别让小子瞧出破绽。这小子据说并不好色。只要他把我们当作生意人,下次就很少会再来了。”
秘京立即转向那个洞孔,冷冷下令道:“照常接待!”
天仙宫的客人分两种。
一种是普通的客人。一种是特别客人。
普通客人的意思,是指尚未经过鉴定。或是虽然经过鉴定,而来历可疑或财力有限的新客人。
特别客人的意思,则恰恰相反。
举例来说,此刻宫中的颜公子,飞天虎和毒郎君是特别客人。
弓展便是普通客人。
天仙宫前门也悬挂了一般风月场所招徕客人的那种红字长方额匾,只有已成了特别客人的老客人或好客人,才会被安排从后门出入。活动的范围,只限于前厅。
普通客人当然只能受到普通待遇。
天山宫招待普通客人,交易情形与“三湘第一楼”和“百花院”等妓院大同小异。这里有敞厅,有小客房,有酒菜,有乐师“丰俭”随意。
接待的姑娘、伙计和老板,全是中国人,毫无一丝洋味。
弓展先在大厅太师椅上被恭恭敬敬的奉了一盏茶,然后便被一名伙计恭恭敬敬的请进了一个布置尚称精雅的小房间。
“弓相公先来点酒莱?”
“嗯。”“叫个姑娘陪陪?”
“嗯。”“有没有老相好。”
“嗯。”“是那位姑娘?”
“山口百合。”
“谁?”伙计像是吓了一大跳。
“山口百合。”弓展轻描淡写的重复了一遍:“那位来自扶桑,会说世界上很多国家语言的东瀛姑娘。”
伙计脸色发白,讷讷道:“相公的话,小的一句也听不懂。我们的这种地方,那里去找一个东瀛姑娘?”
弓展微微一笑“如果你真的不懂,你可以到后面去问问你们的洋上司,秘京先生。”
幸好那伙计此刻是空着一双手,如果他正端着盘子,相信他手上的盘子,此刻定会咔啷一声,变为一堆碎瓷片。
伙计呆在那里,像座泥像。
弓展又笑了一下道:“你去向你们的秘京先生转达了我的意思,如果他也回称这里没有什么东瀛姑娘,那么就另换‘伊脱兰妮’、‘塔娜沙’或‘朴淑子’也未尝不可。”
原像一座泥像的伙计,听了这几句话,就如淋了阵雨一般,几乎软塌下去。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银铃似的声音道:“姚二,你下去吩咐酒菜,我来伺候弓大爷。”
随着这阵银铃似的声音,进来一个女人。
这女人当然不是那位山口百合。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女人无论在身裁、容貌或气质方面,都显然要比那位东瀛姑娘山口百合强得多。
姚二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迫不及待的悄悄转身溜走了。
弓展眯起眼缝,以一种饿鹰盯着一只大野兔的眼神微笑道:“山口百合小姐?”
女人也报以微笑:“我像吗?”
弓展笑道:“我是第一次前来这座天仙宫,这里的姑娘,一个也不认识。你说真的,就是真的,你说假的,就是假的。”
女人含笑道:“我们这里有位山口百合小姐,是谁告诉弓爷的?”
弓展道:“颜公子。”
女人一怔道:“颜如玉颜公子。
弓展道:“是的。”
女人又露出了笑容道:“那么,弓爷怎么没跟颜公子一起来?”
弓展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的玩法和胃口都不一样。”
女人道:“弓爷真的想找我们的那位山口百合小姐?””
弓展反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女人道:“贵妃。”
弓展思索了一下道:“我这个人的短处,就是意志不坚。现在,我的主意又改了。”
贵妃道:“已对那位山口百合小姐失去兴趣,想另外换个口味?”
弓展道:“正是如此。”
贵妃道:“想换谁——伊脱兰妮、塔娜沙还是朴淑子?”
弓展道:“都不是。”
贵妃道:“那么是谁?”
弓展眼中忽然又露出先前那种饿鹰盯着野兔的眼光。
他盯着贵妃,缓缓道:“贵——妃!”
后厅地下密室中,吉普赛人秘京和兔杀手刁思远的神情都很凝重。
秘京朝壁上那个小洞孔望了一眼,然后蹙额转向刁思远道:“老刁,这小子似真还假,似假还真,虚虚实实的叫人摸不着头脑,你看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对付这小子,才是上策?”
刁思远沉吟着,缓缓道:“有两个办法:一是任其自然。一是斩草除根。”
秘京似乎一时无法领会,眨着眼皮道:“什么叫‘任其自然’?什么叫‘斩草除根’?”
刁思远道:“任其自然的意思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不再理睬这小子,横竖这小子对我们的秘密所知有限。他没有理由找我们的麻烦。就算无理取闹,也闹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秘京道:“斩草除根呢?”
刁思远道:“斩草除根的意思,就是说这小子留着总是个祸患,不如一劳永逸,干干脆脆的找个机会送他上路!”
秘京道:“你说这小子精明老练,一身武功高不可测,万一被他事先识穿了,岂非没事找事做,自惹邪火烧身?”
刁思远稍稍皱了一下眉头道:“我现在考虑的,正是这个问题。”
秘京沉吟了片刻道:“我倒是想到一个可攻可守的两全之策。”
刁思远道:“如何两全?”
秘京道:“现在陪他喝酒的,是贵妃对不对?”
刁思远道:“对。”
秘京道:“贵妃以前陪客人喝过酒没有?”
刁思远道:“她是前厅的总领班,又不是姑娘,怎会无故陪人喝酒。”
秘京道:“我想提醒你的,正是这一点。贵妃陪这小子喝酒,完全是她自己的意思。由这一点你可以想像得到,贵妃显然也已经对这小子起了疑心。”
刁思远道:“总座的意思,这件事就交由贵妃去自由处理?”
秘京点头道“不错。前两次她处置巴东瘟神兄弟,以及太湖夺命三郎等人的手法,实在高明得叫人口服心服。”
刁思远也不禁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无论好色或不好色的男人,只要碰上我们的这位贵妃姑娘,十之八九难逃她的掌握。”
秘京道:“最难得的是,她心思慎密,手段灵巧,行事不留痕迹,即令中途发生变故,她也能及时巧妙的掩饰过去,而不致叫对方怀疑是受了本宫的唆使。”
刁思远道:“能除掉这个姓弓的小子,是奇功一件,但愿贵妃顺利完成这件功劳后,可以调升总会黑旗特使。”
秘京道:“她行事干净俐落,我们可以坐在这里等消息。”
飞天虎柳乘风跟伊脱兰妮已经调换了位置,现在是飞天虎坐在伊脱兰妮的膝盖上。
刚开始时,毒郎君又是一阵大笑。
塔娜沙和山品百合朝二人仔细打量了片刻,也忍不住掩口吃吃不已。
因为此刻伊脱兰妮如果拉低胸罩,将飞天虎的脑袋搂人怀中,看上去即不啻一幅活生生的少妇奶儿图。
飞天虎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他并不介意。
他晓得自己矮小的身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被取笑的对象,早在天门山的时候,他就习惯了这种无法摆脱的戏谑。
久而久之,他反而也以这种先天上的弱点,当作寻开心的手段,为自己找乐子。
如今,他就在众人的笑声中,纠缠着伊脱兰妮,想叫众人看一幅真正的少妇奶儿图。
他们之间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彼此已无忌讳可言,两人不久便在椅上如大蛇小蛇般,缠在一起,笑成一片,也喘成一片。
毒郎君丁-羽昨晚虽曾在慈云庵那个了因尼姑身上消耗了不少精力,但他是这方面的能手,年轻体壮,气血充足,经过一番搂吻、摩娑、挑逗之后,生理上不期而然又起了变化。
他跟山口百合不知轻声说了几句什么话,立即搂着塔娜沙的腰肢,离座向房门口走去。
飞天虎从伊脱兰妮隔肢窝里探起脑袋,问道:“丁兄要去哪里?”
毒郎君扭头笑笑道:“你准备多付五百两银子就是了。”
弓展要的酒菜端上来了。
姚二进房,看到总领班贵妃跟弓展有说有笑的亲热情景,不禁暗暗吃惊,极感意外。
因为贵妃不仅是前厅的总领班,同时也是这座天仙的第三号人物。平常时候,前厅接待的客人,无论来头多大,贵妃最多也只是上前打打招呼,很少降尊纡贵,以一般姑娘身份陪客人喝酒谈笑。
他心想:这姓弓的家伙如果是个值得恭维的好客人,尽可以把他招待到后面去,为什么要在花费低廉的前厅,让这小子大享艳福?
姚二会有这种想法,当然跟他的身份有关。
他在天仙宫中,只是个卑微的杂工。他哪里知道他们总领班贵妃这已不是第一次陪客人喝酒,而她每次陪客喝酒,都不是供客人“取乐”而是为了替这位客人“饯行”?
贵妃挥手,姚二退下。
等姚二走开,贵妃起身去闩上房门,才又回到原座位,含笑坐下。
她离座返座,虽然只是几步路,但却于有意无意之中,重新展现了她那曲线玲珑的身裁,和她那摇曳生姿的步伐。
女人除了容貌和谈吐,美好的身裁和美妙的走路姿态,也是不可抗拒的魅力之一。
弓展呆呆的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好像滴酒尚未沾唇,先就有了几分醉意。
贵妃坐下,斟了两杯酒,含笑举杯道:“这一杯酒,希望弓展能对天仙宫有个好印象,更希望弓展能对这里的贵妃也有个好印象。”
弓展举举杯笑答道:“我对天仙宫的印象也许好不到那里去。但对这里的贵妃姑娘,我则敢保证一定永远忘不了。”
两人相对一笑。
碰杯。
干杯。
贵妃催请弓展吃了几口莱肴,又将两个杯子斟满了酒。
她第二次含笑举起杯子道:“第二杯酒,预祝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希望弓爷以后能多多光顾天仙宫,有空就来看看贵妃。”
弓展微笑道;“这种说法不够恳切。”
贵妃道:“那点不够恳切?”
弓展笑道:“这种说法平淡而近乎客套,可以用来应酬任何一位客人。”
贵妃妩然道:“那该怎么说?”
弓展笑道:“该说我们一见如故,这一杯预祝有一天我们能够长相厮守。”
贵妃道:“弓爷真会说笑话。”
弓展道:“为什么是笑话?”
贵妃道:“贵妃是什么身份,怎敢有这种想法?”
弓展道:“为什么不敢?”
贵妃道:“长相厮守是两个人的事,弓爷来这里,只是逢场作戏,贵妃若是交浅言深,蓦然说出这种话来,岂非自作多情?”
弓展道:“只要你真有这种想法,我就会以实际行动来证明我的诚意。”
贵妃掩口道:“如何证明?”
弓展道:“我会从现在起,永远不再离开这座天仙宫!”
贵妃笑道:“弓爷又说笑话了。”
弓爷道;“那点可笑?”
贵妃笑道:“像天仙宫这种地方,怎能永远留得住一位像弓爷这样的客人?”
弓展道:“事在人为啊!只要姑娘打定主意,我相信姑娘一定会有办法让我弓某人永远走不出这座天仙宫。”
贵妃听了,神情不觉微微一变。
不过她脸上马上就泛起了笑意。
“弓爷以为这座天仙宫是爿黑店?”她微笑着问:“您以为现在坐在您身边的是孙二娘?喝的是蒙汗药酒?吃的是人肉包子?”
弓展笑道:“你完全误会了我的意思。”
贵妃怔了一下道:“否则弓爷为什么要说贵妃有办法让您永远走不出这座天仙宫?”
弓展笑道:“你以为你办不到”?
贵妃微微摇头道:“弓爷的话,我听不懂。我也想不透像我贵妃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凭什么本领可以将弓展永远留下来。”
弓展笑道:“你听不懂和想不透都没有关系。你只须以实际行动试一试,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贵妃道:“怎么试法?”
弓展倾身向前,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贵妃作势追打,一头扑进弓展怀里,扭着腰肢道;“弓爷好坏坏死了”
弓展哈哈大笑。
贵妃暗暗冷笑。
“嘿,男人就是男人,走遍天底下,都是一个样子。”她的疑虑消除,信心恢复:“我还以为你这厮话中含骨带刺,是个亲近不得的铁汉子,原来也是个色中饿鬼。
她最拿手的功夫就是对付这种色中饿鬼。
像巴东瘟神兄弟,太湖夺命三郎那种一等一的凶煞恶魔,她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对方收拾得四平八稳,区区一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又算什么?”
底下两人的亲热动作,自是不难想像得到。
最后,当一张椅子已无法满足他们的需要时,他们就打开了墙上一幅大画像后面的门中门,走进画像后面一个房间中的房间。
小房间房门上闩,大画像回复原状。
谁都知道闩上房门之后的小房间内将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
很多事情,你只要开了头,就没法中止的。
秘京仔细看完部下送进来的那份飞鸽传书,脸色一片苍白。
“总会来的命令?”
“嗯。”“十分重要?”
“嗯。”“上面怎么说?”
秘京没有回答,将鸽书伸手递给刁思远。
“据报;近日于三湘地带出现之江湖后起之秀弓展,武功卓绝,嫉恶如仇,与极乐教誓不两立,希多方设法拉拢,或暗中呵护其人生命之安全,以收渔人之利,违者重惩。”
(黑龙总会板田艳字十八号令。)
(黑龙总会板田)
刁思远看完鸽书,也不禁当场呆若木鸡。
秘京烦躁的起身踱了两步,不断以拳击掌,喃喃道:“事情就有这么凑巧,前后不过差了片刻工夫,唉,唉”
刁思远忽然神色一动道:“不,总座别急,贵妃尚未传音报告,说不定还来得及。”
秘京一怔,失声道:“对,对,我们赶快过去设法阻止。”
他们的行动相当快捷,但结果还是慢了一步。
密室中的一张大床上,贵妃袒褶裸裎,不着一丝,侧身斜卧,如一尊脂玉雕像,睡姿极为撩人。
谁都不难看出,她是被人点了穴道。
从她双颊上那一片桃红色的晕层看来,有经验的人,心里都很清楚,在她被点穴道之前,曾在她身上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
她很明显的曾经付出过真正的如火热情。
同样明显的,她也曾经有过真正的欢愉。
刁思远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的脸色应该很不好看。
贵妃在黑龙会的地位比他低好几级,平时是他的部属,有时也是他的情妇。
根据他们的会规,为了工作需要,男的可以牺牲生命,女的可以牺牲色相,男女间偶有苟且之事,也谈不上什么情意或醋意。
不过,君子远庖厨,眼不见为净。
当面撞上了,触景生情,冥想非非,心头总不是滋味。
秘京则显然没有这种感觉。
贵妃失手,他很高兴。
他是黑龙会的中坚部属,他知道违背命令的后果,如果将来总会查出了弓展是在天仙宫出的毛病,他将无法解释这次由于时间的巧合所造成的错误。
秘京转身游目四顾,终于在梳桩台上看到弓展临走时留下的炭笔字条。
秘京先生:请转知贵宫贵妃姑娘,章台走马,原为寻欢,如趁布雨襄王进入紧要关头,而突于要命部分,施以要命手段,未免大杀风景。念在朕躬龙体无损,姑饶一命。
(唐明皇留。)
秘京看了,好气又好笑,不禁轻轻骂一声:“这个混蛋,果然是个恶棍!”
他想将字条拿给刁思远过目,回头瞥及刁思远正凝视床上昏昏沉睡的贵妃,双目火赤,脸孔发烧,呼吸短促,不觉得发出会心的一笑,将字条折起揣人怀中。
“我有事先走。老子,你替贵妃活开血脉,安慰安慰她。”
他边说边走,头也不回,快步出房,也不管刁思远有没有听到他的话。
(十一)
毒郎君回味起来,越想越得意。
他很佩服自己的眼光。
塔娜沙并不是那些洋妞儿之中最漂亮的一个,但他却一眼就选中了这位来自天竺的娇娃。
塔娜沙某一方面的条件和表现,完全符合他的理想。
他敢说除了他毒郎君丁羽,任何男人都没有他这种本领,仅凭外在仪表的观察,便能断定一个娘们是不是一块“上等材料。”
他唯一感到遗憾的,这些洋妞儿的身价似乎昂贵了些。
五百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
他虽是教中的神勇武士,待遇不差,但若经常来找这些洋妞儿,他可掏不起腰包。
所以,当他跟飞天虎柳乘风分手之际,他再三叮嘱这位大管事,希望对方回去立即转告吴火狮吴老爷子,除了请吴老爷子派人帮他打听大恶棍弓展的行踪之外,应尽快将这座天仙宫以硬吃方式并人势力范围之内。
神武极乐教方面,则由他负全部责任。
他保证可以向教方尽力争取在长沙设立一座分坛,并保证吴火狮将以护法身份兼任长沙分坛主!
飞天虎今天不惜曲意逢迎,花大把银子来巴结这位神勇武士,为的就是想跟神武极乐教搭上关系,听了毒郎君丁羽这番保证,自是满心欢喜,满口答应。
两人交换了几个联络信号之后,飞天虎走了。
毒郎君丁羽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决定仍然回到慈云庵,先打个清静的房间,好好的睡上一觉。
他实在太累了。
不过,他身上虽然疲乏,心情却很愉快。
这一趟富贵坊之行,在他说来,真可以称得上是公私两便。
因为他不但轻易的便说服了吴火狮自愿投靠极乐教,而且还破题儿第一遭,免费尝到了“异味”
这种新奇的刺激,使他对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原有的想法和看法。
他这次来长沙,表面上是奉公巡察,其实只是因为山中住久了闷得慌,找个借口出来调剂调剂而已。
如今,被他于无意中发现了天仙宫这样一座销魂艳窟,他什么地方也不想再去了。他决定在跟吴火狮联手除去弓展那个恶棍之后,就在长沙定居下来。
以他毒郎君在教中的地位,他相信至少可以争取到一个副分坛主的位置。
到时候,嘿嘿,天高皇帝远,大权在手,予取予求,金钱、女人、赛如囊中之物.那该是何等惬意,何等风光!
吴火狮年纪已经不小了,大家相处得好,他可以让老家伙挂个虚名。如果老家伙不识相,凭他毒郎君在本教各级武士中所拥有的死党,届时老家伙能落个全尸,就算他老鬼够幸运的了。
毒郎君丁羽怀着愉快的心情,懒洋洋的回到慈云庵,已是黄昏时分。
前面大殿上,已经点起两盏油灯。
净月、净尘、净云三名女尼正在大殿上做晚课,木鱼卜卜,梵唱悠扬,气氛肃穆而庄严。
毒郎君淡淡一笑,绕过殿角,走向后院。
他非常佩服慈云庵的这几个骚娘们,私底下一个个都是如狼似虎的浪蹄子,但在披上袈裟之后,居然慈眉善目的,装得满像那么一回事。
他对三尼之中的那名净尘女尼,本来很有一点意思。
可是,毕竟姜是老的辣,他昨天一来,就被了因尼姑几个小动作挑逗得不克自制。结果,他带着几分酒意,竟迷迷糊糊地跟那块老姜纠缠了一个通宵。
而今天下午,他受了好奇心驱使,又跟塔娜沙打了一场硬仗。
如今正如兵家所说的,一鼓作气,再竭,三衰。
他已经对这一方面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他如今最需要的,便是痛痛快快的蒙头大睡一场。
横竖他在长沙停留的时间还长得很,像净尘这种小骚货,就如一道茶点似的,只要他兴致来了,可说随时都可以拿来品尝。
所以,他昨夜虽被了因尼姑搅了一局,事实上他也并不觉得如何遗憾。
从角门进入后院,毒郎君目光所及,不期然止步微微一呆。
院中六角石亭上,正合掌垂眉,盘坐着一个瘦小的老和尚。
这老和尚不是别人,正是无为大师。
慈云庵的密室,便在石亭下面。
不过,毒郎君感到意外的,倒不是因为这和尚挡住了他进入密室的去路。
一个正常的人,一旦成了尸杀手,便会失去一切自由意识,他的言行举止,通常只会听命于施法的人,包括穿衣吃饭在内。
如果没有施法者的命令,他便会保持一种固定的姿势,永远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块石头。
毒郎君丁羽对自己的一身武功,一向颇为自负,这位无为大师即使没有受到禁制,他都不一定放在心上,如今这和尚已成了行尸走肉,当然更不会带给他任何顾忌。
那么,这位毒郎君丁羽此刻忽然露出犹豫不安之色,又是为了什么缘故?
他是为了石亭下面,那位使无为大师变成一名尸杀手的施法者!
神武极乐教中,懂得以迷魂大法,制造尸杀手的只有一位。
黑衣护法胡美娘。
该教护法,计分“黄衣”、“红衣”、“黑衣”三等,胡美娘是黑衣护法,属于第三级护法。
黑衣护法过来,便是神勇武士。
毒郎君丁羽和毒牡丹胡美娘虽然在职等上差了一级,但若以两人的武功造诣,和在教中受重视的程度,毒郎君丁羽比毒牡丹胡美娘,无疑还要稍胜一筹。
在这种情形之下,如说毒郎君不敢会见毒牡丹,岂非笑话之至?
但事实上却一点也不是笑话。
毒郎君的确怕见到那位在教中有艳姬之称的黑衣大护法。
至于害怕见面的原因,实在很难以三言两语交待清楚。
有个相近的比喻,也许可以比直接解释来得更适切些。
这就像一个人刚刚吃完一只红烧蹄膀,正饱得打嗝之际,难却主人盛情,又勉强吃了一盘九转肥肠。吃完了这盘肥肠,满以为可以揉着肚皮离席了,不意主人竟又端出一大碗扬州八宝狮子头,而且逼着你非吃不可。
如果你是这位客人,你这时会有什么感觉?
毒郎君此刻的感觉便是如此。
所以,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开溜!
在八宝狮子头还没有上点之前,腿长在他身上,他当然可以开溜。
只可惜他八字中今天像是走定了桃花运,外加七杀坐红艳,他才转过身子,后面亭子里就传来了一声娇娇柔柔的声音。
(“小丁,大姊等了你这么久,你要到那里去啊!”)
(十二)
弓展回到水竹芦时,师父老浪子佟二正在绕着荷花池缓缓踱步,双眉微锁,显得心事重重。
大穷神则躺在长廊上,抱着一根竹杆呼呼大睡。
弓展上前行了大礼,佟二回头望了大穷神一眼,朝弓展微微甩头道:“别吵了这老小子,我们去后面说话。”
后院子里幽雅清静,但也显得有点荒芜凄凉。
这是一幢曾有过辉煌历史的古宅。
佟大先生在举家迁往终南定居之前,曾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时的佟大先生,壮年有力,广交天下豪侠之士,宾客常年不断,这幢古宅也联带的占尽一时风光。
后来,大约二十多年前,佟家兄弟反目,而佟大先生跟三湘好好先生葛香枫之间,也因后者在言词上稍稍偏袒于老浪子佟二先生而有了隔阂。
佟大先生迁走后,这座水竹庐便冷落了下来。
佟二先生望着院子里那片没阶杂草,陈年往事,潮涌心头,不禁怆然叹息。
弓展为了转移师父的心情,故意笑了一下道:“师父我刚才去过一个很荒唐的地方。不过,荒唐虽荒唐,却很有趣。师父如果有空,不妨过去看看,相信师父以前一定没有见过这种奇怪的风月场所。”
他们就是这样一对师徒。
江湖上唯一的一对。
他们之间,有时像父子,有时像兄弟,有时像朋友。
他们师徒交谈的时候,嬉笑怒骂,荤素不拘,若不是称呼和年龄上的分别,外人几乎无法想像他们竟是一对师徒。
这是师父老浪子佟二规定下来的。
他跟弓展交代得很明白:你小子若是尊敬我这个师父,就要打从心底尊敬起。见面请安问好,小心伺候,露出一付战战兢兢的样子,恩师长加恩师短的,喊个不停。那是什么?狗屁!
他对弓展的要求,只有一个字:诚。
他对诚的解释是:表里一致。
他认为男人都有男人的毛病,他自己不是圣人,他也不会要求徒弟是个圣人。
但有一项原则,必须遵守:不管环境如何恶劣,永远不能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
所以,他们师徒都有一个不雅的外号,而他们师徒却都能坦然接受。
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的行为虽然不中绳墨,但却对得起自己良心。
佟二缓缓转过身来,缓缓抬头道:“你说的可是天仙宫?”
弓展一呆,有点意外的道:“师父早就知道了这个地方?”
佟二眨了一下眼皮,又问道:“去了一趟天仙宫,你感觉到的,就是有趣?”
弓展道:“弟子还发觉,宫内的主持人,以及大多数的姑娘们都有一身很好的武功。”
佟二道:“除此而外呢?”
弓展道“这座天仙宫若只是初步加以观察,这很像是江湖上一个秘密组织的敛财工具。但依弟子观察,它的内部似乎还不止如此单纯。”
佟二道:“何以见得?”
弓展道:“因为弟子发现前几天的寻芳客中,有一位居然是来自京师的某王爷。”
佟二点点头,隔了片刻,才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你完全猜对了,这个组织的名称叫‘黑龙会’。主脑是一名日本浪人,名叫板田野路。这个组织是由日本宫廷秘密授意成立,目的是为了入侵我东北国土作铺路工作。”
弓展吃了一惊道:“有这种事?我国朝中有的是名将重臣,对这等军国大事,难道没有一点警觉?”
佟二苦笑笑,又叹了口气,没有口答。
弓展了解师父的心情,没有追问下去。
隔了一会儿,他才又改口道:“师父可知道这个黑龙会为了要达到他们的目的,可能会采取一些什么手段?”
佟二道:“他们第一步要进行的便是设法以财色笼络我们黑道上一些有实力而无骨格的帮派教会。”
弓展道:“诸如神武极乐教一类的邪魔组织?”
佟二道:“在中原地区来说,这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
弓展道:“依师父的意思,我们应该如何来处理这件事?”
佟二道:“别无他法,消灭极乐教。”
弓展一怔道:“消灭?晓以民族大义,使其不为倭奴所用,岂不是可以免去一场可怕的血腥杀戮?”
佟二翻了翻眼皮道:“你以为我佟二嗜杀成性,不懂得这个道理,必须你来开导我?”
弓展赶紧陪笑道:“师父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因为领悟不来,才向师父请教。”
佟二语气虽然严厉,实际并未生气。
他们师徒之间,永远没有“生气”这个字眼。
双方面有时谁的话说重了点,全是习惯使然。弓展向师父陪不是,也只是一种礼貌,而并不是真的在认错陪罪。
老浪子生平最看不惯的,便是那种哈巴狗摇尾式的人物,弓展如果处处对他曲意迎逢,这位老浪子可就要真的冒火了。
天色慢慢的黑了下来。
风中已有寒意。
佟二远远的踱了开去,仰脸望望苍茫的天空,又转身踱了回来,一双眉头皱得紧紧的。
“一个人立志想完成一番大事业,经常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面对弓展,却像在自言自语:“这种困难,有时却又跟能力无关。像目前这个极乐教,就是个例子。”
弓展随师习艺多年,可说从未见过师父心情如此沉重过。不过,关于这一点,他到并不感觉意外。因为,(如今横摆在他们面前的,确实是令人心情沉重的问题)。
令弓展感到意外的,是师父此刻说的这番话。
要消灭极乐教这样一个组织,怎么会跟能力无关?
若具备了足够能力,又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
他怕打乱了师父的思绪,没有接腔。
“这个极乐教的内部组织,相信你也知道了。”佟二接着道:“该教自教主以下,编制是:长老、护法,以及神武、金、银、铜、铁等五级武士。除此而外,便是由一名黑衣女护法毒牡丹胡美娘以邪法训练的十来名杀人工具,尸杀手!”
弓展点头,仍然没有开口。
佟二又接着道:“我说要消灭该教与能力无关,意思是说,该教的各级编制人数均极有限,我佟二也有我佟二的一批朋友,人说善战者斗智不斗力,善用兵者常以寡敌众,即使正面来场硬仗,也不见得就一定占不了上风。”
弓展迟疑了一下道:“师父顾忌的是那批尸杀手?”
“你算猜对了一半。”
“什么叫一半?”
“那些尸杀手,本来就是江湖上的知名高手,受了魔法禁制之后。功力都增加了好几倍,应付起来,不消说自是棘手万分。”
“但是,这还不是一个难题”佟二接下去道:“这些尸杀手因为神智丧失,只知听令勇往直前,左右移位或转向时,都不及平时灵活。只要摸清了这些尸杀手的弱点,虽然功力不敌,仍可设法取胜。”
弓展益发感到诧异道:“那么,师父说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佟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问题出在若是遇到了这些尸杀手,他们可以像屠狗杀鸡似的宰了我们,我们却对他们下不了手。”
弓展一呆道:“为什么?”
佟二道:“因为他们也是受害人之一,而且大部分都是我们的朋友。”
弓展不以为然道:“师父的心肠太软了,为了大汉民族,以及整个武林的祸福计,像金钟大侠那种伪君子,以及无为大师那种只知奔走权贵之门,却偏又佛号不离口的俗僧,弟子并不觉得有什么理由下不了手。”
佟二道:“这两个家伙是例外。如果你遇上的是:‘大肉虎’、‘酒疯子’,或是‘太极神翁’萧平野,你怎么办?”
弓展像遭电殛似的,一下子呆住了。
“大肉虎?酒疯子?太极神翁?”
“我知道你已听说过太极神翁萧老头一家三十八口遭仇家灭门的消息。”佟二沉重的道:“这个消息事实上并不假,它所遗漏的一点是,萧老头本人并未遇害,而是成了一名尸杀手。”
弓展抑压着满腔怒火,哑声道:“这样说来,萧老前辈一家数十口尽遭毒手的惨案,竟是神武极乐教的杰作了?”
佟二移开视线,望去远处,没有回答这个实际上并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了。
寒意更浓。
但此刻的师徒两人,似乎一点也投有感觉到这种季节上的气候变化。
因为,他们心头都正炽燃着一股熊熊怒火。
“这也正是我把你叫到后面来说话的原因。”佟二目光仍然望着远处:“大穷神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如果让他获悉他们丐帮八大金杖长老中的另外两位金杖长老已成了极乐教的尸杀手,这个老小子显然只会选择一条路,而最后显然也只有-种下场——立即奔赴龙虎谷,送死!”
弓展思索了片刻,毅然抬头道:“我看这样好了,为了暂时绊住这位大穷神,长沙这边的事,就请师父设法处理。武当龙虎谷那边,则由弟子前去相机行事。”
佟二道:“你打算一个人去?”
弓展微微一笑道:“师父放心!有其师必有其徒。今天武林中能叫师父您吃亏上当的人不多,同样的如有人想在弟子身上占便宜,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佟二道:“人非神仙,无法事事末卜先知,偶而上点小当,吃点小亏,那倒没有多大关系。不过,可务必记住,老本却是千万断送不得!”
弓展笑道:“不会的。断了老本,没得玩的,多可惜!”
佟二道:“我看你还是带着胡矮子,有个帮手,比较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