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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跑进已经过花季一百天以上的梅林里,我突然呆立住了。
我看见什么了?
碧绿的人形的光团——不,是闪烁着碧绿色的人,挥舞着双臂、手舞足蹈的人。
人形发出异样的声音,应该是嘴的部分张开,好像叫着“救命”但是含混不清,因为光团的一部分移动着,一直入侵到嘴里。叫喊声中断了,而奇妙的舞蹈更变成了激烈的痉挛。
萤火虫包围了整个人,正在攻击他!
没功夫更仔细的观察了,我猛冲过去拼命用手拨打萤火虫。光点纷纷飞散开来,剩下的与其说是人体,更应该叫做黑色的血块。
猛然间左臂上痛起来,细小尖锐的刺痛,好像被针刺了一下的感觉,我赶紧用右手把叮住的萤火虫打落了。在我身旁,露西安和玛丽安也挥起团扇驱散成群的萤火虫。她们对萤火虫也没有什么感情,下手毫不留情也不可惜,只是会发光的害虫而已。
庭园各处设置的并不显眼的扩音器突然发出声音:
“萤火虫仅供观赏,请不要驱赶、捕捉!我们期望各位谨守礼貌”(译者说:违章者视情节处以五元至五十元罚款——b)
空洞的常是教条被惨叫和怒吼湮没了。荧荧绿光聚集之处,皮肤被刺、肌肉被噬啮而四分五裂的人的悲鸣声此起彼伏。
“痛啊!痛啊!”“妈妈救我”
“别咬了!喂,这是干什么?你以为老子我是谁啊?!”
“快叫经理来管管啊!”闪烁着幽幽绿光的人影没头没脑地乱撞,碰到了夜店的柜台。柜台稀里哗啦地散了架,章鱼烧与绿光齐飞,荞麦面并大地一色。
泉池里响起水声,是为了逃生不辨方向的人掉进去了。
“捕萤变成被萤捕了呢!”还是高高提起裙角露出美腿的姿式,凉子自嘲道。接着向周围的男人们一声猛喝:
“去叫警察来!就算没多大用,总比不叫来强。快去!”
观赏萤火虫还带着手机的不解风情的家伙倒也有几个。有人赶紧遵从凉子的指示打电话时被食人萤火虫围住,惨叫一声掉下手机;也有人趁势先就把手机扔了。全身被咬的人有的倒地,有的落进水池;还有小孩子哭叫的声音,把已经咬死了大人的萤火虫招上身。
“快跑到房子里去!”
突然间,我被不知多少人簇拥夹带着往本馆角落的移动,还有人被挤倒,但是缠绕上来的萤火虫也被轰开一些。接下来,不知道我是第几个了,反正被都知事的大少爷一把抓住。他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紧紧抓住我,弄得我一时莫名其妙。
凉子啧着舌抬手一指,我才往他身后看去。浴衣的臀部位置被染红一片。刚看了这个光景我还是不明白,听他带着的那个女子哭叫着简短说明之后才弄清楚。
知事阁下的大少爷本想在庭园上跟带来的女子行那教育上有所不宜的事情,正在提着浴衣褪下内衣的时候被食人萤火虫袭击,毫无防备的臀部的肉被尽情咬了个光光。
“嘶~嘶~我是知事的儿子啊!要好好对待我,不然告诉我爹去!”
凉子抬腿一脚踢中又哭又叫的大少爷的脑袋——可不是光脚,穿着木屐咣当一声,他翻了白眼就被撂倒在地上。我只有叹气:“怎么说也不用木屐来踢吧,木屐踢飞了不就糟了”
“可是我把你从痛苦和恐怖中解放出来的哟,应该给我写感谢信呢!露西安,玛丽安!”
她呼唤着两位侍女,用法语吩咐了几句话。吩咐了什么我马上就明白了——露西安拿着数码相机,把翻着白眼的大少爷形象拍下来(译者说:田中这就不懂行了,存档照片哪有用数码的,胶片才是王道啊),玛丽安则驱逐着围绕自己和好友的萤火虫。一会儿功夫露西安拍完了全身照片,又利落冷静地拍他的脸和身体各部分。
“干嘛要露西安这么做?!”
“哎呀,当然是对解决事件有用的嘛!除此以外我还能有什么目的?”
当然有——将来用做胁迫恐吓的种子,就是这个目的。虽然我没证据,这种先例要多少都有。首先,露西安为什么会早已准备好数码相机呢?总不可能预知会出现食人萤火虫,肯定是为了拍前来赏萤的名人的。
在人事不知的都知事少爷未来的人生前途遭受巨大伤害的期间,警笛的声音渐渐接近,警灯的红光一明一灭着进入了玉泉园宅院。警车和救护车终于赶到了。
接近地面包围着人群的光云突然腾空而起,四散飞去了。整齐得不可思议的、好像被操纵着的行动。我毫不犹豫地指着消失在黑暗中的大群加害者向上司报告:
“萤火虫都逃走了。”
“别管了。反正也追不上吧。”
这倒没错。
“我们也去本馆喘口气吧。那傻儿子别管就行了,反正这时节也冻不死。”
凉子用法语向玛丽安和露西安下了指示,她们回答“oui,milady(遵命,我的女主人)”然后凉子揪着我走向本馆。
到了本馆,我又重新观察了一下馆内。这果然不是明治时代的建筑,好像是别宫侯爵的孙女的丈夫在昭和初期建的,即所谓留有大正年间浪漫气息的洋式建筑。二战期间幸免毁于空袭之中,战败后立刻被美国陆军的什么大佐进驻,作为公邸使用了。这个“什么大佐”是间谍情报机构的头脑,这房子宽敞的地下室就被用来监禁、拷问communists和劳动革命者了。(译者说:基于网络言论安全保护之原因,主动打码)。有出自史实的地方,但是更像是个都市传说——古老洋馆的怪谈什么的。
走廊下各处都有受了伤的男男女女或靠或躺,痛苦的呻吟声,对营业员的抗议声,小孩子的哭喊声,种种声音不绝于耳。身着白衣的急救员抬着担架跑来跑去。
我们掸掉了浴衣上的土查看伤口——凉子和两位少女都没受伤,我两只手臂上各有一处被咬到,流了点血,但是没有肿起来,似乎没有毒性的样子。
急救队紧急治疗、搬运重伤者已经忙不过来,我想跟前台借医疗箱处理一下就可以。刚借回来,凉子抓住我的手:
“喂,伸出手来!露西安和玛丽安会给你治伤的。让臣下被萤火虫咬伤了,我可会脸上无光的。”
受魔女王驱遣的两位天使麻利地抬起我的胳膊,褪下浴衣的袖子,用酒精给伤口效过毒之后涂上消炎药,最后用纱布、绷带包起来。做完这些连一分钟都不到。
“医药箱剩余的东西请给其他人用吧。”
我叫过来一个带着头盔的白衣急救队员,把药箱交给他。他本来好像要感谢的样子,又改口问道:“失礼了,请问您是什么人?”
“我是警方的人。”
“啊”一脸惊讶的急救员看见身着浴衣的凉子,又特别盯住她的腿。
“不知道吗?这是新的夏季制服哟!最近对警察的评价也不好,这是为了把贪污的嫌疑掩盖过去故意表示亲民的举措啊,哦呵呵呵呵~~”
急救员困惑得不行,正好同事呼唤,他赶紧如获至宝似的离开了。在他后面走进来的是西装革履的经理人,低着头跟凉子说:
“药师寺小姐,今晚多有得罪了。”
“没关系。不过今天来的客人有名单吗?”
“有的,因为都是预约过的客人。”
“去拿来。”
“遵、遵命,马上就来。”
片刻之间,经理人拿着一份应该不会外传的文书小跑过来。
道谢之后他回去了。凉子还高挽着裙角,翘起美腿窝在沙发里。
她的视线扫过第一张、第二张名单上的人名。
“哟,上面没有都知事的儿子嘛。”
“总不会写‘都知事的儿子’吧,肯定是本名吧。”
“啊,这样啊。真没教养,那种人有什么必要占据一个固有名词嘛。”
虽然是凉子的恶嘲,其实选举的时候真有一千张左右写着“知事的儿子”的选票。竞选对手一脸讥讽地陈述“在下只是无名庶民的儿子”最终以悬殊差距当选。
2
走廊上的警察多了起来。即使穿着便装,我也能知道他们是我的同类。
“泉田警官哪”
听起来不善的口声,使我警惕着寻找声音的来源。站在那里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非常普通的灰西装,长相也相当平常,但不知为什么给人个性粗暴的印象。这是我认识的人——所谓认识,并不等于就是朋友——这是池袋南署刑事课的平松警部,以前跟我一起办过几个案子。
“很久不见了,警部。”
“啊,真是一向少见呢。你是在刑事本厅高干的精英,我只是区区一个地方刑事课的人,身份不同巴结不上啊。”
莫名其妙地被称为“精英”了。我尽量不去看凉子,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当然平松警部也跟着我。
“要说受人驱遣的辛苦,哪里都一样的。”
“这可看不出来。你穿的浴衣不错嘛嗯,真是好浴衣。像我结了婚以后都没再买过浴衣了,好像上个世纪的事似的。说起来,你来这个地方干嘛?”
“我是陪上司一起来的。结果偶然被卷到这场风波里了。”
“你的上司就是那个吧嗯,叫驱魔娘娘的那个母猫?”
“”平松警部的视线越过我的肩头,眼神里混合着尖刻讥诮和好色的神情。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在看谁。
我在可能的限度内尽量平和地回答:
“在她本人面前不能说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在下也不想听到。”
“怎么,你对上司还挺忠义哈。”
“这是作为社会人的礼貌。”
“嘁”——平松警部在喉咙里冷笑一声。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理由特别轻蔑这个人。但是作为搜查官,不堂堂正正的问话,反而好像要故意惹恼引我失言,这种做法让人十分反感。
我看到平松警部僵住了一瞬间,同时木屐的声音响起。可以想象到凉子锐利的目光从我肩头射向平松警部的样子。
“看来你很有话要说啊。那就直接问我,别找泉田君。”
“不,那个我只是执行警方的职务,警视阁下。反正本厅在顺利的时候也会插手接管的,不甘心的泪水就是地方局的挽歌嘛”
平松警部嘴角上挂着装出来的假笑:“请不要在意,只是搜查程序而已。”
“按这种程序,地球上的哺乳类动物都灭绝了也查不出真相哪。”
凉子的讽刺好像有地质学性质,对平松这样刻板的公务员不太通用。他表情疑惑了一下,然后陡然变色——毕竟还是理解了这是讽刺的话。
完全无视对方的反应,凉子继续刺出语言的刀子:“可以让我们回家了吗?还是要参加搜查?总得说个准。再这么磨磨蹭蹭地拖下去,接下来的预定可都打乱了。”
平松警部用白眼瞪了凉子一下,立刻低垂视线,用愠怒的声音说:“您可以回去了。”(译者说:平松这哥们还真生猛,敢这样对凉子)
“这样对双方都好。好吧,泉田君、玛丽安、露西安,回去吧。呆在这里要碍事的。”
凉子踏响木屐的声音开始走,露西安和玛丽安跟从着女主人。我犹豫了一下,但毕竟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过还是尽量保存组织生活中的人的礼节为好:“告辞了,平松警部。如果有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只管联系我。”
平松警部面朝外没有回答,但我刚一迈步,背后传来故意啧舌的声音。侍奉着这样好战的上司,这点事只能甘受了。
面对更衣室的走廊墙下一角已经聚满了乌鸦,五层的塔身苍白地浮现在夜空背景中。
“泉田君,这几天上塔看看去吧。”
“双日阁吗?”
“嗯,照今晚的光景,什么朝阳和夕阳都看不到吧。先早点回去了。”
“真的可以上去吗?不是禁止入内的吗?”
“为了搜查恐怖分子嘛。”凉子的语气充满冷嘲热讽“只要这么一说,自称的‘发达国家’不管怎么无法无天都能获准的。二十一世纪是个伟大的时代哦。hitler和stalin肯定都羡慕得不行呢。(译者注:同理打码)”
在更衣室前分别往左右走之前,我又问凉子:“我想问句越礼的话”
“有没有越礼由我来判断。什么事?”
“露西安和玛丽安以后跟你住在一起吗?”
“已经住在一起了啊,从昨天开始。有问题吗?”
“没有。”
其实这样我稍微放心了点,到底为什么自己也不明白,反正就是觉得这样安全。至于是谁比较安全这个问题也没怎么考虑。
“那么,现在几点?”
“八点快八点半了。”
“啊啊,好好一个初夏之夜就完了。至少找个地方吃点好吃的吧。泉田君,今晚作为玛丽安和露西安的欢迎会,去吃她们俩喜欢的料理吧。你没意见吧?”
除了这样我还能去哪呢。既然被拒绝参加搜查,最多只是作为目击者兼轻伤者待机了。我把地址、姓名、职业和电话号码告诉搜查警官之后就可以回家了,反正光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好吧,我当然从命。”说完才发现,这样我就得接着陪凉子了她早已经走开了。
回到宿舍打开电视,深夜的新闻节目在报道玉泉园的惨剧:死者五人、重伤者三十八人。绿光幽幽的“萤火虫之夜”就这样结束了。
3
一夜无辞直到东方天明。
新宿御苑的奇怪事件也好、食人萤火虫的出现也好,都没有成为报纸头条。我在宿舍的餐厅一边吃面包片一边打开早报,头版头条是如下的可喜可贺的报道:
“干得漂亮日本大金星!(译者说:这名字真土——b)”
“打败称王称霸的巴西队!”
“列岛兴奋!激动不已!”
前一天,也就是东京发生奇怪事件的日子,名古屋在举行“五大陆杯”足球赛(译者说:其实便是wcup罢),日本代表队以二比一的比分击败了巴西队。在体育界固然是让人称快的大事,作为一般报纸的头条就差点了吧,我想。早有讽刺说,日本的媒体以国营放送协会(khk)为首,根本就变成了活动广播机构而不是真正的报道机构,这种指摘也未必不是事实。
我看见手上包着的绷带,没什么称得上“疼痛”的痛感,既没有发烧也没有变身成人狼什么的。
已经到了系领带穿西装的功夫就会有点出汗的季节了。
乘地铁二十分钟就到警视厅了。电梯满员,我从楼梯走到刑事部参事官室。
“早上好!”贝塚聪美巡查的声音和阿部真理夫巡查的声音重叠着。阿部巡查是个能让人误以为年轻摔跤选手的大个男子,到前几天为止一直在搜查四课帮忙。
“我已经见过参事官了。”
“啊,是吗。这么早就来上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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