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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卡尔曼大公在半夜里被自己的叫声给惊醒了。
这位年轻精悍的皇位继承候选人,从罩着帘幕的床上半坐起来,指尖不愉悦地捏起身上被冷凉的汗水所濡湿的睡衣。对于生者他并不感到害怕,此时将他从睡梦中惊醒的,是那些被他送上西天的死者阴影。
“有谁在吗?”
“是的,在。”
应年轻大公的呼声进来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官。这个今年十八岁的姑娘是下级的贵族,名叫艾菲米雅。去年夏天才进宫,颇受卡尔曼的恩宠。不过,卡尔曼经年大多在宫廷外上阵出战,而且本身也不具有迷恋女性的性质,所以甚至也不常将女性留置在身边。不过这个谨慎客气,而且心思细密周到的女孩倒是让卡尔曼很是中意。
“你听到些什么吗?艾菲米雅。”
“没有,没听到什么特别有意义的话。”
“是吗?抱歉吵醒你了,请拿杯水给我。”
“拿酒来好吗?”
“不,水就可以了。”
艾菲米雅走开之后,卡尔曼再一次感觉到夜气的寒冷,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现在都已经是四月底了,怎么天气还这么冷呢?卡尔曼今天从负责民政与农政的宫廷书记官报告中,得知一个可怕的消息。
“今年可能会发生百年以来的冷害与饥荒。无论如何切勿怠忽荒政的防范,谨此恳请。”
书记官若无其事又显得淡然的报告,反而让卡尔曼的心更感到寒冷。再也没有什么比饥荒这两个字更让为政者恐慌的了。就算失去了法律上、或者公务上的资格,除了卡尔曼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背负起这个责任,并且寻求对策。尽管如此,为什么,这样的天灾会在此时降临马法尔帝国呢?
“难道天神发怒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引发天神愤怒的理由是卡尔曼再清楚不过的了。那应该就是弑杀父亲,并且还唆使他人弑杀主君的大恶人竟敢觊觎着至尊的王位。
三月三十一日的夜晚,龙牙国公严多雷遭到杀害。犯人正是严多雷的麾下最勇猛、最负盛名的德拉巩逊将军。德拉巩逊经由拉库斯塔将军接获卡尔曼的指示,做出弑杀主君的行为。而促使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的诱饵,正是龙牙国公的地位。
三十五岁的德拉巩逊有着巨大而且均匀刚强的健壮体格,力大无比,人人称之为刚力无双。他正要采取弑杀行动的时候,被他的哥哥夏姆艾尔知道了。身为国公严多雷身旁重臣的夏姆艾尔得知之后,他又惊愕、又愤怒,对弟弟的无谋加以痛责。
“德拉巩逊,你的脑子还正常吗?你知不知道自己正想做的是什么事呀!”
德拉巩逊的哥哥完全是个旧式的忠义之人。对他来说,对历代的主君龙牙公家做出不逆的事情连想像都觉得可憎,是绝对不容许的。他以为德拉巩逊是被恶魔,或者恶灵之类的坏东西给缠身了。
“醒醒吧!德拉巩逊,回到正道来吧。趁现在还来得及的时候,你要赶快彻底革心,对国公阁下竭尽忠诚啊!”德拉巩逊一直低着头倾听哥哥的教诲,这时却突然抬起头来,眼里布满了红色的血光,夏姆艾尔不禁为之噤声。德拉巩逊将他的大剑从剑鞘中拔出,一语不发地刺向夏姆艾尔的左胸,一剑贯穿到他的背部。
“你德拉巩逊你”夏姆艾尔的声音在半途转变成尖锐的喘息声,不过仅仅一瞬间就断绝了。哥哥的身体倒地了,德拉巩逊踩过他的尸体,走向龙牙国公严多雷的卧房。卫兵们个个脸色发青,踉跄地往后退缩。因为他们非常了解德拉巩逊这个人的勇猛狠劲。当这个身穿胄甲的人型猛兽斜睨着他们的时候,士兵们畏缩地无法移动,让这个弑杀者毫不受阻碍地通过他们的防守线。
龙牙国公严多雷昔日的敏锐已经不再,他那硬直的头脑,此时正一味地思考着如何打倒卡尔曼大公。当他见到德拉巩逊的巨大身躯踏进寝室的时候,很不高兴地斥责对方,你来做什么?不过当对方回答:
“我前来将皇室的敌人做个一刀两断,国公阁下。”
“哦,是么?可就仰仗你了!”
严多雷一味地认为敌人永远是敌人,而家臣永远是家臣,他张开口大声地笑着。对他来说,所谓皇室的敌人所指的就是卡尔曼大公,乃至于蒙契尔国公这帮人。就这么样笑着、笑着,他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头。
龙牙国公严多雷已经被武将德拉巩逊给杀害了。这个消息从龙牙公国的公邸发布出来之后,立刻席卷了整个帝都。银狼国公柯斯德亚觉悟到自己处境的危险,已经不再前往皇宫而潜居在公邸中,以防范城市战的发生。
“这倒是很快就有了效果。尽管如此,虽然是我自己所唆使的事情,不过回味起来倒不令人舒畅。”
正当卡尔曼这么想着的时候,德拉巩逊以一种前来报告“功勋”的姿态出现了,并且还带着与事后回想完全无关的表情。而他所带来的礼物,自然就是严多雷国公的首级。卡尔曼立刻让他把首级收回,然后给了他一个提议,那就是龙牙公国的家臣和民众对于弑杀主上的德拉巩逊可能不会服从,故是否改赐予他其他的领地。
但是德拉巩逊不肯答应。
“这么一来则有违大公阁下的承诺。龙牙公国是我生长的土地,我之所以承担弑兄、弑君的罪名,完全是因为大公阁下允诺我将可成为龙牙公国的主君。其他的土地恕臣难以接受。无论如何,恳请主上切勿食言。”
德拉巩逊傲慢的态度已经从这些话里充份表现出来,但是卡尔曼也了解到自己确实曾经承诺过,怎么说道理都是属于德拉巩逊的。
“好,我明白了,你说的没错。总之你先以国公的身份入主龙牙公国的公邸,他日再见机转任国公职务吧!”
“感谢阁下隆恩!”
德拉巩逊膝盖着地行了一个跪拜礼,卡尔曼转身走开了。拉库斯塔、亚森、贝多奇夫、渥达、伊利亚修等诸位将军也跟随其后。
或许,卡尔曼应该于当场再多停留片刻。或许这么一来,他就可以确认当德拉巩逊抬起头以后,是什么样的表情在支配着他的脸部;或许就可以看出德拉巩逊的脸上,是如何地写满了对于权力的强烈渴望,以及对既成的权威与秩序企图要加以破坏,然后与以独占的冲动。
那就好像是一个恶魔被解开封印以后的表情。而动手去解开这封印的,不是别人,正是卡尔曼。这一天晚上,六大选帝公当中又死了两名,活着的只剩下三个人。至于活着的三个人能够活到什么时候呢?感觉上仿佛与实际季节的交替背道而驰,或许正倒退回冬季也说不定。
黑羊国公斯吐尔萨的死并没有像严多雷的死引起那么样的轩然大波。一则是因为前国公阿尔摩修尽管已经失明,不过倒也依然健在,而且前国公的人望要比死去的斯吐尔萨更来得高,另外根据金鸦公国安洁莉娜公主所做的证言,斯吐尔萨谋杀众多诗人、画家、音乐家等艺术家,而且将尸体加以遗弃的事实已经得到证实,所以斯吐尔萨的死最后不了了之,并没有受到追究。如果斯吐尔萨所推举的皇帝候选人是鲁谢特的话,那么鲁谢特的祖父亚波斯特尔侯爵或许会故意引起骚动也说不定,不过其实并非如此,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斯吐尔萨的死感到惋惜。
这个亚波斯特尔侯爵再怎么说也是皇室的姻亲,而且是宫廷贵族的重镇。不过论及他的固有武力,就算连佣兵也算进去,充其量也不过八百人左右,一旦帝国全土大乱而一分为二,整个的主导权怎么也不可能为他所掌握。况且,要与帝国第一的骁将卡尔曼大公争夺政权的话,无论如何都需要借重选帝公们的武力。如今这可以借重的武力已经因为龙牙国公严多雷的死而缺了一角,他根本没有闲暇为反对派斯吐尔萨的横死而窃窃自喜。尽管他知道严多雷的死是因为卡尔曼大公所造成的,不过暂时也没有提出反弹的办法。
此外,更发生了一件叫这个亚波斯特尔侯爵惊慌失措的事情。有一天,脸色苍白的亚波斯特尔侯爵踉踉跄跄地来到爱谢蓓特大公妃的面前。
“父亲,您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德,德拉巩逊德拉巩逊”
“那个怪物怎么啦?”
爱谢蓓特皱着她细细的眉毛。亚波斯特尔侯爵向她要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干之后,终于挤出了干瘪的声音。
“提出了结婚的要求。”
“咦?”“他前来提出和你结婚的要求,那个男人,想要娶你为妻哪!”
女儿听了之后,脸色苍白的程度不下于父亲。截至目前为止,她所有的人生都是在这宫廷以及宫廷的周遭渡过的,像德拉巩逊这样的男子,根本就不被她当作人看待,甚且不过是个浑身发出盔甲、皮革、与汗水的臭味,会说人话的猛兽。如今这样的猛兽,竟然来向她求婚!
爱谢蓓特一时晕厥昏倒了,整个皇宫顿时引起一阵人仰马翻的大骚动。
爱谢蓓特之所以被求婚,理由和金鸦公国的公主安洁莉娜相同,完全是基于对方政略性的考量。当事情传开来的时候,就连蒙契尔也不禁感到惊讶。
“是谁说那德拉巩逊只不过是个粗暴的男子?”
蒙契尔的声音当中有着自我嘲讽的成份,因为这个事件也让他感到极度的意外。德拉巩逊原本不过是一介武将,如今不但已经当上龙牙国公,而且接着向以故皇太子的未亡人求婚,一旦他俩结婚的话,他就成了鲁谢特大公的继父──这么一来,只要再登上一个阶梯,就可以晋升皇位了。德拉巩逊登上王位!
蒙契尔不禁要失笑出声,但是这个问题宛如是一个无底的深渊,蒙契尔俯瞰着这个深渊,终于也在他心腹米克罗逊的面前静默地沉思起来了。
或许国内对立的情势将会有激烈的变化也说不定。而这幅重新描绘出来的情势竟然会是卡尔曼对鲁谢特。德拉巩逊联盟,真是任谁也无法想像的精采情势哪!
米克罗逊对主君问道:
“德拉巩逊和爱谢蓓特恐怕真的会结婚吧?”
“如果不接受德拉巩逊的求婚,爱谢蓓特大公妃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即使接受的话,恐怕也迟早会丧命的。”
“你也这么想是吗,米克罗逊?”
这位重要的心腹在年轻的金鸦公国面前无言地点了点头。不管是鲁谢特皇子也好,或者皇子的母亲也好,对德拉巩逊来说,都不过是用来取得皇位的道具罢了。不管怎样,就他懂得对大公妃这个未亡人加以利用的这个事实看来,德拉巩逊也是个让人大意不得的男子。
“或许卡尔曼这么做,等于是将一个诡异的恶魔给释放了出来。”
自己一个人的智慧到底有多少,彼此都清楚的很。以蒙契尔本身而言,此时也只能和米克罗逊面对面相视,然后耸耸肩膀,除此之外也不能做什么了。
当然,蒙契尔也曾假设过,或许会有个小丑企图对爱谢蓓特大公妃提出结婚要求,然后藉此接近权力中枢。但是,这个穿着小丑服的男子一旦是德拉巩逊的话,那就一点都不有趣了。
“米克罗逊,如果德拉巩逊强行与爱谢蓓特大公妃结婚,并且掌握龙牙公国的所有武力的话,那么要与他对抗将不是容易的事。”
“确实如此如果说要有人能够与他对抗的话,那么也只有卡尔曼大公殿下一个人吧!”
米克罗逊低声地说着,表情上笼罩着一层迷雾。
接着说到虎翼公国。伊姆列国公死后,国公的位置即呈空悬状况。“国公未亡人”格尔特露特与她的“辅政者”西米恩成了掌握所有权力的实质夫妇,在这纷扰的时刻,他们俩人也来到帝都奥诺古尔,进驻虎翼公国的公邸。一方面观察帝都的政情,一方面也可以躲避人们的批评。
一进驻公邸,格尔特露特与西米恩立即以中立派的角色,前往拜会卡尔曼大公以及亚波斯特尔侯爵。尽管两派人物在内心对于这对实质的虎翼公国掌权夫妇的作为颇为反感,但是在表面上,在接待上却也马虎不得。
在那之后,西米恩来到金鸦公国的公邸,探访昔日的同僚利德宛。利德宛对西米恩的来访一点都没有兴奋之情,尽管已经许久未见面,但是双方的谈话一开始就非常不契合。
“对于野心家来说,所谓国家的命运不过是赌博的对象。事实既是如此倒也罢了,但是赌博人的才能各有高低,器量也各有大小不同。不管再怎么混乱,马法尔帝国的命运绝不是一个适合你来赌博的对象。最好你是老老实实地回到领国去,专心从事内政吧!”
对利德宛来说,他之所以这么样毅然决然地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完全是因为内心的不快感。然而西米恩并没有因此罢休,甚且更进一步提出由格尔特露特收养帕尔为义子,待成人之时再由帕尔继承虎翼国公的地位。这或许是西米恩的最后招数吧,不过对于利德宛来说,这正是他最厌恶的。对方这个执拗的要求,愈发增添了利德宛的嫌恶,他最后终于说:
“那么就听听本人的意见吧!”
“本人?”
西米恩有点不知所措,利德宛于是将帕尔叫了来,让他在自己的膝盖上坐下,然后板着面孔对帕尔问道:
“你愿意在伯父身后继承虎翼公国领主的地位吗?”
“不愿意!”
“看,帕尔本人也这么说。我们的谈话已经结束了,回虎翼公国去追求你们自己的幸福吧!”
面对利德宛这种轻蔑的态度,西米恩的脸因不悦而涨得通红。
“可是,一个五岁的孩子难道能够自己来做判断吗”
“说得好!”利德宛冷漠地凝视着西米恩。
“就像你所说的。五岁的小孩根本无法做出自主性的判断,这是显而易见的。那你又为什么会想要让一个五岁的小孩坐在一国领主的宝座上呢?”
西米恩无言以对。而被人希望能继承一国之领主地位的小孩,正从年轻父亲的膝盖上,瞪大眼睛注视着他。
“这不就是因为有人企图把小孩当作傀儡,好独揽所有的政权吗?”
利德宛以眼神,而非声音说出了这句话。但西米恩已充份了解对方的意思,眉目间浮现出紫黑色的不快,随即停止了会谈而告辞金鸦公国的公邸了。
2
就在这一连串小事件、中事件接连发生的时候,卡尔曼大公派遣了使者前去会见始终蛰伏在公邸内的银狼国公柯斯德亚,劝使他对卡尔曼大公表示恭顺。在银狼公国的领地方面,据说已经动员了三万名,也有人说是五万名的士兵,准备要救出被困在帝都的主君。为了避免发生市街战的发生,卡尔曼原打算只要柯斯德亚提出要求,就允许让他离开帝都。但是此时的柯斯德亚似乎已经满怀的疑心暗鬼,竟然斩杀了卡尔曼所派遣的使者。
卡尔曼真是惊愕万分,不过却也马上做出了决议。那就是在银狼公国的救兵还没有到达以前,先出兵讨伐柯斯德亚,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
“好,既然是这样的话也好。一旦双方的旗帜摆明了,倒反而容易采取应对的方式。马上出兵攻打银狼公国的公邸!”
对卡尔曼来说,战略原本就比政略来得更为拿手。他在市街各要处配置兵马之后,自己率领了一万二千名士兵,前往袭击银狼公国的公邸。金鸦国公蒙契尔也动员了三千名士兵参加卡尔曼的阵营,在这个时候,他所应该扮演的角色应该是协调性的行动家,而不是旁观者。
绿底的旗帜上,刺绣着黄金色的金鸦,这便是金鸦公国享有名誉的军旅。在军旗的带领下,金鸦公国的军队与卡尔曼大公军合为一气。
金鸦公国的公主安洁莉娜也披上了金黄色的盔甲,参加这次的战役。而一直被视为客将的骑士利德宛也基于本身对卡尔曼、蒙契尔双方的道义上阵了。
一万五千名将兵包围了银狼公国的公邸,发射弓箭后,便开始冲锋进入宅邸内。马法尔帝国首屈一指的骁将卡尔曼大公亲自指挥着战局。尽管银狼公国的宅邸内参预抗战的士兵不过才二千四百名,但是卡尔曼仍发动了大军对宅邸形成一个完美无缺的包围,这一点正是卡尔曼的不凡之处。
银狼公国占地三斯塔迪亚(约六百公尺)的四方形巨大宅邸,已经被身披盔甲的大军给团团围住了。银狼公国的军队曾经一度试着突破包围,但终究寡不敌众,彼驱散以后死伤三百多名士兵,立即又逃入了宅邸内。
“骑兵队,拔剑!”
卡尔曼大公一下达号令,骑兵队立即拔出了身上的配剑。几千只白刃反射着落日的余晖,立即形成一片起伏的光波。银狼公国的公邸眼看着马上就要变成满布血与火的战场了。
就在这个时候,柯斯德亚突然提出了讲和的请求,并且送出他最小的儿子菲连兹当作人质,希望卡尔曼能允许他们离开帝都。
菲连兹是柯斯德亚的一名臣妾在他四十岁后所生下来的。虽然现在这个时候才讲和未免有些奇怪,不过卡尔曼在贝多奇夫将军提出意见之后,便答应了对方讲和的请求。于是为了接收公邸的钥匙,贝多奇夫带领了三百名士兵进入宅邸内。但是,不久之后,有一个东西从宅邸的门上被丢向卡尔曼军的前面,众人低头一看,那竟是贝多奇夫血淋淋的人头。
卡尔曼军顿时群情狂愤,众将兵发出响彻云霄的怒吼声。性情急躁的伊利亚逊将军更是对着被送来当人质的菲连兹疯狂地怒吼着:
“臭小子,原来你和他们串通好了,竟然敢使出这种卑劣的手段,你觉悟吧!”
菲连兹此时十四岁。他的脸已经完全地苍白了,但是却好像早已有所觉悟了似地,没有丝毫狼狈的神情,镇定地闭上了双眼,低着头等着被斩首的那一瞬间。伊利亚逊将军拔出了长剑,正要挥向菲连兹少年的脑袋时,传来了一个制止的声音。
“慢着!别杀他!”
伊利亚逊慌忙停下了手中的剑。卡尔曼骑在马上走近他们,低头看着菲连兹,眼神锐利而沉痛。菲连兹豁出去了似地想要回看卡尔曼,但终于还是低下了头。一个掺杂着叹息的声音落在少年的头上。
“我太愚蠢了,竟然就这样轻易地中了奸计。原以为柯斯德亚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生孩子死,这种想法实在太天真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如果我杀了这孩子,把自己遭遇的失败迁怒到这十四岁孩子的身上,那么不仅我的战略,甚至连我的器量都会受到质疑。”
说完之后,卡尔曼随即命人将菲连兹移送到后方,接着再次下令发动攻击。
柯斯德亚玩弄奸计所获得的胜利不过是暂时的。卡尔曼对东边的门塔发动了铁环似的紧密包围,士兵们将弓箭与投石全部集中到塔上的一个窗户,破窗以后便发动火箭与发烟弹的攻击。塔内的士兵一逃出来,己方的士兵随即攀上,对银狼公国的军官士兵发动高处狙击。不久后,宅邸的门扇也被突破了,卡尔曼军于是闯进宅邸内。安洁莉娜公主领头冲锋陷阵,一左一右斩击敌兵以后,便与银狼国公柯斯德亚遭遇了。
安洁莉娜华丽的身手与剑术,宛如热带花朵乘风飘送。柯斯德亚怒吼着,臭丫头!随即用剑砍了过去,两人交手五,六回合之后,柯斯德亚领悟到自己的年老体衰,突然调转过马头想逃跑,这时候,一名黑马骑士将早已瞄准好目标的箭放出,马中箭后翻倒在地,柯斯德亚于是成了卡尔曼军的俘虏。而那名用箭射中柯斯德亚坐骑的骑士,正是利德宛。
柯斯德亚被拖带到卡尔曼的面前,他承认了自己的败北,并且以协助卡尔曼即位作为交换条件,要求卡尔曼放自己一命。
但是,此时的卡尔曼已经不会接受了,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所信赖的幕僚贝多奇夫将军竟遭人斩杀的愤怒,一方面也由于此时已不需要再做什么政略上的考虑了。
“这便是名马老朽之后的丑态。这地上不再是你应该生存的地方,到云层上去寻找适合你的空间吧!”
柯斯德亚发狂似地怒骂着,但是卡尔曼仍拔出了自己身上的配剑,砍下了柯斯德亚的首级。
于是,六大选帝公的第四个人,银狼国公柯斯德亚从地面上消失了。
接着,四月十四日这一天,六大选帝公当中的第五个人,从帝都回到领地去的铜雀国公夏拉蒙也起程到另外那个世界去了。
铜雀国公夏拉蒙是一个在没主见与偏执之间游离不定的份子,就像是一棵肥满肉色的墙头草。今年四十八岁的这名男子,一直幻想着自己是个强而有力、贤明的领导者。为了让这个幻想活生生地有血有肉,他所绝对需要的,是他人的赞赏与追随。虽然他并不是完全不具备作为一个统治者的才能,但是从公平客观的角度来看,他身上的缺点的确多得多。
夏拉蒙所信赖的重臣与亲信,每四、五年就会改头换面一次。原本随侍在他身边,手握权力、筹组政事的人,往往突然在一天之内被免职、被流放、甚至被夺去了性命。然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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