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节已故司祭佐西马长老的生平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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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卡拉马佐夫根据他的自述编写
(传略)
1.佐西马长老的哥哥
亲爱的神父和师傅们,我生在辽远的北方某省b城,父亲家是贵族,却不是名门望族,也没有出过大官。我两岁上父亲就去世了,所以我完全不记得他。他遗给我母亲一所不大的木头房子,还有一点资财,虽然不大,却也足够她同孩子们维持生活,不致穷困。我的母亲只有两个儿子:哥哥马尔克尔和我——季诺维。哥哥比我大八岁,脾气暴躁,爱生气,但是心地善良,不会嘲笑人,沉默得出奇,在自己家里,同我,同母亲和仆人们尤其是这样。他在中学里读书很用功,但是和同学们合不来,不过也不吵架,至少据母亲说是这样的。他是十七岁死的,在他死前的半年,他开始常常拜访我们城里一个离群索居的人,——他好象是个政治犯,因为怀抱自由思想,从莫斯科流放到我们城里来的。这位被流放的人是一位大学者和著名的哲学家,在大学教书。不知为什么,他爱上了马尔克尔,开始接待他。这个青年整晚上坐在他家里,一冬天全是这样,直到这个被流放的人申请获准,——因为他有靠山,——被重新召回彼得堡替政府服务为止。开始过四旬斋了,但是马尔克尔不愿持斋,他又骂又嘲笑,说:“这全是胡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上帝。”弄得母亲和仆役们都大惊失色,连我这小家伙也不例外,我虽然只有九岁,但是听见了这话,也害怕得要命。我们的仆人都是农奴,一共四个,全是从一位我们相熟的地主的名下买下来的。我还记得,我母亲后来把其中一个叫阿菲米亚的瘸腿老厨妇以六百卢布纸币的代价卖掉了,另外雇了一个自由的农妇来代替她。在四旬斋的第六个星期上,哥哥忽然病了。他的身体一向是不健康的,胸间常隐隐作痛,体质衰弱,象有痨病的样子;他的个子并不矮,但又瘦又弱,面容倒很清秀。他大概只着了点凉,但医生来到后,立刻对母亲低声说,这是急性肺痨,活不到春天了。母亲哭哭啼啼,开始小心婉转地(主要是为了不让他吓着了,)劝哥哥到教堂去忏悔,行圣秘礼,因为他在那时候还能起床。他听了以后,生起气来,痛骂上帝的殿堂,但心里却沉思起来:他立刻就猜到自己是病得很厉害,所以母亲才打发他乘还有力气的时候到教堂去忏悔和受圣秘礼。而且他自己也知道他早就有病,还在一年以前,有一次他在吃饭的时候就曾对我和母亲不动声色地说过:“我不是你们尘世上的人,也许连一年也活不到了。”谁知这话竟成了谶语。过了三天,复活节前周到了。哥哥从星期二早晨起出去忏悔。他说:“妈妈,我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为了使你快乐,得到安慰。”母亲又喜又悲,哭了起来,说:“你忽然变了脾气,大概快要完了。”但是他到教堂去没有很久,竟卧床不起了,所以只好在家里举行忏悔和圣秘礼。那年的复活节很晚,那几天天气晴朗,空气中充满芬芳。我记得他整天咳嗽,睡不好觉,早晨总是穿起衣服来,尽量到轮椅上去坐坐。我还记得:他不声不响地坐着,态度恬静,面露微笑,虽是病人,脸上却显得开朗而快乐。他精神上完全变了,——在他身上好象突然发生了一种惊人的变化!老奶妈到他屋里,说:“好宝贝,让我把你这里神像前的油灯也点上吧。”以前他决不答应,甚至会吹灭它。这次他却说:“点吧,亲爱的,点吧,我以前拦阻你,真是混帐极了。你点上油灯,祷告上帝:我一边高兴地看着你,一边也在祷告。这样我们祷告的就是一个上帝。”我们听到这些话觉得奇怪,母亲回到自己屋里一个劲地哭,只在走进他的房间的时候才擦干眼泪,装出高兴的样子。“妈妈,亲爱的,不要哭,”他时常说“我还要活很长时间,和你们一起快乐地过活,生活是多么快乐,多么高兴呀!”“唉,亲爱的,你还有什么快乐,整夜发烧,咳嗽,几乎咳得把你的胸脯都震裂了。”他回答说:“妈妈,你不要哭,生活就是天堂,我们大家都活在天堂里,可是我们却不愿意知道这个,如果愿意知道,那么明天全世界就都会成为天堂了。”大家都奇怪他的话,他是说得那样奇怪而坚决;大家都感动得哭了。朋友们到我们家里来看望。他就说:“可爱的亲人们,我有什么值得你们这样爱,你们为什么爱我这样的人,我以前又是多么不懂得珍重这个啊!”他时时刻刻对走进来的仆人们说:“亲爱的,你们为什么侍候我,我配得上受大家的侍候么?如果上帝开恩,让我活下去,我也要亲自为你们服务,因为大家应该互相服务。”母亲听了摇摇头说:“亲爱的,你因为有病才这样说呀。”他说:“妈妈,亲爱的妈妈,既然不可能没有主人和仆人,那么让我也做我的仆人的仆人,就象他们做我的仆人一样。我对你说,妈妈,我们大家在众人面前都有过错,尤其是我比别人更有错。”母亲甚至发笑了,一面哭,一面笑,说道:“你怎么在众人面前比别人更有错?世上有的是杀人的、抢人的,你来得及干哪一件,干吗要比别人更严厉地责备你自己?”他说:“妈妈,我的嫡亲的妈妈,”——他当时出人意外地喜欢说起这些亲热的话来“我的嫡亲的,可爱的妈妈,你要知道,每一个人的确都在众人面前对一切人和一切事担有种种罪责。我不知道怎样给你讲明白,可是我痛切地深深感到是这样的。所以我们怎么能活在那里,生着气,却一点也不自觉这一点呢?”他每天醒来以后,一天比一天更显得亲切,愉快,心中洋溢着爱,一个老德国医生埃森斯密特时常来,有时来了,他就和医生开玩笑:“怎么样,大夫,我还能在世上再活一天么?”医生回答他:“不但一天,还能活许多天,——还能活几个月,几年。”他嚷起来:“干吗几年,几个月!用得着计算什么日子,人只要有一天就可以体会到全部的幸福。亲爱的,我们干吗要争吵,互相夸耀,互相记仇:我们大家只应该到花园里去,游玩,嬉戏,互相亲爱,互相夸奖,亲吻,为我们的生活祝福。”“您的儿子已经不是这世上的人了,”在母亲送医生到台阶上的时候,医生悄声对她说“他因为病,变得神经不正常了。”他的房间的窗子是朝花园的。我们家的花园很阴凉,有许多老树,春天树上正在发芽,早春的小鸟飞了过来,叽叽喳喳地鸣叫,在他的窗外唱歌。他望着,欣赏着它们,突然向它们也请求起饶恕来:“上帝的小鸟,快乐的小鸟,你们也饶恕了我吧。因为我在你们面前也犯过罪孽。”当时我们家里谁也没法理解这种话,但是他却快乐得哭了。他说:“是啊,我的周围全是上帝的荣耀:小鸟,树木,草地,天空,只有我活在耻辱里,糟踏了一切,完全没有注意到美和荣耀。”“你竟把许多罪孽往自己身上揽。”母亲说着就哭了。“我的亲爱的妈妈,我哭是因为快乐,并不是因为悲伤,只是我不知道怎样对你说才好,我是自己愿意向他们认错的,因为我不懂得应当怎样去爱他们。尽管我在大家面前有罪,大家也会饶恕我的,这就是天堂。难道我现在不在天堂上么?”
还有许多事我都记不起来,也写不下来了。只记得我有天一个人到他屋里去,里面一个旁人也没有。那时候已将薄暮,天气清朗,太阳已快要落山,斜晖照亮了整个屋子。他看见了我,向我招手,我走近去,他两手抓住我的肩膀,温存和蔼地看着我的眼睛,不说一句话,只是看了我好大一会儿,然后说道:“好了,现在你去吧,去替我游戏、生活下去吧!”我当时走出去玩耍去了。以后我一生里有许多次含泪想起,他怎样吩咐我替他生活下去。他还说了许多象这样奇怪,美丽,但当时我们还不了解的话。他是在复活节后第三个星期去世的,死时神志清醒,虽然已不会说话,但是直到最后一刻神色也一点都没有改变:快乐地看着周围,眼睛里充满喜悦,目光寻觅着我们,向我们微笑,招呼我们。甚至城里也有不少人谈论起关于他死的事情来。这一切当时使我震撼,但并不很厉害,虽然殡葬的时候,我曾大哭一场。我那时很年轻,还是一个孩子,但是一种不可磨灭的印象,一种深藏的感情,却一直留在我的心上。到了时候全会复活过来,发出回响。后来真的应验了。
2.圣经与佐西马长老的一生
那时候只剩下我和母亲两个人了。不久,有些好心的朋友对她说:现在你既然只有一个儿子,你又不是穷人,有点财产,为什么不效法别人,打发令郎到彼得堡去,如果一直留在故乡,也许你会使他丧失发迹的机会的。他们劝母亲把我送到陆军士官学校去,以便以后加入皇帝近卫军。母亲迟疑了许久,舍不得和最后一个儿子离别,但是为我的幸福着想,虽然流了许多眼泪,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她把我带到彼得堡,送进陆军士官学校,从此我再没有看到她;因为她为我们两人悲痛、思念了整整三年以后就去世了。父母的家里给我留下的完全是宝贵的回忆,因为一个人再没有比他在父母家里所度过的幼年时代留下的回忆更为宝贵的了,而且只要家庭里有一点点的爱情和和谐的气氛,就差不多永远这样。甚至从最坏的家庭里也会遗留下宝贵的回忆来,只要你的心灵本身懂得寻找宝贵的东西。在我关于家庭的种种回忆中,也包括关于圣经的故事的回忆,这当我在父母家里,虽然还是孩子时,就已经很感兴趣了。我当时有一本圣经故事书,其中附有各种精美的插图,书名是:新旧约故事一百四则,我就是从这本书开始学会读书的。现在这本书还放在我这里的书架上,作为珍贵的纪念起来保存。但是我记得,在我学会读书以前,还在八岁的时候,某种灵感就已经初次降临到我的身上。母亲在复活节前的星期一,领我一个人到教堂去做弥撒(我不记得当时哥哥到什么地方去了)。那天天气晴朗。我现在回忆的时候,好象还能看见薰烟怎样从香炉里升起,静悄悄地袅袅上升,阳光从圆顶上狭窄的小窗里倾泻到教堂中我们的头上,而香烟弯弯曲曲地升上去,就好象融化在阳光里一般。我感动地望着,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心灵里有意识地种下了上帝的话语的种子。一位少年拿着一本大书,走到教堂中央,——那本书大得我当时觉得他甚至拿着都很吃力。他把它放在诵经台上,打开来开始朗诵。当时我忽然第一次懂得了一点意思,有生以来第一次懂得了在上帝的殿堂里读的是什么。在乌恩地方有一个正直、虔信的男子,广有财产,有许多骆驼,许多驴羊,他的孩子们终日寻欢作乐,他很爱他们,替他们祷告上帝:因为他们这样寻欢也许会犯罪的。魔鬼同神子们一块儿来到上帝面前,对上帝说,他已经走遍地上和地下各处。“你看见我的奴仆约伯了么?”上帝问他。于是上帝指着他的伟大而神圣的奴仆,对魔鬼夸奖起来。魔鬼听了上帝的话,冷笑了一声:“你把他交给我,你就可以看到你的奴仆会发出怨言,诅咒你的名。”于是上帝把他所心爱的这个恪守教规的人交给魔鬼,魔鬼杀害了他的子女和牲畜,毁尽了他的财产,一切都是那样突然,好象神的霹雳一般。于是约伯撕裂自己的衣裳,扑在地上,大声喊道:“我赤身从母胎里出来,再赤身回到大地。上帝赐与的,上帝又取了回去。愿上帝的荣名千年万世永受祝福!”神父和师傅们,请你们宽恕我现在的眼泪,——因为我的全部童年生活现在好象重新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现在仿佛又象当时那样以一个八岁小孩的胸脯呼吸,又跟当时一样地感到又惊又喜又敬畏。当时那些骆驼是那么引起了我的想象,还有哪个敢同上帝那样说话的撒旦,那把自己的奴仆交出去受罪的上帝,以及他那喊着“不管你怎样惩罚我,你的荣名将永受祝福”的奴仆。随后就是教堂里那宁静而甜蜜的颂歌:“愿我的祷词得闻”然后又是神父香炉里的薰烟和跪地的祈祷!从那时期,每逢我重读这篇圣者的故事就不能不流下泪来,——甚至昨天还是这样。这里面有许多伟大、秘密、无从想象的东西!我以后听到过嘲笑者和亵渎神明的人傲慢不逊的话:上帝怎么能把他所爱的圣者交给魔鬼去供它取乐呢?还夺走他的子女,用疾病和毒疮打击他,使他用瓦片去挤身上的脓疮,这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单单为了在撒旦面前夸口说:“你瞧我的圣者能为了我受什么苦!”但是伟大之处正在于这是一种神秘,——一个朝生夕死的尘世形象和永恒的真理结合在一起了。在地上的真理面前永恒的真理在显示它的作用。这里创世主就象在他创世的最初几天,每天做完后总要夸奖:“我所创造的一切都是很好的”一样,他看着约伯,重新又在夸奖他自己的造物。约伯赞美上帝的时候,不仅是在为他效劳,而且也是在为他千年万世,一代又一代的造物效劳,因为他被创造出来时的天职就是如此。主啊,这一本书太好了,里面有多少宝贵的教训!圣经真是一部了不起的书,它带给人多么神妙的奇迹和力量!真是世界和人,以及各种人类性格的样板,一切都在这里面提到了,一切都给我们永远指示出来了。里面有多少神秘得到了解决和揭示:上帝重又恢复了约伯的地位,重又赐与他许多财产,又过了多少年,他又有了新的子女,另外的子女,而且他也爱他们。主啊!“在以前的那些子女已经没有,已经被夺去以后,他怎么还能爱这些新的子女呢?当想起以前的子女来的时候,尽管他也很爱新的子女,但是难道他跟他们在一起,能够感到完全幸福,象以前一样么?”然而这是能够的,能够的:旧的悲愁,由于人生的伟大的神秘,会渐渐转化为宁静的、感人的欢乐,而年轻的、沸腾的热血将由驯顺的、明朗的暮年所取代;我祝福着每天的日出,我的心也依旧对它歌颂,但是我现在却更爱日落,爱它那长长的斜晖和随之而来的宁静,温驯,动人的回忆,整个漫长而幸福的一生中各种可爱的形象;而在这一切之上是上帝的使人感动、使人安慰并宽恕一切的真理!我的生命即将终结,我知道,也听到了,但是在剩下的每一天中,我感到我的地上的生命已和新的、无尽的、不了解的、却已十分临近的生命相接触。在预感到这新的生命时,我的心灵喜悦得颤抖,我的头脑清澈,心中高兴得流泪。朋友们,师傅们,我屡次听到,在最近一些时候以来更加时常听到,我们的神父们,尤其是乡村的神父们,到处哭哭啼啼诉说自己的薪俸太少,地位太低,公开地说,甚至写成文字,——我就曾亲自读到过,——说他们现在好象无法对人民讲解圣经,因为他们的薪水太薄,假使有路德教徒和异教徒前来抢夺羊群,只好让他们抢去,因为我们挣的钱太少。天呀!我心想,但愿上帝把他们认为那么宝贵的薪俸加多些吧,因为他们的抱怨也是有理的,但是说实话:如果谁在这件事上有错的话,那有一半是错在我们自己!因为即使没有时间,即使他说全部时间都忙于工作和各种圣礼确是事实,但到底总还不是全部时间,他在一个星期中至少总还可以找到一两个钟头来想想上帝的吧。而且也不是整年都有工作。他可以每星期一次,在晚上,起初只召集一些孩子们前来,——父亲们听到以后也会来的。做这事情也用不到建造什么房子,只要在自己的屋子里接待一下就行,用不着担心,他们不会糟踏屋子的,因为集会总共只有一两个钟头。他可以对他们打开这本书,就诵读起来,不要讲大道理,不要装腔作势,也不要露出高高在上的样子,而是要带着亲切感动的态度,高兴自己能为他们诵读,高兴他们喜欢听,也听得懂,而且要自己也爱所读的那些话,只要偶尔停下来,把一些老百姓不大懂的话解释一下,不必着急,他们全会了解,正教徒们的心是完全了解的!你给他们读亚伯拉罕和萨拉的故事,伊萨克和丽碧卡的故事,读雅各怎样到拉朋去,梦中和上帝相斗,说道:“这地方是令人敬畏的,”你就一定可以使普通老百姓虔信的心产生深刻的印象,你给他们读,尤其应该给小孩们读:几弟兄如何把他们的亲弟弟,一个可爱的少年,一个爱作梦的人和伟大的预言者约瑟夫卖去作奴隶,却拿着他的血衣去对父亲说,是野兽把他的儿子撕成碎块了。给他们读,后来这几弟兄如何到埃及去找粮食,那时约瑟夫已成了伟大的帝王,可是他们没有认出来。他折磨他们,治他们的罪,把弟弟便雅悯扣住,却完全出于爱:“我爱你们,一面爱,一面折磨你们。”因为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怎样在酷热的沙漠中,水井旁边,被他们卖给商人,他怎样拧着双手,放声哭泣,求弟兄们不要把他卖到陌生的地方去充当奴隶,现在过了许多年以后,看到了他们,重又无限热爱他们,一面爱,一面加以折磨和压迫。他后来离开他们,忍不住心中的痛苦,扑到床上哭了;后来他擦干脸,喜喜欢欢地走出来,对他们说:“哥哥们,我就是约瑟夫,你们的弟弟!”然后再往下读,老雅各得悉他的可爱的小儿子还活在人世,多么喜悦,急着到埃及去,甚至抛弃了祖国,死在异乡,在遗嘱里向后世说出了伟大的预言,一生秘密地藏在他的温顺畏怯的心里的预言,说他这犹太族里将出现宇宙的伟大的希望——调解人和救世主!神父和师傅们,请宽恕我,不要责怪我象小孩一样谈论你们早就知道,而且会更加巧妙而动听百倍地宣讲的东西。我只是由于高兴才讲这些的。请你们宽恕我的眼泪,因为我真爱这本书!让他,上帝的牧师,也哭泣一下,他就可以看到听他诵读的人的心会怎样受到感动。只需一个小小的子粒:只要他把它播进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心里,它就决不会死去,而会一辈子活在他的心灵里,在黑暗和他所犯的种种罪孽的污秽中,作为一线光明,作为一种伟大的警戒而潜藏在他的身上。而且完全不必多加解释和教训,一切他全会直接了解的。你们以为普通群众不会了解么?你们可以试试再对他们念一段动人的故事,关于美丽的以斯帖和骄傲的瓦实提的故事,或是先知约拿在鲸鱼肚里的奇妙的故事。还不要忘记读神的寓言,尤其是读路加福音里的(我就这样做过),以后是读使徒行传里圣保罗的谈话(这是一定要读的,一定要读的!),最后,也不妨读读圣徒传里神人阿历克赛的行述,和最为伟大的快乐的殉难者,神的目睹者埃及来的圣母玛丽亚的生平,你会使他们的心深深地被这些简单的故事所打动,而这样做只要每星期一个钟头就行,不管你的薪水多么少,有一小时就够了。他就会亲眼看见,我们的民众是厚道的,感恩的,会给予百倍的答谢。他们记住神父的关怀和他的感人的话,会心甘情愿地到他地里和家里来帮他的忙,而且比以前更加尊敬他,——而这也就等于增加了他的薪水。事情是很简单的,有时候我们甚至都害怕说出口,因为怕人家会笑你,然而这是完全真实的!凡是不信上帝的人,也不相信上帝的人民。相信了上帝的人民,就能明察上帝的神圣,虽然以前自己并不信它。唯有人民和他们的未来的精神力量可以使我们那些脱离故土的无神派产生信仰。没有实例,基督的话还有什么用?而人民要没有上帝的话,会活不下去,因为他们的心灵迫切需要他的话和一切愉快美好的事物。在我年轻的时候,——这已经是好久以前,差不多有四十年了,我曾同神父阿菲姆长时间周游全俄,为修道院募捐,有一次在一条可以通航的大河的岸旁和纤夫们一同过夜,一个面目清秀的青年农民和我们坐在一起。看他样子已有十八岁。他要在第二天赶到一个地方去给货船拉纤。我看见他用明朗柔和的目光朝前面望着。七月的夜是很明朗、宁静、温暖的。河面宽阔,水气升上来,使我们感到凉爽,小鱼轻声戏水,小鸟沉默着,万籁俱寂,无限美妙,一切都在向上帝祈祷。只有我们两人没睡,我和这青年谈论这个上帝的世界的美丽和它的伟大的神秘。每根小草,每个昆虫,蚂蚁,金蜂,全都奇怪地知道自己应走的道路,虽然它们并没有智力。它们为上帝的神秘作证,而且不断地自己显示这个神秘。我看出,这可爱的青年的心燃烧起来了。他告诉我,他爱树林,爱林中的鸟;他是捕鸟的,了解它们的每一声啼鸣,会召唤每一只小鸟。他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呆在树林子里更好了,不过实在说,一切都很好。我回答他:“确实,一切都很好,一切都美妙,因为一切都是真理。你瞧那匹马,站在人身边的巨大的畜生,或是那头低头沉思着的牛,它替人做工,养活着人。你瞧瞧它们的脸庞:对于时常无情地痛打它们的人类是多么温顺,多么依恋,它们的脸上是多么地不怀恶意,多么地信任,多么地美丽。甚至想想都觉得感动:它们是没有任何罪孽的,因为一切都是崇高的,除了人类以外一切都没有罪孽。基督远在我们以前就和它们同在。”青年问:“难道它们也有基督么?”我说:“怎么没有呢?因为话是为大家而说的。一切创造物,一切生物,每片树叶都在倾听着它,为上帝唱颂诗,对基督哭泣,藉着它们的无辜生活的神秘不自觉地完成这一切。你瞧,树林里有一只可怕的狗熊徘徊着,既吓人,又凶横,可是它这样却并没有什么错。”于是我讲给他听,有一次一只狗熊走到一位在林中小修道室里隐修的大圣徒那里去。这位伟大的圣徒可怜它,不假思索地就走到它的面前,给它一块面包,说道:“你去吧,愿基督和你同在。”这只凶横的野兽竟服服贴贴地走开了,不加一点伤害。青年听见它不加一点伤害地离开,显然基督也和它同在的话,十分感动,说道:“这真好极了!神的一切是多么好,多么奇妙啊!”他坐在那里,一声不响地、恬静地沉思着。我看出他悟解了。接着,他就在我的身旁纯洁无邪、无忧无虑地睡熟了。愿上帝赐福给青春!我临睡以前,为他作了祈祷。主啊,愿你赐给你的人们和平和光明!
3.佐西马长老弃俗以前的少年时代和青年时代的回忆。决斗
我在彼得堡陆军士官学校学习时间很长,差不多有八年,新的教育把儿童时代的印象淹没了不少,虽然一点也没有忘却。学到了许多新的习惯,甚至新的看法,以致变得近乎野蛮、残忍和乖僻了。在学会法语的同时,我学会了一套浮面的客气和交际礼节,但我们却把学校里侍候我们的兵士完全当作畜生看待,我也并不例外,说不定还更加厉害些,因为我在全体同学之中对一切最为敏感。而到我们毕了业,充当了军官以后,我们就一心准备为受到侮辱的部队荣誉而流血,可是对于什么是真正的荣誉,我们里面却似乎谁也不知道,即使知道,我也一定会立即首先加以嘲笑。酗酒、闹事和大胆胡为几乎被认为是值得骄傲的事。我不说我们是蛮横恶劣的;所有这些青年人本性都是好的,但是他们的行为却十分恶劣,而我尤其比别人厉害。主要的是因为我手头有自己能动用的钱,所以尽情过愉快的生活,染上了青年人的一切嗜好,随心所欲,毫无克制。最奇怪的是我当时也读书,甚至极愉快地读着;只有圣经我几乎一次也没有翻过,但却永远到处携带着,从不分离,真正是“每年每月,每日每时”都在小心珍藏着这本书,尽管自己也没有注意到。我这样服役了四年以后,最后偶然来到了k城,当时我们的团驻扎在那里。那个城里的社交界人数众多,各种人物都有,都很有钱,好客,会寻欢作乐。我到处受到极好的招待,因为我生性乐观,而且人家都知道我不穷,这在社交界是个重要条件。当时发生了一件事情,一切故事都由此开端,我爱上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郎,她为人聪明,端庄,具有明朗而高尚的性格,父母是受尊敬的人。他们不是小户人家,有财有势,接待我的态度很和蔼亲热。我觉得这女郎也对我有意,——我的心在产生这种幻想时不由得燃烧起来。以后我自己意识到,而且完全判断清楚,也许我并不多么爱她,只是钦佩她的聪明和崇高的性格,那是不能不令人起敬的。但一种自私心使我没有立刻向她求婚,因为在这样年纪轻轻的时候,加上又有钱花,就放弃自在放荡的独身生活的种种乐趣,在我觉得是痛苦而又可怕的事。固然,我曾做了一些暗示。但无论如何,我把采取决定性的步骤暂时地推迟了。可是突然,我奉命到外县出差去了两个月。两个月以后回来的时候,我忽然得知这位姑娘已经结婚,嫁给离城不远的一位有钱的地主。这人虽比我年长几岁,却还算年轻,在京城和最上等的社会里有靠山,而我是没有的,他既有礼貌又有学问,我却完全没有学问。我听到了这个意外的消息,十分惊愕,甚至脑筋都混乱了。特别是我当时打听出这个年轻的地主早就跟她订了婚,我曾在她们家里见过他多次,却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因为自负蒙蔽了我的心。但是最使我感到难受的是:为什么几乎所有的人全知道,唯独我一个人却毫无所知呢?我忽然感到一阵按捺不住的恼怒。我面红耳赤地回想起,我有许多次几乎是对她明白吐露了我的爱情,既然她不阻止我,也不加以警告,那么我觉得,这就说明她当时是在耍笑我。当然,后来我回忆起来,也觉得她一点也没有耍笑我的意思,相反地,她曾用开玩笑似的方式打断这类的谈话,用别的话岔开,——但是当时我无法去理会到这一层,只一味渴望着报复。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很奇怪,当时我自己对我的这种盛怒和报仇心情也是感到万分的痛苦而且讨厌的,因为我生性随和,不能长时间对任何人生气,因此我只好仿佛自己有意煽动起自己的火性来似的,这样最后就变得十分荒唐可笑了。我一直在等待着时机,终于有一次在大庭广众前,我忽然借口最不相干的原因,对我的“情敌”加以羞辱。当时他对一件极重要的事件(这是一八二六年的事情)发表意见,我就对他嘲笑了一番,而且据人家说,嘲笑得十分机智巧妙。这样我就迫使他找我讲道理,在讲道理的时候我又是那么蛮横粗暴,使他只得接受我决斗的提议,尽管我们彼此相差悬殊,因为我既比他年青,又人微言轻,官卑职小。以后我确凿地得知,他接受我决斗的提议,似乎也是由于对我有吃醋的情绪:他以前就曾为了他那当时还未成婚的妻子而嫉妒我;现在他心想,假使他太太知道他受了我的侮辱,而不敢接受决斗的提议,她也许不由得会瞧不起他,因此动摇了她的爱情。我很快地找到了公证人,是一个同事,我们团里的少尉。当时虽然严厉禁止决斗,但是军人间好象还认为这是时髦的举动,——有时野蛮的偏见是十分根深蒂固的。那时是六月末,我们预定于第二天早晨七点钟在郊外相见,——就在这当儿,我确实遇到了一件仿佛是命中注定的事。当晚回家时,我心情凶狠而恶劣,对我的勤务兵阿法纳西大发脾气,用全力照准他脸上狠狠揍了两下,把他的脸都打出了血来。他侍候我还不久,我以前也曾打过他,却从来没有这样野兽似地残忍过。你们信不信,亲爱的,已经过了四十年,我现在想起这事来还感到羞耻和痛苦。我躺下来睡了三小时,起身一看,天已经亮了。我突然起来,不想再睡,走过去打开了窗子,——我的窗子是朝花园的,一看,太阳已经升起,天气温暖美丽,百鸟争鸣。我当时想,怎么回事,我的心灵里怎么好象有一种羞耻和卑鄙的感觉?是不是因为将要去做流血的事情?不,我心想,似乎也不是因为这个。是不是怕死,怕被杀死?不,根本不是,甚至根本不是这个。忽然一下子猜到是怎么回事:那是因为我昨晚打了阿法纳西!一切忽然重新在我的眼前出现,仿佛一切又重演了似的:他站在我的面前,我狠狠照着他的脸上直打,他的两手却垂直贴在裤缝上面,头挺得直直的,瞪着眼睛,保持立正姿势,每挨一下就哆嗦一下,甚至不敢举手遮挡,——人居然到了那种地步,人居然可以打人!这真是罪恶!好象一根尖针穿透了我的整个心灵。我站在那里,象呆子一般,但是太阳照耀着,树叶欢跳着,闪烁着,小鸟在赞美上帝。我用双手捂住脸,倒在床上,放声痛哭起来。我当时想起了我的哥哥马尔克尔和他临死前对仆人们所说的话:“亲爱的,你们为什么侍候我,为什么爱我,我配得上受大家的侍候么?”“是的,我配得上么?”这个念头忽然钻进了我的头脑。实在,我有什么价值,配受别的跟我一模一样的人来侍候我呢?当时这个问题从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钻进我的脑子里去。“妈妈,我的嫡亲的妈妈,每个人的确都在众人面前对一切人担有种种罪责,只是人们不知道罢了。如果知道了,——立刻就成为天堂了!”“天呀,难道这不也是千真万确的么——”我一面哭,一面想“也许我真的比起旁人来更对一切人担有罪责,我比世上的什么人都坏!我忽然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全部的真实:我将要去干什么?我将要去杀死一个善良、聪明、正直而对我一点也没有过错的人,并因此永远夺去他的夫人的幸福,使她受折磨而死。我俯伏在床上,脸趴在枕头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的过去。突然我的同事,那位少尉,拿着手枪跑来找我了,他说:“很好,你已经起床了,时间到了,我们走吧。”我当时心慌意乱起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好。但后来我们还是出门上了马车:“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对他说“我一会儿就回来,忘下了钱包。”于是独自跑回寓所,一直走进阿法纳西的小屋里,说:“阿法纳西,我昨天打了你两下,你原谅我吧。”他竟哆嗦了一下,好象吓了一跳,两眼望着我。我看这还不够,很不够,就穿着全身整齐的制服,猛然向他跪下叩头,说道:“饶恕我吧。”他当时完全愣住了:“大人,老爷,您是怎么啦?叫我怎么承受得起。”说着自己忽然哭了,就象我刚才一样,双手捂住脸,转身向着窗子,哭得浑身发抖。我跑回到同事那里,跳上马车,叫道:“走吧。”“你看这胜利的人,”我对他大声说“他就在你的面前!”我心里快活极了,一路上直笑,说呀,说呀,不记得说些什么话。他看着我,说道:“老弟,你真是好汉,我看你能保住我们军界的体面。”我们到了那个地方,他们已经在那里等候我们。他们把我俩两边分开,互相离开十二步远,让他先放枪,——我高高兴兴地站在他面前,脸对着脸,眼睛也不眨,友爱地看着他,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办。他放了一枪,只稍微擦破了我的脸皮,擦伤了耳朵。我高声说:“谢天谢地,没有杀死人!”当时抓起手枪,回转身去,高高地把手枪一抛,扔进树林里去,叫道:“滚你的蛋吧!”随后又回过身来对仇人说:“先生,请原谅我这个愚蠢的青年人。都怨我,我侮辱了您,现在又迫使您向我开枪。我比您要坏十倍,也许还要多些。请您把这话转告给您在世上最尊重的那位太太。”我刚说完这句话,他们三人全喊叫起来了。“对不起,”我的仇人说,甚至生起气来了“既然您不打算决斗,何必又存心来挑衅呢?”我对他说:“昨天我还很蠢,今天已经聪明些了。”我这样快乐地回答他。他说:“关于昨天的事我相信您的说法,但是今天的事,我却很难得出象您这样的结论。”“说得对,”我鼓鼓掌对他大声说“我也同意您这样的看法,我是罪有应得的!”“先生,您究竟准不准备开枪?”我说:“我不开枪,您如果愿意,可以再放一枪,不过最好您也别再放了。”两个公证人也嚷了起来,特别是我的那位:“站在决斗场上请求饶恕,这真是给全团丢脸。我早知道就不干了!”我站在他们面前,敛起笑容,说:“先生们,难道在目前的时代遇到一个愿意改正愚蠢举动,自己当众认错悔过的人,竟觉得这样奇怪么?”“但是在决斗场上决不能这样。”我的公证人又嚷了起来。“对呀,”我回答他们“事情本来奇怪,按说在我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在放枪以前,就应该自行认错,这样就不致于使他陷于不可饶恕的大罪,但正由于我们自己把我们在这世上的生活弄得那么荒唐,以致要这样办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必须在我让他在十二步外放过枪以后,我的话才能对他起点作用,假使在刚来到的时候,开枪以前,就那么办,那你们就只会说,这家伙胆小,害怕手枪,就会不去听他的话了。诸位,”我忽然诚恳地大声说“你们四下里看看上帝的恩赐:晴朗的天,纯洁的空气,柔和的小草,鸟儿,美丽而无邪的大自然,但是我们,唯有我们不敬神,愚蠢,不明白生命就是天堂,因为只要我们愿意明白,天堂会立即美丽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就将互相拥抱,放声痛哭。”我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不行,我甚至喘不过气来了,那样地甜蜜,那样地年轻,心里是那样地幸福,简直是一生从来没有感到过的。“这些话全很明智,也很虔城,”仇人对我说“总之,你是一个古怪的人。”“您笑我好了,”我对他笑着说“以后您自己会赞同的。”他说:“我现在就已经准备赞同您,请允许我和您握手,因为看来您的确是个诚实的人。”我说:“不,现在不用,等我以后变得更好些,值得您尊敬的时候,您再伸手,那就更好了。”我们大家动身回去,我的公证人一路上不住骂我,我却吻他。同事们听到了这消息,当天就聚集起来,裁判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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