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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设置有极负盛名的蛇筵。
宫天保刻意为朱允炆进补,这一道:“三蛇燕窝羹”算是搔到了痒处,既解了馋又进了补,真正一举二得。
“这位是?”
客栈掌柜的直向朱允炆、岳青绫翻着小眼,一面抱拳见礼。
“这是我们少东家,这位是岳姑娘!”宫天保嘿嘿笑着:“兵荒马乱啦没有法子!”
原来他谎称一行在安南经营珠宝生意,宝号“盛德福”朱允炆为该号少东,岳青绫是主人亲眷,一行以此少逗,还要前往京师会亲。
掌柜连说:“贵人、贵人招待不周,招待不周——”看样子极擅于奉承、巴结生意。
“在下姓张,张五福。”掌柜的拍着自己胸哺,大声道:“少东要是看得起我,交个朋友,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这龙州地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没有我不熟的,只管吩咐,只管吩咐。”
朱允炆只略略点了一下头。凭他身份,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说话的,而且能够与皇上说上话的人,多是人有人品、才有才品,居官则多为四品以上,像张五福这般口吻市井造型的还不曾见过。
自然,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朱允炆已经算很能委屈将就了。
宫天保笑道:“这就多谢了!我们在这里也待不久,一二天就要离开!”
张五福一怔:“这么快?”
“还说不准儿!”宫天保道:“还要看京里下来人早晚了,早来就早走,晚来晚走!”
“说的是,说的是。”
一面说,张五福那一双小眼,只管频频在朱允炆身上打量,却也没意到他随身所携带的简单箱笼,以及那个内盛贵重物什的嵌金黑漆箱子。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张五福说:“朝廷也好、安南也好,不管谁来谁往,咱们还是照样做咱们的生意,哈哈是不是?光说自己人好,你们可也看见了,朱大将军的这些子兵,不比土匪、强盗更厉害!所以呀,这事情也难说!”
宫天保叹了一声,说:“成国公想是年岁大了,照顾不过来,要不然怎么会”
张五福道:“准是人一老可就不中用、糊涂了!”
“他还不老。”
一直低头吃喝的朱允炆忽然冒出了这么句话。抬起头来,他冷冷地说:“今年不过三十来岁。”
“啊!”张五福怔了一怔道:“少东家认识他老人家?”
朱允炆冷冷一笑,正要说话。宫天保忙自插口道:“以前在京师,我们东家做过他老人家的生意我倒是忘了!”
“原来如此,”张五福眯着一双小眼笑道:“听说这位将军,好色如命,身边女人不少,在九里山住着,可享受啦!”
说着说着,他的兴头儿上来,挽了挽袖子,待将坐下来加入吃喝,刚才跟着他上菜的那个小伙计,匆匆进来小声地向他说了几句。
张五福一听,忙自站起道:“官家查房?”
各人俱都一惊,张五福才自拱手道:“失陪失陪,这我得去看看!”
随即带着那个小伙计匆匆退下。
宫夭保关上房门,回身道:“有人来查房,姑娘你看该如何是好?”
岳青绫不动声色,冷冷一笑:“叫他们只管来吧,我们吃我们的!”
朱允炆对岳青绫一身武功,早已深具信心,聆听之下,转向宫天保道:“姑娘既这么说,就错不了,来来来,吃饭!”
为了表示是一家子,宫天保也就不敢过分拘谨,应了一声,过来坐下,继续吃喝。
岳青绫已经吃饱,放下筷子说:“回头他们来了我们先沉着气,一切见机行事由我来对付他们,不要紧张。”
她于是退入内室,找了一套十足女性的衣服换上,宫天保侍候着朱允炆吃完饭,刚刚收拾干净,门外已传过来沉重的叩门声音。
有人大声嚷着:“查房、查房,快开门!”
宫天保其时也已换上了一件茶色交领长衣,多少掩了一些他的赳赳武夫气质,朱允炆不用说,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是一副文质彬彬斯文样子。
其时,他偏坐一隅,正在慢慢地饮着手里的茶。
久经阵仗,早已养成了他的处变不惊,眼前小事一桩,更不必十分放在心上。
紧接着房门开启,连同店掌柜的张五福在内,四个人走了进来。
张五福走在前面,向着椅子上的朱允炆一哈腰道:“少东家,将军府的人奉命查房来了!”
朱允炆“啊!”了一声,放下了茶碗。
却见来者三人。一个挺高挺高的瘦子,浓眉大眼,居中而立。这人穿着一身宝蓝绣有金边的交领长衣,头扎网巾,白玉闹腰。肋下挎有长刀一口,神态间甚是傲慢,像是一行三人之首。
另外两个各着黑色公门衣式,一人拿着厚厚一本布册,一人却带着锁链,身配戒刀,典型的公门捕快样式。
宫天保眼睛雪亮,一眼即看出三人中间的这个蓝衣长身瘦子,正是来自朝廷大内的锦衣卫士。由他网巾上所插着的一枚三色雀翎判断,应是一个小镇的镇抚。此类人物,在大内不过是个听凭差遣的小小人物,却是一出紫禁城,来到了外界地方,可就神气活现、耀武扬威。
却见左面留有络腮胡子,身着黑色公门衣式的矮个子大声叱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一共是几个人,都出来、出来!”
宫天保抱拳赔笑道:“一总三个人,老爷明察!”
矮个子上下看了他一眼:“干什么的?”
宫天保说:“这是敝号李少东家,这位是李家亲戚岳大姑娘——”
“你呢?”矮个子大声叱着:“你是干什么的?”
“赫赫”宫天保低声笑着,一面欠下身子道:“在下姓刘是在店里帮忙,内外跑跑腿的”
黑衣矮个子再要说话,却为中间的蓝衣高瘦汉子伸手止住,前者躬身退后,模样甚是恭敬。
静静地走了过来,在朱允炆身前站住。
虽只是这个小小动作,却已把宫天保吓了一跳,他的职责原是负责皇上安危,在任何情况之下,不许任何人接近朱允炆身边一点。
却是岳青绫的眼睛制止了他。
蓝衣人锐利的眼神,瞬也不瞬地直向朱允炆“盯”着。好一阵子才冷冷说道:“你是干珠宝生意的?”
宫天保忙道:“是是”
“没有问你。”蓝衣人继而打量面当前的朱允炆:“要他自己说话。”
朱允炆道:“不错,是珠宝生意!”
“都卖些什么?”
“多了,珍珠、翡翠、玉、玛瑙、红宝石、蓝宝石凡是值钱的都卖。”
蓝衣人哼了一声,越加上下打量他道:“你姓什么?”
“姓李!”
“今年多大了?”
“你看呢!”朱允炆微微一笑:“快三十啦!”
蓝衣人忽地后退了一步,叱了声:“候着!”
一面说,却由挽起来的宽沿大袖子里拿出了一张薄薄的绢画儿。
抖开来,画上的一个人,头戴平顶天冠,身穿赭黄龙袍——竟是个位登九五的皇上。
这番景象,落在宫天保眼里,不由大为惊心,偷眼一看旁边的岳姑娘,却是面现薄笑,丝毫也不显慌张。
岳青绫紧邻朱允炆右侧而坐,以她身手,自是不会把眼前三个人看在眼里。
宫天保心里有数儿,一旦动作起来,屋子里的四个人,包括掌柜的张五福在内,一个也不能放过,不用说,这里也住不下去了。
——他转过身子,特地在靠门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蓝衣人看着看着那张长脸上,蓦地罩起了一片阴霆,倏地睁圆了眼睛。
“你,”用手一指朱允炆,大声叱道:“把头抬高了!”
朱允炆微微一笑,果然把脸仰了起来。
蓝衣人两相对照之下,忽然神色大变“啊!”了一声,后退一步道:“你不姓李,你到底是谁?”
“你说我到底是谁?”
一面说时,朱允炆竟不再示弱,霍地站了起来。
“你你是朱”
蓝衣人脸色猝然为之一变,手指着朱允炆,向着身边二人大声叱道:“给我拿下!”
两名黑衣公差虽是不解其中虚玄,却知道事关重大,蓝衣人既是这么吩咐,自当照办。
聆听之下,那个留有络腮胡子的矮个子,首先吆喝一声,脚下一个垫步,嗖地纵身而前,右手抖处“唰啦”一声脆响,一条锁链直向着朱允炫当头罩落下来。
却是这条锁链不知怎地忽地向旁边歪了一歪,却到了岳青绫的手上。
各人只觉着眼前一花,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眼看着岳青绫抓着锁链的一只右手,霍地抖了一抖“哗啦!”一声,矮个头的这名黑衣公差,已自全身直飞了起来,起势如箭,大趴虎也似地直摔了出去“碰”一声,撞在了墙上,整个房子都为之大大震动了一下,矮子公差“吭”了一声,登时倒地不起,昏死了过去。
各人目睹之下,俱都吓得呆了一呆。
“反了!”蓝衣人一声怒叱,身子一个快闪,直向当前朱允炆身边扑去。
他似乎已经认定对方是谁了,自不肯轻易放过,随着身子的闪进,右肩下沉——
“金豹探掌”一把直向着朱允炆当胸抓去。
却是岳青绫的身子较他更快。恍惚间,衣袂飘飞,已挡在朱允炆身前。
蓝衣人这一掌倒像是向她发出来的,紧要关头,岳青绫的左手二指,竟向他探出的这只手上关尺要穴上拿去。
出手之快,认穴之准,有如电光石火。
蓝衣人却也不是好相与,随着他的手势一勾,整个身子“唰!”地一个疾转,闪出了三尺以外。
“好啊!你敢抗拒大内皇差?!”蓝衣人怒声叱道:“张万有给我拿下!”
手抱花名布册的黑衣官差,一声答应,张惶着反手抽刀,一口腰刀才抽出了一半,猛可里却为身后的宫天保落下的一双大手,压住了肩头。
黑衣差人一挣不脱,只觉得肩上一阵子奇痛彻骨,一双肩骨,已为对方生生握碎。
紧接着宫天保反手一掌,已击中在他头顶天灵盖骨上。这一掌力道极猛,宫天保由于自幼练有外家横练功夫,铁沙掌足有八成的功力,这一次却是用在了眼前这个黑衣差人身上,掌力撤处,后者“啊呀!”一声,只觉着头顶一声鸣雷,登时横尸就地。
事发仓猝,一霎万变。
触目惊心之余,蓝衣人早把身侧长刀执在手里,脚尖点动,随着他奇快的进身之势,一剑直取当心,直向岳青绫心窝上扎来。
这口剑出势极快,璨若银蛇,却是才自递出一半,即为岳青绫飞出的一只右脚,踢中在手腕之上。
“当!”
长刀出手,划出了一道醒目银光“咯!”一声,钉在了墙板之上。
蓝衣人“嘿!”一声,两只手施了个伏虎式,待将向岳青绫身上抓去,只觉眼前一花,已为对方姑娘急抽出的长剑,刺中面门。
上乘剑法中有所谓点天心说,即是如此。
蓝衣人但觉着眉心一惊,已为岳青绫抡出的长剑,点中眉心要穴,随着剑气的一冲透体冰寒里,已为之全身真气涣散,随即一命呜呼,即为之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这番景象,直把在场目睹的张五福吓了个魂飞魄散。“啊唷”嘴里一连串的怪叫着,实地扭头就跑。
“站住”
岳青绫在背后一声清叱。
张五福闻声而立,抖颤颤地转过身子来,全身一个劲儿的只是哆嗦
“姑娘饶命”那样子简直要跪了下来,再也不复先时之快意潇洒。
岳青绫看着他微微点头道:“我们无冤无仇,我自然不会下手杀手,只是让你老实地睡上一觉,明天这个时候,大概也就醒了!”
“睡觉?”
张五福一时如坠五里雾中,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但觉着眼前人影一闪,仿佛是对方姑娘已袭身面前,猛可里身上一凉,打了个哆嗦,但觉着身上一软,说不出的一种怠倦感觉,便自软绵绵地倒了下来,睡着了。
一刹那之间,四个人全数摆平,妙在足不出户,寸草不惊。
朱允炆这才由位子上站起来,无可奈何地苦笑着说:“我们又要走了?”相视一笑,俱在不言中。
虽说是铺陈着厚厚的棉褥,总觉着背下面高低不平,顶得慌,夜睡不宁。
翻了个身子,朱允炆迷迷糊糊坐了起来。
眼前灯光昏暗,朦朦胧胧,草舍里瞧不见个人影儿,倒把他吓了一跳,再看身边岳姑娘的一份被褥好好铺陈,却是不见她的人影儿。一惊之下,朱允炆不由得吓一跳。柴门开启,宫天保霍地闪了进来。
“陛下醒了?”披着件老袄,胳臂肘子下夹着口刀,宫天保那样子像是在外面站更。
倒使得朱允炆为之一怔。
“你这是岳姑娘呢?”
“大姑娘有事出去一趟,嘱咐我好好侍候着,说是天明以前就能回来”
“噢!”
寒嗖嗖的怪冷得慌,朱允炆起身来披上件衣裳。宫天保忙赶上来侍候着。
却听一阵子隐约的狗叫之声,隔着一片湖水传了过来,附近鸭寮里群鸭略有骚动
宫天保侧耳一听说:“敢是大姑娘回来啦?”
话声未已,柴门开处,岳青绫窈窕的影子已闪了进来——朱允炆、宫天保俱不禁为之吓了一跳。
大姑娘青帕扎头,一身紧身衣靠。背后长剑,明晃耀眼,却是手上提着个笨重布袋,里面不知装着什么。
“先生,我给您带个礼物来了!”
话声出口,霍地掷出手上布袋,噗!地落在了身前地上。
袋子里“咯!”了一声,略有异动,竟是个活人?
“啊是个人!”
“不错!”岳青绫身子一闪,已到了布袋跟前,用力扯开了布袋封口:“您瞧瞧是谁吧?”
布袋里瘫着个人,一身白绫子中衣,白皙、瘦削、乱发披面,形容极是憔悴,却象是吸了烟袋油子样的一个劲地抖动不已。
宫天保赶上去一把抓起了他的头发,一盏灯直照着他的脸,几经辨认之下,朱允炆才恍惚地看清了。
“你是朱能?”
不是他,还能是谁?
成国公——如今的“征夷大将军”统兵数十万,坐镇龙州,不期然今夜神不知、鬼不觉地竟落在了一个姑娘的手里。
“说话!”宫天保大声喝叱一声,手上用力一扳,耳听着大将军嘴里“吭”了一声,便自不再抖动。
岳青绫赶上去看了看,探手试试他的口鼻,气馁地叹了一声“死了!”
一条口涎顺着他的口角直淌了下来。
他果真是死了,今年他才三十七岁。
这番措施倒把朱允炆吓糊涂了。
宫天保恨恨地说了声:“便宜这个家伙了!”重重地放下了死者的头,闪身跃开一旁。
“大姑娘原来去大将军府了?”
岳青绫缓缓点了一下头,却是轻轻一叹,转向朱允炆道:“我也去了庆春坊”
“庆春坊?”朱允炆呆了一呆。
“为爷您去找那个甜甜姑娘呀!”
“你”朱允炆不由得脸上一热。
“只可惜她命不好听说是落在衙门手里,被折磨死了”
朱允炆“啊!”了一声,便自低头不语。呆了一呆,竟自落下泪来。
岳青绫微微一笑,缓缓走到了他身边,轻轻抚着他的背:“打起点精神来,皇上,您是一国之主,前面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
朱允炆恍惚地应了一声,站起来连连点着头:“你说得好说得好咱们这就要走了?”
岳青绫微微点了一下头,指着窗户说:“瞧!天不是亮了么?”
天真的要亮了。却是此去重庆,前路迢迢,还有好长好长的一大段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