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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煦只管戴着它铿锵作响地玩着,偶一抬头“兵马指挥”徐野驴已来到湖前。
依然是一身销胄鲜明的戎装,高报一声:“兵马指挥徐野驴参见王爷千岁!”隔着老远的行了个参见的军礼。
“徐大人这是从哪里来?别客气,请过来说话!”高煦宛如无事地微微笑着。
“遵命!”徐野驴一面将头盔佩剑取下交给守护湖边的王府内侍,嘴里高声应着:“回王爷,卑职这是由指挥衙门过来。”一面说已自走了进来。
“请坐!”高煦指了一下面前座位,吩咐道:“看茶!”
“王爷见宠!”徐野驴坐下来,翻起“护手袖”的里层,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怪不自然地笑着:“本来昨天早上就该给王爷请安来的,后来听说王爷进宫陪万岁爷进膳,一直到下午才回来,也就没有敢来惊动,今天听说王爷回来得早,这才赶紧来了!”
“有什么事吗?”高煦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仍然玩着手上的“铁爪子”
“王爷”徐野驴蹙着一双灰白的眉毛,一脸为难表情:“卑职今天来看王爷,是向王爷请罪来的!”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似乎有点“坐”不下去了。
“你言重了。”高煦这才把一双眸子向他注视过去:“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请坐下说!”
“遵命!”徐野驴抱了一下拳,这才又坐了下来。
“是这么回事。”徐野驴那张黑脸上透着灰白,干咳了一声,才似为难地说道:“这几天京师地方,一连闹了好几件事,都牵扯到王爷的亲兵,卑职不敢忘记王爷以前的嘱咐,也就能了就了。”
“徐大人你客气了!”高煦呵呵笑了两声:“我的亲兵军纪一向良好,怕是别人冒了我部下的名号,这一点徐大人你倒是得给我查清楚了。”
徐野驴想不到有铁的事实,对方仍然还要狡赖,心里着实气忿,只是不发一言。
“不过”高煦又笑了,却是另有下文:“无论如何,你的这番盛情,我心领了,还有什么事,你说吧!”
“王爷,”徐野驴极其为难地苦笑着道:“卑职今天来请罪,是关于上次抓着那几个人的事情!”
“嗯!”高煦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你把他们放了没有?”
“这王爷,”徐野驴探手自铠甲内取出了一件公文:“卑职这里有一件来自东宫的急件,请王爷过目。”上前一步,双手奉上。
高煦伸手接过,看了一下封皮,大字写着:“右令兵马指挥徐野驴”左面发件处,盖着“东宫太子监国”的大印,右侧面有“急件”二字,显示了这件公文的重要性。汉王高煦手上虽戴着铁爪,却也无碍他的动作,随即抽出了里面的函件,不过几十个字,一目了然:
“据报,京师地面近有不法乱兵为害,着令严加取缔,不得徇私,一经擒获,不分首从,即行验明正身,枭首示众,以儆顽尤。太子监国印x年x月x日。”
几个字实在交代得够清楚了,高煦不动声色地看完之后,把函件又套好封皮之内,往面前玉石案上一放,这才呵呵地笑了。
徐野驴上前一步,待将原函收回。
“慢着!”高煦阻止道:“这个我暂时代你收着!”
“是,王爷!”
“我问你!”高煦冷笑着:“这东西你什么时候收到的?”
徐野驴无虑及它地道:“总有三天了。”
“昭啊!”高煦凌声说道:“万岁有旨,东宫太子例行监国,只限于皇上北征未回,或特殊情况不在京师时才得行施,如今皇上早已返回,他却仍然盖印行文,哼哼,分明目无皇上,倒要问问他看,是个什么礼数?”
徐野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一说,一时惊得目瞪口呆,愣了一愣道:“这个”
随即定神道:“王爷,这京师地方的一般庶务,圣上有旨,原是例由东宫督理。”
“不错!”高煦冷冷说道:“错在他这一颗‘太子监国’的大印盖得不是时候!”
徐野驴只得随和地点了一下头,却也无可置喙。高煦这是鸡蛋里挑骨头,太子这颗“监国”的大印,并非是始自今日,要出差错,早就出了,还能等到今天?想来皇帝也无意干涉。汉王高煦即使有心搬弄,也未必能兴出多大风浪,倒是这张太子发下的手令,给他拿来作为攻击太子的口实,未免令人遗憾。想到太子平日对己的器重关爱,一时大大不是滋味,不禁对于眼前的朱高煦猝生了几许恶感。
这个徐野驴虽然寄身官场,无如他个性耿直,加上军功出身,多少总还有些正义之感。
对汉王高煦他不是役有动过投靠的念头,只是太子这一面拉拢得紧,故剑难忘,终不能割舍。事难两全的情况之下,无形中汉王这一面便显得冷落了,仗着有太子撑腰,他也就豁出去了。
“王爷要这么做,卑职自是无能阻止。”苦笑了一下,他讷讷接道:“只是卑职要奉劝王爷,不必如此”
“徐指挥!”高煦的脸一下子拉长了,语气里更是透着“冷”
徐野驴聆听之下,吓得赶忙住口,一时噤若寒蝉。
高煦忽地自位子上站起来,向着濒水的雕栏走过去,这一霎,湖风习习,吹动着他身上的绸质长衣,像似特意的借助于这阵子凉风,来缓和一下他颇似激动的情绪,看着看着,情不自禁他呵呵有声地笑了。
他这里一站起来,徐野驴那边可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下去了,赶紧跟着也站了起来。
“说吧,”高煦眼睛看着水面,头也不回地说:“你的话还没说完,你今天来看我,应该有重要的话要告诉我是吧?”
“王爷,”徐野驴知道无能隐瞒,事到如今是非说不可了,道:“王爷前次所交代的事本当照办,正赶上太子的这份手令来到,卑职不敢不遵,几位御史老爷更是睁大了眼睛都在一旁看着”
“哼!这些都是废话,我只问你,你把这七个人怎么了?”高煦依然是面向湖水,正眼也不瞧他一眼。
徐野驴呆了一呆,狠了狠心,说:“这七个人罪证确实,卑职开脱无力,也只能遵命行事,请王爷恕罪!”说时左足跨前一步,一只右膝便自跪了下来。
“这么说,你是把他们杀了?”
“王爷恕罪”徐野驴垂下了头:“卑职”
“大胆!”高煦手拍栏杆,一声喝叱,打断了徐野驴的话,霍地转过身来,只见他眉抛目瞪,敢情是怒气不小,徐野驴终是不敢犯上,看了一眼,便自低下了头。
紧接着高煦呵呵地笑了“看起来你眼睛里只有太子,根本就没有我这个王爷,你以为有太子在你背后撑腰,我便不敢对你如何,徐野驴你好大的胆子。”
忽然他向前走了几步,一直来到了徐野驴跟前,却又转了个身子,就在面前的白玉石凳坐了下来。
徐野驴心里一惊,陡然觉出身上一阵子冷,抬头再看高煦,一时心里忐忑,咫尺距离的这个年轻王爷,一霎间,脸上竟然又着起了笑容。
错在徐野驴毕竟认识高煦不深,见他脸上有了笑意,只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只要容得自己逃过了眼前,转回“指挥衙门”立刻与太子取得联系,便无惧于他。心里尽自盘算,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时真不知如何应对。
无论如何,高煦的这阵子笑,总让他感觉出有些“邪门儿”再者迟迟不让自己站起,也透着古怪。饶是徐野驴勇猛机智,却也一时摸不透对方的“腹内机关”
“王爷卑职天胆也不敢冒犯王爷,只是太子那一面”重重的叹息一声,难以尽言地抱拳道:“王爷见谅卑职唉!”原想说几句能够讨好对方的话,无如生就的倔强性情,那些迹近肉麻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只管睁着两只大眼睛,向对方眼巴巴地看着,全然不知对方这一霎的怒火高涨,终于为自己惹下了万劫不复的杀身之祸。
“我知道了,你起来吧!”高煦这两句话,说得不文不火,倒使得徐野驴一时如释重担,只当是事态有了转机。
“谢谢王爷的恩典!”再次抱拳一揖,才自地上站起。这时候他脑子里所想到的,但求能够尽快脱身离开,偏偏高煦却没有放出要他离开的口风,只是用着奇异的眼神,向他打量着。
徐野驴被看得心里直发毛,越加不安,抱拳请求示道:“如果王爷没有别的差遣,卑职衙中事情尚多,这就向王爷告辞了。”
高煦看着他扬动了一下黑而浓的眉毛,皮笑肉不笑地一连哼了两声:“你要走了?徐指挥,你过来一下,我这里有样东西要给你瞧瞧!”
徐野驴愣了一下,却不虑及他,应了声:“是!”便自走到了高煦近前。
“你见过这玩意儿没有?”说时,高煦扬起了那只戴着“铁爪子”的右手,在徐野驴面前晃动了一下。
徐野驴早就发觉到王爷手上的这个奇怪玩意儿了,却不知是干什么用的,高煦这么一说,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随即向着对方高举面前的这只手掌看去。越看越糊涂,不觉后退了一步:“王爷赐详。”
高煦一声朗笑,霍地站起来说:“没见过吧,徐指挥,我告诉你,这玩意儿名叫‘神鹰铁爪’,是我请专人设计的,专为拿来对付那些不听我话、跟我过不去的人用的,徐大人,你看仔细了没有?”
手指一抖,铮然作响声中,铁套上的五根尖锐爪甲,忽地吐了出来。
徐野驴忽地心里一动,猝然接触到当前高煦的脸色有异,由不住大吃一惊,慌不迭向后让开。却已是慢了一步,铿锵声里,高煦已舞动那只戴有“铁爪”的右手,直向他当头猛抓下来。
事出仓猝,简直无能闪躲,徐野驴虽然身上没有功夫,到底也是习武出身,有些胆识,见状忙自向后一闪,侥幸躲开了头颅,却把一只左肩,整个暴露在对方铁爪之下。
高煦这一爪力道可是不小,他原就生有蛮力,两膀肌肉极是结实,又曾习过武术,较之徐野驴真不知高明几许,徐野驴仓猝中这一闪,躲开了头,却躲不开身子“噗哧”一声,即为高煦手中铁爪抓中了左肩,由于力道猛锐,顿时深入寸许,当场怒血四溅。
“啊呀!”徐野驴痛呼一声,本能地向后一挣,高煦更用力的向后一扯,两相着力之下“呼啦”一声,巴掌大小的一片血肉,连同着身上衣服,整个的被撕了下来,一时间鲜血淋漓,洒满了一地。
对于徐野驴来说,这一霎的惊魂,不啻石破天惊,惊撼可以想知。随着他凄厉的一声惨叫,整个身子猝然向地上滚翻出去,借着这一翻之势,徐野驴己翻出了两丈开外。
尽管是痛彻心肺,却也忘不了这一霎欲逃活命,徐野驴猛地跃身而起,夺路就跑。
“飞燕朝水阁”四面环水,只有一道玉堤通向岸边。徐野驴别无抉择,丧魂落魄地踏向玉堤。
他这里方自奔上堤道,待将向岸上跑去,蓦地人影晃动,一个人自岸上闪身而前,起落之间,已拦住了徐野驴前行去路。
“徐大人请回,我家王爷还候着你呢!”
说话的这个人,既黑且高,目光如鹰,正是汉王高煦最器重的能人异士“鬼见愁”茅鹰。
徐野驴自忖着性命不保,再也顾不到王府的礼仪,怒吼一声,举拳向着面前茅鹰脸上就打。
“鬼见愁”茅鹰何尝会把他看在眼里,上躯微侧,已自闪开了对方的一双拳头,紧接着冷笑一声,一只手掌已推向对方脸上。徐野驴身子一震,已飞出七尺开外“扑通”一声,摔倒地上,不前不后,正好落身在汉王高煦身前。
徐野驴怒吼一声,一个打滚由地上窜起,高煦蓄势以待,上前一步,霍地抡动右手铁爪,直朝着他脸上猛力击下“噗”地一声,击个正着,怒血四溅里,徐野驴巨大的身子,带动着踉跄的脚步,迎着身前的白玉栏杆一个滚翻“扑通”一声,水花四溅,竟自坠身湖水之中。
一旁的“鬼见愁”茅鹰,见状不等招呼,已自腾身而起,一起即落,飘向湖水,左手探处,已抓住了徐野驴衣服,右手翻起,抓着了石栏一角,蓦地腾身而起,哗啦水响声里,已把徐野驴自湖水中湿漉漉地捞起,人影蹁跹,又复双双落身亭内。
“砰”的一声,徐野驴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高煦那一铁爪用力极沉,已是伤及脑海,再吃茅鹰这般用力一摔,哪里挺受得住,呻吟一声,登时昏了过去,却只见鲜红的血,咕嘟嘟由他脸上直冒出来,霎时间淌了满地,空气里顿时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味。
这番势态即使看在高煦眼里,也由不住有些怵目惊心,呆了一呆。就着面前石凳,缓缓坐了下来。
茅鹰却不当回事地上前一步,伸手试了一下徐野驴的鼻息。回身道:“还有口气,话不久了。”
高煦脸色微微一变,一时没有吭声。说起来,这可不是件小事,擅杀京师地方的兵马指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消息一经传出,不要说太子第一个不肯善罢干休,满朝文武少不得也有一番骚动,皇帝即使有心护短,也怕难犯众怒。这件事可是干得太过莽撞了。
“看看他还有救没有?”冷静之后的年轻王爷,亦觉得事态严重,已不复先时之目空四海。
茅鹰怔了一下,答应一声,随即走过去,弯下身来试了一下对方的脉门,摇摇头,自身上取出了个小小药瓶,内藏师门秘制灵药,当即取出数粒,放进徐野驴嘴里,看看也是无望,回头向着高煦苦笑一下,表示希望渺茫。
“不行了?”高煦自己走过来,低头看了半天,皱着眉毛说:“叫马管事急召伤科太医火速进府。快!”
话声才歇,却听得地上的徐野驴喉头“咯”的响了一声,已是咽气身绝,就是华佗再世,也将无能为力。
茅鹰试了一下他的出息,又摸了摸他的心脏部位,站起来摇了一下头说“不行了,死了”
高煦自己又试了一下他的脉道,叹了一声站起来,走向一边坐下摇头不语。
“王爷,”茅鹰看着地上的尸首说:“徐大人的尸身”
高煦忽然站起,四下里打量一眼,除了玉堤入口处的两名侍卫之外,附近尚无外人。他随即又坐下来,像是有了主意,看向茅鹰道:“徐指挥可是带着剑来的?”
茅鹰点点头说:“正是”
那口佩剑,连同徐野驴的那一顶头盔,俱都还在亭外侍卫手上,当下即由茅鹰接过来,呈向高煦。
接过了徐野驴的佩剑,抽出来看看,寒光耀眼,试了试剑锋,竟是开了口的(作者注:
一般武将随身佩剑,多为装饰所用,很少真的开口),颇具杀伤功力,他随即有了主张。
微微一笑,他看向茅鹰道:“把你刚才看见的情形说一遍给我听听!”
茅鹰呆了一呆,一时还不明白:“王爷的意思是”
“我是问,徐指挥是怎么死的?”
“这”茅鹰真有点莫名其妙:“是王爷用铁爪”
“哈哈你看错了!”紧接着高煦寒下了脸来,一本正经地说:“详细的情形是徐指挥挟太子声威,来向我兴师问罪,我要将他拿下来,他反倒拔剑伤了我,才被我手下侍卫用铁爪所伤,是他自己坠湖淹死的,你知道了吧?”
茅鹰睁圆了一对小眼,半天才算会过意来:“只是王爷身上可没有伤呀!”
话声方落,即见高煦倒转剑锋,朝自己左膀猛力扎下,一时间鲜血淋漓,染满了上衣。
“啊!”茅鹰目睹之下,由不住大吃一惊,叫了声“王爷”慌不迭抢先一步,自高煦手上抢过了徐野驴的那口佩剑。
一面运指如飞,点了高煦伤处附近的穴道,止住了流血。
高煦面不改色地哼了一声:“一点小伤算不了什么,记着我刚才说的话,回头把这口剑给我包上送过来。”说完拿起桌上徐野驴留下来的一纸公文,即行向亭外步出。
“兵马指挥”徐野驴猝死的消息,第二天已传遍了南京城内外,俟到第五天,已是无人不知,大街小巷人人乐道了。绘影绘形的传说,总是带有离奇的色彩,这一次风声如此之大、人人乐道的原因,是因为汉王朱高煦也被卷了进去。
传说是汉王高煦因见宠皇上,十分跋扈,北征返回后,纵令手下乱兵在京师为恶,徐野驴职责所在,出来交涉。徐因奉有太子之命,乃将为首劫掠的乱兵七人就地正法,枭首示众,乃招致高煦怀恨,借故将徐野驴传至府邸,喝令众侍卫以“铁爪”当场将徐击毙。事闻皇帝,勃然大怒,将高煦下狱,他的“汉王”爵位亦被削夺,如今已被降为“庶民”可谓之灾情惨重了。
真实的情况,又为之如何?
原来当日事发,高煦极是从容,当即进宫面谒皇上,诉说一切,他道“天汉卫”虽是自己私募亲兵,却都是有功朝廷、久历沙场的勇士,徐野驴因一点细故将他们任意逮捕,已是不该,更不该听令太子,将其中七人斩首示众,如此一来,为朝廷建有大功的“天策”“天威”各卫,人人自危,颇有怨愤。自己奉父皇命,统帅三卫,不得不出面安抚,乃传徐野驴过府问话,不意该指挥挟太子声势,出言狂妄,诸多非礼,非但不听劝诲,更出示太子手令,扬言将继续捕获自己手下各人。至此忍无可忍,意欲将其拿下,禀明父皇,再行处理,不意徐野驴假太子声威,不服拒捕,当场挥剑斩伤府内侍卫多人,自己亦为其所伤,若非闪躲及时,性命早已不保,至此乃激怒府内侍卫,合力将之擒获,该指挥怒发如狂,解押中自行投河丧生云云!
皇帝将信又疑,乃将高煦暂禁宫廷,次晨传太子问话,所得各异,因降雷霆,意欲拿高煦问罪,不意太子念诸手足之情,反向父皇求情,朝臣多人亦为之缓颊,力陈汉王有功,这样汉王只在“西华门”的锦衣卫软禁了几天便又回来了。
其实在锦衣卫的两天软禁期间,他也一点罪都没有受,纪纲把他的“指挥使”的专用睡房让给了他,打发了两个漂亮的小丫鬟服侍他,就这么泡了两天,他老人家又舒舒服服返回了坐落在城西的“汉王别府”
虽说是雨过天晴了,他的心情可并不舒坦。最让他耿耿于怀的,还是太子保他无恙的这件事,想起来可就有些邪门儿。
秋月如轮,洒下来的月光,像是着了一层霜般的鲜明、冷艳。
朱高煦来回地在廊子里走了一圈,定下脚步来,只觉得心里郁积着难以排遣的烦闷。
人可是真势利,行情刚一看跌,来串门子走近的人马上就少了,以至于这会子高煦想找个人谈谈心,打听一下最新的朝中消息都不可能。
如此他怒火中烧,却也忧心如焚。虽说是一天风雨,看似已经平息,但是皇帝是否已经完全对自己释怀,仍然是大有疑问。再者太子目前的动向,也是他所深深关心的,偏偏就是没一个人上门来给他倾心细谈。在他眼里,锦衣卫的指挥使纪纲,总算对自己还够意思“西华门”软禁期间,他是早晚两次问安,嘘寒问暖,要什么有什么。现在回到家里来,想见他的时候,他反倒不来了。
偌大的府第,因为主人的一时之难,却像是笼罩了一天的愁云惨雾,当然情况并不似如此严重,汉王高煦尤其自信,他与父皇之间的特殊感情,无论如何是外人所难以想象的。
折回来坐下,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马管事打廊子里走过来,身后面跟着个手托银盘的内侍当差。
“王爷!您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厨房给预备下了些点心。”
高煦看了他一眼没吭气儿,马管事随即挥挥手,小太监就把手里的托盘放下来,一盘包子,一小碟酱菜、一罐燕窝精米香粥。
马管事亲自盛上一碗,侍候着高煦坐下,一面比手笑道:“包子是霉干冬笋猪肉馅儿,是赵宫人自己动手孝敬您的。”
“赵宫人?”
“是春贵妃那边的赵宫人。”
敢情王府里有两个赵宫人,一个早已是“老嬷嬷”了,这个赵宫人,便是陪侍春若水嫁过来的那个“冰儿”水涨船高,春若水既已封了“贵妃”她也就成了“宫人”一提起了她,高煦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所深深宠爱的春贵妃来了。
敢情是这几天自顾不暇,仿佛很久没有见着她了,忽然想起来,心里真有一种冲动,这就打算到她所下榻的“春华轩”走走。
一口气吃了四个包子,喝了两碗粥,刚自站起,即见一名内侍由花径间匆匆走来,老远站住,跪下请安道:“郑将军求见王爷!”
高煦啊了一声,道:“有请!”
一时心里十分受用,据他所知前几天自己被软禁的时候,为自己奔走最力、游说最勤、乞求皇帝赦免自己无罪的,便是这个郑亨。
北征回来,郑亨因功已晋升为“右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也算是一品的官阶了,位大权高,他却为了手下各卫的整编部署,不能立刻赴任,还得在京师有些子耽搁。
为了示宠收心,也为了实践昔日诺言,高煦真的把季贵人赏给了郑亨。那不过是十天以前的事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季贵了吃了晚饭,在灯下独自绣花,一会儿的工夫,她就困了,竟然来不及更衣,便自倒在床上睡着了。她这一睡,可就决定了她下一步的命运,醒来时当已物异人非,另一个世界了。
“西华门”幽禁期内,郑亨之所以奔走最力,说不定就与此有关,高煦巴不得早点见着他,看看他新承美人的得意神色,听听他“爱”的呢喃。
季贵人原已是他忘记的人了,不知怎么回事,一想到送给了人家,成了人家的新宠,心里竟然有些依依难舍,怪别扭的。然而,果真因此能使得“武安侯”郑亨归心,成为心腹,却是值得的。
缓缓端起了黄龙细瓷盖碗,呷了一口热茶,含着淡淡的笑,打量着大步而前、渐渐接近的郑亨。两名王府内侍左右掌灯,这个新近拜受右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郑亨将军已来到了近前。
双方约莫着距离十几步光景,郑亨站住了脚“王爷万安,卑职请安来迟了。”一面说,照朝廷规矩行了大礼。
高煦“哎”了一声,赶上前搀住他,唤着他的号:“达荣,咱们是自己人了,常相见面,用不着来这个,快坐下,坐坐!”
郑亨行了个半礼,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停住了,一时只望着汉王作笑,却是含蓄着苦涩尴尬的意味。
“夜凉了,王爷不怕冻着了身子?还是保重一点的好”打量着这片露台,郑亨迟迟未曾落座。
汉王立刻明白,一笑道:“是有些凉了,来,咱们里面聊聊去。”
进了暖阁花厅,献茶入座,高煦挥挥手,打发了几个内侍从人,才自含笑道:“这两天为我的事,让你受累了,也是我一时大意,才自会出了这么个小纰漏,不过,听说圣上那边气倒是消了,这就好办,下一步该看咱们的了。”
“是王爷”
嘴里一个劲儿地说着“是”点着头,皮笑肉不笑的那副样子,显示着他内心并不快意,颇似“心事重重”的模样。
高煦立刻就觉察出来了“你怎么啦?身上不舒服?”
“不不”郑亨连连摇着头。欲盖弥彰,脸上越加地显着不自在,终于在高煦犀利的目光之下,败下阵来。
“唉,”他摇了一下头,看着正面的王爷,苦笑道:“王爷赏赐的那个季贵人”
这个郑亨平日说话最称干脆,不知怎么回事,这一次却显得这么不利落,温温吞吞,半天连一句整话都说不清楚。
高煦看在眼里,好不纳闷“季贵人她怎么了?”
“王爷卑职福浅难望美人的青睐辜负了王爷一番美意”一面说,他随自位上站起,脸上的那份子不自在,尤其昭然。
高煦见状由不住吃了一惊,紧接着,他立刻堆下了笑脸:“这是什么话!我明白了,哈哈”仰头大笑了几声,高煦朗声说道:“我看你上阵杀敌,是把好手,对女人的一套,却还差得远,怎么回事?银雁她不听话,还想着回来是不是?”
“唉王爷”重重叹了口气,郑亨自挽起的袖管里拿出了一柬信函,上前一步,双手呈上:“这是季贵人留给王爷的绝笔,卑职不敢私藏,王爷请过目一阅就知道了。”
一听是季贵人的“绝笔”留书,汉王高煦脸上的笑靥,顿时为之消失,呆了一呆,缓缓伸手把一束素笺接了过来。
“字呈王爷银雁绝笔”
几个梅花小体,写得甚是清秀。早先高煦多次见她习字,一眼即可看出是出自季贵人的手笔。高煦的神色变了,勿勿抽出了里面的信函。敢情里面还夹带有别样物件。随着他抽出的函件,一束黑细的秀发,自信封里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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