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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暖阁虽是皇帝一处行宫别馆,却也甚具规模,较诸一般大户人家,实是不可同日而语。茅鹰居此已有多日,早已把园内地势探得十分清楚,就地形上实较来人要熟悉得多。他身形既快,连续的几个快速起落,已抄向对方侧翼不远。
至此,他才恍然看清了对方的真实形象,正是日间在露店现身,意图不利于汉王高煦的那个长身少女。这个突然的发现,不禁使得茅鹰吃了一惊。由于“九幽居士”的一番嘱咐臆测,他己对这个少女存有相当戒心,乍见之下,未免怔了一怔,却也不容对方就此退身,一惊之后,即速施展全力,紧蹑着对方前行的窈窕身影追了下去。
两条人影,都堪称奇快无比,哪消片刻,俱都消失于巍巍宫墙之外。
茅鹰身法极快,向以轻功自负,只是前行的长身少女,较之他并不逊色,更似有以过之。是以,他一脚踏出宫墙,便自失去了前行少女踪影。
浓林衍延,翁翳深邃,当此夜色初现的一霎,所见甚是朦胧。武林中有“逢林莫入”的告诫,茅鹰却偏偏予以忽视,仗着他一身武技,自出道以来,除了师兄韦一波之外,实在还没有遇过敌手,自是艺高胆大,目高于顶。只是眼前这片树林子占地过大,方圆怕没有百十亩,仓卒中于其间找寻一个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简直同于“海底捞针”
茅鹰那张黑脸一霎间变得极是阴沉,圆睁着一双滚圆的眼睛,骨碌碌只是打转。
夜色之来临,简直不着边际,转瞬间已是一片黝黑。
茅鹰硬是忍不下这口气,一只手探入囊内摸出了随身的“千里火”迎风晃动“叭嗒”一声,亮出了尺许来高的火苗子。
这当口儿,却听得一声少女的娇笑,随着拂面的晚风乍然传来。即使笑声里不失娇柔,亦不禁令人悚然而惊。
随着人影的晃动,左方六七丈外,现出了前见少女的曼妙体态。一声喝问传来:“姓茅的,我知道你,怎么样,要跟我比划比划么?”
虽然高持着千里火,这个距离之内,也难能把对方的脸看清了。秀发飞扬,裙角飘飘,衬以高挑曼妙身影,给人以艳鬼芳魂的感觉。茅鹰在苗疆地区,由于出没无常,手下毒辣,乃致博得了“鬼见愁”这个外号,本人之刁钻难缠,实可想知,想不到今夜却遇见了比他像似更难缠的人,眼前挑明了要与他一分高下,如何退却!
“哼!大姑娘,我接着你的就是了!”茅鹰说时向前踏进了一步:“大姑娘,你报个‘万儿’吧!”
长身少女应了声:“何必多问?”娇躯转处,已自没入林中。
茅鹰自是放她不过,冷叱一声,足下顿处,直循着对方隐身之处,快速纵入。
林子里一片黝黑,茅鹰纵身而入,高举着手里的千里火,火光明灭,将此远近寻丈之内,照得一派通明,只是再远了可就难能看清。
“喂!”茅鹰四下打量着,一面叱道:“姓茅的来啦!大姑娘你出来吧!”
话声方顿,即听得暗中少女一声冷笑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紧接着一缕尖风“哧”地破空而至,火光映照里,像是有一缕极细的银色光华一闪而至。
“鬼见愁”茅鹰一身武功甚是可观,只是到底出身苗族,阅历未免不足,像眼前少女所施展的这类暗器,真个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其实他内功精湛,昔日从师兄练功,便习过严格的收发暗器身手,即使“暗器听风之术”也颇不含糊。眼前暗器,由于体积过于细小,简直看不清是什么物体,茅鹰确是没有把它当回事,打量着不过是一枚细小的钢珠,随即运施一个“拈”字诀,即以右手拇食二指,向着那枚暗器之上“拈”去。
这却也怨不得他阅历不足,事实上当今武林,又有几个能识得这类“弹指飞针”!
茅鹰一双手指,确是巧妙十分,时间、部位、准头都配合得恰到好处,偏偏力道有所不足,容得他发觉有异,待得施展“内气”功力,将对方那枚细小的暗器吸附于掌心之上,其势已有所不及。由于暗器本身过于细小,拿捏于双指间,宛若无物,却有一股尖锐的力道,直刺而出。茅鹰只觉得两指间微微一麻,那一丝细小银光,已自其二指间滑了出去,虽只是细小的一缕劲力,其尖锐强劲,却似无坚不摧。
茅鹰大惊之下,随地闪身回避,却似慢了一步,当时只觉得左肩头上一阵子刺骨酸疼,已吃对方飞针,深深刺入肩头。
“啊!”一阵子砭骨奇酸,手上的“千里火”竟是再也把持不住,扑地跌落地上。
猛可里面前人影一闪,对方那个长身少女,鬼魑般地轻巧,挟着大股疾风,已倏乎眼前。人到手到,好一式“玉女投梭”一只尖尖素手,已自向茅鹰左肋上直插下来。
观之长身少女出手,不愧大家名门,称得上“高秀超逸、绵密精严”配合着她奇快的身势,整个人已似化为大股罡风,一古脑直向着茅鹰全身罩落下来。
对于茅鹰来说,简直是前所未见的奇耻大辱。肩上暗器在一阵酸疼之后,毫无感觉,可以肯定必定深入肩内,急待探视拔除之,偏偏对方少女行动迅速,来去直如野云振飞,去留无痕,简直不容他少缓须臾。在她的纤纤素手以及强大劲力压迫之下,茅鹰一时有全身吃紧的感觉,势道之强,简直前所未见,这才知道对方少女大非凡俗,分明大敌当前,一惊之下,禁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霎,退守皆难,除了厉手相拼之外,别无选择,即使选择后者,较诸对方却也慢了一步。舍此而外,便只有死路一条,当下怒哼一声,陡然间运提右掌,施展“霹雳元阳”掌力,一掌向外击出。
长身少女前此暗中窥伺,已知他掌力惊人,论及“摇光殿”秘功,原也无惧于他,只是眼前她却无与他一拼的必要,对方为图自保,竟自连看门功夫都施展了出来。她当然知道对方所施展的“霹雳元阳掌”最是耗损气血,大力运施之下,正为暗器“飞针”有可乘之机,如是,根本也就无需自己的再行出手了。一念之兴,卒使她改变了对敌的初衷。
茅鹰这一掌,既是全力出击,自然非同凡响,掌力坚实,直似有开山裂石之威,偏偏对方少女竟似无意与他接触。
随着茅鹰掌力之下,长身少女亭亭娇躯,宛若飞云一片,陡地狂飘而起,一起数丈,已自落身于高可参天的桦树之巅,起落间一片轻灵,不着一些儿浊力,正是“高远峭拔,清气盘旋”极上乘武术轻功的境界。
“鬼见愁”茅鹰那等实力的一击,非但没有伤着对方,竟似连对方衣边儿也没有沾着,随着他探出的右掌,风柱般地卷起了一股狂飚,巨力之下,只听得一阵子“咔喳”爆响,正面一排巨树,首当其冲,竟自齐腰折断,枝飞叶扬,形成了惊人气势。
漫天枝叶尚未落定,空中少女,却已再次飘落,身法之快,出人想象。
茅鹰一掌落空,即知不妙,慌不迭回步抽身,左腕抬动,待将以“左翅飞云”虚作声势,用以掩身而退,却不知手腕方动,肩头上一阵奇疼,间以砭骨的酸,那只手情不自禁地便自又落了下来。
动手过招,讲究的是一个“快”茅鹰一招失手,敌人又是出奇的快,一容进身,先机顿失,再想退身,哪里还来得及?
眼前银光乍闪,随之而起的是一声宝剑出鞘的“龙吟”茅鹰只觉得喉上一紧,已被对方冷森森的雪亮剑锋,比在了咽喉部位。
“鬼见愁”茅鹰以其杰出武技,睥睨苗疆,十数年堪称绝无敌手,想不到今日初初一现,竟自败在了对方一个姑娘之手。
先时,他既已由师尊“九幽居士”处得到了告诫,偏偏自恃武功,犹自未把对方看在眼里,这一霎在对方剑锋向喉的当儿,才自知道了对方厉害,却已进退无能,转动皆难。
非只如此,透过了长身少女掌上青锋,更有砭人心肺的一道冷森森剑气,打由喉头透体直下,所过处血脉俱僵,一时通体如冰,便自泥塑木雕般定在了当场。
无疑,长身少女这一手“剑气定穴”手法,武林前所未睹,显然还不多见。茅鹰之惊忿,更是可以想知了。
他当然知道,透过对方剑尖上那一道冷森森的剑气,正是习剑者所难能达到的“剑气”
境界,此时此刻对方姑娘若是有意取自己性命,根本无需出剑,只需将此剑气向外一吐,茅鹰必将穿肠破肚致死无疑。有了这一层认识,茅鹰登时锐气尽消,只以为对方立即要取自己性命,霎时间吓得面无人色,只管睁大了一双眼睛,愣愣地看向对方。
这位长身少女,正是来自当今那个最称神秘的武林门户“摇光殿”、且最蒙殿主李无心疼爱的义女沈瑶仙。眼前这一步棋,原是她蓄意部署,想不到如此顺利的即将茅鹰制伏剑下,若是依着她一往性情,当毫不犹豫的将对方毙之剑下,只是那么一来,势将结怨于“雷门堡”成了不共戴天的大敌,却又不甘心就此纵之而去,一霎间内心大为犹豫。
心绪电转,连带着掌中长剑时晦又明,只把木立当前的茅鹰,吓得魂飞魄散。然而,在沈瑶仙剑气之下,全身血脉俱僵,休说是出手反击了,简直连转动一下也是不能,此时此刻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她生平恨极了“助纣为虐”之辈,正是眼前雷门堡之所为,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个人,自不容轻易放过,却也不便就下毒手,略事犹豫,把心一狠,正待施展辣手,先把他废了再说,却是没有想到,此番情景,竟自落在了另一位高明者的眼中。
在一声幽凄的叹息之后,一人用着老迈的口音道:“姑娘剑下留情,敝门感激不尽。”
话声出口,紧接着一条人影,有似夜蝠翼空,自侧边一棵大树上陡地拔空而起,长桥卧波般掠向眼前,真个身轻如燕,落地无声。
树林子里原极黑暗,仗着方才由茅鹰手上落地的“千里火”尚未全熄,时明又暗,隐约的有些火光,尚可略为辨物,景象甚为迷离。来人身材高瘦,有似疾风一阵,已迫近眼前。
蓦然间,沈瑶仙已认出了他,正是人称“摘星拿月”的韦一波。由于他的陡然出现,不啻大大缓和了沈瑶仙待将出手的杀招。长剑略偏,改直为横,架在了茅鹰肩上,同时目光微转盯向来人,沈瑶仙冷冷一笑,暂时按剑不移,倒要看看对方说些什么。
韦一波目睹下,嘿嘿一笑,缓缓说道:“姑娘剑法高明,不愧名门出身,在下如果这双眼睛不花,普天之下,能以剑气凌人,定人血脉者,除了敝门之旬,便只二三门派,姑娘妙手御剑,一招封喉,更似传说中的‘玉流星’手法,因此在下斗胆猜测,姑娘的出身,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至今仍不为外人所知的‘摇光殿’了,不知是也不是?”
沈瑶仙不禁暗中惊了一惊,表面却是不动声色,聆听之下,甚是后悔,早知暗中有人窥伺,她万万不会以师门绝招出手,此时为韦一波叫穿,碍于双方情面,却不易再向对方猝使煞手了。
“哼!”她却不甘心地冷冷说道:“你以为说出这些,便能让我饶过了他?”
“好说!”韦一波抬起一只手,缓缓揉了一下颏下短须:“这么说姑娘已承认是摇光殿的出身了?”
沈瑶仙道:“是又如何?”
韦一波缓缓点了一下头:“贵殿殿主,李无心女士,人中龙凤,剔透玲珑,风神独艳,在下久仰之至,便是她膝下的一双儿女,武林中亦每有传闻,被誉为当今不可多得之少年奇才,如是,在下斗胆再猜,姑娘便是那位摇光殿的美丽公主沈姑娘了,真正是幸会之至。”
沈瑶仙心中又是一惊,须知“摇光殿”乃一极隐秘的武林门户,说是“武林门户”其实颇有不当,原因是多年以来,摇光殿一切有关行径,早已逾越武林之外,独行独往,讳莫如深,简直与武林中人扯不上一些关系,自不会为武林中人所关注,何以竟为对方摸得如此清楚?便是由此,沈瑶仙也要好好打量他一番了。
韦一波清奇颀长,乍然看去,无异常人,甚至于发色苍苍,无掩其老,只是透过他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每见其内涵精光,所谓“至人贵藏晖”越是高越卓绝之人,外表也越是平凡无奇,正由于此,沈瑶仙倒是越加的不敢轻估了他。
谛听之下,她微微笑了“摇光殿既是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门户,却为足下探查得如此清楚,这么看来,贵门的确是神通广大,令人钦佩。”
二人问答之间,沈瑶仙手中长剑,并未撤回,依然搭在茅鹰肩上,后者虽然暂时解脱了“定穴”之苦,却依然在对方长剑控制之中,仍未脱杀身之危,他生性最是要强,像这般为人屈辱,简直生平未有之事,连急带气,那张黑脸几乎变成了猪肝颜色。“士可杀而不可辱”沈瑶仙是深深明白这个道理的。
如果说茅鹰所表现的是一副怯弱求饶姿态,很可能她便不会手下留情,而眼前茅鹰所表现的竟是忿怒羞辱,足证明这个人有血性,还有可取之处。况乎眼前有了韦一波的介入,情势已不再单纯,种种迹象的显示,她已不能也不愿意再向眼前的这个人施以毒手。
是以,话方出口,陡地撤回了压在茅鹰肩上长剑。后者只觉得身上一松,身形微晃,已飘出丈许开外。
茅鹰简直难以忍下胸中这口怨气,怒吼一声,猛地直向沈瑶仙身前扑来,然而他却立时又觉出了不妥,身形未曾站定,便自又退了回来,一进一退,有似戏水蜉蝣,弹指间,已是丈许以外。
沈瑶仙一动也不动地打量着他,她的激动,只现于一霎间的剑光璀璨,茅鹰果真胆敢进犯,保不住又将重蹈前辙。对茅鹰来说,他已是败军之将,况乎肩伤未去,再次的出手,实不敢操持胜算,总算有先见之明,临时制止了这番鲁莽冲动。
茅鹰恨恨地向沈瑶仙看了一眼,转向师兄韦一波抱拳为礼。左臂抬动时,才自觉出肩上一阵奇麻,简直举拳皆难,心中一寒,顾不得再与师兄招呼,倏地掉过身子,一径运施如飞的功法,向林外遁出。
打量着他离去的身法,沈瑶仙亦不禁为之动容,如果此人的武功也同他的轻功一般杰出,倒是不可轻视,自己所以轻易得手,看来与前发的暗器“弹指飞针”有关,如果他上来不曾为飞针所伤,是否还能这么轻便就将他制伏剑下,却是不得而知。脑子里这么想着,沈瑶仙一双眼睛却已转向当前的韦一波,倒要看他持何态度。
目睹茅鹰的离开,韦一波清癯的脸上,现出了一抹笑容,却似含有无比的神秘。微微点了一下头,他缓缓说道:“我这个师弟,一向目高于顶,自命不凡,他自幼生长苗疆,少习中原之礼,更不知谦虚礼让,今天碰在了姑娘手上,活该要受些教训,吃些苦头,这么一来,他今后便再不敢小瞧了别人,姑娘剑下留情,敝门感激不尽。”
说到这里,临时顿住,微笑了一下,却又接下去道:“姑娘身手,大有可观,摇光殿秘功,果然名不虚传,韦某今天总算开了眼界。以姑娘这般身手,只怕当今天下,已罕有敌手,实不必再以暗器飞针伤人不备,哼哼!在下不敏,为姑娘今后盛名所计,还望自重,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这老头儿好精明的一双眼睛,敢情连茅鹰肩上所中的暗器飞针,亦未能瞄过他微妙观察。
“原来你已经注意到了。”沈瑶仙笑道:“这么看来你确是比你那个师弟要强多了,你这些话倒也不无道理,说来我这暗器‘弹指飞针’,一向也只是备而不用,除非遇见了十分可恶之人,才难得一用,想不到为你一眼看穿,倒让你见笑了。”
这一句“十分可恶之人”无疑是拐着弯儿骂人,韦一波焉能听不出来?此人外表斯文,慢条斯理,其实较诸他那个师弟茅鹰更为自负,眼看着茅鹰受制于人,早已怒不可遏,若非顾虑方才茅鹰受制对方剑下,早已攻其不备,猝然向沈瑶仙出手发难,此刻茅鹰既己离开,解了一时之危,情形便自不同。在一连串的低沉笑声里,韦一波那张清癯的瘦脸,变得异样阴沉。
缓缓地向前迈了两步,他冷冷地向着沈瑶仙抱了一下拳道:“摇光殿秘功,神奇莫测,在下不才,斗胆要向姑娘请教几手高招,还请不吝赐正才好。”
说话之间,他那一双抱拳的手,已自向两边缓缓张了开来。猛可里他那瘦削的身子,就像是涨满了气的气球一般,倏地膨胀开来。苍苍华发,在这一霎间也似有所异动,乍看上去,简直像是个大刺猬。
这一切形象的显示,只是霎时间之事,紧接着随即又恢复如初。闪烁欲熄的地面火光余烬里,所能照见的,只是韦一波那一双深邃的眼睛。
不待沈瑶仙答应,韦一波已拉开了门户,一双看似鸟爪般的瘦手,一上一下,摆出了“托天按地”之势,不容沈瑶仙借故推辞,这个架是非打不可。
沈瑶仙早已料想到对方会有此一手,见状平静地点头笑道:“我料定你不会就此干休,看来恭敬不如从命,久仰‘雷门堡’神技惊天,要不然也不会为昏君父子效力!”话声方顿,铮然作响声中,掌中长剑已回插鞘内。
地面余火已熄,树林子里漆黑一片,然而对于沈瑶仙、韦一波这类身负奇异内功的人来说,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朦胧的现场,所能看见的,只是两团黑忽忽的影子,仍然是相距七尺开外,彼此对立着。
沈瑶仙当然知道这个韦一波绝非寻常人物,长久以来江湖上一直对于“雷门堡”这个奇异的武林门户,有着不着边际的种种臆测“雷门堡”的武功在这种情势里涂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倒似与“摇光殿”的谜样形象有几分仿佛。现在,代表这两个神秘门户的主要角色,竟然戏剧性的邂逅一起,展开一场搏杀。
“姑娘请发招吧!”说时,韦一波的身子,缓缓地矮了下来,一双深凹的眸子,每现璀璨,正是精力充实,一举待发的前奏。
沈瑶仙偏偏不容他称心如意,恍惚里,她却又变了方位,改站向对方侧面。
韦一波被迫不得不向侧方跨出一步。
沈瑶仙却又移向正面。
韦一波“哼”了一声,又改向正面。
沈瑶仙陡地腾身而起,乌云天坠般,直向着韦一波当头落来。
韦一波作势以待,眼看着沈瑶仙状如飞鹰的身子,自空而临,噗噜噜大片衣袂飘风声里,乌云盖顶似地直压下来,却是一落即起,翩若轻云,就在这乍起的一霎间,一只纤纤细手,已自递出,直向着韦一波头顶上直叩下来。
这般出手,真个高明之至。雷霆万钧,冰雪一片,毕全身功力于一掌,端看这位“雷门堡”的掌门弟子何以迎接了。
地面上像是猝然间遭遇到了极大压力,风力冲刺下,形成了一团狂飚,沙飞叶扬,声势惊人。
韦一波自一开始,就不敢对这个姑娘掉以轻心,实在是“摇光殿”那个神秘的门户,对他内心构成了极大威胁,眼前姑娘,既然就是摇光殿内传说中的那个神秘公主,自然具有骇世惊俗的能耐,却是万万疏忽不得。
像是一团鬼影,韦一波的身子风一般快速地旋转着,黑暗里忽然间像是幻化出无数条人影。毕竟这个出身于“雷门堡”掌门大弟子的一身诡异武功,不容置疑,眼前这一手“身外化身”说穿了无非是快速闪动下,利用人眼的错觉而已,只是当今武林,能够这般施展的又有几人?
沈瑶仙乍惊之下,那一只递出的纤纤素手,已不容撤回,随着她指掌落处,只听得“砰”的一声,手触处一片轻飘,宛若无物。
这一掌虽没有击中韦一波身子,却落掌于他飘动的长衣,纤手落处,一片巴掌大小的帛片,随掌脱落,飘飘坠地。
沈瑶仙这一掌虽然打了个空,但对于韦一波来说,仍是奇耻大辱,紧接着他的反击行动,亦即施展开来,随着沈瑶仙飞星天坠的落势,韦一波猛可里一个倒剪,已欺近到她的身边。
这老头儿看来是动了火气,吐气开声地叱了一声:“打!”大股凌人的劲道里,现出了他宛若鸟爪般的一双瘦手,直向着沈瑶仙腰肋间插过来。
对于沈瑶仙来说,一招失手,便已失去了先机,心中自有所警,只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对方韦一波为了拾回颜面,竟自施展出最辣手的招法,眼前这一手“倒剪残梅”手法迥异,显然凝聚着“内气”功力,沈瑶仙乍惊之下,简直不容稍缓须臾,除了全力一拼,别无良策。
双方俱是难见的高手,又以所置身的武林门户,标示着当今武林最崇高的威望,不出手则罢,一经出手,便只许成功,不容失败。
基于以上原因,沈瑶仙即使心存犹豫也是不能。眼看着韦一波势如闪电的一双瘦手,以雷霆万钧之势就要插落下来,尖锐的“内气”力道,使得沈瑶仙在接触之始,已自觉出了不妙。这一霎,不要说闪身回避了,简直转动皆难,万般无奈的境况之下,她不得不施展出“摇光殿”的救命绝招了。
“摇光殿”秘功,多是殿主李无心精心独创。无师自通者多,一经施展,对方甚难防守,更何况所谓的“救命绝招”了。既为“救命”绝招,当然非比寻常。
沈瑶仙长吸一气,待将拼耗本身真气,以本门“素女功”间以“荷英飘花”手法,不退反迎,同时向对方全身四处要害攻去,这么一来,即使韦一波招法再狠辣,也难以全身而退,很可能两败皆伤,玉石俱焚。
眼前情势,韦一波是主动,沈瑶仙立于被动,前者在出手之时,一旦沈瑶仙施出救命绝功,双方便只有实力相加、两败俱伤之一途。
这一霎真是要命关头,看来已是无能化解,偏偏夜幕中不乏高明之人,对这难能一见的并世高手,乐其生而不愿其死。随着这人阴森森的一声冷笑之后,三片树叶串成一条,垂直出手,夹着极其尖锐的一片啸声,直向着韦一波正面飞射过来。
不要小瞧了这三片树叶,其上所加诸的力道,却是万万不容忽视,以至于就连韦一波目睹下也不敢掉以轻心。韦一波招式已然递出一半,若要他就此撤回,却是心有未甘,惊怒中正不知如何应付,猛可里,空中飞叶已变了方位,改纵为直,直循着倒剪而前的韦氏全身上下招呼过来。
三片飞叶上,所加诸的力道,万非等闲。韦一波一经耳听,由不住大吃一惊,再也顾不得出手伤人,身旋处,疾若飘风“呼”地已飞出丈许开外。
双方简直无能化解的接触,竟自硬生生的被毫无来由的三片树叶给拆散开来。
沈瑶仙、韦一波相继一惊,一时暂息敌意,俱都向暗中落叶来处注视过去。
天色是那么的黑,况乎置身树林,简直什么也看不清,然而,对于沈瑶仙、韦一波这类经过严格训练、惯于夜间视物的内家高手来说,却也无碍他们的辨物、来去,更何况三片树叶本身已经标明了来人的藏身之处。
韦一波本身就是个极惯夜战的能手,才自博得了“摘星拿月”这个绰号。
在他以为沈瑶仙万万躲不过方才自己的辣手绝招,却是没有想到,竟为伏藏在暗中的某人搅了局,三片树叶看起来虽不显眼,偏偏内聚真力,无异飞刀钢镖,这就迫使得自己改弦易辙,临时撤了招,心中这口怨气,如何忍得!
来人显然并无恶意,出手飞叶看来虽是向韦一波出手,其实旨在搅局,化解了一场两败俱伤的拼杀,居心不可谓不仁,只是却不为韦一波所见谅。一声怒叱中,韦一波已跃身而起,直扑向左侧方大树,随着他递出的右掌,打出了一掌暗器“铁莲子”
料想着来人绝非易与之辈,韦一波这一掌铁莲干,粒粒充满了内功,一经出手,状出飞蝗,直认着三数丈外另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树身间发了过去。
他的眼力果然不差。这棵大树上正如所料,藏匿着那个讳莫如深的夜行奇人,事实上早在韦一波出手之先,他已防到了对方有此一手,是以韦一波这一掌暗器,尽管不失准头,劲道又狠,却难望能伤及对方片缕寸肤。
随着韦一波出手的暗器,大树帽子“刷”地响了一声,一条人影宛若幽灵般倏地拔空直起,轻若无物地已落向另一棵大树。
那是一条颀长疾劲的人影,由于所着衣衫肥大,衬以天风,发出了噗噜噜大片声响,紧接着一连三易其身,已是十数丈外。
树影婆娑,月光皎洁。来人第五度腾跃瘦躯时,现场已略有转移,眼前林木稀疏,不经意已曝光于莹莹月色之下,便自一目了然,无所遁形。
敢情是个黄衣束发的道人,身后背着色泽光亮的一个大葫芦,映着月色闪闪发光,好潇洒的一副姿态!随着他的一连串起落,宛若星丸跳掷,倏起倏落,一身轻功,显然利落至极。
只是现场的另外二人,可也不是弱者。
道人在一连串快速起落之中,井未能逃开对方的视线。韦一波身形快速地扑纵向前,右手抖处,一连又发了三粒“铁莲子”三粒铁莲子一经出手,成“品”字形,一上二下,挟着一阵子轻啸,直认着道人背后掷去。
黄衣道人像是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倏地转过身来,大袖挥处,叮的一声轻响,已将空中暗器收入袖内。
把持着一霎良机,韦一波冷叱一声,倏地来到近前,起落间宛若搏兔之鹰,却将一双手掌,直向黄衣道人胸腹拍到。大股劲风,随着他的出手,怒涛般直拍过去。
道人长眉挑动,哼了声:“好掌力!”猛可里挥掌直出。
四只手掌不偏不倚地迎在了一块。却是一沾即分,刷地向两下里分了开来。
好疾厉的势子!像是乍然纷飞的一双燕子,一高一矮,蓦地分了开来。
带着一声长笑,黄衣道人足足拔起来有两丈高下,落向一棵大树枝丫。韦一波亦似滚地旋风,闪出了数丈以外。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双方虽只是一度接触,却己肚里有数,大可到此为止,再打下去可就不知进退,非见真章不可了。
韦一波跃起站定,满脸惊讶表情,冷笑着正待开口说话,对方大树上那个黄衣道人,长笑一声,先自发话道:“韦老大,得了,见好就收吧,我们没有杀妻夺子之恨,犯不着拼命,你说是也不是?”话声不大,却是中气十足,语出方落,大袖挥动呼然作响声中,再一次猛升而起,已窜上了大树顶尖。
映着一天星月,但见道人长衣飘飘,衬着他身后光泽闪烁的大酒葫芦,可真有“飘飘羽化”登仙的气势,此情景一经落入韦一波眼中,由不住怔了一怔,忽地想起了传说中的一个人来。
他这里还不曾来得及开口,黄衣道人足下顿处,又似脱弦之箭,直向着另一棵大树上飞射而去。
这一次倒是沈瑶仙放不过他了。“摇光殿”秘功,世罕其匹,即使轻功也不例外。
当真是“八方风雨”之势,想不到几个名重江湖,索来难得一睹的高人异士,俱都集中于此荒凉地方来了。
本持着“摇光殿”惟我独尊的盛誉,沈瑶仙绝不甘心一份寂寞,更不肯平白受惠于人。
“道长慢走!”嘴里清叱着,一连三数个快闪,疾如星丸跳掷,沈瑶仙已追了过去。
韦一波正在犹豫,不知对道人该持何立场,沈瑶仙这一追上去,他反倒落得清闲,度量眼前情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此抽身自去,不失上上之策。
观诸眼前,两个人身法一经展开,真有风雨雷电之势,转瞬间已没入林阴深处。
黄衣道人那等快捷的势子,竟自未能甩开身后的沈瑶仙,一番快速追蹑,眼前已换了另一境界。
在一片高起的浓密丛林之下,荡漾着静静的一泓流水,明月有情,扬洒出匹练般一道银光,这静势中的动态,颇有镇人心魄,涤俗趋雅之势。
黄衣道人直落而前,井无中止之势,袍袖挥处,翩若飞鸿,直向溪面坠落。
溪面漂浮着自上流汇集而下的许多浮物,朽木残枝,不乏落脚之处。自然那却非一等一的极上轻功不足一逞。准乎此,黄衣道人所展示的这一手“登萍术”自有其傲视群侪,高高在上的狂态。
沈瑶仙偏偏不容他一枝独秀,独占胜坛。她所展现的姿态,有着仙女的窈窕。翩翩乎如水面白鹤,宛似春风一掬,在她足尖踏及水面枯枝的一刹那,婀娜身影,更似纹风不动,一任足下所显示的惊涛骇浪,却与她不生于系,溪水湍疾,转瞬间,已把此二人送出十数丈开外,这一手水面轻功的较技,端的别开生面了。
浪花簇翻,水声潺潺。
紧接着,水面上的一道一俗,已双双拔身而起,却是不谋而合,无独有偶,双双已落身岸上。动静间一片和谐自如,不着一些儿搏杀之气。
“摇光殿秘功,罕世无双,道人今夜总算见识了,姑娘青出于蓝,较之贵殿殿主,却也相去不多,无限钦佩之至!”话声显示着一份钦敬,这个游戏风尘、一向目无余子的道人,竟自一扫往日的滑稽,变得谦和宜人、斯文多礼了。
沈瑶仙聆听之下,良久发出了一声叹息,幽幽作色道:“道长想必就是来自大漠的前辈名宿‘海道人’了,请恕我的失礼。”说时抱拳,平施一礼。
道人说了声“不敢”倒也受了。打量着面前佳人,只觉其冰姿清澈,如琼林珙树,窅冥幽凄,虽乱头尘服,不掩其风神独艳,真个我见犹怜。想到了她的出现,正无异在执行摇光殿的一项神秘任务。“摇光殿”殿主李无心,这个神秘的女人,她的未来动态,真正堪人忧虑,莫道是风马牛与己无关,事实上一朝踏入江湖,便自息息相关,越是高高在上,越是难以摆脱干净,冥冥中自有牵连,绝难置身事外。又想到了一朝与“摇光殿”的可能对立,海道人不禁自内心浮现起一片隐忧。
“姑娘阅历不差。”海道人说道:“实不相瞒,我向居大漠,正是你说的那个海道人,过去的胡子长,也有人叫我海胡子,因为爱喝酒,又有人叫我醉道人,说来说去,反正就是我一个人,平素闲云野鹤惯了,一向少入中原,摇光殿固所仰矣,只是贵殿主李无心,自视绝高,高不可攀,尚希不以失礼见责,万祈、万祈!”一边说,频频抱拳,不觉呵呵有声地笑了起来。
“道长你太客气了。”沈瑶仙一双明亮的眼睛,静静地向对方看着,缓缓接道:“这一次我离山外出之时,殿主特别关照我,要我礼敬的几个人物之中,海前辈你就是其中之一,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碰见了,倒是巧得很!”
“是么?”海道人哈哈笑道:“贵殿主一方天人也,眼睛里,居然还会有我这么一号,实在荣幸之至。”边说着又自“哈哈”地笑了。
沈瑶仙偏不容他装疯卖傻,一笑置之。“海前辈,摇光殿久居天外,与人无争,殿主高洁自爱,大体上,尚能享有一份尊荣,这些年来令出必行,凡是摇光殿出来的人,绝不会损命而归,各方高人,也都有一份厚爱照顾,想必海前辈你也听说过了?”
海道人点了一下头:“不错,姑娘话中有话,请直言不讳,贫道洗耳恭听。”
“好!”沈瑶仙微微一笑道:“汉王高煦多行不义,我意相机剪除之,只是力有不逮,道长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海道人怔了一怔,摇摇头慨叹一声:“他的气数未尽,姑娘你就不必枉费心机了。”
“是么?”沈瑶仙冷冷地道:“我还以为道长对他心存偏袒,不欲外人对他图谋不利呢!”
海道人又自叹息一声,顿了一刻才自道:“此人固是权利熏心,素行不良,但为人果断,勇猛不可一世,倒也存有一份义气,较之一般奸宄小人,却也不可混为一谈,况乎眼前朝廷正在用兵之时,朝中诸将,皆在此人掌握之中,若有失闪,群龙无首,难免不起内乱,予北方鞑靼以可乘之机,可怜受害的却是无辜百姓,姑娘何不网开一面,赐以新机,再观后效,岂不是好?”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沈瑶仙聆听之下,一时无言以对,倒是她始料非及。
略一思忖,面色已见和缓,微微点头笑道:“不是道长提起,我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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