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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了起来,并戴上了帽子。
"你上哪?"
"我去问问他是否愿意带我一起走。"
"那么急呀?"
"你要我留在这儿吗?你要我留下来我就不走。"
她一屁股坐了下来,但是菲利普却格格一笑。
"不,没关系,你还是去吧。不过有件事得说清楚:眼下我不愿见到格里菲思,见到他太使我伤心了。去告诉他,说我菲利普对他不怀敌意,也没有别的什么不好的看法,但是请他离我远一点。"
"好吧,"她从椅子里一跃而起,迅即戴上手套,"我会把他的话传给你的"
"你今晚最好来跟我一道吃晚饭。"
"那敢情好。"
她仰起脸等他吻她,当菲利普的嘴唇贴近她的嘴唇时,她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
"你真是个可爱的人儿,菲利普。"
两三个小时以后,她差人给他送来了便条,说她头痛不能践约同他一同进餐。菲利普几乎料到她会来这么一着的。他知道她是在同格里菲思一道吃饭。他妒火中烧,但是那种迷住了他们俩心窍的突如其来的勃勃情欲,像是从天外飞来似的,仿佛是天神赋予他们的一般,他深感自己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他们相爱是非常自然的。他看到了格里菲思胜过自己的种种长处,并承认如果自己处在米尔德丽德的位置,也会干出米尔德丽德所干的事情来的。最使他伤心的是格里菲思的背信弃义的行为。他们一直是情意那么深厚的好朋友,而且格里菲思分明知道他对米尔德丽德是多么的一往情深。格里菲思应该对他高抬贵手嘛。
星期五以前他一直没有见到米尔德丽德,不过他也讨厌见到她。但是当她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知道自己在米尔德丽德的心目中没有丝毫的地位,因为他们两人都心心念念想着格里菲思。陡然间,他对她耿耿于怀。现在他明白了她和格里菲思相爱的原因了。格里菲思此人很蠢,喔,简直愚蠢至极!这一点他一向都知道,不过是视而不见罢了。格里菲思既愚蠢又浮躁。他身上的那种魅力恰恰掩盖了他那颗极端自私的心,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任何人都可以出卖。他过的生活是多么的贫乏空虚,整天价不是在酒吧间游荡,就是在杂耍剧场里酗酒,再不就是到处眠花宿柳,闹出一桩桩桃色事件!他历来不读书,除了声色犬马,啥也不懂。他没转过一个好念头:最常挂在嘴边的字眼儿是"漂亮"。这是他送给一个男人或女人的最高的赞美词。漂亮!无怪乎他能讨米尔德丽德的欢心,他们这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菲利普对米尔德丽德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他知道米尔德丽德想讲讲格里菲思的事儿,但是他不给她置喙的机会。他避而不谈两天前的晚上她用一个小小的借口拒绝同他一道吃晚饭的事儿。他漫不经心的,试图使她相信他突然变得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他练就一种唠叨小事的特殊本领,专聊些他知道能刺痛她心的琐碎小事。他的话是绵里藏针,说得又很圆滑,叫她听了有苦说不出。最后,她霍地站了起来。
"我想我该走了,"她说。
"你还挺忙的哩!"他回敬了一句。
她伸出了手,菲利普与她握别,并为她打开了房门。他知道她想要讲的事儿,同时也知道他冷冰冰的、冷嘲热讽的神气吓得她不敢启口。他的羞怯常常使他显得态度冷漠,无形之中使人们见了他都退避三舍。他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便一有机会就装出这种样子去对付别人。
"你总不会忘记你的许诺吧!"他扶着房门的当儿,米尔德丽德说。
"什么许诺?"
"钱呀。"
"要多少?"
他说话的口气冷淡、审慎,使得他的话显得特别的戳心。米尔德丽德的脸红了。他心里明白现在米尔德丽德恨死他了,对米尔德丽德克制的自己不发脾气的毅力,菲利普感到不胜惊讶。他要让她吃些苦头。
"明天要付衣服钱和房租。就这些了。哈利不走了,所以我们也不需要那笔钱了。"
菲利普的心咯瞪一下,手松开了,房门又砰然闭上了。
"怎么不走呀?"
"他说我们没钱,也不能用你的钱。"
一个魔鬼抓住了菲利普的心,这是一种潜伏在他体内的自己折磨自己的魔鬼。虽说他满心希望格里菲思和米尔德丽德不要双双出走,但是他也无计可施。他让自己通过米尔德丽德去劝说格里菲思。
"只要我愿意,我不懂为什么不能去,"他说。
"我对他就是这么说的嘛。"
"我本该想到,假如他真的想走,他是不会犹豫的。"
"喔,不是那么回事,他一直想走。要是手头有钱,他立刻就走。"
"如果他过于拘谨的话,那我就把钱给你。"
"我说过,如果他愿意,这笔钱就算是你借给我们的,我们一旦手头宽裕,便立即如数奉还。"
"这样一来,跟你跪在一个男人面前乞求他带你去度周末,多少有些儿不同。"
"多少有些儿不同,是这样吗?"说罢,她厚颜无耻地格格一笑。"
这笑声使得菲利普直打冷颤。;
"那你打算干什么?"他问道。
"不干什么。他明天回家去。他一定得走。"
这下菲利普可得救了。格里菲思不在眼前,他就可以使米尔德丽德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她在伦敦一个熟人也没有,只得同他厮守在一。只要他们单独在一起,他就能够使她很快忘却这段风流艳事。要是他就此作罢,不再多言,倒什么事也没有。然而他有着一种强烈的欲念,想要打消他们的顾忌,他倒要看看他们对待他究竟会可恶到什么地步。只要他略施小技稍稍引诱他们一下,他们就会向自己屈服,于是他一想到他们俩卑躬屈膝、低三下四的丑态,心里就激荡起一种按捺不住的喜悦。虽说他每吐一个字,内心犹如针戳般地难受,但他发觉这痛苦里面自有无穷的乐趣。
"看来,事情到了此时不干更待何时的地步罗。"
"我对他正是这么说的,"她说。
她的讲话带着情绪亢奋的调子,菲利普听后不由得一怔。他局促不安地咬着手指甲。
"你们想上哪儿呢?"
"喔,上牛津去。他曾在那儿上过大学,这你是知道的。他说带我去参观校园呐。"
菲利普记起有一次他曾经提议他们俩一块儿去牛津玩上一天,可她断然拒绝,说什么一想到那儿的景致,她就感到兴味索然。
"看来你们会遇上好天气的。那里现在该是好玩的时候。"
"为了说服他去那儿,我嘴皮都磨破了。"
"你不好再试一试吗?"
"你是否还想让我们走呀?"
"我想你们不必跑那么远嘛,"菲利普说。
她顿了一两秒钟,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菲利普,而菲利普竭力装作友好地转眸凝视她。他恨她,鄙视她,但是又诚心诚意地爱着她。
"我把我的打算告诉你,我准备去找他,看他能否为之作出安排。要是他同意了,我明天就来你这儿取钱。明天你什么时候在家?"
"我一吃过中饭就回来等你。"
"好的。"
"现在我就给你钱去付衣服钱和房租。"
他走到书桌跟前,拿出他手头所有的现钱。那件衣裙要付六畿尼,此外,还有她的房租、饭钱和孩子的领养费。他一共给了她八英镑十先令。
"太谢谢你了,"她说。
米尔德丽德说罢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