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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焉有四失?村妇妄言!"喝令斩之。
春曰:“乞申明大王之四失,然后就刑。妾闻秦用商鞅,国以富强,不日出兵函关,与齐争胜,必首受其患。大王内无良将,边备渐弛,此妾为王扬目而视之。妾闻:”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大王内耽女色,外荒国政,忠谏之士,拒而不纳,妾所以炫齿为王受谏也。且王驩等阿谀取容,蔽贤窃位;驺衍等迂谈阔论,虚而无实。大王信用此辈,妾恐其有误社稷,所以举手为王挥之。王筑宫筑囿,台榭陂池,殚竭民力,虚耗国赋,所以拊膝为王拆之。大王四失,危如累卵,而偷目前之安,不顾异日之患。妾冒死上言,倘蒙采听,虽死何恨!"宣王叹曰:“使无锺离氏之言,寡人不得闻其过也!"即日罢宴,以车载春归宫,立为正后。春辞曰:”大王不纳妾言,安用妾身?“于是宣王招贤下士,疏远嬖佞,散遣稷下游说之徒,以田婴为相国,以邹人孟轲为上宾,齐国大治。
即以无盐之邑封春家,号春为无盐君,此是后话。
话分两头,却说秦相国卫鞅闻庞涓之死,言于孝公曰:“秦、魏比邻之国,秦之有魏,犹人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即秦并魏,其势不两存明矣。魏今大破于齐,诸侯叛之,可乘此时伐魏,魏不能支,必然东徙,然后秦据河山之固,东向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孝公以为然,使卫鞅为大将,公子少官副之,帅兵五万伐魏。
师出咸阳,望东进发,警报已至西河,守臣朱仓告急文书一日三发,惠王大集群臣,问御秦之计,公子卬进曰:“鞅昔日在魏时,与臣相善,臣尝举荐于大王,大王不听,今日臣愿领兵前往,先与讲和,如若不许,然后固守城池,请救韩、赵。"群臣皆赞其策,惠王即拜公子卬为大将,亦率兵五万,来救西河,进屯吴城。
那吴城是吴起守西河时所筑,以拒秦者,坚固可守。公子卬正欲修书,遣人往秦寨通问卫鞅,欲其罢兵,守城将士报道:“今有秦相国差人下书,见在城外。"公子卬命缒城而上,发书看之,书曰:
鞅始与公子相得甚欢,不异骨肉;今各事其主,为两国之将。何忍治兵,自相鱼肉?鄙意欲与公子相约,各去兵车,释甲胄,以衣冠之会,相见于玉泉山,乐饮而罢。免使两国肝脑涂地,使千秋而下,称吾两人之交情,同于管、鲍,公子如肯俯从,幸示其期。
公子卬读毕大喜曰:“吾意正欲如此。"遂厚待使者,答以书曰:
相国不忘夙昔之好,举齐桓故事,以衣裳易兵车,安秦、魏之民,明管、鲍之谊,此卬志也。三日之内,惟相国示期,敢不听命?
卫鞅得了回书,喜曰:“吾计成矣。”复使人入城订定日期,言:“秦兵前营已撤,打发先回,只等会过元帅,便拔寨都起。"复以旱藕、麝香遗之曰:”此二物秦地所产。旱藕益人,麝香辟邪,聊志旧情,永以为好。"公子卬谓卫鞅爱己,益信其无他,答书谢之。
卫鞅假传军令,使前营尽撤,公子少官率领先行,却暗暗吩咐,一路只说射猎充食,在狐岐山,白雀山等处,四散埋伏,期定是日午末未初,齐到玉泉山下,只听山上放炮为号,便一齐杀入,将来人尽数拿住,不许走漏一人。
至期,侵晨,卫鞅先使人报入城中,言:“相国先往玉泉山伺候,随行不满三百人。"公子卬十分相信,亦以车酋车载酒食,并乐工一部,乘车赴会,人数与卫鞅相当,卫鞅在山下相迎。公子卬见人从既少,且无军器,坦然不疑,相见之间,各叙昔日交情,并及今日通和之意,魏国从人无不欢喜,两边俱有酒席。
公子卬是地主,先替卫鞅把盏,三献三酬,奏乐三次,卫鞅使军吏席上报时,即命撤了魏国筵席,另用本国酒馔。两个侍酒的,都是秦国有名的勇士,一个唤做乌获,力举千钧;一个唤做任鄙,手格虎豹。
卫鞅才举初杯相劝,以目视左右,便去山顶上放起一声号炮,山下亦放炮相应,声震陵谷,公子卬大惊曰:“此炮何来?相国莫非见欺否?”卫鞅笑曰:“暂欺一次,尚容告罪。”公子卬心慌,便欲奔逃,却被乌获紧紧帮住,转动不得。任鄙指挥左右拿人,公子少官率领军士拘获车仗人等,真个是滴水不漏。
卫鞅吩咐将公子卬上了囚车,先递回秦国报捷,却将所获随行人从,解其束缚,赐酒压惊,仍用原来车仗,教他:"只说主帅赴会回来,赚开城门,另有重赏,如若不从,即时斩首。“那一行从人都是小辈,谁不怕死,尽皆依允。却教乌获假作公子卬坐于车中,任鄙作护送使臣,单车随后。
城上认得是自家人从,即时开门,那两员勇将一齐发作,将城门一拳一脚,打个粉碎,关阖不得,军士上前者,都被打倒,背后卫鞅亲率大军,飞也似赶来,城中军民乱窜,卫鞅纵军士乱杀一阵,遂占了吴城。
朱仓闻知主帅被虏,度西河难守,弃城而遁,卫鞅长驱而入,直逼安邑。
惠王大惧,使大夫龙贾往秦军行成,卫鞅曰:“魏王不能用吾,吾故出仕秦国,蒙秦王尊为卿相,食禄万锺,今以兵权交付,若不灭魏,有负重托。"龙贾曰:”吾闻,‘良鸟恋旧林,良臣怀故主。’魏王虽不能用足下,然父母之邦,足下安得无情?"卫鞅沉思半晌,谓龙贾曰:“若要我班师,除非将河西之地,尽割于秦方可。"龙贾只得应诺,回奏惠王,惠王从之,即令龙贾奉河西地图,献于秦军买和,卫鞅按图受地,奏凯而归,公子卬遂降于秦。
魏惠王以安邑地近于秦,难守,遂迁都大梁去讫,自此称为梁国。
秦孝公嘉卫鞅之功,封为列侯,以前所取魏地商、于等十五邑,为鞅食邑,号为商君,后世称为商鞅为此也。鞅谢恩归第,谓家臣曰:“吾以卫之支庶,挟策归秦,为秦更治,立致富强,今又得魏地七百里,封邑十五城,大丈夫得志,可谓极矣。"宾客齐声称贺,内有一士厉声而前曰:”‘千人诺诺,不如一士谔谔。‘尔等居商君门下,岂可进谄而陷主乎?"众人视之,乃上客赵良也。
鞅曰:“先生谓众人之谄,试言吾之治秦,与五羖大夫孰贤?"良曰:”五羖大夫之相穆公也,三置晋君,并国二十一,使其主为西戎伯主;及其自奉,暑不张盖,劳不坐乘,死之日百姓悲哭,如丧考妣。今君相秦八载,法令虽行,刑戮太惨,民见威而不见德,知利而不知义,太子恨君刑其师傅,怨入骨髓,民间父兄子弟久含怨心,一旦秦君晏驾,君之危若朝露,尚可贪商、于之富贵,而自夸大丈夫乎?君何不荐贤人以自代。辞禄去位,退耕于野,尚可望自全也!“商君默然不乐。
后五月,秦孝公得疾而薨,群臣奉太子驷即位,是为惠文公。
商鞅自负先朝旧臣,出入傲慢,公子虔初被商鞅劓鼻,积恨未报,至是与公孙贾同奏于惠文公曰:“臣闻:”大臣太重者国危,左右太重者身危。‘商鞅立法治秦,秦邦虽治,然妇人童稚皆言商君之法,莫言秦国之法,今又封邑十五,位尊权重,后必谋叛。'惠文公曰:“吾恨此贼久矣。但以先王之臣,反形未彰,故姑容旦夕。'乃遣使者收商鞅相印,退归商、于,鞅辞朝,具驾出城,仪仗队伍,犹比诸侯,百官饯送,朝署为空。
公子虔、公孙贾密告惠文公,言:“商君不知悔咎,僭拟王者仪制,如归商、于,必然谋叛。'甘龙、杜挚证成其事。
惠文公大怒,即令公孙贾引武士三千追赶商鞅,枭首回报。
公孙贾领命出朝,当时百姓连街倒巷,皆怨商君,一闻公孙贾引兵追赶,攘臂相从者,何止数千余人。商鞅车驾出城,已百余里,忽闻后面喊声大振,使人探听,回报:“朝廷发兵追赶。'商鞅大惊,知是新王见责,恐不免祸,急卸衣冠下车,扮作卒隶逃亡。
走至函关,天色将昏,往旅店投宿,店主索照身之帖,鞅辞无有,店主曰:“商君之法,不许收留无帖之人,犯者并斩,吾不敢留。'商鞅叹曰:”吾设此法,乃自害其身也。'乃冒夜前行,混出关门,径奔魏国。
魏惠王恨商鞅诱虏公子卬,割其河西之地,于是欲囚商鞅以献秦,鞅复逃回商、于,谋起兵攻秦,被公孙贾追至缚归,惠文公历数其罪,吩咐将鞅押出市曹,五牛分尸。百姓争啖其肉,须臾而尽,于是尽灭其族。
可怜商鞅变立新法,使秦国富强,今日受车裂之祸,岂非过刻之报乎?此周显王三十一年事也。
有诗云:
商于封邑未经年,五路分尸亦可怜。
惨刻从来凶报至,劝君熟读省刑篇。
自商鞅之死,百姓歌舞于道,如释重负;六国闻之,亦皆相庆。
甘龙、杜挚先被革职,今皆复官,拜公孙衍为相国,衍劝惠文公西并巴蜀,称王以号召天下,要列国悉如魏国割地为贽,如有违者,即发兵伐之。惠文公遂称王,遣使者遍告列国,都要割地为贺,诸侯俱犹豫未决,惟楚威王熊商,任用昭阳,新败越兵,杀越王无疆,尽有越地,地广兵强,与秦为敌,秦使至楚,被楚王叱咤而去。于是洛阳苏秦挟“兼并”之策以说秦王。不知苏秦如何说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