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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稳归你,且搁他两日。”鲍雷正计议搁他,不料前村一个庚盈,家事也有两分,春间断了弦,要讨亲,听得劳氏肯嫁,他已知得他是个极勤谨妇人,竟也不打听,着个媒人来说,财礼八两,又家说要成个体面,送了一只鹅,一肘肉,两只鸡,两尾鱼,要次日做亲。劳氏见了,不觉两泪交流。两个夜间说不出几年绸缪艰苦,一个教他善事新人,一个教他保养身体;一个说,也是不得已,莫怨我薄幸;一个说知是没奈何,但愿你平安,可也不得合眼。到天明婆媳两个又在那边哭了说,说了哭,粥饭不吃,那个去打点甚酒肴?到晚媒婆走来,三口见,只得哭了相送出门:白首信难偕,伤心泪满怀,柴门一相送,咫尺即天涯。
这些邻舍,鲍雷因不替花芳成得事,与花芳都不来。其余尤绍楼、史继江、还有个范小云、郎念海、邵承坡都高高兴兴走来相送。他这边哭得忙,竟也不曾招接,扑个空,散了。次早,花芳故意去扫鲍雷,道:“我来谢你这撮合山,你估计包得定,怎走了帕子外去?”鲍雷道:“不消说,我替你出这口气,叫那讨老婆的也受享不成。”知得众人不酒着,偏去景他道:“昨日有事失陪,他打点几桌奉请。”史继江道:“昨日走去,留也不留,我自回家打得坛白酒,倒也吃了快活。”尤绍楼道:“不晓事体的,嫁了一个人,得了十来两银子,不来送。也须请我们一请。”范小云道:“昨日没心想,或者在今日。”邵承坡道:“不像,葱也不见他买一个钱,是独吃自屙了。”郎念海道:“怕没个不请之理。”鲍雷道:“列位,吃定吃他的不着了,晚间到是小弟作一东吧。”果然鲍雷抬上两埕酒、安排两桌,去请这五个。邵承坡怕回席不肯来,被他一把扯住,也拖来猜拳行令,吃个八六三,大家都酒照脸了。鲍雷道:“可耐阮大这厮欺人,我花小官且是好,我去说亲他竟不应承,列位去送也不留吃这一盅,如今只要列位相帮我,拆拽他一番,若不依的,我先结识他。”众人见他平日是个凶人,也不敢逆他,道:“使得,使得。”只不知出甚题目。鲍雷见众人应了,便又取酒来。叫道:“壮一壮胆,吃了起身。”又道:“你们随我来,银子都归你们,我只出这口气。”乘着淡月微茫,赶到阮大后门边来,可怜这阮大娘儿两个,有了这八两银子,算计长,算计短,可也不睡。藏起床头,听得鲍雷抉笆离,就走起来,摸出门边,只见鲍雷正在那厢掇门。叫有贼。鲍雷早飞起一脚,踢在半边,花芳赶上照太阳两下,久病的人,叫得一声,便呜呼了。尤绍楼见了道:“鲍震宇,怎么处?”鲍雷道:“事到其间,只依着大王就是了。”那黑影子里,温氏又撞将起来,大家一齐上,又结果了,鲍雷去寻时,一只旧竹笼,里边是床被,有两件绵胎,又去寻,寻到床头阮大枕下,草荐上一块破布,千结万结的包着。鲍雷拿了银子,大家同到家中,一人一两三钱,六个均分。这五个人穷不得,这主银子也都收了。道:“你仔么一厘不要?”鲍雷道:“原说不要。”不知他阮胜户绝,这间屋子只当是他们的了。其时花芳道:“大哥,他这两个尸首怎处?”鲍雷道:“包你有人偿命,若不偿命,还是我们一主大财。”便指天划地,说出这计策来。众人听了,齐声道:“好。”这脱卸干净。凡是见的就要通知,不可等他走了。一行计议了,自行安息。
却说劳氏虽然嫁了,心里不忘阮大母子两个,道:“原约道三日,婆婆拿两个盒见来望我,怎不见来?”要自去望看。庾盈道:“你是他家人,来的两日又去,须与人笑话,我替你去看个消息。”戴了一顶瓦愣帽、穿了一领葱色绵绸道袍,着双宕口鞋。一路走将过来。花芳迎着道:“庾大哥来回郎么?”庾盈笑道:“房下记念他母亲,叫我来望一望。”花芳道:“好不忘旧。”便去寻鲍雷去了,庾盈自向阮家来,见门关得紧紧的,心里道:“这时候还睡着,想只为没了这妇人两人又病,便没人开门闭户。”要回去,不得个实信,便敲门,那里得应?转到后门边,只见笆篱门半开,便趁步起进去,才把门推,是带拢的,一推豁达洞开,看时,只见门边死着阮大,里边些死着温氏,惊得魂不附体,转身便走,将出柴门,听一声道:“庾大郎,望连联么?好个一枝花娘子没福受用与你。”就一把扯着手道:“前日送来的鸡鹅还在,可以作东,怎就走去,待小弟陪你,也吹个木屑。”扯了要同进去。庾盈道:“来望他娘儿两个,不知怎么死了。”鲍雷笑道:“昨日好端端的,怎今日死得快?”不信,扯了去看,只见两个尸首挺着。鲍雷道:“这甚缘故?”庾盈道:“我并不知道。”鲍雷道:“你在他家出来,你不知道,那人知道?兄来得去不得了。”便叫:“尤绍楼在么?”一叫却走过两三个来。鲍雷道:“昨日阮家娘儿两个好端端的,今日只有庾盈走出来,道他娘儿两个已死了,列公这事奇么?”尤绍楼道:“这事古怪?庾仰仔么说?”庾盈道:“我房下教我来望,前门敲不开,我转进后门去,只见两个死人在地下,我并不晓得甚缘故,并不关我事。”史继江道:“只是仔么死得快,恰好你来见,也有些说不明。”范小云道:“如今做庾仰不着,等他收拾了这两个吧。”花芳道:“还要做个大东道,请我们。”鲍雷道:“这小官家不晓事,这须是两条人命,我们得他多少钱,替他掩,做出来我们也说不开个同谋。”邵承坡道:“庾仰仔么?”庾盈道:“叫我怎么?这天理人心,虚的实不得,我多大人家,做得一个亲,还替人家断送得两个人。”鲍雷道:“只要你断送,倒便宜了。”花芳道:“兄也是你悔气,若我讨了他的老婆,我也推不脱,庾仰处好。”庾盈道:“我处,终不然我打杀的。”鲍雷道:“终不然我打杀的?”鲍雷见庾盈口牙不来,中间没个收火的,料做不来,兜胸一把结了,道:“我们到县里去。”这些人听他指挥的,便把一个庾盈,一齐扛到县里,正是:高张雉网待冥鸿,岂料翩翩入彀中,任使苏张摇片舌,也应难出是非丛。
此时劳氏听得,要寻人来救应,也没个救应,早被这些人扯了送到县中。
县官是宁波谢县尊,极有声望,且是廉明。鲍雷上去禀道:“小的们是城乡住民,前日有邻人阮胜,因穷将妻子嫁这庾盈,昨夜阮胜母子具是好的,今日小的们去看时,只见庾盈在他家走来,说道我阮胜母子都死了,小的们招集排队去看时,果然两个都死在地下,小的们因事关人命,只得拿了庾盈,县呈在台前。”县尊道:“你叫甚名字?”道:“小人鲍雷。”县尊道:“那两个是他紧邻。”尤绍楼道:“小的尤贤与那史应元是他相近,委是他家死两个人。庾盈说与鲍雷,小的们知道的。”县尊道:“怎么一个近邻,不知些声息。”尤贤道:“小的与他隔两亩棉花地。”史应元道:“小的与他隔一块打稻场,实不听得一毫动静。”叫庾盈道:“你怎么说?”庾盈道:“小人有日用银八两,娶阮胜妻为妻,今日小人妻子,教小人去望。小人见前门不开,去到后门边,推进去,只见他母子已死。”县尊道:“你进去,有人见么?”道:“没人见。”县尊便委三衙去相尸。回复道:“阮胜陰囊踢肿,太阳有拳伤,死在后门内,温氏前后心具有拳伤,死在中门边,具系殴死,已着地方收尸。”县尊见了回复手本,道:“我道没个一齐暴亡之理,我想这一定是八两银子为害了,那夜莫不有甚贼盗么?”尤贤道:“并不听见有。”县尊道:“这还是你两个紧邻,见财起意,谋财害命。”尤贤与史应元道:“老爷,小的与他老邻居,极过得好的,怎为这八两银子害他两条性命,这明是庾盈先奸后娶了劳氏,如今虽讨了有夫妇人,怕有后患,故此来谋害他,要移祸把小的们邻里。老爷,不是光棍,敢讨有夫妇人,老爷只问他来做甚么?仔么前门不走走后门?这是天网恢恢,撞了鲍雷。不然他打杀了,小的们替他打没头官司。”一片话却也有理。县尊便道:“庾盈,我想妇人既嫁,尚且与他义绝,你怎么倒与他有情?”庾盈道:“实是小的妻子记念,着小的去望。县尊道:“就望,怎不由他前门,却由后门,这都可疑。这一定假探望之名,去盗他这几两银子,因他知觉,索性将他谋害,这情是实了。”庾盈道:“爷爷冤枉,实是去时已死在地下了。”鲍雷道:“看见他死也该叫我们地方,为何把他门层层带上竟走,不是我撞见问起,直到如今我们也不得知,杀了偿命,理之当然,不要害人。”庾盈道:“其实冤屈,这还是你们谋财害他的。”鲍雷道:“我还得知你来,推与你?从直认了,省这夹打。”谢知县叫把庚盈夹起来,夹了把来丢在丹墀下,半日叫敲,敲上五六十,庾盈晕了去,只得招是打杀的,教放了夹棍,又叫爷爷,实是无辜被这一干倾陷的,宁可打死不诏。”谢知县疑心,教将将庾盈收监,尤贤等讨的当保再审,这些人虽是还怀鬼胎,见光景道也不妨,却称赞尤绍楼会说话,鲍雷帮衬得好,一齐回到家中。苦只是苦了个庾盈,无辜受害。那劳氏只在家拜天求报应。这日还是皎日当天,晴空云净。只见:灿灿烁火飞紫焰,光耀耀电闪金蛇。金蛇委转绕村飞,紫焰腾腾连地赤。似塌下半边天角,疑崩下一片山头;怒涛百丈泛江流,长风弄深林虎吼。一会子天崩地裂,一方儿雾起天昏,却是一个霹雳,过处,只见有死在田中的、有死的路上的、跪的、伏的、有的焦头黑脸、有的偏体乌黑、哄上一乡村人,踏坏了田,挤满了路,哭儿的、哭人的、哭爷的,各各来认,一个是鲍雷,一个是花芳,一个是尤绍楼,一个史继江,一个范小云,一个邵承坡,一个郎念海,却是一块儿七个。
衬人乃衬己,欺人难欺天,报应若多爽,举世皆邪奸。
里边做一桩奇事呈报,劳氏也去替庾盈出诉状,道遭鲍雷等七个人陷害,今七人具被天谴,乞行审豁。县尊见了,事果奇特,即拘七八家属,只见尤贤的儿子,正拿了这分的一两三钱银子去买材,被差人拿住,一齐到官。县尊一吓,将鲍雷主谋,花芳助力,众人分赃,一一供出。县尊因各犯都死,也不深究。只将银子追出,将庾盈收了,房屋给与劳氏,着他埋葬温氏。庾盈虽是一时受诬,不数日便已得白。笑是鲍雷这七凶,他道暗室造谋,神奇鬼秘,又七个证一个,不怕庾盈不尝命。谁知天理昭昭,不可欺昧。故人道是问官的眼也可瞒,国家的法也可,不知天的眼极明威极严,竟不可躲。若使当日庾盈已成狱,也不奇;七人剩一个,也不奇;谁知昭昭不漏如此乎?可以三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