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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知道,毕竟功德做不完,家主做不得状元,你也做不成大管家。”破了阵,便日日戏了脸,替这两个小厮缠,倒每日张秀才夫妇两个斋戒,他却日日风流。”就是兰馨、竹秀,沈氏也尝使他送茶送点心与他,他便对着笑吟吟:“亲娘,替小僧作一个福儿。”两个还不解说。后来兰馨去送茶,他做接茶,把兰馨捏上一把,兰馨放下碗,飞跑,对沈氏道:“颖如不老实。”沈氏道:“他是有德行和尚,怎干这事?你不要枉口拨舌。”兰馨也便不肯到他房里,常推竹秀去。一会竹秀去,他见无人,正在那边念经,见了竹秀,笑嘻嘻赶来,一把抱定。那竹秀倒也正经,道:“这甚模样,我家里把你佛般样待,仔么思量做这样事?”颖如笑道:“佛也是做这样事生出来的,姐姐便做这好事。”竹秀道:“你这贼秃无礼。劈头两个栗暴。颖如道:“打,凭你打,要是要的。”涎着脸儿,把身子送,手儿去摸。不料那竹秀发起性来,乘他个不备,一掀,把颖如掀在半边,跑出房门:“千贼秃,万贼秃,对家主说,叫你性命活不成。”颖如道:“我活不成,你一定性命真在荷包里。”竹秀竟赶去告诉沈氏。疑如道:“不妙。倘或张秀才知机将我打一顿,搜了这张纸,我却没把柄。”他就只一溜走了。竹秀去说,沈氏道:“他是致诚人,别无此意,这你差会意,不要怪他。”只听得管门的道:“睿师太去了。”张秀才夫妇道:“难道有这样事?一定这丫头冲撞,且央王师姑接他来,终这局。”不知他先已见王师姑了。王尼道:“佛爷,张家事还不完,怎回来了?”颖如道:“可恶张家,日久渐渐怠慢我,如今状元是做不成了,他如今要保全身家,借我一千银子造殿。”王尼道:“一千银子好一桩钱财,他怎么拿得出?”颖如道:“你只去他说,他写的表与牒都在我身边,不曾烧,叫他想一想利害。”王尼道:“这是甚话?叫我怎么开口?”只见张家已有人来请王尼了。王尼便邀颖如同去。颖如道:“去是我断不去的,叫他早来求我,还是好事。”颖如自一迳回了。
这王尼只得随着人来,先见沈氏。沈氏道:“睿师太在这里怎经事不完去了?”王尼道:“正是,我说他为什么就回,他倒说些闲话,说要借一千两银子,保全你们全家性命。”沈氏道:“这又好笑,前日经事不完,还要保禳甚的。”此时,张秀才平日也见他些风色,去盘问这两个小厮,都说他平日有些不老成。张秀才便恼了,见了王尼道:“天下有这等贼秃,我一桩正经事,他却戏颠颠的,全没些致诚,括我小厮,要拐我丫头,是何道理?”王尼道:“极好的呢,坐在寺里,任你如花似玉的小姐、奶奶,拜他问他,眼梢也不抬。”沈氏道:“还好笑说要我一千银子,保全我一家性命。”张秀才听到这句,有些吃惊,还道是文牒都已烧去,没踪迹,道:“这秃驴这等可恶,停会着人捉来打上一顿,送官。”王师姑:“我也道这借银事开不得口。”他道:“你说不妨,道相公亲笔的表章文牒都不曾烧,都在他那里,叫相公想一想利害。”张秀才道:“胡说,文牒我亲眼看烧的,你对他说,莫说一千,一钱也没得与他,还叫他快快离这所在。”沈氏道:“这样贪财好色的和尚,只不理他罢了,不必动气。”王师姑自回了,到庵里去回复。怨畅颖知道:“好一家主顾,怎去打断了?张相公说你不老实,戏弄他小厮、丫鬟。”颖如道:“这是真的。”王尼道:“阿弥陀佛,这只好在寺里做的,怎走到人家也是这样?就要也等我替你道达一道达才好,怎么生做?”颖如笑道:“这两个丫头究竟也还要属我,我特特起这衅儿,你说的怎么?”王尼道:“我去时张相公大恼,要与你合嘴,亏得张大娘说罢了。”颖如笑道:“他罢我不罢,一千是决要的。”王尼道:“佛爷,你要这银子做甚?”颖如道:“我不要银子,在这里作甚和尚?如今便让他些,八百断要的,再把那两个丫鬟送我,我就在这里还俗。”王尼道:“炭堑八百、九百,借银子这样狠。”颖如道:“我那里问他借,是他要送我的买命钱。他若再做一做腔,我去一首,全家都死。”王尼道:“什么大罪?到这田地,我只不说。”颖如道:“你去说,我把你加一头除,若不说,把你都扯在里边。”王尼道:“说道和尚狠,真个狠。”只得又到张家来,把颖如话细细告诉。沈氏对张秀才道:“有甚把柄在他手里么?”张秀才又把前事一说,沈氏道:“皇帝可假得的?就烧时也该亲手烧,想是被他换去,故此他大胆,你欠主意,欠老成。”张秀才道:“这都是他主谋。”沈氏道:“须是你的亲笔,这怎么处?”张秀才道:“岂有我秀才反怕和尚之理?他是妖僧,哄我何妨。”嘴里假强,心中也突突的跳。那王尼听了“头除”这句话,便扯着沈氏打合。道:“大娘,这和尚极是了得的,他有这些乡官帮护,料不输与相公。一动不如一静,大娘劝一劝,多少撒化些,只当布施吧。常言道:‘做鬼要羹饭吃。’”沈氏道:“他要上这许多,叫我怎做主?况这时春二三月,只要放出去,如何有银子收来与他?”王尼道:“我不晓得不是这天杀的,绝好一个好人,怎起这片横心;他说造殿,舍五十两与他造殿吧。”张秀才道:“没这等事,舍来没功德。”沈氏道:“罢。譬如旧年少收百十石米,赏与这秃吧。”王尼只得又去,道:“好了,吃我只替他雌儿缠,许出五十两。”疑如道:“有心破脸,只这些儿。”王尼道:“你不知道,这些乡村大户,也只财主在泥块头上,就有两个银子,一两九折五分钱,那个敢少他的,肯藏在箱里,得收手吧,人极计生。”颖如道:“银子没有,便田产也好,五百两断断要的。”王尼道:“要钱的要钱,要命的要命,倒要我跑。”赶来朝着沈氏道:“说不来,凭你们,再三替你们说,他道便田产也定要足到五百。张相公,打意得过没甚事。不要理他,作腔作势,连我也厌。”张秀才道:“没是没甚事。”沈氏道:“许出便与他,只是要还我们这几张纸。”王尼道:“若是要他还什么几张纸,他须要拿班儿,依我五十两银子,十亩田,来我庵里交手换手吧。”张秀才假强,摇头。”沈氏口软道:“便依你,只是要做得老到。”跑了两日,颖如只是不倒牙。王尼见张家夫妇着急,也狠命就敲紧,敲到五十两银子,四十亩田,卖契又写在一个衙院名下,约定十月取赎,临时在清庵里交。他又不来,怕张秀才得了这把柄去,变脸要难为他。又叫徒弟法明,临下一张,留着做把柄,以杜后患。张秀才没极奈何,只得到他静室,他毕竟不出来相见,只叫徒弟拿出这几张纸来。王尼道:“相公自认仔细,不要似那日不看清白。”张秀才果然细看,内一张有些疑心,法明道:“自己笔迹认不出,拿田契来比么?”张秀才翻覆又看一看,似宝一般收下袖中,还恐又变,流水去了。王尼却在那边逼了十两银子,又到张家夸上许多功,张秀才与了他五两银子,五石米,沈氏背地又与他五七两银子,几匹布。张秀才自认晦气,在家叹气叫屈,不消说了。
颖如也怕张秀才陰害他,走到杭州。他派头大,又骗着一个瞎眼人家,供养在家,已是得所了。只是颖如还放不这两个丫头下,又去到王尼庵中,道:“我当日还留他一张牒文做防身的。我如今不在这边,料他害我不着,不若一发还了他,与他一个了断。如今他家收上许多丝,现在卖丝,我情愿退田与他,与我银子,这只完得旧事,新事只与我两个丫头罢了。”王尼道:“这做过的事怎又好起浪,明明白白交与他这四张纸,怎又好说还有一张。”颖如道:“当日你原叫他看他细,他也看出一张不像,他却又含糊收了;他自留的酒碗儿,须不关你我事。”王尼道:“是倒是,只是难叫我启口,就是你出家人,怎带这两个丫头?”颖如道:“我有了二三百两银子,又有两个女人,就还了俗,那个管我?”王尼道:“一日长不出许多头发。”颖如道:“你莫管我,你只替我说。”王尼道:“不要,你还写几个字脚儿与我,省得他疑我撮空。”疑如道:“不难,我写我写。”写道:张秀才谋做皇帝文字,其真迹尚在我处,可叫他将丫头兰馨、竹秀赠我,并将前田俱还价,我当尽还之,不则出首莫怪。
写了道:“歇半月,我来讨回复。”去了。王尼道:“也是不了事件,还与他说一说。”又到张家来,恰是沈氏抱着儿子吃侞,张秀才搭着肩头,在那厢逗他耍,只见王尼走到相唤了。王尼对着张秀才道:“好不老成相公,当日怎么替你说,又留这空洞儿等和尚钻。”张秀才道:“甚空洞儿?”王尼道:“你当日见有一张疑心,该留住银子,问颖如要真的,怎胡乱收了,等他又起浪。”便递出这张字儿,其时兰馨在面前,王尼故意作耍景他,道:“难道这等花枝样一个姐儿,叫他去伴和尚。”沈氏道:“便与他,看他怎么放在身边?”王尼道:“放在身边包你这两个姐姐快活。”张秀才看字,待扯。沈氏笑道:“且慢。我们计议,果若断绝得来,我就把兰馨与他。”只见兰馨便躲在屏风后哭去:雨余红泪滴花枝,惨结愁深不自持,羞是书生无将略,和戎却自倩蛾眉。
正说时,却遇舅子沈尔谟来,是个义烈汉子,也是个秀才,见他夫妻不快,又听得兰馨哭。道:“妹子将就些,莫动气。”沈氏道:“我做人极将就,他哭是怕做和尚婆。”张秀才忙瞅一眼。沈氏道:“何妨得我哥哥极直,极出热,只为你掩耳偷铃,不寻个帮手,所以欺你,便把这事认做自家错,道是我误听王尼姑,他又不合听和尚哄,写其宫衔,遭他捏住,诈去银子五十两,并田四十亩,如今又来索诈勒要兰馨、竹秀,故此我夫妇不快。”兰馨这里哭。沈尔谟道:“痴丫头,人人寻和尚,你倒怕他。”又大声道:“妹子,这妹夫做拙了,要依他,他不要田,便与他银子,没有我那边拿来与他。丫头他也不便,好歹再与他二十两吧,不要刀口上不用,用刀背上钱。”张秀才忙摇手叫他不要说时,那里拦得住,都被王尼听了。须臾整酒在书房,三个在那边吃。沈尔谟道:“妹子,这是老未完,诈不了的,毕竟要断送这和尚才好。如今我特把尼姑听见,说我们肯与他银子,哄他来,县尊我与妹夫都拜门生,不知收了我们多少礼,也该为我们出这番力,且待此秃来动手。”两个计议已定,只等颖如来。不期这和尚偏不失信,到得月尽来了。王尼把事说与他,道:“他舅肯借银子,丫头、与你二十两,自讨。”颖如道:“怕计不出这等好的。”王尼道:“看他势头,还肯得出,多勒他几两就是,定要这绊脚索。”颖如道:“也是省得有了他,丢了你,叫他明日我庵中交银。”王尼来说,沈氏故意把银子与他看了,约在次日。这边郎舅两个去见县尊,哭诉这节情事。县尊道:“有这等光棍和尚。”便吩咐四差人,叫即刻拿来,并取他行李。张秀才便拿出二十两送了差人,自己还到庵里,只见王尼迎着道:“在这里等了半日。”颖如倚着在自己庵里,就出来相见。只见驼拜匣的两个后生,放下拜匣,将颖如缚住。颖如叫徒弟时,张秀才迳往外跑,又领进六个人来,道:“是县里访的。”搜了他出入行囊。这些徒弟都各拿了他些衣钵走了,那个来顾他?带至县里,适值晚堂,县尊道:“你这秃斯敢设局诈人。”颖如道:“张生员自谋反,怕僧人发觉,买求僧人。”县尊道:“什甚么证据?”道:“拜匣中有他文牒。”忙取出来看了,道:“这又不干钱谷、刑名,是个不解事书生胡写的,你就把来做诈端。”便拔签叫:“打四十。”一声打,早拿下去。张秀才用了银子,尿浸的新猫竹板子,着着实打上四十下。文牒烧毁,田契与银子给还,颖如下监,徒弟逃去,没人来管,不二日血胀死了。尝戏作一颂子云:睿和尚,祝发早披缁。夜枣三更分行者,菩提清露洒妖尼,犹自起贪痴。
睿和尚,巧计局痴迷。贪想已看盈白镪,滢心犹欲搂娇姿,一死赴泥犁。
在监中搁了两日,直待禁子先递病呈,后递绝呈,才发得出来,也没个人收葬。这便是设局害人果报。张秀才也因事体昭彰,学道以行捡退了前程。若使他当日原是个书呆子,也只朝玩夜读,不能发科甲,也还作秀才。只为贪而愚,落人机阱。又得县令怜才,知他不过一时愚呆,别无他想,这身家才保得,诈端才了得;还又至状元不做得,秀才且没了,不然事正未可知,不可为冒进的鉴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