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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突然想起一事,望着郝七道:“麻烦老弟,先给我挖上一勺酱,我带回去给家里那位老婆子尝尝,我要后院里的!”
郝七尚未答应,迟九已然笑道:“黄老哥是不放心,想带点样品?”
黄姓老者窘迫笑道:“老弟台别误会,我要是连这点都信不过宝号,我就不来宝号订货了,实在是家里”
迟久一笑挥手:“郝七,去!给黄老哥挖上两勺!”
要一勺,给两勺,瞧不出他倒挺大方的!
郝七应声而去!
望着郝七身影不见,黄姓老者闲聊解窘,笑问:“万老板不在?”
迟久随口说道:“不在,往‘封邱’送殡去了!”
黄姓老者“哦”了一声,没再问!
一个说往“朱仙镇”一个说往“封邱”牛头对不上马嘴!
可是他没再问,也没表示诧异!
可能,他没留心,或者是忘了郝七之言!
适时,郝七,手里捧着一包酱,由后院转来!
黄姓老者称谢接过,出门而去!
望着黄姓老者走过对街,郝七方收回目光,道:“迟爷,这老儿”
迟九阴阴一笑,道:“你迟爷走不了眼,充其量-个暴发户,土财主!”
郝七很会奉承,谄笑说道:“迟爷可是出了名的老江湖,那会走眼,这笔买卖”
迟九摆手说道:“等二爷回来再说!”
话锋微顿,脸色一沉,目中突射寒芒,冷冷说道:“郝七,在我没出来之前,我可曾说过什么?”
郝七想说,可是实话被迟九的狠态吓了回去,忙笑道:“没迟爷的吩咐,郝七那儿敢!”
迟九冷然说道:“那就好!”转身走了进去!
迟九走进后院,郝七突然-哆嗦走进柜台!
“开封城”西北角那条僻静的胡同口,走来了一个衣着气派的阔绰老者,手里还拿着一包酱,正是那黄姓老者!
这儿不像是有钱大老爷住的地方,他怎么往这里走?
可没错,阔老爷住破瓦房,瞧!
黄姓老者在左边第二家住了步,举起旱烟袋,在那油漆剥落的两扇破木门上敲了两下!
他也不怕磨损了金烟袋锅儿!
门“呀!”地一声开了,好响!
开门儿的,竟会是小叫花小明!
小明冲着黄姓老者咧嘴-一笑,道:“您老人家回来了?”
黄姓老者“嗯!”了一声,跨进了门儿!
小明紧跟着一句:“师父,事情怎么样?”
黄姓老者道:“没去!”
小明嘿嘿一笑,道:“您老人家怎么一身酱味儿?”
黄姓老者一瞪眼,笑骂道:“那你不会屋里听去?”
小明笑了笑,望着那包酱,道:“您手里是什么?”
黄姓老者道:“酱!”
小明有点丧气,道:“小明还以为,您老人家给带了吃的呢!”
“你就知道吃!”黄姓老者一瞪眼,道:“没出息,拿去,让花亭给我弄碗‘炸酱面’来!”
小明接过那包酱,冲着黄姓老者直乐!
黄姓老者道:“笑什么?”
小明眨眨眼,道:“没什么!”
突然间,黄姓老者明白了,举起旱烟袋要敲!
小明却脚底下抹油,-溜烟钻向后头!
黄姓老者背后远指,骂道:“小东西,待会儿看我剥了你的皮!”随手拴上门儿,走向后间!
骂归骂,可着实打心眼儿里爱煞了这鬼灵精的徒弟!
后屋里,坐着四个人!
那是书生、算卦的、老驼子,跟黄姓老者!
算卦的首先开了口:“大哥,如何?”
黄姓老者笑道:“收获良多!”
老驼子道:“这么说来.没错!”
黄姓老者点头道:“没错!”
老驼子猛击-掌,道:“好东西,果然让四弟料着了!”
黄姓老者没理会老驼子,却转注书生笑道:“四弟,你知道‘万家香’的帐房是谁?”
书生道:“是谁?”
黄姓老者道:“四弟可还记得当年‘老河沟’那回事儿?”
书生双眉一挑,道:“大哥是说迟九如?”
黄姓老者点点头,道:“正是那位‘鹰爪’!”
算卦的插口说道:“这个匹夫怎么跑到‘万家香’当起帐房来?”
黄姓老者摇头说道:“谁知道!”
算卦的道:“还是当年那付德性?”
“差不多!”黄姓老者道:“不过,现在脸上有点肉了!”
都笑了,老驼子道:“迟九如没认出是大哥?”
黄姓老者道:“他要认出是我,就谈不上收获良多了”
话锋微顿,笑了笑,接道:“不过,这东西之机警、狡猾、奸诈,比当年更甚,还好当年‘老何沟’只有你们三个露面,否则准被他看破!”
算卦的道:“大哥可曾见着姓万的?”
黄姓老者摇头说道:“送殡还没回来!”
书生笑道:“送得可真不近!”
算卦的道:“那儿?”
黄姓老者道:“两个地方,一个说‘朱仙镇’,一个说‘封邱’!”
算卦的道:“怎么说?”
黄姓老者道:“在迟九如没出来之前,我套了那个楞小子伙计,他说是‘朱仙镇’,我临走时,又以要酱为词,支走了那楞小子,问迟九如,迟九如却说是‘封邱’!”
书生笑道:“那么该是‘朱仙镇’!”
黄姓老者抚掌大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算卦的点头不语,老驼子却瞪着巨目,道:“怎见得?”
书生微笑不语!
黄姓老者道:“三弟由来不用脑筋,迟九如几曾说过真话?”
老驼子犹不服气,道:“何以见得那小子就会说真话!”
黄姓老者道:“他也有心眼儿,可没迟九如那么多,迟九如跟他,两个人的话,要让三弟你选,你选那-个?”
老驼子道:“宁信那小子,不信迟九如!”
“这就是了!”黄姓老者道:“那么,咱们不选‘朱仙镇’,还能选‘封邱’么?”
老驼子直了眼,哑口无言!
算卦的开口说道:“那笔生意怎么样?”
黄姓老者道:“谈妥了,‘万家香’一家买不了,迟九如替我另介绍一家!”
老驼子道:“谁?”
书生笑道:“该是‘汴梁世家’!”
“四弟!”黄姓老者点头道:“由来你最行,正是‘汴梁世家’。”
话锋微顿,又道:“掉了包的那只盒子,迟九如一见脸上就变了色,等看清盒内不是那对‘玉鸳鸯’后,刹那间脸色又恢复正常,转变之快,令人叹服!”
算卦的一点头,道:“行了,也够了!”
“还有呢!”黄姓老者道:“‘万家香’后院里那三只小酱缸,令人动疑,迟九如说是自己吃的,不卖,我暗中试过了,三只缸都是空的,没酱!”
算卦的目中寒芒一闪,道“这里头定有文章”
略一沉吟,猛然抬头,接道:“四弟,你看会不会”
书生笑道:“二哥是说,那批镖,根本就没出城?”
算卦的点头说道:“我正是这么想!”
书生想了想,道:“难断言,但有可能!”
算卦的道:“那么,去瞧瞧!”
书生道:“谁去?”
老驼子道:“我去!”
书生摇头笑道:“不行!”
老驼子一瞪巨目,道:“怎么不行?”
书生道:“三哥只能斗力,不宜斗智!”
老驼子道:“去瞧瞧要斗得那门子智?”
书生摇头笑道:“对迟九如,斗力,三哥十拿九稳,他难敌三哥掌下三招,斗智,不怕三哥不爱听,三哥可远非他敌手”
老驼子道:“我承认心眼儿没那兔崽子多,可是四弟也未免太小看”
书生截口说道:“三哥,要明白,去瞧,可不是要三哥打架!”
老驼子道:“我明白,瞧,是只动眼,不动手!”
书生道:“瞧人家,可不能被人家瞧见!”
老驼子道:“凭迟九如,他要能瞧见我,我提头回来见你!”
书生目光凝注,道:“话可是三哥说的,不能动手,也不能让人瞧见!”
“不错!”老驼子毅然点头,道:“我向来说一句,算一句!”
“这个我很明白!”书生一摆手,笑道;“那么,三哥可以向大哥讨令了!”
老驼子明白了,瞪眼说道:“要我小心,不让我动手,何不干脆说,干什么绕这么大圈子?四弟就是这么婆婆妈妈讨厌人!”
谁说老驼子糊涂?
“我那儿敢?”书生眨眨眼,微笑说道:“我知道三哥的脾气,让三哥自己承诺不更好么?”
老驼子哭笑不得,摇摇头,没说话。
黄姓老者望着他,笑了笑道:“四弟没错,目前不是斗力的时候,不但不能跟他们动手,更不能让他们发现,否则那是打草惊蛇,再想找镖可就难了。”
老驼子道:“这还用大哥说,我知道。”
黄姓老者点头不语!
门口突然有人冒了这么一句:“三叔,留点儿神,可别掉进酱缸里!”
听声音,是鬼灵精小明,可就没瞧见人影!
老驼子气得吹胡子干瞪眼!
屋里的另外三位,却哄然一阵大笑。
夜,三更!
“开封城”家家户户都上了门儿,熄了灯,一片漆黑。
今夜微有月光,可是下弦钩月,不亮!
偌大一座“开封城”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声响,看不见半个人影,只有,远近偶而传来几声犬吠!
偌大一座“开封城”也只有一处仍透着灯光!
那是“万家香”酱园的店面!
这时还亮着灯,难不成还有人没睡?
不错,听!
透着灯光的“万家香”店面里,正响着阵阵剥落、剥落的拨算盘算,夜静,听起来份外清晰!
敢情,有人正在算帐!
须臾,算盘声倏然而寂,不复再闻!
一声又长又响的哈欠,灯灭了!跟着响起了一阵步履声!
步履声,至后院门止住,有个人影露出头向后院里望了望,瞧个儿头,可能是那伙计郝七!
这人露露头,又缩了回去,步履声渐渐远去,走了!
可是,适时却从那后院西北角里,飘起了四点绿芒!
借着昏暗月光,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出,天!那竟是两只通体铁灰的藏产獒犬,个头儿足有牛犊子大小!
别的不说,单那四条腿就有儿臂粗细!
这玩艺儿凶猛厉害得很,两三个人斗不过它一个!
就在四点绿芒刚自西北角飘起之际!
一条高大人影如天马行空,向着“万家香”后院飞射而来!
但,尚距十余丈距离,他却突然倒射而回,斜斜落向“万家香”邻近一处屋脊,八成儿他发现了那两只畜牲!
可不是,瞧!
老驼子站在那屋脊上,一双巨目望着“万家香”后院直皱眉!
“万家香”的人,他不怕,也好对付,他有把握,凭他一身所学,就是进出百儿八十趟,也没人能发觉!
可是对这两只生性机警、凶猛的畜生,他可没了辙!
这两只畜生,比普通的狗,鼻子、耳朵更灵,生人就别想走近它身边十丈之内,除非不想走了!
这可作了辣!
蓦地里,老驼子须发暴张,闪身欲扑,想来硬的!
可是刹那间他又敛去威态,收住身形!
凭他,来硬的可以,再有这么十只也不在乎!
无如,这时候,这地力不能末硬的!
虽然有把握让这两只畜生,一声不响地躺下,可是天亮之后仍是被人发觉有人进了后院!
这硬办法行不通!
再看看“万家香”的居家后屋,早没了灯火,也不闻人声,敢情正睡得既甜又香,正躺在被窝里做美梦!
怎不高枕甜睡?有这两只畜生,足胜过十名-流高手,当然人家要放心睡觉了,根本不用担心嘛!
想用点吃的东西,把它们引开,那也没有用,单瞧尽管远近犬吠,而这二只畜生却闷声不响,这一点,就知道这两只獒犬是久经训练,不随便吃食的!
怎么想,也只有一个法子可行!
那是最笨的法子,笨是笨,可也最冒险!
那就是先在别处弄出些声响,引那两只獒犬离开西北角,然后乘那间不容发的一瞬之机,射落西北角探视,而且一来一回,绝不能超过那一瞬间,要不然非被那两只畜生发觉,惊动“万家香”里的人不可!
这够险的,也够难的!
既够险,够难,这张老脸要紧,总不能说因为有这两只畜生挡驾,就空手回去,那老脸就没地儿放了!
说难可还真难,弄出的声响,只能让两只畜生听见,还不能让后屋睡觉的人听见,否则仍没用!
心念既决,老驼子弯腰自立身屋面上,轻轻地揭下一片瓦,两个指头微捏,瓦碎数块,然后捏着一小块破瓦,抖腕轻抛,直向后院东南角投去!
只听“噗”地一声轻响,破瓦片落人了酱缸!
就这么一声轻响,两只獒犬自西北角腾身窜起,飞扑东南角,比箭还疾,真快得吓人!
适时,老驼子人如轻烟,也自屋脊上腾身,直落“万家香”后院西北角,快捷如电,伸手三探,随又腾起!
可真是快,可以说停都未停,等二只獒犬闻声回头时,老驼子早没了影儿,好险!
如今,老驼子已知那三只小缸,装着何物!
一路疾驰地,回去“复命”了!
到了“家”老驼子闷声不响,左手推门而人!
屋内,黄姓老者、算卦的、书生,等候多时!
算卦的首先站了起来,笑问:“三弟,如何?”
老驼子绷着脸,一声没吭,突然伸出右手!
天!自肘以下,全是酱!
黄姓老者、算卦的、书生,全怔住了!
而且都想笑,可没好意思笑!
半晌,算卦的跟书生目光齐注黄姓老者!
黄姓老者突然皱眉摇头:“这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我会出错?”
自然,算卦的、书生,甚至于老驼子,谁都相信,这位拜兄不伸手便罢,伸了手,便绝不会出错的!
那么?
书生摇头一叹说道:“迟九如的确够厉害的!”
黄姓老者诧声说道:“四弟足说他已知道”
“知道倒未必!”书生摇头说道:“至少他已提高了警惕!”
黄姓老者皱眉沉吟,道:“四弟,我担心他已认出是我!”
“很难说!”书生道:“也许他只是提防第二个非看货不可的买酱客!”
黄姓老者道:“里面如今恐怕没文章了!”
书生摇摇头,没说话!
突然,老驼子一跺脚,翻身往外便闯!
算卦的站得最近,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抓住:“三弟,那儿去?”
老驼子巨目暴睁,须发俱张,道:“找那兔崽子去,他敢作弄我!”
算卦的道:“急什么,既然有他一份,他总跑不掉的!”
书生也道:“三哥,为大局,多忍忍!”
老驼子还想再说!
黄姓老者已然摆手说道:“三弟,小不忍则乱大谋,先去换件衣裳,待会儿咱们再仔细商量商量!”
大哥说了话,老驼子还能怎么样?狠狠一句:“到时候我非把那兔崽子,头朝下丢进酱缸里不可!”
又一跺脚,出了门!
转回来时,身上已换了一件洁净短衫,随手掩上了门!
接着,屋内一阵低低密谈!
都谈了些什么,屋外可一点也听不到!
“朱仙镇”在开封西南,地方虽不大,名声可极响亮!
只因为,宋绍兴年间,那位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鄂王岳飞,在这儿大破过金兵!
地方虽不太大,可是挺热闹!
酒肆客栈林立,来往客商如云,要仔细算算“朱仙镇”总有好几百户人家,而且泰半是商家!
商人,没有靠双手,耕作养活一家的种田庄稼汉朴实,也没有种田庄稼汉那么戆厚,也许是因为处境不同,庄稼汉种几亩地,够吃的就行,知足而常乐,用不着竞争,也没有风险!
可是商人就不同,将本图利,一天到晚得打算盘,否则就要赔本,怎能不学得精明些?
要说买卖“朱仙镇”上两家买卖最大,生意也最好!
当然,做生意和气才能生财,可是人家这两家买卖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才是本份!
这两家,-家座落在南街,一家座落在西街!
南街的是一家绸缎庄!
西街的一家专卖南北杂货!
这两家无论那一家,都是货色齐全,应有尽有,更难得是,这两家的东西都比别家便宜!
所以,这两家门口,顾客永远络绎不绝,而且都是空着手进去,提着东西出来。从没见出来时还是空着手的!
天底下,没一处没有吃八方的要饭花子!
要饭花子还是那儿人多往那儿攒,没见过专找僻静地儿的要饭花子,要有,不是吃饱了,就是打算挨饿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谁愿意空着扎紧裤腰,放着伸手饭不要,跑到-边挨饿去?
这两家买卖门口人既多,当然就少不了过来伸手,过去也伸手,哈着腰,一付可怜像的要饭花子!
可是要饭花子也分好几种,有的要不着算了,有的霸王硬上弓,非到给了不走路!
还有的要饭,有的要钱,但,这两家买卖门口,这一天,却遇上了个伸手伸得绝的要饭花子!
那是个小叫花,满脸透着机灵的小叫花!
小叫花晌午来的,打西街东头一摇-幌地先到了专卖南北杂货的“董记老号”的店门口!
小叫花小明不向进进出出的顾客乞讨,却站在门口向“董记老号”里伸了手,哈着腰,嘴里一直嘟嚷!
伙计们都在忙,没人理他,也没工夫理他!
可是他有办法让人理他,嘴里嘟嚷的声音,越来越大,不但店里每个伙计听得清楚,连对街都听得到!
这回店里有人说了话!
只听一声轻咳,有人说道:“给他几文,打发了他,你们都聋了么?”
没人应声,可都听见了,一个伙计从里面走出,一只手捏着几文钱,一只手直摆,道:“要饭的,去吧,去吧,这儿是买卖,要饭找住家要去!”
拿钱就往小叫花手里塞!
岂料,小叫花突然把伸出去的那只小黑手一缩,顶着一蓬乱草般头发的脑袋,摇得像个货郎鼓!
那伙计怔了怔,道:“怎么,嫌少?”
小叫花摇摇头!
伙计道:“不要?”
小叫花这回开了口:“要饭的不要钱”
伙计直了眼,道:“那你要什么,我可没工夫跟你-嗦!”
小叫花道:“这位大叔行行好,把那卖的酱赏给我一勺半勺的!”
伙计直了眼,半天才道:“你要酱,要酱干什么?”
小叫花道:“我兜里有两个干馍,想沾酱吃!”
伙计道:“生的!”
小叫花道:“我知道,大叔只要肯赏,我有地儿弄热!”
伙计-声没吭,回身挖了一勺!
小叫花捧双手盛着,称谢而去!
来时慢,去时快,小叫花飞奔出了西街!
西街拐角处,站着个人,赫然是算卦的!
不用说小叫花准是小明!
小明到了跟前,笑嘻嘻地道:“二叔,要来了,你尝尝!”
算卦的一皱眉,道:“你不会尝尝?”
小明道:“二叔还没尝呢,小明那儿敢先尝?”
算卦的笑了:“你尝吧!”
小明可不嫌自己脏,伸出舌头舐了一下,歪着头还真品味儿,好半天,才猛一点头,丢了酱,道:“二叔,没错,是那个味儿!”
算卦的道:“你拿得准。”
小明道:“一上午小明把‘朱仙镇’跑遍了,所有杂货店里的酱,可都没这家卖的酱香,九成九没错!”
算卦的沉吟说道;“该让你师父来!”
小明道:“怎么?”
算卦的道:“都是你想出来的歪主意,传出去怕不让人笑掉大牙,只有你师父他们不认识,他来了,只要去一趟‘董记老店’,说一声:你这店里的酱,不如‘开封’‘万家香’的酱好,是不是一丘之貉,立即就可知道!”
小明道:“那当初您为什么要来?”
算卦的道:“你师父离不开。”
小明点点头,没说话!
算卦的笑了笑,道:“如今可好,尝酱尝不出个所以然,你总不能再跑到绸缎庄要布头去,小鬼头,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小明搔搔头,红着脸笑道:“那件事不是二叔拿主意?”
“好话!”算卦的笑道:“没辙了,找我了,刚才你怎么不听我的?”
小明一张小黑脸更红,没说话!
“好了!”算卦的道:“从现在起,你就乖乖的听我的,去‘董起老店’门口儿等我去,记住,在我没到之前,不许乱伸手!”
小明眨了眨大眼睛,仰着脸,道:“二叔上那儿去?”
算卦的道:“别管我,少问,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小明没再问,点点头,转身而去!
小明一走,算卦的也跟着走了!
过没一会儿,算卦的又在“东大街”头上出现,他今天吃饭的冢伙一样儿投带,空着手往街里走去!
论热闹“朱仙镇”上“东大街”最热闹!
“朱仙镇”上的酒肆,几几乎全在这条街上!
算卦的在街里东望望,西望望,然后直向右边第二家酒肆行去,不错,是识货行家,这家酒肆首屈一指!
这家酒肆,名唤“十里香”店不大,可生意好,座头不多,可是很干净,一式竹棹竹椅,也很雅致!
快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了,因之“十里香”上了有八成座还多,只有靠里边还空着几付座头!
算卦的没犹豫,迈步走了进去,拣了最里面的一付座头坐下,随便点了几样酒菜,好在本意不在吃喝!-趁着酒菜未上的片刻工夫,算卦的举目轻扫环顾,打量了下在座的酒客,敢情九成九是商人模样!
那九成九外的一个,却看得算卦的微微一怔!
那是坐在靠东角座头上的一名酒客!
这名酒客,打扮不类商人,可也不像武林人物,那身打扮却有点像当地的乡绅!
四十多年纪,一张方方的大脸,浓眉、大眼,唇上微髭,-张嘴大得惊人,-口准能吞下个大馒头!
衣着很讲究,很气派,讲究归讲究,气派归气派,可是要跟他那付长像一比,不知怎地,让人心里透着别扭!
算卦的收回了目光,皱起了眉,直觉这人看上去很面熟,可就一时想不起什么时候,在那儿见过。
算卦的对他留了心,他可没注意到算卦的。
须臾,酒菜上来,正巧那人抹嘴离座,大摇大摆地出了门儿,这下算卦的有话说了,一把揪住了伙计,道:“小二哥,快,那人没给钱!”
伙计可连回头都没回头,反望着算卦的笑道:“谢谢客官,没关系!”
算卦的一怔,道:“饱餐一顿,不给钱没关系。”
伙计笑道:“客官不是本地人?”
算卦的道:“不错,我是过路的,怎么?”
伙计笑道:“那就难怪了,刚才那位,是本地的大财主秦三爷,老主顾,每天总要光临小店喝上几壶,向来当时不给钱,按月总算帐,到他府上去取,包管-个子儿不少!”
算卦的点头笑了:“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吃霸王饭的呢”
望了伙计一眼,接道“秦三爷,该是行三。上面准还有两位!”
伙计摇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本地人都是这么称呼他!”
算卦的点点头,又道:“秦三爷是本地人?”
“不!”伙计摇头说道:“跟客官一样,外地来的。不过比客官早来了七八年。”
“小二哥会说话!”算卦的道:“从那儿来的!”
“不知道。”伙计道:“听说是北方人!”
算卦的道:“个头那么高,看样子准是,对了”
抬眼凝注,接道:“秦三爷的台甫怎么称呼?”
伙计摇摇头,道:“不知道,就知道都称呼他秦三爷,怎么?”
“没什么!”算卦的道:“他跟我一个多年没见的朋友长得一模一样!”
伙计道:“客官那位朋友也姓秦?”
算卦的点头说道:“巧就巧在这儿,不知名字就是不敢冒认,唉,多年不见了,人都老了,想当年他那有胡子!”
伙计想了想,道:“客官要想知道,可以到‘西大街’‘董记老店’打听打听!”
算卦的眼一亮,道:“‘董记老店’的人知道?”
伙计道:“应该知道,听说董老板跟秦三爷是多年的朋友,他那家专卖南北杂货的店,还是秦三爷资助开的!”
“谢谢了!”算卦的道:“这么说来,董老板也不是本地人,是跟秦三爷一块来的!”
“不!”伙计道:“董老板比秦三爷晚来了好几年!”
算卦的点了点头,突然冒出这么-句:“小二哥,‘朱仙镇’可是出了名的地方,风水也好!”伙计一听高了兴,生似他也沾光不少,眉飞色舞笑道:“谁说不是,想当年鄂王岳飞在这儿大破过金兵,杀得那金国太子兀术望风逃窜,丢盔弃甲”
不错,肚子里有点儿玩艺儿,准看过“精忠岳传”!
算卦的笑道:“也许就是当年那一仗,给这里带来了好风水!”
伙计口沫乱飞,滔滔说道:“好风水倒没听说过,不过我们这儿前些年每逢阴雨夜里,总会听见人马喊叫,鬼哭阵阵,自从大伙儿捐了座‘岳王庙’后,就怎么也听不见了,这不是‘岳王’有灵么?看来,到了阴间地府金兵也怕岳王爷!”
算卦的道:“那当然,当年的-仗,金兵是丧了胆了”
看了伙计一眼,道:“小二哥是本地人,就没听说过本地有块‘龙眠地’?”
这才是正题!
伙计怔说道:“没有啊!”算卦的笑道:“看来小二哥这本地人还没有我这过路人知道得多,前些日子,开封‘万家香’酱园万老板的老太太出殡”
说他知道得少,那怎么行?伙计忙道:“万老板家出殡我知道,他老太太就葬在镇外黄土岗那片山坡上,可是那儿那有什么‘龙眠地’?”
确有其事,那郝七没说瞎话,行了够了!
算卦的偏着头,皱眉说道:“是么?那八成儿是我听错了!”
伙计满意了,可还不放过为自己辩的机会,道:“准是你客官听错了,要不,我这儿生这儿长的,怎么会不知道我们这儿有块‘龙眠地’?”
如今,有没有这块‘龙眠地’都无关紧要了,不必为这争得脸红脖子粗,算卦的笑了笑,道:“小二哥,秦三爷住在那儿?”
伙计道:“就在‘北大街’,朱漆大门石狮子,气派得很,本地独此一家,一看就知道,要还找不到,不论问谁都行!”
挺热心的,也足见秦三爷名头儿响亮!
算卦的笑着点点头:“谢谢,算帐吧,小二哥!”
他只喝了一杯酒,只吃了一口莱!
伙计一怔道:“怎么,客官这就走?”
算卦的笑道:“不错,我已经‘吃’得太饱了。”
量还真小!
伙计那儿懂?恐怕怎么想也想不通,道:“共是七分!”
算卦的站了起来,丢下一锭碎银,足有二两,道:“不用找了,多了的归你了!”
大方、慷慨,伙计怔住了,可也乐了,还没来得及道谢,算卦的人已到了门口,好快!
算卦的出了门儿,适时,从刚才那位秦大爷邻近的-付座头上,也站起了一个商人打扮的矮胖中年汉子。
他一声不响,丢下酒资,跟着出了门儿!
等他出了“十里香”算卦的早没影儿!
他略一沉吟,拔腿往街西头走去,走得好快!
可是,到了街西头,刚要拐弯,肩头上便有人轻轻地拍了一巴掌,背后有人带笑说道:“朋友,别走那么快,候我一步!”
矮胖汉子一震霍然转身,脸上立即变了色,他怔住了!
不是别人,正是算卦的!
矮胖汉子很够机警,刹那间趋于平静,眼-翻,道:“你朋友叫住我,有什么事?”
算卦的微微笑道:“没什么事儿,想跟你朋友谈淡!”
矮胖汉子道:“你认识我?”
算卦的道:“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朋友跟出来,不就找我么?”
矮胖汉子冷冷说道:“朋友误会了,既不认识,我找你干什么?”
算卦的笑道:“你不是想认识我么?打我跟那位小二哥一谈上诂,你朋友就留了神,你当我不知道?”
矮胖汉子脸色一变,道:“酒肆里酒客多得是,朋友就准知我是听你说话?朋友要是怕人听,就别在酒肆里说!”
“好话!”算卦的笑道:“只可巧我这话正怕人听,也正好在酒肆说了!”
矮胖汉子道:“也可巧听到的不只我一个,再说,这也不犯王法!”
算卦的道:“你承认听到了就好办,我可没说听我谈话犯王法”
话锋微顿,目光深注,接道:“朋友跟我干什么?”
“笑话!”矮胖汉子嘴硬得可以:“路是人走的,凭什么说我跟你?”
算卦的没在意,笑道:“既不是跟我,那你要上那儿去?”
矮胖汉子道:“想上那儿上那儿,我没必要说,你也管不着!”
“那当然!”算卦的道:“只要不犯王法,谁也管不着,不过”
目光凝注,笑了笑,接道:“假如你要想赶早一步,到‘董记老店’报信,那该又当别论!”
矮胖汉子脸色一变,道:“我可不懂什么‘董记老店’不‘董记老店’”
算卦的脸色一沉,道:“在我面前,我劝你最好少来这一套,比你更狡猾的我也见过,正巧我也要去‘董记老店’,碰上你,算你倒霉,现在我改变了主意,问你也是一样,要想还能喘口气,就乖乖顺着我点儿”
矮胖汉子可镇定不住,脸上变了色,道:“朋友”
算卦的冷叱说道:“少废话,说,你在‘董记老店’是干什么的!”
矮胖汉子突然笑了,笑得有点狰狞:“看来朋友是位高人,我瞒不过了”
算卦的道:“好说,别说你,就是迟九如他也不行。”
入耳三字“迟九如”矮胖汉子脸色猛地又是一变,道:“朋友,你真要问?”
算卦的道:“你问得多”
矮胖汉子突然一声狞笑,右腕一翻,一柄犀利无比的解腕尖刀已持在手中,挺腕分心便刺!
手底准有两下.好快!
对面而立,站得很近,他以为十拿十稳,他可不知道他碰上的是谁,要不,给他一千个胆他也不敢!
算卦的笑了:“你这是孔圣人门前卖文章,太不自量!”
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手,可是矮胖汉子那只持刀右腕,已经到了他右掌之中,冷冷一句:“放手!”
矮胖汉子真听话“铮”地一声,刀丢了地!
不听话那儿行?吡牙咧嘴,额头上见了豆大汗珠,直往下淌,一张胖脸部憋紫了!
算卦的冷然说道:“我再说一遍,想还能喘口气儿,我问一句就答一句,要不然别怪我下手无情,先毁了你这条手臂!”
矮胖汉子血脉逆流,那还能说得出话?只有瞪着眼,满脸企怜色,将头儿点得像舂米!
算卦的冷哼一声,五指微松!
矮胖汉子这才算透了一口气!
算卦的道:“先答我适才那一问。”
矮胖汉子如今那还能硬得起来,苦着脸道:“三等伙计!”
算卦的道:“伙计还分等么?”
矮胖汉子道:“不错,小号伙计分三等!”
这倒新鲜!
算卦的道:“凭什么分等?”
矮胖汉子道:“凭武功,凭智力!”
算卦的笑道:“难怪你被列为三等!”
脸一沉,又道:“‘董记老店’可是开封‘万家香’分支?”
矮胖汉子点了点头!
算卦的脸上浮现一丝冰冷笑意,道:“当家的是谁?”
矮胖汉子道:“秦二娘!”
算卦的五指一紧,道:“‘董记老店’当家的该姓董?”
矮胖汉子闷哼一声,咬了牙,咧了嘴,差点没矮厂半截,连哼带哆嗦地忙说道:“没错,秦二娘是董老板的浑家!”
“原来当家的是老婆!”算卦的手一松,道:“怎么,招牌是姓董的,姓董的当不了家?”
矮胖汉子直点头!
算卦的冷冷一笑,道:“适才‘十里香’的那个姓秦的,跟姓董的是什么关系?”
矮胖汉子道:“秦三爷是董老板的小舅子!”
原来如此!
算卦的点点头,道:“姓秦的可是‘万家香’的人?”
矮胖汉子道:“不是!”这倒出人意料,算卦的微一皱眉,道:“总不能说毫无瓜葛!”
矮胖汉子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算卦的略一沉吟,道:“南大街那家‘绸缎庄’,是谁开的?”
矮胖汉子道:“不知道,听说是秦三爷的朋友!”
算卦的冷笑说道:“姓秦的朋友可真多,交游也真广,他可是叫秦得海?”
矮胖汉子道:“店里的伙计只知道他是秦三爷,不知道他叫什么?”
算卦的道:“看来只有你们当家的跟姓董的才知道了”
话锋微顿,接道:“‘董记老店’跟那家绸缎庄,平常可有来往?”
矮胖汉子道:“没有!”
又出乎意料,算卦的明白了,那不是没有,而是这三等伙计根本也不知道,冷冷一笑,道:“‘万家香’送殡的人那里去了!”
矮胖汉子道:“当天就回去了!”
算卦的道:“你们当家的夫妻两个,可曾露面?”
矮胖汉子点点头!
算卦的道:“姓秦的呢?”
矮胖汉子道:“没见秦三爷!”
“好!”算卦的道:“念你还算老实,不过,你要想活得久一点,最好别再回去替别人卖命,就此走路,可别让我再碰上,无论到那儿,都少说话,要不然,那就是你活得不耐烦了,请吧!”
说完,松了手!
矮胖汉子如逢大赦,左手捧着右腕,一眼瞥见算卦的右手天名指上那只黑指杯,刚要哈腰,神情猛震,脸色大变,骇然退步,颤声说道:“你是你是”
只恨看见得太晚了,为什么在“十里香”不瞧清楚些?
只可惜舌头不争气,就说不上来!
算卦的淡笑挥手:“明白了就行,走吧!”
那还敢再停,能活着走路已是天大侥幸,矮胖汉子打心眼里冒寒气儿,打哆嗦,扭头飞奔而去!
他原本还想回去,现在不敢了,杀了他也不敢了!
算卦的一笑举步,转身走向“北大街”!
确如“十里香”那伙计之言,秦三爷府果然气派!
两扇朱漆大门,一对栩栩如生的石狮子,高高的石阶上,分左右还站立着两个家人模样的中年汉子!
铁灰色丈高的围墙,挡住了墙内的一切,只能从围墙顶上,看见几处屋脊,几角飞檐狼牙!
算卦的挑了挑眉,直上石阶!
可是刚上石阶,两名中年汉子身形横移,往中间一合,挡了驾,居左一名瞪着眼问道:“找谁?”
算卦的道;“你说我找谁?”
那名中年汉子脸色一变,道:“你不说我怎知道你找谁?”
“好说!”算卦的道:“我找秦得海!”
那名中年汉子叱道:“大胆,好没规矩,是秦三爷!”
算卦的道:“我叫他秦得海,已是抬举了他!”
两名中年汉子忍不住了,冷笑一声:“你要想来这找碴儿,那你是瞎了眼!”
抬手一巴掌就要掴下!
算卦的没躲,也没吭气,左手一幌,出手的那名中年汉子倒了霉,杀猪般一声大叫,捧着右腕蹲下了半截!
另外一名吓白了脸,一边退,一边扯着嗓子大叫:“你打人,秦三爷府前你敢打人!”
算卦的道:“打人?没断了他那条腕子,算他便宜!”
抢步而上,他要闯!
另外那名汉子只是嚷嚷,可没敢拦!
突然,门内响起一阵沉喝:“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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