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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书达礼”的人,年轻时还拿到了大学毕业的学历,来台吃过几年公家饭,所以她在面临婚变时,比一般人冷静,懂得运用法律的力量。一直到十年后,她还企图以各种罪状控告当初主张“不堪同居之虐待”而判决离婚的老公。“我祖母有几次在法院里破口大骂法官偏袒男性被法警撵出来的纪录。”同学悄悄告诉我。
后来我曾随我的同学探望她爷爷。她爷爷因中风而不良于行,由“新奶奶”照料着。那个新奶奶温婉善良,看来一点也不像“狐狸精”那时她爷爷说话咿咿呀呀并不清楚,都由“新奶奶”委婉翻译,两人眼神相交,甚是甜蜜。
我也注意到她爷爷家前门的玻璃窗全破了,问“新奶奶”:“发生了什么事?”
“新奶奶”无奈地说,昨天“飞刀奶奶”又前来闹事,她不开门,飞刀奶奶拿了扫帚柄,把每一扇玻璃都撞破,她找人修,那人还没空来。
嘿嘿嘿这个真实的婚姻故事够黑色吧!
这个有点偏激的故事,使我思索“海誓山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味指责在爱情中背约毁信的人是混蛋并不公平。
飞刀奶奶的老公固然变心,但飞刀奶奶在岁月流转中也不是全无改变:也许是老公变心使她性情大变,但也许是她先由一个有点骄傲的富家小姐,变成泼辣暴躁的恐怖主义者,爱情才变质的吧!
海誓山盟能不与时俱变,当然是很令人感动的。像我在缘定逃不了书中,就曾写过另一个我亲眼目睹的故事——情人逃不过我的眼睛。一位名叫小虎的北京青年,从初恋开始爱那个比他大九岁的表姐,爱了二十年,历经“文革”下放,其间他表姐被迫接受与另一个人的无爱(甚至还有恨)婚姻,生了三个孩子他的初恋还是燃烧了二十年。如今表姐年已四十余,他仍孑然一身等在那里,即使在日本留学期间,多少东洋女子痴心爱他,他都不为所动。
人间自是有情痴,不必海誓山盟。真正的盟约,不是说说就算了,也不是说来给情人高兴,是刻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自己的心头肉上。
以前到中文系旁听,一位教授说到“不负旧盟”时,总推崇民国初年推动五四运动的胡大师,说当时许多人自以为是知识分子,一喝了洋水就放弃不识字的发妻,只有胡大师始终如一,未曾喜新厌旧,实为一代表率云云。
从表面上看来,胡大师对婚姻重诺守信真是典范,但事实上,我想他是“甘苦谁人知”在我看来,承受这样的重诺很悲哀。
胡太太缠小脚、不识字,只爱打麻将——我不知道他们夫妻数十年,靠什么沟通?用什么了解?
据说胡太太听说那一代知识分子吹起一股换妻风,曾拿菜刀在胡先生眼前乱挥,说:如果你敢不要我,我就把你的孩子全部砍死!
唉唉唉,如果你是胡先生,你何去何从?
如果两人已变成爱情绝缘体,被迫遵守海誓山盟,是很辛苦的吧!真是一生悲剧!连我们的大思想家都避免不了这种悲剧。
我欣赏的是海誓山盟的美感,我不欣赏的是,在爱情危机层出不穷时,不懂得补破网或接受变局,拿海誓山盟来胶柱鼓瑟,只知问他:你当初那样爱我,如今怎可背叛我?
那是只把爱情看成一个定格的镜头。
其实爱情是一部电影,它的剧情和长度,你都无法掌握。你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
当爱情情势到了该有承诺的时候,热烈大胆地凭心中感觉说吧!但万—也请勇敢大方地拥抱现实结果。
我曾经在不是真心又何妨中创造了一个“新名词”叫“weedlover”
别吃惊,可不是单指一夜风流。在爱滋病如黑死病的今天,一夜风流并不好玩。
虽然爱情认真了也不一定如何,不认真却不好玩。一年会一次面很不人性,一周,不太长也不太短。
我理想中的weedlover不是速食式的,是保持自由空间的固定伴侣。不住同一屋檐下,一个礼拜才见一次或数次的有情男女,一定舍不得把珍贵的时间用来吵架。攻击爱人的弱点,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日久生厌,或觉得爱情索然无味、难以继续。
小别胜新婚。
爱情原来需要时空阻隔。紧紧相随,固然恩爱一时,可是日子久了,天天看对方蓬头垢面、袒腹、挖耳垢、擦鼻涕,唉,当时的浪漫爱情火,不知不觉已长了脚逃逸而去。
爱人的时间原来需要一点节制。也许两个人有缘有分的时间是固定的,像一瓶分量有限的酒精,打开盖子太久,所有的甲醇都会自然挥发,只留下平淡如水。
有时关起盖子来,保持浓度,才是上上策。
宋朝的诗人秦观是有先见之明的,他在写牛郎织女时,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weedlover式的夫妻或情人,应可胜却人间无数吧!有一点距离是美的,有一点阻隔反使爱情不容易消失。
你不相信?君不见很多人激烈的爱情长跑了很多年,父母反对,环境悬殊,门不当户不对,他们还是要打破头爱到底,一旦有情人终成眷属,却在不成比例的短时间内各奔东西,徒然让很多人为之感叹“相爱容易相处难”
因为我们太贪心了,偏要朝朝暮暮不可。我们常像牛郎织女,一旦爱上,如火如荼,男废耕,女废织。太接近爱人,看见不浪漫的生活现实,又迷失了自己。
weedlover当然不适合每个人。但,也许适合很需要自由的某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