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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忽然觉得自己忍了这么久,其实是为了对他展开一次张力十足的报复。
他们认识很久了,大三那年,他以胜利者的姿势追得了她这个笑起来甜死人的校花。他在她面前曾自夸摄影技术天下无双,并且在毕业典礼前夕,口口声声地答应来为她拍照。那天,阳光良好,而穿着粉红色小礼服的她打扮得十分娇美动人,不断有一些不相关的人士、同学的男友等来替她拍照,就是他没有出席。她汗流浃背地站在椰子树下等了又等,等到哀莫大于心死,还想到他是不是在赶往她的毕业典礼途中给车子撞死,心急如焚。典礼结束,她回到家,打电话给他,他以没睡醒的口气接了电话:‘喂,是谁啊?”
他忘了。还有借口:“啊,对不起,昨天在报社加班,三点才睡”
他哪一天不是三点才睡的呢。
她原谅了他。出于一种母性的包容,好女人应该不计较的,不是吗?
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放鸽子行为在他们相处的过程中不断地发生,总是他道歉,她原谅。甚至在新婚洞房夜,他也放了她鸽子。她以为他刚刚被灌酒灌醉了,体贴地对他说:“洗完澡后好好休息吧!”意思是,不急着做消耗体力的工作,反正将来已牢牢握在手上,地久天长。本来睡眼惺松的他在她洗澡时却不见了,新婚之夜,就让她独守空闺,等到天亮他才摸回来。“你去哪里了?”她欲哭无泪,真的要翻脸了,不好的开始,对婚姻是一种诅咒。“哦,忘了告诉你,是小张阿德他们,硬要我陪他们喝一杯,累死了,可是如果我不去,他们会笑我的,做朋友要有一点义气啊!”不久,除了她父亲的六十大寿之外,他又在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另一个日子缺席,她永远记得她在半夜被初次的阵痛惊醒时,心里的那份慌张与无助。床的另一边是空的,发生了重大空难事件,他还在公司开会。(还是和朋友在小酒吧里闲扯淡呢?)她不知道。总而言之,她找不到他,她一个人开着车上医院,在陷入昏迷之前,要护士记住他的电话号码,拜托她们一定要找到她的亲人。挣扎过后,听到孩子哇哇的哭声,他总算出现了。他是她的亲友中最晚一个抵达的,她父母住在新竹,竟都比他早来。
看在他是孩子父亲、抱着孩子又亲又搂的分上,她在表面上又原谅了他为公而忘私。此后她懒得和他计较他的不在了:泡牛奶的时候不在,换尿布的时候不在,找托儿所的时候不在,她失业那天不在在她转而投身传销界的时候,他冷冷地说了声:“老鼠会啊,不太好听吧。”在她业绩第一的升级颁奖典礼上,他理所当然地不在;她变成白金级的经理时,他答应要在,但是迟到了三十分钟,完全错过了她的精彩告白。
一个女人如果连男人一连串的放鸽子行为都能忍耐了,对于客户,怎可能没有百折不挠的好脾气?
她不是无怨的。对他的恨意是来自他在抱怨最近头发掉了好多,问她有没有特效药可以治疗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一边涂着口红一边对着镜子狰狞地笑了起来,她一点也不同情他,反而很高兴,他终于遭到了报应。“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恨他的?”她追溯这一条河流的起源,清清楚楚地发现,是从毕业典礼被放鸽子时就开始的。她以为自己是个宽宏大量的女人,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有忘记当时那种心酸得像泡进醋桶里的感觉。所有伤痛的泪流涌进心里,竟已在她心中汇聚成一湖死海。
她发现,她处于这个婚姻这么久,是为了报复。在他人生的重要时刻,她恪尽职责,从未缺席过。比如他的老毛病气喘发作,跟她说“药药药”的时候,还有他三更半夜回来说“有没有东西吃”的时候,她总是用很快的动作使他得到最迅速的满意和舒适。还有在他母亲生病、弟妹结婚。他在公司领个小奖,她都让他风风光光地度过了,让他跟同事自夸道,老婆耐看又耐用。她如此努力,只是把恨意酿成酒,想要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让他明白什么是最恶意的缺席。
终于有一天,她等到了一个好时机
他自小有气喘的毛病,所以他一直很小心,身边可以连一块钱都没有,但不能没有救命的药。这一次,他竟然忘了,药已经用完了,他为公司近日的竞争搞得筋疲力尽,竟然忘了到家庭医师那里拿药。
他以急促的呼吸说“药,药在哪里”的时候,她心里有根弦被触动了。
他呆呆地站在黑暗中好一会儿。“要怎么办?”她问。在睡梦中被吵醒的她,看见自己心中那个没有被理智遮住的。狞笑的影子。
“去帮我拿啊!”他呼吸困难。喘着大气,两只手在空中乱舞。
“哦,可是现在是三更半夜”她的冷静超乎自己的想象。
先打了电话,是电话留言。她记起家庭医生曾告诉她全家要到帛琉度假的事情,看来只得在这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冷夜里,送他到附近医院挂急诊。
她费力地让他上了车,发动车子,虽然路上的车子已经不多了,她却只愿缓缓地催着油门。“快一点啊,你在做什么?”她转过头,还给他一个轻轻淡淡的微笑。与他四目交接的时候,她感觉他已读出她的眼眸之中藏着的那个魔鬼的影子。有几秒钟的时间,他被怔住了,连喘气也不敢,睁大着眼睛看着她。
“如果我在这时候叫你下车,放你鸽子呢?”她温柔地说。
夜冻结在死神的怀抱里。他没出声,她笑了,然后催了催油门,向医院驶去。这样,她已经满足了。她毕竟是个好心的女人。爱已尽,剩下的,叫做责任吧。
他不是个笨男人,这一次他学得了教训。一个月后,他看到家里的布告栏上钉着孩子幼稚园抽签的通知单,问她说:“这一次,我去好吗?”头低垂着,仿佛在向她忏悔他所犯下的错。
她拍拍他的肩:“我们一起去吧!”这一刹那,她又原谅了他。他会信守承诺,还是会给她更大的失落呢?老实说,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