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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汽笛一声长鸣,张謇漫步走出了船舱。极目远眺,只见在苍凉寥廓的暮色之中,处于黄金山和老虎尾半岛环抱中的旅顺口军港已经依稀可见。
旅顺口位于辽东半岛最南端,是我国北方的天然良港,战略地位十分重要。1602年,明朝便在这里设立水军,1714年,清朝再次设立水师营。1880年,李鸿章经多方考察,决定在旅顺口营建海军基地,以之扼守北洋门户。
“轩辕号”缓缓驶入了旅顺口,此刻船舱中的乘客大都涌到了甲板之上,争相眺望这重新飘扬起大清龙旗的著名军港。旅顺口内由老虎尾半岛延伸,天然地分为东西两澳,北洋海军的基地主要都在东澳。东澳亦称东港,东南北三面以及西面的拦潮大坝,让港口形如一个方池,只在西北留一口门,以便军舰出入。港湾内风平浪静,四周的堤岸全由大石砌成,平整结实。由北到南,规模宏大的旅顺船坞,修船所用的锅炉厂、机器厂、吸水锅炉厂、吸水机器厂、木作厂、铜匠厂、铸铁厂、打铁厂、电灯厂,备储船械杂料的仓库以及丁字式的大铁码头一字排开,整齐威严。然而只要细细观察,一种无比凄凉的感觉便会油然从心中升起,这个曾经堪称远东一流、配套最为完善的海军基地,如今却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船坞、工厂和码头虽未损坏,但只要是能够拆卸的东西都已悉数为日军运走,只有那孤零零的大铁门、大起重架、汲水机器等还在显示着它昔日的宏伟与辉煌。
拥裹在纷乱嘈杂的人群中,张謇和自己的贴身长随赵五走出了船码头。将行囊放在肩头,赵五躬身询问道:“爷,咱们是不是先在旅顺找个客栈歇一宿,明儿个再赶往金州?”
张謇抬头看了看天色,点头道:“坐了半个月的船了,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明天到也不急着去金州,咱们先在旅顺口周围转转。”
张謇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不起,敢问您可是张啬庵先生吗?”
张謇一愣:自己才刚到旅顺,怎么就会有人问起自己?此次北上旅大,自己并没有知会别人呀!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材挺拔、面容俊朗、普通士子打扮,但举止却异常闲雅沉毅的年轻人正彬彬有礼地向自己作揖相询。
按下心中的疑惑,张謇一拱手道:“不才正是南通张季直,敢问您是”
年轻人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灿烂微笑,一躬身道:“晚辈冯华,终于能够得见啬庵先生,真是三生有幸啊!”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饶是张謇向来从容镇定、胆魄过人,此刻咋一知道眼前这个谦恭有礼的年轻人就是闻名天下、声望如日中天的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冯华,也不由得心中一惊,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
这半年多以来,不要说是在大清国,就是在世界范围内,冯华也是当之无愧的热点人物。辽东三战三捷、变法自强疏、创建旅大经济特区以及义勇军渡海援台接连重创日军,每一次都带给人们以无比的震撼,更让他的名字成为了人们言语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字。本来,单凭“冯华”两个字就已经会让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高看他一眼,而且这一年多风霜血雨的磨砺,更是让他的气质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即使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周身上下也充满了一股难以言语的独特气质。
不等张謇有所反应,冯华再次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语气异常诚恳地说道:“啬庵先生一路舟车劳顿,冯华已为您安排好车辆及住宿之所,还望先生对晚辈的鲁莽之举勿要见怪!”
“啊!哪里哪里,恭敬不如从命,一切就有劳冯将军了!”张謇虽然有些书生意气,向来不屑于阿谀权贵,但却并非不通世事之人。再说冯华这一阶段的所作所为以及眼前所表现出来的谦恭平和、真诚热情,都使得张謇对冯华十分具有好感。当下,他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爽快地点头应允了下来。
张謇出身农家,虽文才优长,16岁即中秀才,但科场却并不顺利,直到1894年他41岁时方才得中状元。张謇之前曾长期担任庆军统领吴长庆的幕僚,其在1882年朝鲜壬午兵变中表现出来的非凡才干,以及事后所拟朝鲜善后六策、壬午东征事略、乘时规复流虬策等文章,使之一时间声誉鹊起,全国自重一方的督抚和权倾一时的重臣都纷纷召请他入幕。然而素重操行、鄙薄趋炎附势之徒的张謇,却一一予以拒绝。
1894年,张謇高中状元之际正是中日交战正酣之时。忧患愤闷之中,张謇以对时局的敏锐观察和过人的胆识,甘冒“自绝仕途”的危险,上书弹劾身居要津的李鸿章,其胆气与文风再次赢得了世人的交口称赞。1895年,张謇由于父亲去世,返回老家南通守制。在回籍丁忧期间,由于甲午战败的刺激、对国家前途的迷茫以及丧父的悲哀,使得张謇的心绪败坏之极,再也无意于在仕途上苟且沉浮,只愿如一只自由野性的“海鸟”在四方任意翱翔。不过,张謇尽管已不愿再受官场的束缚,却也不甘心就此终老林间泉下,自己的一身所学,怎也要做出一分一毫的有用之事来。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张謇迎来了冯华的殷殷相邀,两江总督刘坤一受冯华所托亲至南通,延请他前往旅大经济特别区供职。
冯华的邀请立刻让张謇心中再生波澜,虽然他刚刚下定决心不再出仕,但此次邀请自己的是唯一让人感到大清国还有希望的冯华,自己先前的那个决定是不是还要继续坚持?最初,张謇也只以为冯华是在大清生死存亡之际,横空出世的一员中兴名将。虽然他也对义勇军在辽东的几场大胜振奋不已,但并没有对冯华特别加以关注。可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变法自强疏以及旅大经济特别区的设立却让张謇感到了极大的震动和鼓舞,冯华的一些想法不但与自己不谋而合,而且还有许多观点十分新颖和发人深省。
不过,冯华最让张謇感到由衷佩服的还不是以上这些,义勇军千里迢迢,渡海援台所展现出的凛然大义才最让他心动。对于这样一个既有经邦济世之才,又有为国为民之心的“国之英杰”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几经考虑,张謇终于决定先到旅大特区看看,然后再决定自己今后的去留。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刚至旅顺口就被冯华探知了行踪,一下将他原来的计划和安排全部打乱。
马车缓缓由南门进入到旅顺城中,张謇禁不住为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此时虽已距离“旅顺大屠杀”将近一年,但旅顺通衙却仍是一片颓垣断壁、满目疮痍的凄凉景象。街上行人寥寥,异常冷清,被日军炮火蹂躏的痕迹比比皆是,坍塌的房屋,长满荒草的废墟,让人怎么也无法想象这就是北洋海军曾经引以为傲的两大海军基地之一的旅顺口。
“海水一泓烟九点,壮哉此地实天险。炮台屹立如虎阚,红衣大将威望俨。下有洼池列巨舰,晴天雷轰夜电闪。最高峰头纵远览,龙旗百丈迎风飐。鲸鹏相摩图一啖,伸手欲攫终不敢。谓山可撼海易填,闻到敌军蹈背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张謇喟然一叹:“此刻再读黄公度(黄遵宪,字公度)的这首哀旅顺,心中方才别有怀抱,真是写尽了旅顺口的盛衰与荣辱。唉,我中华何时才能一雪前耻,再扬国威呀!”
闻听此言,坐在张謇身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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