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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的父亲浑身颤栗,手中的餐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暖言冲上去推开父亲,父亲这才发现孩子回家了。为了不让暖言看到这可怕的一幕,他下意识地捂住了暖言的眼睛。
他忘记了,自己的双手沾满了妻子的鲜血。
腥甜的血滴覆盖上温热的眼皮,霎时她眼前充斥着橙红,既而一片恐怖的深黑。被判谋杀罪的父亲入狱,一年后查出肝癌晚期死于狱中。失去父母的暖言和小lee被现在这户富有的人家收养。这家人有长女斯蒂芬妮与次子文森特,加上暖言和小lee,四个孩子都得到很好的教育。
寄人篱下,物质上再丰盛,想来也没有得到过什么爱。
弥纱月看着小lee昏迷不醒的脸蛋:他和姐姐一样有月白明丽的脸庞,五官略略稚气。身形高大颀长,讨女生的喜欢。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弥纱月轻轻俯下身子,在小lee的额头上轻轻吻下去。
“亲爱的,你一定要醒来。”
手机嘀了一声,表哥tin发短信来——“你的孕检结果出来了,确实是怀孕了。有空来我这里取报告。tin。”
检查报告出来了?她一阵紧张。病房里安静极了,静得可以听到输液管里水珠滴落的声音。她抿紧了嘴唇,一阵幸福的红晕慢慢地、慢慢地涌上了脸颊,情不自禁地,轻轻将右手护在小腹上。满是初为人母的温柔。
这是他的孩子。她爱的这个人的孩子。
弥纱月带着略略自责的幸福感想:这或许这一天发生的,唯一的一件好事了。这时,一股恶心的呕吐感从喉咙里涌出,她捂住嘴,急急地跑进卫生间
“救我,暖言,救我。”昏迷中,暖言一次又一次回忆起出事前的一幕幕,似事故镜头的一遍一遍重放。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医院的加护病房。医生和护士在她的床前忙前忙后,对她的苏醒试而不见。
这时候,暗岚推开门走进来,坐在她的床沿。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仿佛他是空气。只有暖言听到他用温存沙哑的声音轻轻地跟她说话。他神情一反平时的嬉笑,温柔悲伤。似乎是想要提醒她什么。可她一句也听不到。只能见到他坐在床边,眼神温柔悲伤,嘴唇张翕间,听不到半点声音。
什么?岚,你在说什么?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她一再地问。我听不到。为什么我听不到。
无人回答她。他们似乎是阴阳两隔。
眼看着暗岚站起来,转身要走。她异常清醒地拔掉呼吸机,从病房上挣扎着坐起来大喊:“喂!等等!等等!”
呼吸口罩和输液针头一众散落在枕边,医生和护士惊诧地拥上来,将情绪失控的她摁倒在床上。一双手训练有素地将小管镇静剂推进了她的肌肉组织。
刚刚踩点赶到的长姐斯蒂芬妮和哥哥文森特听到动静跑了进来,两人一左一右抱住在药效下无法动弹的暖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妹妹的伤势不是很严重后,斯蒂芬妮赶紧打电话给律师,叽叽喳喳地询问“到底可以赔偿多少钱啊”这类她最关心的问题。
暖言眼睁睁地,看着暗岚的背影由实转虚,褪色为灰白,渐渐透明。在姐姐和哥哥夺门而入的瞬间,暗岚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行而过。
然后簌的幻灭。消失不见。
他刚刚到底想告诉她什么?他消失的瞬间,暖言忽然想到被困在车里时,那莫名出现的神秘女人对她求救“暖言,救我,暖言”
想起那流血的模样,即使困在药剂的作用之中,她全身还是涌起一阵难以抵挡的寒意。
趴在水池边干呕了大半天,一脸疲惫的弥纱月疲惫地靠着墙休息。她太瘦了,瘦到整个身体裹在外套里,像个身量不足的小孩。失魂落魄的弥纱月刚走出卫生间,就听到隔壁暖言病房里的喧哗声,想必是暖言醒过来了。她擦净眼眶,逼迫自己调整好心情,挤出那个招牌的温暖微笑,急急地走去暖言的病房。
孩子的事情,她打算谁也不说。病房里很多人,同样也来迟了一步的“家猫君”正愁连暖言的手都摸不到,更不用安慰她一句了。
家猫君是暖言的同班同学兼死党。论家世、样貌与才华都数一数二。身居高位的父母原本想好好培养儿子,不料这小孩天生一副家猫性格。不爱交际。宅。一门心思研究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时,家猫君一转头,看到了眼眶温热的弥纱月。她的眼睛很肿,似乎刚刚哭过。“家猫君”想要安慰弥纱月不要难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轻轻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斯蒂芬妮和文森特回去对在另一家医院休养的父亲说,暖言疯了。她一定是疯了。因为接受不了“男友为保护自己死去”和“弟弟昏迷不醒”的事实,精神出现妄想症状。她不肯配合警方去认暗岚的尸体,更是不肯参加他的葬礼。更令人担忧的是,在遇到暗岚的家人时,她还郑重地告诉他们,她曾经见到过暗岚的魂魄。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暗岚的葬礼举行后的第三天,早晨醒来的暖言坐在床沿边迟迟回不过神。哥哥文森特在门外磕了磕门,边说边往楼下走。“amber,你醒了吗,下来吃早点。”
暖言“嗯”了一声,心思还停在昨夜诡异的梦境里。
那诡异恐怖的妇人又来找她了。深夜出现在她的床前不停重复着那句话“救我,暖言,救我”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她牵起了暖言的手,似乎要带她去哪儿。
朦朦胧胧中,暖言跟着她去了。她们来到一座荒芜人烟的岛屿,大风从不远处的海面吹来,带来潮湿的气息。流血的妇人将她带到一棵树下,便消失了。无助的暖言孤立地站在那儿,在她的正前方是一座至少有三百年历史的古堡。
暗褐色的墙面,哥特式建筑风格,洞开的门窗里往外吞吐着丝丝寒意。冥冥中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暖言不断地往那座古堡里推。
她离那古堡敞开的大门愈来愈近,愈来愈近,透过门扉隐约看到大厅里的摆设,墙上的油画,狭窄幽暗的楼梯
潜意识里感觉到危险,却停不下脚步。
就在她离门槛只有最后一步的时候,大门忽然有生命力一般,砰地自己关上!将暖言狠狠地隔绝在门外。
她心里一惊,不由得倒退两步,梦便这样醒了。
窗外,朦胧的天光经由帘布的缝隙,寸寸靡丽地钻进卧室,落在桌面那封早就应该拆开的信笺上。
这封信,还在这儿?暖言小小地惊叹,走上前拆开那封来自小岛skye的信。这是一封律师函,律师kevin在信里告诉她,一位她素未谋面的远房姨妈去世了。在临终前,她立下遗嘱,将名下一幢哥特古堡留给了外甥女暖言。kevin希望暖言能抽空来一趟skye,办理遗产继承手续。
“姨妈?古堡?”想不起自己是否真有这样一位姨妈,倒是这古堡的出现引起了她的注意。梦境里阴森的一切,跟现实愈来愈相似,简直就要重叠了。
她皱紧了眉心,将那封信收进抽屉里,打开电脑,在google中敲入“孕妇流血鬼”等关键词,点击搜索。
果然,维基百科里提到这样一条中国传说:
姑获鸟。小孩死掉的孕妇所化,又名“夜行游女”、“天帝少女”或是“鬼鸟”
能够吸取人的魂魄,所居住之地常常磷火闪耀。常在夜晚出来活动,披上羽毛即变成鸟,脱下羽毛就化作女人。传说是产妇所化,最喜欢抱人家的孩子,如果哪个有婴儿的家庭,夜晚忘记了收晾在屋外的婴儿衣服的话,那么一旦被它所发现,就会在上面留下两滴血作为记号
如果按这些解释来看,姑获鸟是怀孕而未分娩的孕妇的怨气所化,无疑是鬼怪的一种。联想起那出事那天看到的诡异妇人,和昨夜逼真得仿佛伸手可触的梦境。暖言的心里不由得再次升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她低下头,压抑住呕吐感,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桩往事。那种孕妇流血的惨烈画面,她该是见过的。隐隐约约还残余着一点痕迹在脑海。可惜对方的模样、身份、当时的场景,都无法回忆起来了。记忆里仿佛设置了一道关卡,将那一段往事与现在生生地割裂开。
“嗨,我们家的三公主今天终于肯跟大家一起吃早点了。”长姐斯蒂芬妮等父亲和弟弟在餐桌前坐了十几分钟,才见暖言心事重重地从楼梯上下来,她不免有些牢骚,嘱咐妹妹快坐下吃饭,不要一大早就顶着一副苦瓜脸。
“虽然这次事故里,你的男朋友去世了,你很伤心。”斯蒂芬妮边说边往嘴里塞面包“可是你也算幸运嘛。反正现在只是谈恋爱,死了一个,你还可以再找。要是你跟那个暗岚结婚了,才发现他是运气不好的短命鬼。那这次你就不是失恋,是失婚了!”
“好了。斯蒂芬妮。”端坐在餐桌尽头的主位上吃早餐的父亲打断了她的唠叨,他担心地打量着还未从事故中恢复过来的小女儿:平素坚强的暖言如今形容憔悴,心思恍惚,一副备受打击的可怜模样。
父亲禁不住叹了口气,欠了欠身子,从旁边椅子上的公文包里拿出支票集和笔,唰唰唰写下一笔不小的数目,顺着平滑的桌面推到暖言面前。
“拿这笔钱去请你最好的朋友们吃饭聊天,然后买些新衣服。”
“爸爸”暖言没有去接那张支票,她直起身子,与父亲日渐苍老的眼光迎上。正想说什么,她的话被斯蒂芬妮嫉妒的叫声打断。
“爸爸!”
斯蒂芬妮想不明白,上次她去瑞士滑雪受伤了,父亲只是去医院探望了两次顺便支付了医疗费用而已。这次暖言出了事,他不但关心得很,还主动给她这么多零花钱,让她早点从事故的阴影中摆脱出来。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斯蒂芬妮哼了一声,迫于姐姐的身份不好发作,在桌子下面狠狠踢了弟弟文森特一脚。
一直闷头切火腿肉的文森特被这一脚踢在腿骨上,痛得他眦牙裂嘴。文森特见姐姐给自己使眼色,于是也嘟嘟囔囔跟着说了一句不满,可惜谁也没有听清。
懦弱的性格,让身为次子的文森特在这个家里一点存在感也没有,无论是家庭聚会还是讨论事宜,从来不会有人在意他说什么。
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封信的暖言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恳求父亲。
“爸爸。我想跟学校请假一周,去skye办理一些私事。”
“skye?”父亲皱了皱眉。“那里很远很荒。去那里做什么?”
暖言将那封信关于“继承古堡”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听到“哥特古堡”四个字时,斯蒂芬妮发出一声艳羡的惊叫。
“古堡?真的是古堡吗?”她禁不住激动地拍桌子:“噢,我的上帝。你成了真正的公主啦!amber,你发财了!三百年历史的古堡,还是建在作为旅游胜地的skye上。上帝啊。这要是转手卖出去,简直简直”
那个“简直”迟迟卡在她的喉咙里。斯蒂芬妮赶紧给妹妹切了一块上好的火腿肉,精心夹进三明治里,体贴地递到暖言手里。
“你身体弱,要多吃些哦。”她睁着一双碧绿的眼瞳,风情万种地看着暖言说:“咳那个去skye接受古堡的话,会带姐姐一起去吧?”
不等暖言回答,她又自言自语肯定地说:“这样重大的事情,姐姐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更何况你现在身体这么弱,一定需要有人帮忙。不如,文森特,你也一起去吧?”
“啊?”埋头吃饭的文森特从一堆蔬菜沙拉里抬起头来,嘴巴像金鱼一样,一张一合成o型。
斯蒂芬妮一见弟弟那没出息的样子就火大。
“算了!每次问你都一副白痴样子。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以后做什么事情直接叫上你或是剔除你就ok了,反正问你也问不出什么意见来。没出息。”
姐姐牙尖嘴利的责骂让文森特一阵发窘,他低下头继续吃饭,不敢再多说半句话。其实,刚刚他正在走神想怎么解决画廊的资金问题。
毕业后跟同学一起开设的画廊因为管理和经营不善,已经连亏了大半年,将他那点小积蓄和父亲的资助都赔了进去。如今连锅也揭不开了,愁得文森特这几天连做梦都在借钱。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几天以后,暖言和哥哥姐姐一起去skye办理遗产继承手续,出发前暖言叫上了好友弥纱月。弥纱月原本是与小lee偷偷交往,连暖言也蒙在鼓里。如今有孕在身的她,犹疑着不敢将真相告诉暖言。
她找出一百个理由推辞,想留下来照顾小lee。后来担心暖言起疑心,才跟来,安慰自己,就当出门散散心。昏迷的小lee交给最宅的家猫君照顾,他们都是男生,想必也更方便一些。出门前打点好众多事宜的暖言,直到上飞机的前一刻仍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遗漏。
那是一种隐隐约约、不安心的feel,感觉到在众多事情的角落里,有一样重要的东西恰恰被遗漏了。
可她又想不起那是什么,跟着哥哥姐姐还有弥纱月上了飞机。
一路上大家各怀心事,斯蒂芬俨然一副“马上就要当公主了,古堡也有我一份”的架势;文森特愁眉苦脸地想着怎么摆脱财政赤字;弥纱月沉浸在悲伤里不能自拔;暖言既担心昏迷不醒的弟弟,又想解开心底里隐约升起的那个疑问。
——冥冥中,她依稀觉得:梦境里那像姑获鸟的诡异妇人不是空穴来风。
“姑获鸟”、“古堡”、“事故”
这三者之间,说不定有着什么联系。
虽然一心想解开谜底,但心里挂念弟弟的暖言在候机中仍不忘给家猫君发短信,嘱咐他好好照顾小lee,类似于“他爱穿灰色内裤,每天要换一次”“刷牙时不能刷到他刚刚拔掉牙的地方,会痛的”这一类几近欧巴桑的问题,看得守在病床边的家猫君好窘。
“这个家伙,对弟弟真是贴心呢。”
在小lee的病床边守了半天的家猫君只觉得腰酸背疼,眼见到了吃饭时间,小lee的各项生命特征都非常稳定。
“出去吃个饭,马上就回来,应该没问题吧。”他嘟嚷着,懒得带太多东西,随手将手机和挎包放在床头柜上,只踹了个钱包在口袋里。
家猫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自娱自乐的捏了一把小lee的脸蛋。
“小脸真嫩。你呀什么时候才会醒啊?有个对你这么好的姐姐,你可一定要快点醒过来啊。”说完,他起身带上病房的门,噔噔噔的去楼下餐厅解决午饭了。
病房里一时安静。
小lee均匀的呼吸声,随着床头仪器上的红色波动线,有节奏的起伏着。忽然,平稳的红色波动线乱了,开始急剧的变化。
骤然的上涨,又猛然下落,几乎探底。病人的呼吸和心跳开始絮乱,胸腔如同搁浅在沙滩上的鱼,上下剧烈的起伏。那是潮状呼吸,人临死前最后一段呼吸,汹涌的像是要把整个身体都撑破。
病房里除了他,没有任何人。
走廊里,医生、护士,甚至连路过的人也没有。没人发现病人的情况在剧烈的变化着。红色的波动线经过一连串的震荡后,猛然拉直成一条平平的直线,病人的呼吸和心跳也在那一刻全部停止。
房间里更安静了。死寂死寂。
大约过了两三秒,仪器的红线重新复苏,不一会儿就恢复到起初平稳的模样。一直盖在白色床单下的手指,忽然动了动,从床单下探了出来。
他的眼皮挣扎着、挣扎着,等瞳孔适应了从缝隙中透进的光线,才迟迟的睁开。
头脑里像是灌了铅,沉甸甸的。好在思路还算清楚。他顺手拿起桌上家猫君的手机看时间,刚刚打开键盘锁,就看到以暖言的照片作为壁纸的手机屏幕。
照片中的暖言倚在门边,正在与护士说话。这一定是家猫君偷偷拍下,趁暖言不在踩设置为手机屏幕的。
"这家伙,该不会是喜欢她吧?”重新苏醒过来的四肢虽然不灵活,脑袋还是清醒得很。他死死的盯住屏幕上暖言的侧脸,目光里升起一股强烈的醋意。
对。就是醋意。
察觉到“猫家君可能喜欢暖言”这一点,让他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浓重的嫉妒、愤怒,甚至是想揍这家伙一顿的念头。
这时,门被推开了。
那这便当的家猫君看到坐在床上的小lee,吓了一大跳,随即欣喜地说:“你醒了?上帝啊,太好了!”
家猫君正要喊医生、护士过来,一眼瞄到小lee手里的手机屏幕,心里顿时明白偷偷喜欢暖言的事情已经被这小孩知道了。于是他打着哈哈讪笑着跑过去,想把手机拿回来,不料小lee的力气好大。
小lee死死的拽住那手机,就是不松手。
“乖,小lee,把手机还给哥哥。我给你姐打电话,说你醒来了。”
“算了吧。”小lee轻蔑地哼了一声“别没事找事给她打电话。我自己来,以后离她远点!”
他
他以前不是口吃吗?
家猫君意识到不对劲,抬头正迎上小lee挑衅的目光。让他更加吃惊的是——那不是原本应该属于孩子的眼神,更不是应该属于“弟弟”这样一个角色的眼神。
那眼神里的醋意和愤怒,像极了
像极了——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