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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夷的举动落在许平君眼里,不过是一个淘气男孩的胡闹而已,乡野里面哪家男孩子没有掏过鸟蛋玩过雏鸟呢?不喜欢睡塌、喜欢被宫女兜着毯子摇着睡,虽然让人头疼,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刘夷的行为落在那些饱读诗书的朝臣眼里,却渐渐引起恐慌。
根据史书记载,商纣王小时候就喜欢被宫女兜着睡觉;喜欢美丽宫女,讨厌容貌丑陋者;喜欢虐杀动物
人说“三岁看老”刘夷的行为让很多朝臣恐惧担忧。大汉天下要交付给这样一个人吗?若他们现在不闻不问,将来有一日他们好不好变成被掏心的比干?
当刘询察觉时,朝堂内的恐惧担忧已经成了一场轩然大波。
十几个官员上书请求六旬慎重考虑太子的事情,其中还包括刘询一种信赖的隽不疑。这些官员劝奏说,虽然一向的规矩是立嫡长子,可若有贤者,史上也不乏越长立幼的事情,皇上春秋鼎盛,将来定会子孙繁多,不必这么早就将太子定下。
面对这帮大臣,刘询充满了无可奈何。这些大臣全非玩弄权术的人,他们也许古板僵化,却是真正信奉皇权、忠于汉室的臣子;他们不见得是最好的栋梁之才,确实汉家朝堂稳定的基石。对于权臣、弄臣、奸臣、佞臣,可以用权术计谋,甚至威吓化解,可面对这些大臣,他想不出来任何化解的方法。置之不理?只是一时之策。这些人的古板固执绝不会让他置之不理,何况还有个霍光!惩罚?会寒了忠臣的心;可不惩罚,难道准奏吗?
在十几封奏折前,霍光的人也开始陆续上奏折,如果他再不及时处理,到最后也许会变成不得不准奏。
隽不疑第二次上疏,论述“贤者唯用”刘询看着侃侃而谈的他,心里烦闷无比,面上还要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只希望能再拖一拖。霍光显然不打算再给他拖延的时间,大司农田广明跪下附和隽不疑的奏疏。田广明曾力劝霍光和诸位大臣废除刘贺那个昏君,选立他这个明君,是被他嘉奖过的“有功之臣”以“能识人贤庸”闻名朝野,没想到这么快,这个他御口嘉奖过的贤臣就又来识人贤庸了。
别的大臣也开始陆陆续续下跪,恳请他慎重考虑册立太子的事情。
他看向张安世,张安世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刘询心中淡叹了一声,转开了视线。
刘询望着下面仍不停上奏磕头的臣子,几分茫然地想,谁说皇帝可以为所欲为?这个位置上的人,因为顾忌太多,不但不能为所欲为,反倒处处受制。
正当众人七嘴八舌地一再述说古代废愚立贤的典故时,孟珏突然满脸自责地跪倒在地,大户;”臣有罪!”
刘询的心在他的“有罪”声中安定下来,问道:“爱卿自入朝为官,只闻爱卿的贤举,从不闻有失检点之行为,何来有罪一说?”
孟珏磕头奏道:“臣身为人师,却误教子弟。误了平常人,最多让朝堂少了一个栋梁,可误了太子,却会祸及天下,臣不但有罪,还罪该万死。”
“此话怎讲?太子的功课,朕和中为卿家曾一同查考过,爱卿教得很好。”
隽不疑他们也都点头。刘夷在经文诗赋方面的表现十分突出。
“有一日臣想给太子讲述贤君、暴君的故事,教导他学贤君、厌暴君。臣先讲贤君,然后又给他讲商纣王小时候的故事,希望他借此明白小时的善恶会影响大时的贤昏。臣讲述到一半,还没来得及批评纣王所行,身体突感不适,怕有犯殿下,所以匆匆请求退避,本想着第二日继续讲故事讲完,可臣臣竟然忘了,纣王的故事就只讲了一半,又是混在贤者的故事中,殿下年纪尚小,还未懂分辨,只会照着先生讲述的去做。臣臣罪该万死!”孟珏说着,砰砰地磕头。
几位大臣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原来并非刘�'>本性残暴。
张安世跪下来,一面磕头一面陈述太子的善行。比如对待大臣谦恭有礼,克己安人,小小年纪就知道每日去长乐宫给上官太皇太后请安,有这些行为的人怎么会是本性残暴呢?
刘询又以父亲的身份,赞了几句刘�'>日常琐事上温良敦厚的表现。
隽不疑等人都沉默了下来。
刘询见此,想着再说几句场面话,就可将此事暂且抛开了。不料田广明却不依,虽不再弹劾太子恶行,却将矛头对准了孟珏:“孟太傅自责的话很有道理,太子师关系着天下万民的安康,孟太傅却如此草率唐突,此次幸亏发现得早,上来得及教导、纠正太子,可下次呢?孟太傅还会忘记什么?会不会等我等发现时,已经大错铸成,悔之晚矣?到时候大人真是万死都不足矣!臣认为孟大人实难担任太子师一职,泣奏皇上为了江山社稷,务必严惩孟珏,另选贤良。”
孟珏现在是待罪之神,只能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等候裁决。
众人本以为孟珏是霍光的女婿,霍光应该会帮他开解一下罪行,不想霍光低着头,垂目端坐,好似和他完全无关。
张贺跪了下来,张安世未等他开口,就亟亟开始替孟珏辩解求情。可田广明言辞犀利,此事又本就是孟珏失职,张安世辩解的声音越来越软弱无力,田广明越来越咄咄逼人,大有孟珏不死不足以谢天下的样子。
刘询猛地拍了下龙案,制止了他们的争吵,扬声下旨:“孟珏身为太子师,未尽教导之责,本需严惩,念其向来克己守责,暂从宽发落,廷杖四十。杖后继续留用,以观后效。”
廷杖之刑就是挡着文武百官的面杖打,与其他刑罚想必,廷杖本来用意不在惩而在辱,不过因为孟珏所犯罪行恶劣,所以四十下的廷杖,算是既辱又惩了。
百官静静站在殿前广场上,观看行刑。按照法典规定,司礼监命人将孟珏双手绑缚,把衣袍脱下,撸到腰部,裸露出背脊,然后命他面朝大殿跪下,由专门训练过的壮汉杖打背脊。壮汉拿出一截长五尺、阔一寸、厚半寸的削平竹子,司礼监一声令下后,他用足力气打了下去。
一般人受杖刑,总免不了吃痛呼叫,或看向别处转移注意力,借此来缓和疼痛。可孟珏竟神情坦然自若,微闭着眼睛,如同品茶一般,静静感受着每一下的疼痛。
啪啪声中,有人幸灾乐祸地眯着眼睛仔细观看,有人却生了兔死狐悲的心思。宦海沉浮,近日虽是孟珏,他日难保不是自己。
四十下杖刑打完,孟珏背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可人却高洁不损,依旧雅致出尘,神智看着也还清醒。七喜匆匆跑来,替他揭开缚手的麻绳,掩好衣服,命人送他回府。
孟珏被送回孟府时,神志已有些涣散。孟府的人看到他这个样子,立即炸开了锅。
许香兰闻讯,忙跑来探望。一见孟珏背上的血迹,就哭了起来。
三月刚把几个哭哭啼啼的丫鬟轰出去,没想到这会儿又来了一个,可又不敢轰这位,只能软语相劝:“二夫人不必担心,公子只是受了些皮肉外伤。”
许香兰看三月想帮孟珏脱去衣服,擦拭一下身体后上药,一面忍着哭泣,一面上前想要帮忙。可她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衣服刚拿开,看到背上皮开肉绽的样子,她猛地一惊,失了力道,拽疼了伤口。孟珏微哼了一声,脸色发白,三月一把就将许香兰推开,又立即想起不对,陪着笑说:“夫人还是出去吧,这些事情奴婢来做。”
三月一遍清理伤口,一边纳闷。一般人受杖刑四十下,伤成这个样子不奇怪,可公子练武多年,怎么没有用内力去化解杖力,竟像是实打实地挨了每一杖?
三月拿出府中的秘药,正想给孟珏上药,孟珏闻到药香,清醒了几分,低声说:“不用这个。”
三月以为孟珏有更好的伤药,忙俯下身子听吩咐,不料孟珏闭着眼睛说:“把伤口清理感觉,包扎好就行了。”
三月呆住,怀疑自己听错了:“公子?这次伤得可不轻!不用药,伤口好得慢不说,还会留下疤痕,就是那股子疼痛也够受的,可是会日夜折磨着”
孟珏睁眼看了她一眼,三月心中一颤,立即闭嘴,咬了咬唇,说:“是!”把药扔到一旁。
因为没有用药止痛,包扎伤口时,三月咬得嘴唇出血,才能让手一点不抖地把伤口包扎好。
一切弄完后,三月小声问:“公子,疼得厉害吗?”
孟珏神情黯然,眼中流转着太多三月看不明白的东西,半晌后,没有说话地闭上了眼睛。三月默默行了一礼后,退出了屋子。
孟珏说:“你回去劝皇后娘娘不要责备殿下,更不要自责。”
富裕眼圈有点儿红:“皇上朝娘娘发了痛火,责问娘娘如何做母亲的,竟然让儿子学纣王。虽然皇上怒火平息后,有劝慰开解娘娘,可娘娘觉得全是她的错,奴才们怎么劝都不管用。”
孟珏想了一瞬,说:“你若方便,不妨请云歌进宫去看看皇后娘娘。”
富裕立即反应过来,点头应好。
云歌进椒房殿时,许平君在抹眼泪,刘?被罚跪在墙角,想是已经跪了很久。小人儿的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晃晃,可仍倔强地抿着嘴,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和娘说。
云歌做到许平君身前:“你想罚她跪一晚上吗?”
许平君眼泪流得更急:“其实改罚跪的是我,都是我没有教好他,见他所行不端,也就责骂几句,没有严厉管教。”
云歌招手让刘?过去:“虎儿,到姑姑这边来,姑姑有话和你说。”
刘?看向母亲,许平君瞪着他说:“怎么现在又知道听话了?早前干什么去了?”看到儿子苍白的小脸,终是不忍,冷着声音说“过来吧!”
刘?想要站起来,双腿却已酸麻,富裕忙弯身半抱半服地将他带到云歌身边。云歌把他揽进怀里,一面帮他揉腿,一面笑着说:“其实姑姑小时候也捉鸟玩的。”
刘?斜斜看了母亲一眼,抱住了云歌的胳膊:“姑姑的娘可责罚姑姑?”
云歌笑:“我捉鸟的本事就是娘教的,你说我娘可会责罚我?我爹还捉了两只大雕陪我玩呢!”
刘?羡慕地看着云歌:“姑姑的娘真好!”“对了,你是如何知道玩鸟的法子的?”
“是娘娘告诉”刘奭猛地闭上了嘴巴。昭阳殿内的娘娘是他的秘密。母亲总是不许他接近昭阳殿,课母亲越不许,他越是好奇。里面住着什么样的怪物?会吃人吗?当他发现昭阳殿内住着的不但不是怪物,反而是个美丽温柔的娘娘,不但没有吃他,反而常常教他很多好玩的事情是,他渐渐喜欢上了去找娘娘玩。娘老师这不许,那不许,课娘娘会温柔地笑着,让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娘娘说了,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他是个男子汉,肯定会信守诺言,谁也不告诉。
许平君面色突变,云歌朝她使了眼色,继续笑着说:“虽然睡在宫女兜的坛子里十分舒服,但是姑姑知道更好玩的睡法。”
刘奭看娘和姑姑兜没有留意到他的嘴误,放下心来,赶着问云歌:“什么法子?什么法子?姑姑块告诉虎儿。”
“其实这个法子娘娘也知道,她怎么没有告诉你呢?我以为她早告诉你了。”
刘奭嘟起了嘴:“你胡说!娘娘最喜欢虎儿了,什么秘密兜告诉我!”
云歌摇头,不相信地说:“可是娘娘真的知道呀!不信你去问她。”
“好!我明天就去昭阳殿问。”
许平君盯着儿子,脸色发青,举掌就像打,云歌按住她的手,对富裕吩咐:“带殿下下去,用热水给他泡个澡,再揉揉腿。”
太子刚出殿门,许平君哭着说;“你干什么拦着我,这个逆子竟然认贼做亲!我和他说了多少遍,不许他接近昭阳殿,他竟然一句不听。你看看他维护她的样子,竟然把亲娘当成了外人!他爹今日骂我时,他明明在场都一声不吭。”
云歌无奈地说:“怎么人一长大就会忘记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呢?姐姐小时候有没有父母一再阻止,你却非要做的事情呢?甚至父母越阻止,你就越想做?难道姐姐小时候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父母吗?姐姐难道没有自己的秘密吗?反正我是有的。”
许平君愣住。她如何没有呢?那时候娘拼命阻止她找病已玩,她却总是偷偷地去。娘不许她带红花,她却总会一出门后,就在辫子上插一朵红花,进门前又偷偷取下藏好。
“姐姐想阻止虎儿和霍成君来往是不可能的,都在未央宫中,只要霍成君有新,处处都是机会,而且姐姐越阻止,虎儿只怕越想和霍成君亲近。”
“难道没有办法了吗?”
“有!姐姐把自己和霍成君的恩怨告诉虎儿,你是他娘,他若知道这个人是欺负他娘的,不管霍成君对他多好,他也会疏远防备他。”
许平君摇头不同意:“他还那么小,怎么能懂?何况我也不想他这么早就知道这些污秽的事情。”
“小孩子远比大人想象的懂事,你仔细想想你小时候,只怕年纪很小时,人情冷暖就已明白。”
确如云歌所说,当母亲以为她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母亲对她的厌恶了,甚至直到现在,她仍记得三岁那年的新年。母亲在厨房炖肉,她和哥哥们在外面踮着脚尖等,肉煮好后,他们欢天喜地地跑进了厨房,母亲将肉分放在几个哥哥碗里,却只给她盛了一碗汤。从那后,母亲煮肉时,她再也不在外面等。许平君叹气:“虎儿和我不一样,他有这么多疼爱他的亲人。”
云歌很严肃地说:“姐姐,自你做皇后开始,它就不是一般的孩子了,他身上连着许多人的命运。孟珏、张贺他们都先不说,只许家就有多少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许家也会连带着”云歌轻叹了口气“姐姐的心思我都明白,那个做娘的不想孩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长大呢?可是虎儿注定不能像一般孩子那样长大了,一般孩子的快乐天真只会成为别人害他的武器,姐姐越是爱护他,反而越是该让他早早明白他身处的环境。”
许平君呆呆地望着云歌,好一会后,说道:“我怀着他时,曾想着要把我所没有得到过的全部弥补给他,他会成为世间最幸福快乐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呢?”
云歌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笑着,笑容下全是心酸:“因为他要做皇帝,老天会将整个天下给他,同时拿走他全部的人生。”
许平君俯在云歌肩头,默默落泪。
云歌将一块绢帕塞到她手里:“姐姐,在虎儿学会保护自己之前,你是这未央宫里他唯一可以倚靠的人。”
许平君将眼泪擦去:“知道了。最近我掉的眼泪太多,做的事情却太少。”
刘奭好似一夕之间长大了,他看人的目光从好奇变成了探究,举止间有着和年龄不符合的稳重。以前他总喜欢在宫里跑来跑去,忙着寻幽探秘,屋宇繁多的未央宫在他眼中是一个打的游乐场所;现在他喜欢避开所有人,经济坐在一个地方,默默看书,看累了,就支着下巴眺望远处。
他小小的眉眼究竟在想着什么,没有任何人能知道。以前刘询若长时间不去椒房殿看他,他就会去看爹爹,腻在爹爹身边戏耍,有时候也许是宣室殿,有时候也许是别的娘娘们的宫殿;现在他总喜欢牵着父皇的手去椒房殿,让父皇教他这,教他那。以前他对孟珏恭敬,却不亲昵,因为孟珏从未像别的亲戚长辈那样抱过他,也从不逗他笑、陪他玩,孟珏只是温和地微笑,微笑下却让他感觉到遥远;而现在他对孟珏敬中有了亲,那种亲不是抱着对方胳膊撒娇欢笑的亲,而是心底深处一块毫无保留地信任和仰慕。
“奭儿,怎么拿着册书,却在发呆呢?怎么好长时间没来找我玩?”霍成君笑吟吟地坐到刘奭对面。
刘奭觉得秋日的灿烂阳光好似全被遮住。他站起,一面向霍成君行礼,一面说:“先生布置的功课很重,儿臣要日日做功课。”
霍成君看他头上有几片落叶,伸手想把他拽到身边,替他拿掉,可刘奭竟猛地后退了两步。毕竟年纪还小,举动间终是露了心底的情绪。
霍成君笑容僵了一僵,微笑着缩回了手,带着估量和审查,凝视着刘奭。
张良人和公孙长使同来御花园散心,两人因喜欢清幽,又想单独说些话,所以专拣僻静处行走。不料看到霍婕妤和太子殿下同坐在树下,回避已是来不及,只能上前给霍婕妤请安。
霍婕妤笑看了眼公孙长使微隆的腹部,心如针刺。刘询对她近乎是专宠,可她的肚子无一点反应,刘询几个月里只去过一次公孙长使处,她竟然怀孕了。
“坐吧!你是有身子的人,不用守那么多规矩。”
公孙长使局促不安地站着,不敢坐。霍成君眼中隐有不屑,侧头看向张良人,笑命她坐:“宫里的一切可都习惯?”
张良人因为出身于大家族,行动间自多了几分落落大方,笑扶着公孙长使坐下,自己坐到她身侧;“回娘娘话,一切都习惯,就是觉得没家里自由自在。”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霍成君笑着点头,与她谈论起以前闺阁中的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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