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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宏光又看我一眼,才转身离去,边走边朗声道:“宏光知道哪能寻到你们了。”

    我默看着耶律宏光入了林子,片刻之间,但见树分草伏,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我仍是一头雾水,望向师公。他笑容和善,温言道:“先入皇宫,可好?”

    我点点头,娇笑道:“有师公陪着,蛮儿何俱。”师公携着我的手,朝吕蒙正淡淡地道:“老道先行一步。”

    王继恩忙上前两步,赔笑道:“道长,赵鑫之事,”

    吕蒙正截口道:“王公公,道长自会给皇上解释。”

    师公淡然一笑,飘然前行。

    我朝耶律宏光去的方向回望一眼,暗道:“他为何这么高兴?”回头又看向师公,仍暗自思忖:“师公为何说万事已有定数?娘亲为何会失望?

    红墙黄瓦,青石地面。在东方红日的照射下,泛着辉煌的淡金色光芒。我仰首望着高高的殿阁,不解为何要造在这么高的砖砌台基上。迈上台阶,石阶中间的青石上嵌着盘旋欲飞的雕龙。

    “六十九七十二。”我数完最后一阶,回过头问师公“师公,赵光义每天要上这么多台阶,不累吗?”

    大殿的平台,四周围有石栏。石栏前站的笔直的侍卫,面露惊恐之色。

    师公踏上最后一阶,笑着低声叮嘱“不可再叫皇上名讳。”我皱鼻应下,殿前躬身等候的王继恩小跑前来,赔笑道:“道长请进。”

    我瞥王继恩一眼,笑着要求师公“师公,蛮儿要在殿外,不想进大殿。”

    师公看向王继恩“烦劳公公,遣人相陪。”

    王继恩目光投过来,已是冰冷怨毒,匆匆一瞥我,转过头,笑对师公道:“那是自然,王峰,过来。”

    殿门小太监应声蹑着步子跑来,王继恩冷声吩咐道:“这位姑娘,好生陪着,不可怠慢。”小太监头未抬,轻声应下。

    师公慈爱地抚一把我的长发,叮嘱道:“不可走远。”我笑着点头,看两人入了大殿,方抬起头,重新审视这座宏伟大殿。纯木结构,重檐歇山式檐廊,乍看上去,甚是壮观威严。

    小太监仍低头默立,我暗自好笑。

    走到石栏杆旁,重重宫阙尽收眼底。我长长吁出口气,暗忖:“若当年是赵德芳继位,那现在的自己岂不是是大宋长公主。必定是华服贵饰、奴仆成群。可是,这么一来,自己的生活还能随心所欲吗?还能遇见他吗?”

    想到这,心骤然一抽,映入脑海的“他”竟瞬间被耶律宏光代替,且挥之不去。我两手紧抓着石栏杆,望着栉比鳞次檐廊相连的一座座宫殿,湖边嬉戏、、共同御敌,点点细节涌上心头,难道情意竟在不知不觉中萌发了,及至昨日分别,才蓬蓬勃勃不可抑制。

    我甩甩头,耶律宏光影子才褪去,可那温文尔雅的身影又上心头。

    “姑娘。”小太监怯怯的开口。

    我敛了思绪,回过头。小太监瞥我一眼,慌忙又垂下头,问:“身子可有不适?”

    我摇摇头,猛然意识到他看不到。我叹口气,道:“没有不适。”他似是不信,狐疑地掠我一眼,又垂下头,默着不语。我拭去额头涔出的细汗,道:“抬起头来回话。”

    他两颊通红,轻声道:“做奴才的,哪能对主子直眉愣眼的盯着看。”我皱眉“我又不是你们主子。”此言一出,他脸更红,两侧立着的侍卫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轻笑出声,方才的一腔愁闷散去不少。转过身,望向大殿后的大道上,大道笔直,道旁有两个东西对峙的湖,湖边古榆蔽日,翠竹丛生,更有几株垂柳如丝如绦,湖水清澈晶莹见底。此时万里晴空,无风,湖面如两汪碧镜一般平滑,无一丝波澜涟漪。

    环视四周,举目之处,皆是殿阁楼宇,除此之处,便是花草林木,若是春日,必定会是姹紫嫣红,惹人心醉,可如今已是盛夏,花草已开到了极致,虽香艳但已濒败,细细观赏,竟让人心里生出丝缕幽怨。在谷中之时,就不喜盛夏的花草,如今仍是。但那碧湖却吸引着我。

    我转过身子,向台阶而去。那叫王峰的小太监惊慌失措,蹑着步子跑到跟前,轻扯下我的袖子,哀求道:“姑娘,轻一些。皇上在大殿议事呢?咱们不能惊了圣驾。”

    “惊驾”我暗自失笑,我早已惊过驾,赵光义甚至惊吓的昏厥在地,他不也束手无策。话虽如此,却不能让王峰担风险受责罚,步子还是轻盈了许多,王峰面色一松,松开我的袖子,低眉顺眼随着后面。

    站在阶前,望向脚下的那七十二阶。皱头一皱,心中暗自嘀咕:“造这么多台阶做什么,是体现高高在上吗?这个高有什么用,做为帝王,要韬略高、德品高才是正理。另外,最重要一条,还要一心一意为百姓着想,为天下苍生着想。”

    绕过台阶口石栏杆旁的侍卫,望一眼殿阁下,幸好无人走动。

    我提气跃上石栏杆,两旁侍卫诧异莫名,一脸惊惶。我嫣然一笑,道:“管好自己的嘴,千万别惊了驾。”说完,纵身跃下。

    “姑”王峰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我扭头向上望去,侍卫们瞠目盯着我,王峰更是脸色苍白,一手掩口,一手指着殿阁拐角方向。

    我笑看过去,不禁一呆。殿阁拐角处,一年青人长身玉立,眼睛微眯,面色微惊,双目不眨凝神望着我。年青人背后,站着一个中年人,国子脸,身着朝服,似曾相识,不知在哪见过此人。

    心思转念间,距地面已越来越近。

    我仍在凝思,这中年人好生面熟,只是怎么也想不出他到底是谁。

    年青人仍目不转睛盯着我,面上虽波澜不惊,但黑瞳之中惊色已逝,转为担忧。我一怔,地面青石反光幌眼,我暗惊,半空之中,身子轻盈一转,飘然落于地面。年青人双眸担忧隐去,面色平静,默站在原地,似是等待着我前去请安问礼。

    他米黄长袍,腰缠白色束带。剑眉星目,双眸奕奕有神。只是黑瞳似是两汪深潭,深得见不到底,平添几分威严冷肃。

    三人默立着,我有丝不耐,有心离去,可在这样的目光之下,我竟不自觉乖乖呆立,不敢擅自离去。

    “你是何人?可知这殿阁是什么地方?”他的声音一如他的面色波澜不惊,此人究竟是谁?年纪轻轻,双眸竟这么慑人。

    我直视着他,敷衍地敛首,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不过这殿阁是什么所在,我心里清楚,不劳你操心”他双眸越发冷意森然,我的气焰慢慢消逝,话语也结巴起来。

    他背后的中年人轻咳一声,道:“殿下,今日皇上召见赵道长,此女武功不弱,且自大殿跃下,估计是赵道长带来的人。”

    声音耳熟,我看过去,身形魁伟长髯黄脸,原来是赵更,曾是赵德芳的近侍。他这番说辞,不用费神想,也知是装作不认识我,从来不曾见过我。

    我淡然一笑,道:“赵道长乃我师公,民女未曾进过宫,不知宫中规矩,若有得罪之处,望请恕罪。”

    蓦然意识到赵更的称呼是“殿下”原来他是赵光义之子。赵光义猥琐阴险,竟有如此出众的儿子。只是不知他是赵光义的第几个儿子。

    赵光义儿子之中,与眼前年青人年纪相仿之人有三人,长子赵元佐,次子赵光僖及赵元佐的同母弟弟赵元侃。

    赵元佐自幼聪明机警,况且长相酷似赵光义,很得赵光义及其母太宗皇后李氏的宠爱,被封为楚王。赵元佐有武艺,善骑射,曾经跟随宋太宗出征过北汉、燕蓟。宋太宗大肆迫害皇叔赵廷美时,赵元佐很是不满,出尽全力营救赵廷美,请免其罪,但未能成功。后来赵廷美忧悸成疾,死在房州。赵元佐闻讯后大受刺激,竟然因此而悲愤成疾,狂病大发。赵光义心痛之极,派御医来给其医治,还专门为元佐而大赦天下。但元佐的病却越发严重,最后竟火烧自已的宫殿,一时之间殿阁亭台,烟雾滚滚,火光冲天。赵光义怒不可遏,废元佐为庶人,安置在均州。众人皆以为元佐是癫狂病,但在谷中时,鬼叔叔及娘亲分析时却认为元佐是故意装疯,娘亲及鬼叔叔的说法,我也同意。试想,一个性情中人,不幸生在帝王家,亲眼见到骨肉相残,却无力制止,除了装疯卖傻,还有什么办法?另外,据我估计,赵元佐对皇位并无兴趣,如若不然,不会奋力救赵廷美,因为照赵光义抛出的杜太后遗命的说法,赵廷美才是皇位第一继承人。当然,赵元佐的目的确实也达到了,此后,他远离权力漩涡,过着避世般的生活。

    赵元僖原名赵元佑,赵元佐被贬后,赵光义为其改名,用意甚是明显,成为了准皇储,立时风光无限。

    襄王赵元侃平素虽寡言少语,但胸襟气度,远非其他皇子可比。但元佐去后,赵光义看重元僖,皇后李氏仍喜元佐,元侃则成孤家寡人。

    元佐远在均州,他是元僖?还是元侃?

    想了一会儿,暗自失笑,不管他是两位皇子中的哪一个,若以赵德芳的辈份,自己理应还得叫他一声皇叔。不过,自己心中也清楚,赵德芳既已不是自己爹爹,那赵姓之人的一切均与已无关,自己永远都不会叫他的。

    这么一想,心里竟暗自爽快。

    赵更再次开口“殿下,莫要误了时辰。”

    那男子许是见我面色古怪,时而凝重,时而轻松,竟也默着不语,对赵更的话置若罔闻。赵更眉宇紧蹙,在年青男子后,悄悄打着手势,示意我尽快离开。

    我本也不想在此浪费时间,于是,朝男子再次敛首,抿唇浅笑道:“民女告退。”男子默然颌首。我正欲举步,小太监王峰气喘吁吁小跑过来,跪在男子面前请罪“襄王恕罪,这姑娘入宫不足一个时辰,不知规矩。,只是此女乃赵道长所带之人,襄王若责罚,恐怕?”

    原来他是赵元侃。

    王峰诚惶诚恐的样子,甚是逗人。我“扑哧”笑出声,道:“我有名有姓,你这小公公,别一口一个姑娘的。本姑娘名叫小蛮。”王峰更为惊惶,双望抖着,颤音迭声道:“襄王恕罪,襄王恕罪。”

    赵元侃双瞳柔和下来,淡淡地道:“好好为小蛮姑娘引路,起来吧。”王峰麻利地起身,垂首立在一侧。赵光侃朝我轻一颌首“小蛮姑娘,回见。”话音落,便提步朝前行去。

    我不解,回见?还能再见到吗?

    小太监王峰亦步亦趋随着我慢慢向湖边走去。

    湖碧幽幽的,犹若是晶莹透亮的巨大翡翠嵌在地面一般。湖中荷花淡粉荷叶郁绿,半顷翠波,倒映着水榭虹桥。

    心中极喜,左顾右望,恰见十步开外有一小舟。

    小太监忙跑上前解开拴舟绳索,欲扶我上舟,我摇摇头,接过他手中橹浆,道:“我一个人即可,你在此候着。”小太监执拗地站在舟旁,握着绳索,道:“姑,小蛮姑娘,王公公吩咐奴才好生侍候,若出了差错,奴才可担待不起。”

    我劈手夺过绳索,笑对他道:“会出什么差错?”橹浆轻点了下岸边,小舟慢慢向湖心划去。小太监先是面色懊恼,后许是看我划得娴熟,面色一松,蹲坐在岸边。

    荷叶密集,本想划入荷花丛中,终是不忍打落折断它们,只在外围慢慢划着,清香丝丝缕缕萦绕鼻端,甚是惬意。自入宋境,整日里担心娘亲会入鹰宫,又违恐耶律宏光被赵光义擒获,惶惶不可终日,没有料到,最后结果竟是这样。更没有料到,自己会入宋室皇宫,且有这闲情逸致在湖中赏花赏景。

    “唉。”一声轻叹幽幽入耳。我一怔,湖中还有别人,闻声,应该女子。可自己已围着荷群绕了一圈,并未见到他人。想来,人应该在荷花丛中。

    许是深宫怨妇对花空叹,我没有打算窥探别人内心的隐秘之事,况且还是自己极端憎恶的赵光义的后宫嫔妃。遂拎起舟中橹浆,直起身子,欲回岸。正在这时,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传入耳中。

    虽是盛夏,但天清云淡日光柔和,且在湖中,暑气也被这一湖的碧色淹没,心情本轻松明快的。但这两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乍一入耳,心情一下惆怅起来,一时之间心潮起伏,娘亲的满头白发骤然闪出脑海,一个柴姓美妇使得娘亲如此,若赵德芳登上皇位,三宫六院环肥瘦燕,娘亲就是冠上皇后头衔,碍于礼法,还是会独守空闺,幽怨仍会伴着娘亲。

    心中暗自庆幸,娘亲就是入了鹰宫,以娘亲的性情,必不会受制于人。更庆幸自己没有自小生活在宫中,并不是大宋的长公主,可以以自己的意愿挑夫君。

    “夫君”自己竟想到了嫁人,两颊一下火烧起来。

    凝思出神,浑然忘了手中橹浆。手一松,橹浆慢慢向下沉去,我大惊,一手抓着舟舷,一手向水中橹浆伸去,指尖触着橹浆顶端,就差一点,我忙向前探起身子,刹那间,小舟左右荡晃摇摆不定,我轻呼一声,身子定在原处,再也不敢乱动。小舟慢慢停止晃动,而自己只好眼睁睁望着水中橹浆沉入水底。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一个略显苍老,但依旧温柔的声音。

    “民女无意闯入,不敢惊扰,这就离去了。”口中这么说着,颓丧懊恼却一古怪涌上心头。离去,怎么离去?慢慢站起身子,向岸边王峰求救,压低声音喊:“峰公公,峰公公”

    王峰以手支腮,对我的呼喊声一无所觉,似是睡着了一般。

    若提气飞身过去,但这二十几丈的距离,自己心中还真没有把握。不想成为落汤鸡,连声呼喊必会惊扰荷花丛中的女人,苦无办法,只好坐下来,以手当浆,试着前划,可小舟却慢慢荡着圈子,就是不往前行。

    浆划湖水的凫凫声传来,看过去,荷叶分摆,转眼工夫,眼前出现一素袍女人,她的头发高高绾起,光鉴可人,可并无珠翠,浑身上下,也只戴着一副珍珠耳坠而已。虽年约五旬,但丝毫不见老态,相反肤白如雪星眸如墨,可见,年轻之时,也定有闭月羞花之容。

    我怔怔地看向她,她同样呆呆望着我。

    她双目之中似是隐着惊疑,目不转睛盯着我。

    被她盯的心里有丝许发毛,轻扯嘴角,讪笑着道:“民女初次入宫,不知如何称呼您。人在舟上,亦无法向您行礼。因刚才失了舟上橹浆,才会呼喊,惊扰您,纯属无意。”又朝她干笑数声,才站起身子,扬声喊道:“峰公公,”

    小太监闻声抬起头,起身问道:“小蛮姑娘有何吩咐?”我道:“快来接我上岸,橹浆掉入水中了。”小太监大声应下,飞也似的去寻舟去了。

    “小蛮小蛮姑娘,你娘亲叫什么名字?你自称民女,为何要进宫?随着什么人进的宫?”老妇仰着头,仍望着我的脸。

    我踌躇一瞬,又坐下来,与她平视,轻声道:“我随着师公今日才进的宫。”至于娘亲名字,我当然不会说。娘亲嫁于赵德芳,宫中定然会有人知道娘亲名字,虽然赵光义已然知晓,我并不惧怕什么,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在宋室皇宫内徒增枝节。

    老妇见我避重就轻,不说重点。细眉微纠,仍盯着我,温言道:“是不是耶律青寇?你们太像了。”

    我心中震惊,果真还有人记得娘亲。

    她仔细地打量着我眉眼之间神色的细微变化,眉头慢慢舒展,眸中神色也多了一分笃定。我暗惊,自己太大意了,自己和娘亲长相极像,就是别人猜测出来,也是有可能的,只要自己死不承认,赵光义当然不会宣扬当年的二皇子赵德芳有一女遗留民间。而自己反应这么惊慌失措,分明是认了。

    我心绪渐平,淡淡笑道:“芸芸众生,有一两人相像也属正常。”我既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她眸含赞赏,我心生不解,她为何会有这种神情?瞥一眼渐近的小舟,笑对她道:“峰公公来接我了。”

    她轻一颌首,慈爱地笑着嘱咐道:“若有人再提及这个问题,切不可如实回答,连异常之色都不能显露。”我一怔,她已慢慢向荷花丛中回划,边划边道:“只可怜我那痴儿,本是重情笃意之人,和青寇又是两心如一,可谁让他是皇家男子呢?还是官家最宠最看重的儿子。

    处心积虑经营十载,此番若得见青寇,该怎么办呢?青寇的性子温柔时似水,可发怒时比烈火更为可怖。我那痴儿,该怎么办?祖宗基业、杀父之仇,”

    小太监划的小舟靠上来,我仍在发呆。

    “痴儿”是赵德芳“官家”是宋室官员后宫嫔妃对皇帝的尊称,这老妇竟是当年的开宝皇后,我应该叫她阿奶。听她意思,赵匡胤当年属意赵德芳为皇储,那她所说的“杀父之仇”赵光义不但窃了皇位,还弑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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