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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八十一章]

    自从大婚之后,我就绝少进宫了,以前总听说,父子没有隔夜的仇,我想,那肯定说的只是最普通家庭的父子。

    一切还是从在皇后的寝宫里看到了那道遗诏后开始,我再见到父皇的时候,就总是觉得不自在,仿佛父皇的眼中,时刻都闪烁着怀疑甚至是厌恶的光芒一般。皇后就更不用说了,只要想到她,我就浑身不舒服。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东厂的密探时时的窥探我的府邸,这种疑虑,在简芷新婚当夜,我回到府邸中时,达到了顶峰。

    那天夜里,我睡梦惊魂,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听见阵阵的杀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睛仿佛被胶水粘住了一般的,怎么用力也睁不开,但是心里仿佛另有一双眼睛,看到了四周弥散的血水,红的,好红,我想躲开,但是身子也像被定住了一般,不能移动。

    后来就是父皇自远处走了过来,我很害怕,大声的叫他,希望他拉我起来,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父皇听到我的声音后,果然一步步走了过来,紧张的心情一阵放松,我等着父皇拉我,然而,再抬头,看到的,却是父皇手中雪亮的刀锋。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雪亮到让人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的刀锋,我只想着急辩解,然而,徒劳的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刀锋劈下

    “不要!”四肢恢复力道的一瞬,我猛然一动,声音也透了出来。

    “永宁!你怎么了?”片刻后,有人扶住了我,声音轻缓的问我怎么了。

    眼睛睁开的时候,心里一轻,原来都是梦而已,是梦就好,梦总会醒。

    “做噩梦了?”还是先前的声音问我,转头寻着声音看,睡在一旁的陈风白此时也坐了起来,正用手支撑着我瑟瑟抖动的身子“没事了,别怕。”他对我说,双手的热度也缓缓渗入我手臂的皮肤里,好暖。

    “我怎么了?”我问他,有些茫然失措。

    “大概是你晚上喝了酒,刚刚睡的时候压到了心口,是不是觉得梦里透不过气来?”陈风白问我,见我点头,就下了结论“那就错不了,刚刚你一直把自己卷成个小球的样子缩在被里,一定是压住了心口的缘故,你一会翻个身睡就没事了。”

    “我说什么了吗?”我有些清醒了,想想睡觉时压迫心脏确实容易做噩梦,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没有,只是睡得好好的,你刚才忽然坐了起来,倒吓了我一跳,怎么样,现在觉得好点了吗?”陈风白手上稍稍用力,将我拥入怀中“你梦见什么了?要是还觉得害怕,就这么坐会,夜还长,一会还是要继续睡,有什么都不用怕,我就在你身边的,乖,不怕了。”

    我将心底的叹息埋在他的怀中,心里明白,这场噩梦,没有那样容易醒,就如同我的心结一样。

    正统十四年的每一天,似乎都过得并不平静,朝廷用兵频繁,二月,御史丁瑄、指挥刘福击斩邓茂七于延平。紧接着朝廷又在金沙江、鬼哭山开战两场。同一个月,又对叶宗留的叛军用兵。好容易平静的过了三月,四月,湖广、贵州等地的苗族百姓又起兵叛乱,战火一路绵延,偏偏派在瓦剌的细作又回报说,瓦剌开春就大肆招募兵马,强拉壮丁,颇有些蠢蠢欲动的样子,虽然还未做实,但是已经让朝廷上下开始觉得有些自顾不暇了。

    五月初五,一年一度的端阳节,前一天宫里已经派了太监来,说是父皇诏我进宫过节去。

    掐指一算,距离上次进宫又有足足两个月了,这些日子,陈风白在朝中日益受到倚重,开始接触很多军国大事,这让我略有些不安。

    就连疏荷最近也总是说,驸马爷这样进取,定是因为不想人家都说他是靠您的关系才立足朝廷的。

    对此,我也不做评价,这话放在别的驸马身上,应该是没错的,表面看来,陈风白为人自有一份孤傲,这样努力进取,为的是光宗耀祖也说得过去,但是偏偏,在他的身上,就有那样一些说不清的东西,让我迷茫而无法读懂。

    这些日子里,他对我好,好到一种全然包容的地步,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他都微笑以对,每天公事再繁忙,一日三餐这样的小事都要亲自关照,冷了会给我带着披风,热了叫人准备莲子汤,溶入到我生活中的速度之快,让人惊叹。当然,也让我有些汗颜,因为疏荷在抱怨驸马抢了她的工作的同时,也会说这些事情该是妻子为丈夫做的,不过因为我是公主,他是驸马,我们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和普通的家庭,完全来了个大逆转。

    于是我尝试着告诉陈风白他无须如此,只是每次,他仍旧是笑笑,说的次数多了,才说:“我很想照顾你,可是我没怎么照顾过别人,也不知道除了这些,还能为你做些什么,所以,这些同你是不是公主没相干,在这个家里,我希望,你只是我的妻子,仅此而已,做丈夫的照顾妻子是应该的。”

    我于是无语,只是觉得心里点点的暖起来,暖起来。

    陈风白是个聪敏的人,我甚至觉得,他天生是为处理这些烦琐的政务而出生的,很多我看一眼就觉得头大的事情,他都能用最短的时间处理完毕,然后拉着我在后园的水榭喂鱼,或是下下棋,到郊外骑马打猎。

    我喜欢骑着马跑在桃花盛开的春日,风是吹面而不寒的,还隐隐带着阵阵的香甜,闭上眼睛,风在耳边呜呜的响着,人沉醉欲飞。

    结果每次,陈风白总在半路跳上我的马背,说是因为我闭着眼睛不肯看路,非常容易被马甩下来,或是被忽然伸出的树枝直接从马上刮下来。

    好在,我的马是大宛进贡的,千里挑万里选的,速度和体力都惊人,托着我们两个人,也还是有本事跑得飞快,还能自动闪躲一些会对我造成威胁的树枝。

    “风的声音美吧!”跑到高兴的时候,我问他。

    “这马跑得真好,好像飞的感觉,古人说的比翼双飞,就是这样的情形吧?”他回答我的话有些莫名,却同我想的惊人的相似。

    比翼双飞,从梁祝之后,这天下多少痴情男女曾经许下如斯的心愿,但愿情长久爱永留。只是,陈风白的声音在风中有些虚幻,于是,我仍旧闭着眼睛,倚在他的怀中,听自己的风声。

    端阳节这天,我一早进宫,端阳节,京城人也习惯叫这一天为女儿节,说是端午比年大,讲究的是出嫁的女儿要在这一天归宁。

    太后寝宫里,早给我准备了我最喜欢的肉粽子和果脯粽子,因为过节,一会要出宫去看龙舟,见浚没有去上学,远远看见我走过来,就已经一阵风的迎了上前。

    “姐姐骗我。”吃过粽子,母亲也赶了过来,我们仍旧如从前一样,围在太后身边闲话家常,见浚有些委屈的指责我。

    “你皇姐什么时候骗你了,又胡说不是。”太后来过见浚,同我一起坐在她的软榻上。

    “姐姐说,会常回来陪我的,可是这几个月,她都不怎么回来,这还不是骗我。”见浚不服气,撅着嘴,把头拱在太后怀里。

    “傻孩子,你还小呢,”太后和母亲一齐笑了“你皇姐嫁了人,哪里还能天天的往宫里跑,你要惦记你皇姐,倒可以去瞧她,哀家听你父皇说,你皇姐家的园子可好了,你去看看,回头说给哀家听听。”太后最疼见浚,这会给他出了这样的主意。

    “皇奶奶答应见浚了,以后见浚可以出宫去看皇姐了,太好了!”见浚因为年纪小,很少有什么机会出宫,一听太后松口,已然乐得跳了起来。

    “看这孩子,怎么还这么毛躁。”太后摇头,转头对母亲说:“可要管严格些,要是出去,一定要跟咱们说,多带些人跟着才是。”

    母亲忙点头,一边又嘱咐了跟见浚的人。

    一时,父皇下了朝,转到太后寝宫,接太后和后宫众人,出宫赏龙舟。

    每年赏龙舟的地点都是北海,北宫门到北海的路,一眼望去,是铺天盖地的黄色,黄土垫道,黄色的帷幔,平时这里本就没有百姓的身影,这会就更是肃清得方圆几里地,连只蚂蚁都看不到。

    我每年只喜欢看龙舟上的各色杂耍表演,对重头戏竞渡就完全没有兴趣,一来是因为竞渡时,各船都是鼓声雷动,鼓点总让我有呼吸困难的感觉,二来划龙舟本来是为了健身和好玩,如今却和赏赐联系在一起,那人人争先的感觉有些变了味道,也就让人失了兴致。

    好在今年龙舟上的杂耍都很有特色,一只船上,还有个少年爬到了桅杆最顶端,腾挪翻跃,无不精彩,看得众人连连叫好,父皇也夸这只船有些新意,细问才知道,是苏州远道赶来御前献艺的。

    竞渡的结果,今年也有些出乎意料,获胜的依旧是这只苏州的龙船,太后因而很高兴,特意叫刚刚桅杆上表演的少年上前领赏。

    被带上来的少年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身子细小,有些女孩子般的纤弱,跪到前面,身子瑟瑟的发抖。

    “可怜见的孩子,抬头哀家瞧瞧。”太后于是有些唏嘘,声音也格外的温和下来。

    少年抬头,我正同见浚说话,不经意的瞄了一眼,脸旁倒也白净,还有一双不大却乌黑的眼睛。

    “看来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可怜了,怎么就舍到龙舟上了。”太后转头对父皇说“多赏他些钱,回家去或做点小买卖什么的,好过这风里来,浪里去的。”

    “太后慈悲,你还不谢恩。”一时,早有小太监捧的银钱过去,一边提醒他磕头谢恩。

    “草民谢太后恩典。”少年似乎很感动,磕头如捣蒜。

    这样的场景,每年都会发生,没有人更多的留意,等少年磕了几个头后,就有人去拉他起来。

    变故,就发生在小太监把装了不少银锭子的托盘交到少年手上时,那少年不知使了个怎样的手法,一盘子几十个银锭子激射而出,直奔看台上,父皇、太后和我们。

    按理说,在少年所处的位置,银锭子的体积和数量,都决定了它的射程不会很远,即便是有部分能到父皇的看台前,也应该没什么力道才对。

    然而,我匆匆站起,在侍卫尚不及反应之前跃出挡在父皇之前,挥袖去卷那些银锭子的时候,甩出的袖子,却如同卷到了巨大的石块一般,沉重得让人有一瞬的窒息。

    只是呼吸的一瞬,几块银锭子已经撕破了我纤薄的长袖,撞到了我的身上,痛,伴着酥麻。

    护驾!护驾!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反应过劲的侍卫和大臣们喊成一片,伴着他们的,还有突如其来的混乱,原本安稳的坐在几处看台上的人们全都站起来,胡乱的跑动,有人想跑出去逃命,有人想跑到这边来献殷勤,也有人想要抓刺客。

    一片混乱中,父皇却挣拖了太监要拉着他退到安全地带的手,一下冲了过来,拉着我连声问:“宁儿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到了?”见我不答,又说:“快到父皇到后面去,别怕,没事的。”

    心中是一阵酸楚的暖流,被银锭子撞击后,我终于缓过了一口气,一抹血痕溢出嘴角,父皇的惊痛神情,却掩住了那疼痛,我微笑,告诉父皇:“宁儿没事,我们先离开这里。”

    然而,混乱的人群中,我却再次看到了刚刚的那个少年,他正在微笑,看着我们的方向,身行骤起,几个靠前的侍卫竟然全被他轻松放倒,这样的身手,这样的年纪,让人震惊。

    一切都发生在这喘息的瞬间,我把父皇挡在身后,残破的衣袖挥出,方才硬接的银锭子反射向那个少年,然后,银锭子被少年击得四下飞散,再后来,少年不知从何处夺下的兵器就明晃晃的刺向我或是我身后正试图拉我离开的父皇。

    御前伴驾,即便是我,也是手无寸铁,何况那些宫女太监。

    王振却不知怎的,从人群中闪出,手里拿了大果盘,兜头丢向少年,略缓了少年的来势,然而,那冰冷的刀锋,还是到了我的眼前。

    闪,身后是父皇,硬接,无以仰仗,夺刀,还是要先闪身。

    我无从选择,也没的选择。

    混乱到极点的场面,因为一条手臂而改变。

    少年的刀锋,在我头顶几寸的地方停住。

    陈风白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我前面,手里是一把刀鞘,该是临时找到的。

    “带皇上走!”他对我说,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坚毅的背影,逆光,那影子,有些坚韧如山的感觉。

    后面的一切乱却不再毫无秩序,陈风白因为手中没有兵器,受了一刀,在一片忙乱中,他还是击退了少年刺客,又指挥侍卫围捕了少年所在龙舟上的其他人,少年在混乱中受伤,跳入北海,侍卫开始拉网搜索。

    更多的文武大臣和侍卫、御林军围到父皇身边,里外三层的簇拥我们回到九重深宫。

    太后受到了些惊吓,不过太医请脉后并无大碍。

    我受了点内伤,幸好没有牵动旧患,母亲很害怕,说是刺客一时没有捕到,外面也是不安全的,说什么也不肯放我出宫回去。

    父皇在乾清宫召见了文武群臣,训斥了他们面对突然变故的慌乱,原本还要追究护驾不利的大臣责任,陈风白匆匆赶回,却进谏父皇,加上群臣求情,于是准他们戴罪立功,赶紧去缉拿刺客。

    北海水面不是很大,毕竟,它不是海,然而,刺客跳入水后,就如同泥牛入海,一去无踪。同时,京城也被彻底搜查了三次,没有发现任何的可疑。

    追捕了五天,毫无进展。

    最后,负责的官员上奏,认为刺客很可能伤重,死在了北海中。

    陈风白连日率队搜查京城各处,身上的刀伤没有妥善的处理好,结果发炎化脓,高烧昏倒在殿上。

    刺客的事情不了了之,陈风白病倒,我不能再留在宫里,于是,回到了公主府。

    “一直都是我受伤,你也有了今天。”看着床上脸色略有憔悴的人,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在脑海里找到这样一句凑数。

    “我好歹是你相公,这伤多少也是为你受的,你就不能温柔点,过来看看我的伤口,问问我痛不痛?”陈风白打起了些精神,笑看我。

    “是不是最好我还能对着你的伤口掉些眼泪,手抖得连包扎也不会。”我接口。

    “你能吗?”他问我,好象还很期待。

    “我哭你就不疼了?”我嗤之以鼻,上前去坐在床边,拉起他受伤的胳膊,卷起衣袖。

    “你哭——”他猛的抽了口气,停了会才说:“你哭我是未必不疼,但是你这样粗鲁,我是真的很疼。”

    “你的手臂包得很粽子是的,我这么轻的动作,你就疼成这样?”我不满,剪开他伤口外的白色棉布,才愣住“怎么这样深?”

    他的刀口不长,却很深,深到有一小块地方,已经可以见骨了。

    阳光美女,我这几天缺觉,白天看了你的问题,晚上一困就旺了,目前,小陈和公主还是很纯洁的,呵呵.第三十四章

    “侍卫那样多,你何必这么拼命?”把从宫里带回的金疮药涂在他的伤处,我一时有些说不出的感觉,那刀锋再偏半分,就伤到筋了,到时候恐怕这只手就保不住了。

    “是呀,侍卫那么多,为什么是你最先挡在皇上前面。”他面上微笑不变,虽然在我处理他的伤处时,额头上汗下如雨。

    “父子本来是天性,何况我又坐的近。”我低头,发现一处需要先把浓剔出去才能涂药,我这里一应的器具是全的,只是把小银刀在烛台上烤了烤,回到他的伤处上比了比,正咬紧牙准备下手。

    “夫妻也是一体,你有危险,侍卫虽多也不中用,就是你那几个侍读大人们,也都坐得那么远,我不救你,还要指望别人不成?”他说,语气是温柔的,于是我的刀变得不知该下手了。

    “你就酸吧,我叫人去传太医,这里化脓了。”我砰的放下银刀,转身要去叫人传太医来。

    “这么点伤口,不用叫人来。”陈风白拉住我“你怕血,还是我自己来。”

    “我知道你是真英雄大丈夫,可是也别那自己的手不当回事,”我不听,一个人的右手是何其珍贵,得好好处理才行。

    “这样就好了,”陈风白“哼”了一声,啪的把一把沾血的小刀丢在托盘上“给我涂点药吧。”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身手比我敏捷很多,几句话的工夫,就把自己化脓的伤口处理好了,这时正伸在我面前。

    “那些龙船上的人,最后怎么处理了?”我低头用棉布吸净伤口溢出的血珠,继续涂药。

    “杀了。”他回答得再简单不过。

    “谁准的?不是没抓到刺客吗,怎么能确定他们是同伙?”我大惊,几十条人命呢,我先前听说船上的人都说少年是他们准备出发的时候最后入伙的,因为身手敏捷,人又小才留下的,先前他们原本是不相识的陌路人而已。

    “自然是父皇准的,我们虽然不能确定他们就是同党,但是也不能确定他们就真没有勾结不是吗。”陈风白说的很坦然。

    “如若无辜,这何其残忍呢?”我摇头。

    “这还不是最残忍的,事情发生后,皇上已经下旨,缉拿他们的家人乃至九族了,听说有过交往的友人也一个不能放过,如果供不出主使,一律斩立决。”陈风白收回手臂,翻身坐起,揽我入怀“别告诉我,你这生在帝王家的公主殿下,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情。”

    “百姓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样去缉拿那些人的家人,还要查什么主使,不是逼他们胡乱冤枉好人吗,倘若是这些人供不出一个主谋,又要有多少人妄死刀下,这样屠戮百姓,难道就不怕官逼民反吗?”我摇头,猛的挣出他的怀抱“我要进宫去,这样不行。”

    “永宁!”陈风白却拦住了我“这会宫门已经关了,你贸然跑回去,也进不了宫,若是惊了驾,不但救不了那些人,还会让自己更麻烦,听我的话,还是明天早上,你去听听早朝,看看事情有什么进展,再定夺不迟。”

    我这才发现,月已经升上枝头,慢慢长夜已经到来。

    “我怎么觉得,你倒比我更适合生活在宫里。”我说,心里只反复的想陈风白的表情,他说这些话时的样子,他处理自己伤口的样子“你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我说。

    “傻孩子,你对所有人都好,他们又何尝领过你的情呢?”陈风白在我耳边呵呵的笑了两声,就没有再说什么,趁我沉思的时候,他靠在我肩上,沉沉的睡去。

    肩膀发麻的时候,我轻轻扶他在床上躺好,自己却了无睡意,心里纷繁杂乱,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抽身而起,才发现自己的衣角不知何时被他握紧在手中,轻轻抽动的时候,他含混的说了句“永宁,别走。”

    心忽然就静了下来,自己都感到莫名,重新坐到他身边,还没这样看过他睡着的样子,很疲惫,很孤单,却卸下了方才述说他人生命终结时的冷漠。

    记得很多人说过,家是一个港湾,外面的风雨再大,只要停泊在港湾,都是安全的,在这样一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深夜,我问睡梦中的他,也问自己,我们可以是彼此的港湾吗?我们能够在未来变幻莫测的风雨中,保护对方照顾对方吗?自然,他不会回答我,虽然我希望他能够回答。

    萤香淡淡的气息溶入夜色中,混进了我的房间,身旁的陈风白仍旧睡得正安稳,不知道是不是正沉浸在一个好梦中,我不想把衣角硬生生的自他手中拉出,于是只能把外衣留在他身边。

    书房,影子正等在暗处。

    “有什么发现吗?”我问。

    “截到一封瓦剌来的密函。”影子说着“应该是写给王振的,说是一切就绪,希望他遵守前约。”

    “鞑靼那边的情况呢?”我点头,看来瓦剌已经准备进犯中原了,王振同他们的前约是什么呢,虽然不得而知,但是从历史的轨迹中,总能多少推断出一二,如今,我担心的却是鞑靼的情况。

    “我们派去的人到了鞑靼后,只传回一次消息,说是鞑靼的汗王被瓦剌太师也先控制了,后来,就再无音信。”影子说“怕是”

    “再挑几个稳妥的人去,身手好是一方面,重要的还是要有计谋,能沉得住气又善于游说,让他们想办法接近鞑靼的汗王,鞑靼人性情耿直彪焊,这样被瓦剌蚕食并吞,人心未必臣服,我听说脱脱不花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子孙,一代天骄的后人恐怕也未必就甘心当个傀儡,任人摆布,如果能接近他,说服他和大明合作,一举剪除也先的势力是最好,即便不能说服他和大明合作,如果能多在他和也先之间制造些嫌隙也好。”我想了想“到时候,无论他们谁杀了谁,对我们都有好处。”

    “瓦剌暗地里集结人马,我们已经知道,然而兵部却还没有收到雁门关的文书,我担心这其中有变,若是战事一起,只怕这个计划未必能够行得通。”影子沉吟了片刻“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到时候,只怕他们都一心想侵占这九万里山河了。”

    “所以这是一场赌局,我们赌的,就是人心。”我一笑“我大明边境守卫如何,我们心知肚明,瓦剌进兵,初时必然势如破竹,在他们觉得这江山已经唾手可得的时候,就是内部开始争夺最大利益的时候,早些在他们心中种下猜忌的种子,才能在最恰当的时候爆发,一旦他们内部出现了这样的苗头,那战局就到了逆转的时刻。我们今天做的一切,都是在赌这人心中的贪婪念头。”

    “殿下,我有点不明白。”影子停了会说“瓦剌能否真的进兵还是未知数,雁门关铜墙铁壁,也许他们久攻不下,偃旗息鼓也说不定,我们这样做准备,真的有必要吗?”

    “不打最好,只是鞑靼在我们大明同瓦剌之间,若是能收拢扶植,它就是我们一道坚强的屏障,我们今天做的,也许可以免除几代子孙的战乱之苦也说不定。”我叹气“别问我外一鞑靼强盛了怎么办,古往近来,都讲究治衡,鞑靼不能过于衰微,也不能太强盛,瓦剌同样,只是这治衡的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操的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也许到时候,他们又想到了更好的办法也说不定。”

    “殿下说的,我照办就是了,那么多天下大事,的确不是我们坐在这里就都能想到的,我想,先一步还是先让人想办法接近到脱脱不花身边吧,先取得他的信任,我还要再物色合适的人,顶好也能接近到也先身边,至于游说,实在不行,我去。”影子说。

    “你是京官,无故失踪,别说一两个月,就是几天也不成,还是先安插人手吧,到时候,我去也好。”我下结论,于是影子不再说什么,只在临走时才说“按殿下的吩咐,去反复查过驸马的家世,他自幼离家在外学武,三年前回到家乡,逗留了一段日子后,就四处行侠。家里的确是世代书香、也在本朝做过官,没有什么问题。我想,很多事情,大概是巧合吧。”

    “只是未免太巧了些。”我幽幽的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影子随即无声离去。停留半晌,我也回到房间,陈风白仍旧安稳的睡在床上,我坐在窗边软榻上,不用闭目,他的种种,就暗暗浮上心头,他这样的近,朝夕相对肌肤相亲,为什么有的时候,却让我觉得遥远?他对我这样好,从最初开始,一次次的救我于危难,又为什么,总在最后推开我?我们成了亲,该是这世上彼此最亲近的人,为什么,我还要堤防他,派人去一次次的查探他的过去?

    人不知何时抗不住疲倦,沉沉睡去,再醒,天已微亮,陈风白正将我自软榻抱到床上,见我揉眼,才说:“天是热了,只是晚上也不该睡在风口,我占了你的位置,怎么不叫醒我?”

    还是有些朦胧,竟有些分辨不清是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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