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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大非偶上
毓婉生日是在骄阳褪去的九月末,若还在京城,定是有舅舅家奴摘了满屋子的红叶为她生日助兴。不过如今佟家落魄如此,想办个极其体面的二十岁生日寿宴也有些力不从心,更别奢望有京城的往昔繁盛。
此次毓婉寿宴并没请什么鼓乐队与堂会,佟氏夫妇仅仅在佟苑招待了几桌亲近的朋友。上午不出九点钟,宾客已喧嚷入门,那氏命佟福管家随佟鸿仕在门口接待,她则在内招待各位宾客内眷。
九点整,恭贺毓婉二十满寿的宾客汽车已经挤满了佟苑门口的小巷,佟鸿仕眺望颇觉得诧异,鱼贯而入的这些人似乎并不在他先前邀请之列。忽然又见一辆黑色小汽车停在门口,一身马褂长袍的杜瑞达与盛装杜凌氏下车,杜瑞达向佟鸿仕抱拳一笑:“佟兄,杜某来迟了,来迟了。”
佟鸿仕来不及再想那些宾客的身份,立即与杜瑞达互相谦让入内,抬头见到那些莫名宾客趋炎附势涌上前与杜瑞达鞠躬道喜才忽然想明白,原来这些人并非为真心前来为毓婉贺寿,目标实则是巴结杜瑞达。先前因为毓婉入狱杜瑞达搭手相救,恐怕上海滩无人不知毓婉是杜家即将过门的儿媳妇了。此时如果不肯讨好,便等到毓婉真入了杜家的门,再想巴结恐怕就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佟鸿仕心中一沉,回头瞥了一眼身边的那氏,那氏见杜凌氏被那些贵妇簇拥如同当家主母般,心中早已有所不快。碰触到佟鸿仕的目光,她也悟了,连忙招呼素兮去请毓婉。
即将满二十岁的毓婉,并不在意生日宴会盛大与否。她坐在梳妆镜前,心中所思所想皆是那日大头送来的马蹄莲,再想起周霆琛的良苦用心,偷偷抿嘴一笑,笑颜印在铜镜宛若昙花绽放。
那日他果然接她放学,虽,只是坐车一路送她回家,两人并肩坐了也不曾有什么亲密举动,但,彼此能听闻对方的呼吸声也是分外甜蜜的。
毓婉有些出神。
素兮敲门入内,打量正在由丫鬟梳头的毓婉小女儿神态若有所思,她利落的从妆奁盒子里拿出将金嵌玉的耳环为她带好,才婉转的告诉毓婉:“小姐,方才杜家老爷和太太来为小姐贺寿。”
毓婉原本扬起的嘴角渐渐落了,镜子里的她愁云凝了眉头,咬住下唇:“他们又来做什么?”
“大约是为了杜家少爷的亲事。”素兮为毓婉梳好长发,带上缎子蝴蝶结的发带,毓婉心中突然增添烦闷,伸手将发间的缎带取掉“做这些给谁看,不戴了。”
她极少耍小姐脾气,性格是佟家那家少字辈最为和顺的,突如其来的烦躁更印证了素兮的先前猜想,能让素来温和的毓婉如此憎恨杜家,怕是因为她心中先有了旁人。
素兮并没再说话,又挑了一朵并不扎眼的珍珠发夹将碎发别在毓婉而后,耐心劝导道:“太太说,无论如何,也要小姐先敷衍过去才是。”
生日寿宴,一身瓤金丝窄领旗袍的毓婉是主角。那些小姐太太们见到毓婉不觉啧啧赞叹,尤其是杜凌氏越看越喜欢,她拉着毓婉的手与那氏笑道:“我最爱这孩子有大家风范,相貌又是富贵端庄。”她捋了捋毓婉耳边的长发“无一处不衬合我心意的。”
那氏并不高兴杜凌氏这般昭告天下毓婉的归属,脸色不悦,但还是不露痕迹的将毓婉另一只手腕拉到自己身边:“我也觉得自己的女儿越看越好,哪里舍得她出阁,恨不能多留在自己身边几年呢。”
诸位太太拿手帕掩了嘴,其中徐太太对那氏笑道:“佟太太,咱们做母亲的,总不能因为自己不舍耽误孩子的亲事吧,若是杜太太肯看中我家宝贝闺女,明日我就亲自送庚帖去了杜公馆,只是杜太太眼光极高,看不上咱们。”
众人调笑,毓婉脸色还算平静,笑吟吟说:“毓婉还小,学识又比不得徐伯母家的几位姐姐,徐伯母自谦了。”
徐太太咂嘴,摸了摸毓婉滑腻的脸蛋:“看看这张小嘴,似极了杜太太年轻时候,真是得体的很,难怪杜太太喜欢她。”
一句话又得到众小姐太太们的赞同。见大家如此捧场杜家,那氏心中更加不满,勉强让自己露出一丝笑意说道:“花厅筵席已经准备妥当,各位太太小姐们随我们入席吧!”
众太太小姐这才停歇调侃陆陆续续向花厅走去,毓婉错身那氏时,那氏一把用力拽住毓婉的手腕,毓婉抱歉向杜凌氏笑笑,杜凌氏见状只能随众人先行一步。
望着杜凌氏的背影,那氏定定看了看毓婉:“告诉母亲,你心中可是有了别人?”
毓婉从没想过母亲会如此直白问自己,她的目光有些闪躲,最终落在远方,过了半晌才点头粲然一笑:“嗯,那人母亲也认识的。”
那氏听罢懊恼之极,重重叹了一声:“是那个周家魔头吧?我告诉你,这门亲事想也不要想!”
毓婉听见母亲拒绝,心中一颤:“为什么?”
那氏并不想对毓婉解释太多自己的担忧,周霆琛出身帮派行事狠毒,出身背景又是卑微不堪,周家更是一窝子野狼贼心,若毓婉嫁入此家,后半生怕是要以泪洗面的。如今毓婉对他情迷,多半是因为小时受了恩惠,长大意欲报恩,怎知男女情爱远非报恩那般简单。更何况,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得两人授受相亲?
那氏心意已决,坚定回答:“纵使我不满意杜家二少爷素日里的所作所为,也不代表我会愿意你嫁市井无赖,就这么说定了,你去前面入席吧!”
听得母亲对周霆琛评价为市井无赖,脸色苍白的毓婉当即反口:“他不是市井无赖,母亲错怪了他!”
那氏暴喝一声:“不经父母之命,勾引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还不是市井无赖?”
毓婉愣住,随即眼泪几乎涌出,她涨红了脸说:“并不是他勾引我,是我钟情于他。”
那氏哪里听得这样伤风败俗的话,想要不想便上前掴了毓婉一个耳光,她气得浑身乱颤:“今日是你的生日,也是母难日,莫非你就是这样回报你的母亲?”
泪水顺着毓婉被掌掴的力道甩落,她红了眼睛还想辩解,素兮见状连忙搀扶了她“小姐,莫要说了,快些入席。”
毓婉心中痛苦,满腔委屈无处发泄,此刻情势若不能由她改变,怕是真要随了母亲的意思。霆琛对她广有恩德,她又这般心属于他,断不能如此被世俗要挟了去,她须臾间已经决定好,蹭了一把眼泪随素兮入席,与众太太小姐们一同坐下。众太太小姐见她眼圈发红,似有泪意,也都面面相觑并不开口说话。
刹那间花厅气氛凝重,那氏由素兮搀扶入内,笑道:“这孩子,还知道心疼二十年前我生了她,哭得跟什么似的。”
一句话缓和了大家心中的疑惑,偏毓婉脸别向一旁不肯看那氏。
内眷筵席开在花厅,佟鸿仕则在宴会厅款待各位冲着杜家前来的宾朋。他高举酒杯向前来为毓婉贺寿的众人答谢,酒杯刚刚端起佟福就气喘吁吁跑进来。
佟福见自己打断了老爷答谢词,有些忐忑,小步走到佟鸿仕身边赔礼,而后小声贴在佟鸿仕耳边道:“老爷,周家少爷送小姐寿礼。”
佟鸿仕脸色一沉,又因众目睽睽展出笑脸:“那就请小姐收下。”
佟福应答一声,命下人端了礼盒送入内宅,毓婉心中悲恸正是没胃口进餐,见佟福入内对自己鞠躬:“小姐,有周家少爷送寿礼。”
听得周霆琛送来寿礼,毓婉抿了抿嘴。上次送她马蹄莲,不知他今日又送她什么,毓婉极想亲自拆开礼物看看,但因同桌还有杜凌氏和几位太太,她只得从容回答:“回谢帖,将礼物留下,我明日再看。”
“呃周家送贺礼的人说,周少爷希望小姐亲自收礼,立即拆开。”佟福犹豫一下立即命下人将礼盒送上,素兮上前接了礼盒放在毓婉面前。毓婉抬头正对上那氏担忧神色,她心中一横,毫不犹豫将礼盒打开。
是一对繁星钻石点缀的手镯,钻石排嵌为柳叶环,边以红宝石攒的花朵点缀两叶对接处,在阳光下红白相间的宝石熠熠生辉,单是一只由毓婉拿出已引得桌上众太太小姐侧目,毓婉抿嘴将手镯带在腕上,甜蜜的回答:“替我谢谢他。”
杜凌氏脸色一变,目光瞬时迎上那氏。二十岁女儿家的情状在座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杜家先前所有怜惜疼爱立即沦为笑柄,那氏表情还算镇定,心中气不过的杜凌氏忽然开口:“佟小姐,这镯子果然衬得你。”
毓婉知道杜凌氏心有不满,她不亢不卑回答:“杜伯母送来的画屏,毓婉更是爱不释手。”
杜凌氏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毓婉手腕上的手镯:“送礼物的周少爷倒是个有心人,尺寸刚刚好。”
被她言语隐喻暧昧的毓婉脸色立即涨红,她竭力让自己从容落座,并没回答这句令人尴尬的言语。
杜凌氏又回头与那氏笑问:“佟太太,我们全家可都等着毓婉的回音呢。“
徐太太见状用手帕掩住嘴笑了问:“什么回音,敢是杜太太当真送了庚帖给佟小姐?”
杜凌氏有意以遗憾语气拉着毓婉的手道:“可不是,我一眼相中的儿媳妇就是毓婉,只是毓婉说自己年幼,要等到二十岁生日过后才给答复,毓婉阿,我家允唐可是等得心焦呢。”
一句话惹得众太太小姐神态暧昧的抿嘴嬉笑,大约每人心中已有定论,毓婉有意吊着杜家少爷惹相思了。
毓婉再按捺不住,猛地挣脱了杜凌氏的手腕站起身,几乎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如今毓婉已经二十岁了,全可做主,也可以回杜二少爷和杜太太。杜家声名远播威震上海滩,能与杜家婚配是世间女子企盼。然,齐大非偶,佟家势小力微,毓婉心愚性骄实难高攀得上。”
杜凌氏见毓婉眼底坚定执着,不由冷笑:“佟小姐言辞凿凿,莫非心中早已另有所属了?莫非是周家少爷?”
毓婉郑重的点点头,那氏当即冲上前将毓婉手腕按住拉住,扭头与众太太小姐们笑道:“女儿家脸皮薄,被人在桌上问到亲事自然不好答应的。”毓婉狠命挣扎还想说些什么,那氏冷眼瞪过去,毓婉立即负气将脸扭向一边。
那氏回头对杜凌氏笑道:“杜太太怎么这般着急坐不住,与毓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起亲事来?此事本该你我来讲吧?”
那氏言语直逼杜凌氏越矩,杜凌氏略为尴尬笑笑:“还不是见到毓婉这般好的姑娘,我心中焦急?”
那氏强自镇定:“我是毓婉的母亲,凡事自是我来做主。她自己说的哪里算得!杜太太,也不必太过焦虑了。”
、齐大非偶中
宴会完毕杜凌氏并未与那氏坐下来商量婚事,反而与杜瑞达一同向佟氏夫妇告辞,佟鸿仕心中有觉不妙,还是礼数周全送与两人回礼的寿面与金桃。按照满人礼节,杜凌氏该收了回礼与主家告别,可佟鸿仕手中的回礼竟是杜凌氏身边跟随的容妈妈端走的。
如此这般刻意举动使得佟鸿仕心中不安,送走杜瑞达夫妇立即入内厅查看,宾客散尽并不见那氏身影,只能去了毓婉的房间,推开房门正看见娘俩争得脸红气喘,桌子上恰摆了一对灿灿的宝石手镯。
佟鸿仕伸手将手镯拿起眉头紧皱:“可是周家人送来的?”
毓婉扭头不语,脸颊上仍有未干的泪痕。那氏更是深深吸了口气,哑了嗓子悲切道:“可不就是他!这孽障非要和一个痞子流氓做亲,不如勒死我吧,全当没了我这个亲生母亲!”
满人儿女婚嫁皆是有母亲做主,男主外不与内事,见得那氏如此悲愤,佟鸿仕坐在毓婉对面将手镯重重掷在桌上:“婉儿,你已满二十,为父的我也不说些谎话蒙你,如今上海滩无人不知你与杜家是未过门的媳妇,你嫁与不嫁,身为父亲并不想多说,但你要知道,若你嫁到杜家,咱们家还有支撑下去的可能,若你不嫁,佟福”
一旁跟随的佟福立即上前,佟鸿仕沉沉叹了口气“把咱们家的账簿拿来,交给小姐。”
佟福取来账簿,厚厚的一叠放在毓婉面前,佟鸿仕瞧了女儿并不为所动的表情,叹口气:“从今日开始,由你当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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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雪梅连日来病恹恹的,因为私下透露了毓婉看见青萍风流韵事的消息给大哥,最终害得毓婉身陷囹圄,她总觉得无颜再见自己的闺中好友,终日里心思憔悴。
大哥劝她陪自己去畅音堂听戏散心,雪梅思前想后答应了。出了房门,黎绍峰俊朗的面容带着笑:“怎么去听戏还愁眉苦脸的?”
雪梅勉强笑笑并没回答,黎绍峰回头吩咐跟着雪梅的丫鬟:“给小姐再上些胭脂,总是病得没了生气。”
从小就跟三姐妹厮混的黎绍峰对女人妆扮并不陌生,他看着丫鬟为雪梅重新妆点后笑了鼓掌:“这样才是三妹素日里的容貌。
雪梅抬头拉住黎绍峰的手,声音低低的问:“大哥,那日毓婉酒醉跟我说的话,我无意说给你听的,你为何要传到周老爷耳朵里?”
黎绍峰未语先笑,为妹妹抿好有些散乱的发丝:“雪梅,除了我,还有谁能救黎家,我不传给周老爷,他又怎么会杀了姨太太离间周杜两家?”
雪梅迟疑,将手收回:“可毓婉是无辜的。”
黎绍峰阴郁的笑容浮在嘴角,双眼闪过一丝神秘光彩:“若她嫁到杜家,那就不无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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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大哥的话,雪梅心思烦乱哪里还听得进去依依呀呀的旧戏,在畅音堂落座没有多久便寻了借口出来透气,想要去佟家找毓婉说说心里话。
出夹道,抬头正看见有一名军装中年男子倚在戏台阑干旁吸烟,淡淡袅袅的烟雾散开,露出眼角一道伤疤,雪梅想走过去,胆怯说了句:“先生,我想过去。”
那人回头,戏台上明亮的光线立即透了来,正映在雪梅雪白的脸庞,他肩头的铜质肩章反过光来,雪梅隐隐觉得此人官衔不低。
那人向后退了一步眯眼盯着雪梅,雪梅犹豫片刻并没上前,忽听得楼上蹬蹬蹬有人跑下来“督军,督军!”
那中年男子立即拉了雪梅的手,动作敏捷的似俘获猎物的豹子,不待雪梅回神已强势带得她入了怀,面对他周身散发的危险气息,雪梅惊吓惶惶拼命挣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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