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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十三听到这句话,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扭头望了一眼车队远去的方向,眉头拧紧,终于跳了起来,手一撑栏杆,身影如燕般飞跃出去,几个起落,已经从高高云照楼跳落到地上。一声响亮的口哨,一匹矫健的马儿从巷子里窜出来。他翻身上马,冲楼上的人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追随着车队而去。
宇文弈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却有一点羡慕之色。
“两位大夫,走这边。”
大婶提着油灯在前面引路。
虽然没有下雨,但是天气还是十分闷热潮湿。空气里弥漫着植物腐败的味道。夜幕下的苑城静得连虫叫声都听不到,十分诡异。
瘟疫蔓延的灾区就在苑城以西不远的乡野里,圈出一块地来,切断了往下游的水源,由当地军队把守。谢怀珉他们这半个月来就一直在里面工作着。
好在瘟疫虽然蔓延得广,但是都不严重,是及时发现就可以医治的肠胃疾病。所以半个多月来,病情明显控制住了,死亡并不严重。
谢怀珉结束一天的工作,刚吃了两口饭,带队的张大夫过来找到她。说是苑城里接连两天都有人生病,张大夫担心是疾病传染到城里去了。谢怀珉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便叫她同自己一路去看看。
苑城不大,总共八千多户,因为发源自紫云山的天江流经该地,木材总是顺水运来这里再转运到内地,所以城里居民商家多做的是木材生意。正因为如此,城里房屋也都是木头建筑。遇到这种淫雨天,木头受潮发霉,那味道可委实不好闻。
大婶引着两个大夫走到内院,忧虑地说:“我家公公前天就有些不舒爽,昨天开始发热起不了床。请城里大夫看了,说是伤风气闷,可是药吃下去不见好。今天更是烧得厉害啊。”
她推开门,屋里光线昏暗,一个女孩子正从水盆里拧了帕子给床上的老人冷敷。
谢怀珉听到黑暗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忽然一个黑影窜出来逃出门去。
大婶尴尬地笑了一下“是老鼠。木头房子就老鼠多。”
张大夫问:“听说城里最近也病了几个人?”
“是啊。”大婶忧愁道“马家和老王家的两个老人都病了,马家媳妇听说今天也病了。”
“都是一样的病吗?”
“差不多吧。都是发热发虚。大夫,不是听说城外的瘟疫已经在好转了吗?难道是转到城里来了?”
谢怀珉笑着安慰她:“大婶您别担心,外面的瘟疫传不到城里来。我看你们这可能是别的什么引起的病。”
张大夫已经坐在床边,开始给老人检查。
“老人家,听得到我说话吗?您哪里不舒服?”
老人不稍微保留了一点神智,气若游丝,哼了哼:“疼”
“疼?哪里疼?”
大婶代替说:“公公刚发病的时候就说觉得身上到处都疼。”
张大夫解开老人的衣服,谢怀珉举着油灯凑近。当她看清老人身上的东西时,手不禁一抖,油差点溅了出来。
老人颈项下颚附近的淋巴结全都肿大如铜钱,红肿溃烂,皮肤上也布满了血斑。
“这”张大夫见多识广,心里有数,手也开始发抖。他立刻站起来,卷起袖子,又解开老人下身衣服。只见腹股沟的淋巴也肿大溃烂,景象十分可怕。
谢怀珉立刻问大婶:“别家生病的人,也是这样吗?”
大婶惊慌道:“听说好像是。可是这病咱们从来没见过啊。”
张大夫给老人盖好被子,看谢怀珉一眼。谢怀珉点了点头,张大夫脸色苍白,额头冒着冷汗,也点了点头。
谢怀珉自己也是一身冷汗,心想,这可真是闹大了。
张大夫拉她到旁边,问:“你怎么看?”
谢怀珉果断道:“全城戒严,烧!能烧的都烧掉!隔离!至于病人,我想想办法。”
“这能有什么办法?”张大夫冷汗潺潺。这个世界里面对鼠疫,除了隔离和死亡,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
“现在干急也没用。”谢怀珉紧张过后,很快冷静下来。“第一,赶紧通知陈都尉,要他带兵封锁这个地区。水源是要封锁的,一定要通知到下游的百姓。第二,通知官府,上报朝廷,安抚百姓和配合我们的工作。第三,选一半的大夫,我给他们紧急培训告诉他们该怎么做。这病是通过饮食和跳蚤传染。”
张大夫也冷静了下来“你说得对。我这就去官府。你回去召集人来。”
老张匆匆走了,谢怀珉则拉住大婶说:“你们家谁接触过大爷?”
大婶已经被吓得去了半条命,哆嗦着说:“只有我和我家姑娘。我家男人上个月去外城做生意去了。”
“好!”谢怀珉眼神极其严肃“大婶,你赶紧把身上穿的,床上盖的,能烧的烧,不能烧的就拿滚水煮一遍。家里的老鼠,全部打死烧了!如果有樟脑之类的驱虫药,统统找出来。这病许多是通过跳蚤传染,您也知道该怎么做!”
大婶腿发软“这这我们是不是已经染上了?”
“大婶您别慌。”谢怀珉硬着头皮安慰她“不会那么容易染上的,赶快照着我说的去做!”
苑城的高太守今年三十出头,是行政干部里的年轻份子。年轻人的好,就是胆子大,干劲十足,行动效率高。听了谢怀珉的汇报后,高大人一脸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正义之色,当即指挥手下开始行动。立即统计病户,划分隔离区,动员全城灭鼠,搞清洁卫生。
此时天黑不过一个时辰,许多人家正准备上床睡觉,却被猛烈的敲门声惊动了。而与此同时,当地驻军已经接到张大夫的消息,带领士兵将城门全部围住。信差兵分数路向中央和附近各地通报疫情。
自告奋勇要进城的医护人员有十多人,不多,其实也够了。这病放在现在这种医学水平下,大半靠天,小半靠人,过不过得去,还都是命。
谢怀珉给他们宣布纪律。首先,进去的人不到疫情结束是不能出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然后是为了防止自己染上病,如何保护好自己。三是关于治疗方法以及如何照顾病人。总之一句话,这活生死攸关,要有牺牲精神才能干得了。
结果这十多人居然一个没退出,还有十几个曾经是谢大夫手下的病人听闻了要求加入帮忙的。谢怀珉不敢拿人命开玩笑,只带了受过训练的医护人员,当晚就收拾好药材和行李,进驻苑城。
城门轰隆关上。
正是夜半三更时,可是整个苑城的居民都没有入睡。本以为远去的瘟疫卷土重来,更加凶险恐怖的笼罩在人们头顶。
就在整个苑城都在鸡飞狗跳地打老鼠烧东西的时候,谢怀珉将她的家当搬进了苑城医局的一间药房里,然后系上围裙,卷起袖子,点燃了炉火。
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半旧的荷包,里面除了放着给她的玉佩,宋子敬给她的玉佩外,还有一块象征着齐国女性最高身份的玉璧。
她露出温柔的笑来,将玉凑到唇边,吻了吻。
“阿暄”
事发的第三天中午,宇文弈用过午膳,靠在塌里,翻着新贡上来的民间诗选。
穷酸文人凄凄哀哀、长篇累犊地伤感着春花秋月,词语间尽是不得志的怨怼不满。整本书黏黏糊糊拉拉扯扯,就像一块半干的糨糊。离国素来重武,宇文弈平日也最讨厌看那些文人无病呻吟。这次不知道是哪个新来的不懂事,献了这么个怪东西上来。
他烦躁地丢下书,闭目养神,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着。
雨季终于过了,洪峰也都过去了,该保的堤坝都保住了,该砍脑袋的贪官也都掉了脑袋。夏蝉已经飞上枝头,声声叫着夏天来了。一个皇帝也只有在这个时刻才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休息片刻。
派去赈灾的内医监的大夫们,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常喜微微紧张地声音响起。
“陛下睡了吗?”
宇文弈早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已经下了塌。
常喜进来,双手把一份加急报递上。
宇文弈拆了开来,脸上微微迷惑的表情迅速转为震惊。
急报被他一把捏皱在手里。常喜轻抽了一下。他从宇文弈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伺候在旁,见他情绪失控的次数却是少得可怜。
宇文弈很快松开手,将急报丢在地上,脸上已经笼罩上了一层冰霜。
“叫右相、太医监、副太医监和林尚书立刻来见朕!”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叫送这信的隐卫进来。”
常喜躬身,小跑出去。
宇文弈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然后把刚才那份急报拾了起来,用镇纸压平。
隐卫在帘后出身:“听从陛下吩咐。”
宇文弈问:“吴王人到哪里了?”
“在忱州,离苑州还有三日。估计也快知道了。”
“传我的令,拦住他,绝不可以让他闯苑城。他要反抗就把他打晕了运回来!”
“是!”隐卫应下。
宇文弈的手指轻敲着桌沿,犹豫片刻,才问:“谢大夫在城里?”
“是。”
他手上动作突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