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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那么远?
车开到一个小镇上,停在了镇委门口的广场上。张其瑞带着顾湘下了车继续走。他手里有简单的地图,不至于迷路。两人沿着一条机动车开不过的小路走,小路曲折得很,两边都是民居。江南人家的房子修得白墙灰瓦,非常整洁,门口有老太太在补袜子,偶尔还有黄狗窜出来叫两声。
顾湘只觉得这里十分像她老家,十分亲切。有户人家院子里种了桃树,现在正是花季,粉红的花枝从墙头探了出来。一阵风过,花瓣落在头发上。
张其瑞抬手,帮她轻轻拂了下来。
“谢谢。”顾湘笑颜明媚,只匆匆看了张其瑞一眼,又被那一头门边的小花猫吸引去了注意力。
张其瑞默默走在她身后,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也跟着浅浅微笑。
走了差不多一刻,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古香古色的大宅,朱红大门石狮子,走进去一面九龙戏珠的照壁,青石地板,屋子飞檐斗拱,窗户都还贴着纸。不清楚的,还当自己穿越了。
出来招呼的伙计穿着唐服,腰间系着帕子,一笑两个酒窝。
“张先生,你们的位子已经安排好了,请随我来。”
顾湘拉了一下张其瑞的袖子“吃饭?”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张其瑞笑,反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走进去。
顾湘瞪着两人交握的手,却没挣开。
院子很深,显然后来人把其他几个院子也打通了串起来的,不是老格局。每个院子都有几个包房,不过张其瑞订的位子特别好,是在水边。
盈盈一湖春水,倒不是很大,只有三百多平方米,中间有一个精巧玲珑的戏台子。台子上坐着一男一女。女孩子穿着翠绿对襟袄子,下着杏黄百褶裙子,头发梳成一条大辫子搭在胸前,怀里抱着琵琶。男的穿着红色唐装,拿着三弦。
顾湘侧耳,听到女孩子正唱着:“读书数载不无知,闺秀之名久自持。射柳夺袍曾受聘,实指望,良缘直到百年时”
她听不大懂,只觉得乐曲动人,声音清脆。
“唱的是什么?”
张其瑞听了一下“再生缘。”
“孟丽君?”
张其瑞点头“正唱到孟家千金打算在花烛潜逃。”
顾湘笑起来“她是划时代的女权运动的杰出代表人物。”
张其瑞吩咐伙计:“可以上菜了。对了,今天唱哪出?”
“是牡丹亭。”伙计说。
顾湘对张其瑞说:“太好了,终于有我知道的了。”
“你听过?”
“我只知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顾湘孩子气地吐了一下舌头。
张其瑞莞尔“词倒是没背错。”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原来这家做的是斋饭,什么盐焗鸭子或是京酱肉丝,吃着完全就是肉味,却都是豆制品。特别是那东坡肉,带皮的五花肉,做得和真的一模一样,却偏偏就不是肉。
顾湘吃得惊叹连连“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可凝聚了中华千多年来的智慧在里面。”
“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精力把素的做成肉的?”
“古时候贵族阶层玩小资玩出来的产品。”张其瑞也夹了一块东坡肉咬了一口“这绝对不是给和尚吃的,和尚吃着素,就不会再想着肉。”
隔壁还有几桌客人,大家都衣冠楚楚的,女客还佩戴着珠宝首饰。顾湘恍然明白过来,这里是高级会所。
她不免看向张其瑞。他干吗破费带她来这么高级的地方?
“啊,要开始了。”张其瑞忽然看向戏台。
唱弹词的那对男女已经谢幕。工作人员从九曲桥上过去,换了戏台上布置。原来是牡丹亭要开场了。
昆剧演员扮相最是漂亮了,顾湘虽然不大懂,但是也知道一二。清丽雅致的杜丽娘娉娉婷婷地走上台来,还没站定,就已吸引观众目光,掌声四起。那扮演柳梦梅的男子也俊秀非凡,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韵味。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盏盏红灯笼挂在屋檐下。廊里走风,店家安放了有先进的取暖设备,客人坐着倒一点都不觉得冷。
那歌声沿着水波飘入耳朵里,令听者陶醉。戏台上才子佳人日日上演着悲欢离合,台下痴男怨女则是红尘起伏、寻欢觅爱。邻座的女客已经湿了眼角。
戏里杜丽娘同柳梦梅执手相望,情意绵绵,无奈只能梦里相会,短暂巫山。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尽开遍。戏子一遍遍唱着,生怕听戏的人错过了那胜景似的。
顾湘觉得她醉了。绍兴的黄酒,入口香醇,青梅一煮,烫烫的,不知不觉就喝了大半。酒劲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似乎正是唱到杜丽娘死而复生,和柳梦梅结为夫妻的时候。
他们俩这也算是修成正果,死去活来,依旧不离不弃。正如词里唱的,月落重生灯再红。从此郎情妾意,红袖添香,真正好景艳阳天。
也不知道孙东平听过这出戏没,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她或许该去问问,如果八年前,她就那么死了,他可会梦她梦几年?
顾湘吃吃笑,忽然打了一个嗝。她知道不雅,赶紧捂着嘴。
张其瑞无奈地笑,将她搀扶起来。
“不要。”顾湘语言含糊地拒绝“还没唱完呢。”
“完了。”张其瑞温和地说“已经唱完了。”
顾湘往水中央望过去,戏台上,人去镂空,徒留明灯照亮一片光波粼粼。
好奇怪,始终有音乐还环绕在耳边。
“你醉了。”张其瑞带着笑的嗓音在大脑深处回响,可是顾湘已经不再能分析那句话的意思。她身子软绵绵的,随便寻了一个地方靠着,眼睛一闭,只觉得这天地间再也没有让她烦恼的事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醉在酒里,还是醉在了这戏里。
她还做了很长的梦,梦到自己成了杜丽娘,天天去树下等情郎。情郎总是不来,她焦急得很。有人和她说,你情郎另娶了公主了。她连说不对,这是牡丹亭,不是铡美案。那人说,你同我来看。她跟着过去,看到朱门华宅里,孙东平正同刘静云在拜天地。
于是她难过地哭起来,她抓着那人的手,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能去爱别人?为什么我们当初会分离?为什么你当年那么爱我,如今一切都变了?
那人温柔耐心,在她耳边说,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点。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还在你身边
再度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自己的床上了。什么江南宅院,什么木窗棱红灯笼,什么烟波飘渺水台歌声,全都离得很远很远了。让她都有点怀疑,昨天的那一切,是不是自己的一个梦。
顾湘试着坐起来,可是头痛欲裂,她呻吟着倒回床上。
看来昨天不是梦。而且最糟糕的是,她还喝醉了。以前没醉过,所以不知道自己醉后是什么样子。又没有乱说胡话,或者吐了别人一身?
“醒啦?”杨露推门进来,关切地跑到床边“你昨天喝醉了,张总送你回来的。”
“哦啊?”顾湘一下清醒了“什么?”
“张总啊。”杨露嘻嘻笑“你醉得不省人事的,张总背着你回来。”
顾湘苦笑“我好像记起来了。”
“张总还留下了解酒药,还说你今天可以在家休息。”杨露摩拳擦掌“说吧!你和张总什么时候好上的?”
顾湘噗地一声笑出来“别胡说!”
“我才没胡说呢!”杨露追根问底“张总昨天送你回来,给你擦脸脱鞋脱袜。你抓着他的衣服不放,他细声细气地哄了你好久。这醒酒药也是他买来的。人家昨天忙到快半夜才回去。”
顾湘的脸不可避免地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子。
杨露奸笑冲她挤了挤眼睛“我不逼问你,反正你迟早都会告诉我的。”
顾湘哀叫一声,掀起被子被头埋了起来。
都是那牡丹亭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