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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想,皇帝的病,倒不是太子一人气出来的。不过陈弘同杨璠这般肆无忌惮,显然是步步埋祸。
皇后又抱怨了几句太子不肯纳妃之事,然后起驾回宫。
我脱身出来,想起睿儿不在身边,一问丫鬟,她们告诉我:“小世子给四皇子带着去玩了。”
我寻着笑声一路走去。雪后初晴的后宫寂寥且落寞,雪下的残花一如凋零在深深庭院中的无数红颜。唯有孩童的欢笑声,才给这里增添了一点生气。
睿儿和几个小皇子在水边垂钓。已结冰的水面给凿开了几个洞,鱼儿争先恐后抢食,他们收获不菲。看到我来了,睿儿叫:“姐姐快来看,我钓得最多!”
四皇子焕也看到了我,招呼我过去。
这个四皇子本是已故的王美人所生,母亲是个采桑女,却非常有见识,将他教育得知书达理聪明有嘉,很得皇上喜爱。他十一岁那年王美人病故,顿时在宫中没了靠山。庄皇后出面善后,把他归到自己这房,成了嫡子。这段事就此成了佳话,庄皇后更是给歌颂成一个不嫉不妒,心慈性善的一代贤后。
庄皇后对皇子焕的爱护,已经超越了宠溺,完全放任这孩子自由,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皇上指责不是,也极力维护。甚至有一次以死相逼,给这孩子求情,皇上看在她爱子心切,才放了焕一马。而当初那个资质聪颖的孩子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变成一个十足的纨绔子弟,整日喝酒嬉戏,不务正业。反倒是庄皇后己出的弘却出落得一表人才,太子之位稳固不摇。
宫中活下来的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皇后使的是什么招。假设皇子焕依旧如以前聪慧机敏,才华横溢,那庄皇后自己的儿子弘的那个太子位,会那么轻易得到手?没有哪朝的国君愿意重用一个不成材的儿子?只有叹息陈焕当年太年幼,没法把持自己。
庄皇后的这招“爱溺”不但把焕的前途溺死在了手里,还确保了自己和儿子的将来,尤其还占尽了各种表面上的风光。现在无人不说皇后贤德,即使焕再不成材,那也是他自己不济,朽木不可雕。反正锦衣华食养育出的蛀虫也不止他一个,众人巴结当权者都已经来不及,谁去关注一个失宠且无能的皇子?
不可谓不狠毒的。想她庄氏由一个小小的采女升到母仪天下的皇后,若没有这点手段,早就给踩死在中途。活在明黄色的后宫里,若想活下来,不得不凡事尽其极。
幸福?爱情?统统都得为生存让步。待到大势已定,稳坐江山,才有闲情风花雪月。
我笑意盈盈,给陈焕行礼“焕哥哥好脾气,睿儿顽皮,没有烦着你吧?”
陈焕相貌英俊,笑容有几番玩世不恭,很得城中名媛青睐。他一边照顾我坐下,一边说:“一点也不,睿儿这活泼天真,聪明伶俐,真如我以前。看着他就想起我小时候。”
我看几个孩子钓着鱼,不亦乐乎,也感染了他们的快乐,笑道:“也不记得上次垂钓是什么时候了,那时母亲还未去世”
“念儿妹妹也喜欢垂钓?”
我的手抚过貂皮大翎光滑的绒毛“世上最具智慧之事莫过于垂钓。千万不要小看那一粒饵食,鱼之上钩皆由于好饵。权术一如垂钓,只要下对了饵,钓者根本用不着费心尽力,只需要等待,自会有人送上门来。”
陈焕笑:“念儿妹妹好生厉害,本宫是第一次听女子说权术呢。”
我笑得烂漫“焕哥哥说笑,天下哪有女子干政的份,念儿不才,不过是胡说八道,千万别当真了。”
陈焕抿一口酒,说:“这从华公主出嫁,也不知道可以把北朝稳到什么时候。最难对付的,莫过于穷兵黩武的王。可怜婉儿,花样年华,就此埋葬。听说,原本最开始,皇上本有意思把念儿你许给宵阳王的,谁自己那小王爷却看中了婉儿。婉儿率直,嫁到那里,想必是要吃一番苦的。”
我叹气:“殿下看这北朝,两国明明睦邻亲好近百年,一直和朝廷相安无事,偏偏突然连着两任皇帝要起兵进犯。这到底为着什么?”
“人心贪婪。四个字足已道尽。”陈焕说完,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若认为他脑子里只知道美酒佳人,也实在说不通。
那边,嬉戏累了的睿儿向我奔过来,我伸开双手,把扑进怀里的人儿抱住。他在我怀里咯咯笑。
我摸他的被汗水濡湿的头发,轻声问:“我们回去了吧?别再给你焕哥哥添麻烦了。”
睿儿温顺地点点头。陈焕眼里忽而闪过一丝荡漾的柔情,他轻声说:“睿儿有你这样的姐姐,是几生修来的福气。”
我心生疑惑,这样的话,确实不符合他纨绔子弟的形象。那话语间的枯涩和无奈,似隐藏着无数心酸往事。若他母妃当初没有早早去世,现今的他,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他说得也没错,若没有我,睿儿又会落到怎样一个处境?只是可怜我们姐弟现在也孤苦伶仃,尤其是我也自身难保。这次把陈婉推了出去做了个挡箭牌,可下次呢?我手边又有几个陈婉?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前面一阵喧闹。嬷嬷回来报告,是青楼里的妈妈在捉逃出来的姑娘。我微微掀开帘子望过去,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紧抓着一个青衣小姑娘不放手,嘴里还不住大骂。
侍卫上前喝:“车里坐着的和熙郡主,还不快退下!”那妇人才闭了嘴,拉着小姑娘退回人群。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少女忽然用力一把推开妇人的手,转身直直扑到我的车前,跪在地上,响响地不住磕头,喊道:“郡主发发慈悲吧!求求您救民女出生天!民女宁死也不愿意再回那里了!”说罢,又是不住磕头。那妇人和侍卫上前欲把她拉开,她挣扎不已,就是不肯走。
我起了兴趣,退了侍卫。我问她:“若我不收你,那你会如何?”
少女咬咬牙,坚定地说:“那民女就撞死在青楼的柱子前,要死,也要清清白白地死。”
我嗤笑,朗声道:“怕是那红楼柱前也不知撞死了多少姑娘,多你一个也不算多。”
隔着帘子,我瞧见少女慌张无措,那妇人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问:“你家里人呢?你是怎么沦落到那地方的?”
少女答:“民女幼年丧母,一直随父亲生活。家父是大夫,前阵子治的病人死了,那病人的家人说是父亲害死的,逼死了父亲,又要卖我去青楼来赔他家的钱。”
“你懂医术?”
那妇人代她答:“回郡主,这丫头的父亲可是半个神医,可就不知是怎么的,前阵子就是有人吃了他开的方子死了。”
少女啜泣“那定是有人陷害,家父冤枉!”
我冷笑“若觉得冤枉,就去衙门击鼓,我可不是父母官。”
只见少女一昂头,道:“民女知道。可民女还知道,即使有天大的冤屈,没有金钱权势的依傍,什么事也做不成!”
我掀开帘子招了招手,那女孩极聪明,立刻跪行到车边。我抬起她的下巴,只见杏目高鼻,肌肤晶莹,好个美人坯子,难怪青楼妈妈不放人了。我仔细端详她,问:“你不是汉人?”
“民女的母亲是北朝人民女也是在北朝长大的”
我笑,听到旁人私语:“原来是个杂种。”
我问妈妈:“你买她花了多少银子?”
妈妈说:“不多,也就二十两。”
“给你一百两,你就此和她没关系了。”
少女哽咽一声,扑到我脚下。
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玉儿。”少女回答。
“玉儿?太普通了,既然都是玉,那以后你就叫如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