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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那一日起,宰相府里上上下下,无论是扫地的长工,还是煮饭的大娘,全都陷入一股凝重戒备的气氛之中。
“唉我看这情况是越来越严重了。”丫环甲一边擦着花瓶,一边与同伴瞎聊。
“是呀,听说昨天还对着新来的绿儿不住地摇头叹气。”丫环乙忙着干活儿,嘴里是一刻也舍不得闲下来。“你说,大人这是什么样的症状啊?难不成真像别人说的那样,中邪了?!”
“那是谁说的?”
“唉呀,你明知故问啊,不就是阿狗吗?”
虽是闲抬杠,丫环乙仍是好专心地扫着她的地,没发现和自己对话的人儿已不是同一个了。
“现在想想,大人最近茶不思、饭不想的,好的时候喃喃自语、目光呆滞,不好的时候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狗儿一样,逢人就张嘴咬一口,这可不是中邪了的标准征兆吗?”她井井有条地分析着,末了还得意地回过头寻求认同。“你说,是不是很有道理啊你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啊?不是你,什么意思?”
“她的意思是,刚刚那句话不是她问的。”
她身后的另一个方向忽地传来男人低沉不悦的嗓音,惊得丫环乙浑身一僵,松手让扫帚掉在地上,连弯腰去捡起都不敢。
“我中邪了,嗯?”傅霁东目光危险地盯着碎嘴的丫环,面无表情的脸上高深莫测。“像被踩着尾巴的狗儿,是吗?”
“大、大大人”呜呼,她小命休矣!那丫环乙不愧是堂堂宰相府里的下人,连内心的呼告都咬文嚼字。“啊,我突然想起还有大厅没扫,奴婢这就去扫它个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说着,她也没忘了要拉上同伴一起开溜,两个丫环就这么背后有恶鬼穷追似的逃出了偏厅。
暗霁东瞪着两个爱嚼舌根丫环的背影,突然觉得一阵无力,不禁瘫坐在一旁的紫檀木椅上。
是吗?最近的他喜怒无常,已经严重到奴仆们都看不下去的地步了吗?
其实不只是今天,近来他确实感觉同僚们在与他议事的时候,语气比以前更加严肃拘谨,表情也比过往更小心翼翼。他还纳闷,怎么平时爱说长论短的官员一下子全转性儿啦?原来是怕引爆了他这团火葯,无端被炸得血肉模糊
他摇头苦笑,不明白自己这段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地,究竟是怎么了。
不,应该说他其实是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自从那天在四季楼无语而别,他就仿佛丢了魂魄似的,常常一不留神便回想起过去和绿芽相处的片段。但待他一回过神,又会因为不愿承认自己竟然浪费时间牵肠挂肚这种蠢事上,而将满腔的郁闷迁怒在旁人身上。
他可是日理万机、身负重任的宰相呀!岂能为了区区儿女情长而误了大事。更何况,绿芽根本不是他能染指垂涎的对象
“大人,皇上宣大人人宫。”
他正想得心烦意乱,总管毕恭毕敬地上前报告,并周到地命人捧着官服官帽,候在一旁。
暗霁东皱了皱眉头,知道自己应该即刻动身,但一想到要进宫去见那个能够正大光明霸占绿芽的任性皇帝,他的胸口就不自主地涌出一股厌恶。
“大人?”总管疑惑地瞅着一动也不动的主子。
向来一知道自己被召进宫,就巴不得能在瞬间赶到的大人,如今却犹豫地瞪着官服,像是在考虑要不要进宫覆命?这还真是有点儿不对劲呢!他担忧地思忖道。
“我知道了,帮我穿戴宫服吧!”
迎上老总管关怀的视线,傅霁东认命地叹了口气,张开双手,让仆人为他换上一品官员才配拥有、胸前绣有仙鹤补子的朝服,戴上缀有双眼孔雀翎毛的官帽。
乘着轿子进入宫内,马上有机伶的小太监恭请他到青光明媚的御花园去。
他一头雾水地快步赶去,大老远地,就看见一群宽额高鼻的番邦使者团团围住一位娇小的姑娘,好奇地对她问东问西。
暗霁东心中不由得一突。下必走近,光从那柔弱婉约的背影也能猜出,那位姑娘正是近日让他朝思暮想、在他脑中阴魂不散的柳绿芽。
“绿芽姑娘,你的琴弹得真好,到底学了多久才能有这样的功力?”一个番邦使节以怪腔怪调的宫话赞叹地问。
“我四岁就开始学琴了,到现在也有十一年啦!”绿芽微微浅笑,有问必答。
“什么?十一年!”另一个使节瞠目结舌地望着她,那夸张的惊讶表情逗得她忍俊不住。
暗霁东见到这和乐融融的一幕,不禁蹙着眉,冷下了俊颜。
就算没有了他这半路认的大哥,这小丫头在宫中的生活也十分适意自在嘛!看来,之前烦恼担忧的一切,都是他太多事了。
他一语不发地走进充满欢乐的凉亭,皇帝一见到他,马上热络地招呼着。
“傅爱卿,你可终于来了。”乾隆皇帝开怀地笑道:“托你的福,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内,找到这么样出色又娇俏可爱的琴师啊!来来来,朕和诸位使节非得好好地敬你一杯不可,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呀是呀”使节们马上点头如捣蒜,热情地举起了金灿的酒杯要敬他。
暗霁东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皇帝放在绿芽儿肩上的大掌上移开,极其不自然、不由衷地扯开一抹笑。
“不,一切都是托了陛下宏福,微臣才能及早覆命。”虽然他已经竭力要处之泰然,但语气仍不免带了那么一丁点咬牙切齿。
这个色字当头、色欲薰心的庸君!后宫有那么多绮罗粉党望眼欲穿地等着他去临聿,他为何偏偏要来招惹纯真如白纸般的绿芽?
乾隆皇帝挑了挑眉,笑着玩味爱卿眼中的怒火。
咦?这小伙子不太对劲儿喔不过,他喜欢!这样看起来才像有年轻人该有的样子嘛!
“我说绿芽儿啊,既然宰相大人也到场了,你就专为你的伯乐大人演奏一曲如何?”乾隆皇笑得好贼,唯恐天下不乱地凑近绿芽跟她说起悄悄话,并满意地接受某人毫不掩饰的刺辣目光。
“是。”绿芽不懂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乖乖点头听命行事,脸色却有些苍白憔悴。
她还以为今日的宴会是为了酬谢贡赠焦尾琴的番邦使节,万万没有想到连傅霁东也会赴宴!
怎么办她根本还没做好准备、还不能平心静气地在他面前弹琴啊!
怀着满腹心事,绿芽双手搭上琴弦,闭了闭眼以镇定心绪,专心一志地将全副精神贯注在乐曲上头。
聆听着焦尾琴那清幽空灵的琴声,傅霁东不仅无法打从心底感到庆幸喜悦,反而更加沉重抑郁。
他从不知道,原来焦尾琴的琴音是这样哀怨凄楚这样的曲调音色虽美,但若不是弹奏的人儿心中和乐音起了共鸣,又怎么能将焦尾琴的特点,发挥如此尽善尽美?!
绿芽以前的琴声是多么清灵剔透、纯净无尘味,如今却在短短几日之内,便增添了许多愁绪悲伤。而这一切,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不要再弹了!”
毫无预警地,他突然难以忍受地大喝一声,琴声亦马上戛然而止。
“傅爱卿?”皇帝不解地瞅着他,不明白他前一刻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说抓狂就抓狂。
看来他当真陷得很深哪以往的他哪会做出这种失礼又失敬的举动?皇帝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内心窃笑不已。
“我、我还有急事,先告退了,抱歉坏了大家的兴致”
暗霁东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这么做了,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匆匆离去。
绿芽垂下眼睫,让人看不出她的心绪,唯有那绞紧了手绢儿的一双柔荑,在无意间泄露了她的在意。
皇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觉露出诡计多端的佞笑
“朕说傅爱卿啊,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可有喜欢的姑娘家?说出来听听,朕帮你做主!”
暗霁东正在养心殿内报告政事,冷不防被皇上打断,问了毫不相干的问题,霎时呆了一呆。
“多谢皇上厚爱,微臣现在还不想娶妻生子。”
不知道又是哪家格格或公主去求皇上来说亲了,他压下一股突然涌上的不耐,恭敬有礼地回答后,继续报告道:
“刚才微臣说到河南的旱灾,当地吴县令已先行商借河北的官仓”
“欸,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但皇帝岂容得了他这样敷衍搪塞,硬是把话题给兜了回来,用鄙夷的目光睨着他,很卑劣地使用激将法。“该不会是你活到这把岁数了,还没有个中意的姑娘家吧?”
中意的姑娘家一抹娇弱可爱的身影猝然闪过他的脑海,傅霁东猛力甩了甩头,警告自己不能再妄想那个不可能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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