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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察觉。
这天晚上,他和马乐喝了很多很多酒。
“你不用打电话给小蝶,告诉她你跟我一起吗?”马乐说。
“她从来不管我的。”
“那你什么地方都能去?”马乐笑说。
“是的,我什么地方都能去,除了巴黎。”翁信良笑说。
“你有没有试过一觉醒来,发现你爱的人并不是那个睡在你身边的人?”翁信良问马乐。
“我没有试过召妓。”马乐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翁信良大笑“她不再睡在我身边,我才知道我爱她。”
“你不觉得已经太迟了吗?”马乐问翁信良。
翁信良沮丧地点头。
马乐把两张演奏会的门票交给翁信良:“你和小蝶一起来。”
翁信良独自坐计程车回家,在电台新闻广播中听到今天早上一条海豚在石澳沙滩搁浅的消息,他觉得那好像是沈鱼从远方带给他的信息。回到家里,他醉醺醺地倒在沙发上,胡小蝶拿了热毛巾替他敷脸。
“你为什么喝得这么醉?”胡小蝶问他。
翁信良蜷缩在沙发上,胡小蝶用热毛巾抹去翁信良脸上的眼泪。
马乐在阳台上拉奏艾尔加的爱情万岁,两只松狮是他的听众,不知道在巴黎唐人街的沈鱼会不会听到。他想,她大概真的不会回来了。每一次演奏会,她的座位都是空着的,已经半年了。
周末晚上,马乐穿好礼服准备出场,观众鱼贯入场,翁信良和胡小蝶一起来,坐在前排位置。翁信良那天喝醉之后患上感冒,几天来不断的咳嗽。全场满座,只有第一行中间的一个座位空着。
马乐向着空座位演奏,沈鱼是不会回来的了。他的独奏其实只为一个人演奏,那个人却听不到了,翁信良忍着咳嗽,脸都涨红了,但他不想在马乐独奏时离场。
马乐独奏完毕,全场热烈鼓掌。
“马乐好像进步了不少,感情很丰富呢!”胡小蝶跟翁信良说。
马乐为一个人而奏的音乐却得到全场掌声。
大合奏开始不久,翁信良终于忍不住咳了两声。
“我出去一会。”他跟胡小蝶说。
“你不要紧吧?”胡小蝶问他。
“不要紧。”
翁信良走出演奏厅,尽情地咳嗽。走廊的尽头,一个他熟悉的女人出现。
“你好吗?”沈鱼问他。
翁信良不停地咳嗽,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刻再见沈鱼。站在他面前的沈鱼,消瘦了,漂亮了,头发比以前长了很多,眼神和以前不同,以前的眼神很活泼,今天的眼神有点幽怨。她穿着一条黑色长裙,拿着一个精巧的黑色皮包,她从什么地方来?她一直在香港,还是刚从遥远的巴黎回来?
翁信良咳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才把咳嗽声压下去。
“你不舒服?”沈鱼问他。
“是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刚回来。”沈鱼说。
“很久没有见面了。”
“是的,很久了。”
“你好吗?听说你在缇缇父母的餐馆工作。”
沈鱼想起在巴黎孤寂的日子,想起那个失业汉放在她床上的大蜥蜴,笑着说:“日子总是要过的。”
翁信良垂首不语。
这个时候胡小蝶从演奏厅出来,想看看翁信良是不是不舒服,她看见沈鱼了,也看到垂首不语的翁信良。胡小蝶的震撼不及翁信良来得厉害,她没想过沈鱼会不回来,她是随时准备沈鱼会回来的,她从不轻敌。
“你没事吧?”胡小蝶把手放在翁信良的背部。
翁信良用手帕掩着嘴巴,企图掩饰自己的失神。
“我先进去。”沈鱼走进演奏厅。
胡小蝶站在翁信良身旁默不作声。
“进去吧。”翁信良说。
看到沈鱼站在演奏厅后排等待休场时入座,马乐兴奋得用眼神向沈鱼打招呼,沈鱼向他挥手。翁信良以为,沈鱼已经飞到马乐身边了。
马乐压根儿就没有想过沈鱼会出现,打从半年前头一次寄演奏会门券到巴黎给她,每一次,马乐都失望。在希望越来越渺茫的时候,她竟然回来了,坐在他原先为她安排的座位上,微笑祝福他。马乐第一次感觉到他的音乐里有一种来自最深心处的激情,使他几乎忘了他是管弦乐团的其中一位表演者,沈鱼是其中一位听众。他好像单单看到台下有她。
翁信良坐在沈鱼后面,几乎嗅到她头发的气息。她的头发已经很明显没了那股泳池消毒葯水的气味。他没想过竟有一天他要从后面看她,而另一个女人在他身边。偌大的演奏厅,仿佛只有三个人存在他、沈鱼和胡小蝶一个解不开的结。
演奏完毕,全体团员谢幕,观众陆续散去,偌大的演奏厅,这一刻真的只剩下三个人沈鱼、翁信良、胡小蝶。马乐从后台出来,打破了这个僵局。
“沈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到,你好吗?”沈鱼说。
“好,你呢?”马乐说。
沈鱼微笑点头。
“我还以为你收不到我寄给你的票子。”
“你只写巴黎唐人街中国餐馆沈鱼,唐人街有很多中国餐馆呢!”沈鱼说。
“我没有你的地址嘛!你怎么收到门票的?”
马乐忙着跟沈鱼说话,着时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直站着的翁信良和胡小蝶。
他很后悔邀请他们来,如果知道沈鱼会出现,他一定不会叫他们来。
“怎么样?刚才的表演精采吗?”
“你最精采是这一次了。”
“是的,是最精采的一次。”马乐含情脉脉望着沈鱼。
翁信良看得很不是味儿,跟马乐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了。”
“哦,好吧。”马乐说。
“再见。”翁信良跟沈鱼说。
目送翁信良跟胡小蝶一起离开,沈鱼心里的酸味越来越浓,她好不容易才可以看似从容地面对这次重逢。
“对不起,我以为你不会来,所以我请了他们”马乐说。
“不要紧。”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样收到我寄给你的门票。”马乐问沈鱼。
“唐人街不错是有很多中国餐馆,但派信的邮差是我们餐馆的常客。”
“那么说,你一直也收到我的信?”
沈鱼点头。
“为什么现在才肯回来?”
沈鱼说:“这一晚是你个人独奏表演嘛,可惜飞机误点,我错过了,对不起。”
马乐看着沈鱼,他已经等了百多个日子,今天她竟然为了他回来,这当中意味着她决定接受他的爱。他不能自己,紧紧地拥抱着沈鱼说:“我爱你。”
“马乐,对不起”沈鱼惭愧地说。
马乐恍然大悟,双手垂下。
“多谢你关心我,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不用说了。”马乐沮丧地坐在椅子上。
“我今次的确是为你回来,除了缇缇以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因此我不想利用你来陪我度过痛苦的岁月。你应该高兴,我终于坚强地站起来,终于肯面对现实,虽然我心里仍然爱着那个人。”
马乐低头不语。
“马乐。”沈鱼坐在马乐身边:“你会明白我的。”
马乐望着沈鱼,良久不语,他终于明白,他永远不可能得到她。
“我真不明白翁信良有什么好处,就是因为他长得比我英俊?”马乐苦笑。
“别问我。”沈鱼苦笑。
马乐站起来:“你的行李呢?”
“我没有行李。”
“那么今天晚上,你住在什么地方?”
“回去跟爸妈住。我以前跟他们关系不好,在巴黎这段日子,才明白只有亲情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失恋也有好处。”
“你要不要探一群朋友?”马乐问沈鱼。
“朋友?是谁?”
“你忘了你有一群狗朋友?”
“松狮?你不是把它们卖掉了吗?”
“还没有。要不要看?”
“好呀,现在就去!”
马乐带沈鱼回家,两头松狮扑到他身上,每只有百多磅重量,它们已经不认得沈鱼了。
“哗,已经这么大只了!还有其他呢?”
“这里放不下,其他的寄养在宠物店,有几头放在朋友家里。”
“马乐,谢谢你。”沈鱼由衷地说。
“你有什么打算?”马乐问。
“如果海洋公园还要我的话,我想回去。”
翁信良和胡小蝶在计程车上一直默不作声。胡小蝶一直垂着头,她看得出,翁信良仍然惦念着沈鱼,当天,她用了诡计把他从沈鱼手上骗回来。她以为翁信良爱的是她,但她终于发现他爱的是沈鱼。
车子到了大厦门口,两个人下车,翁信良拉着胡小蝶的手。胡小蝶感动得流下眼泪,她刚刚失去的安全感又回来了。
沈鱼在岸上发号司令,力克首先跃起,跳过藤圈,随后的四条海豚一一飞跃过去。沈鱼跳到水里,跟力克一同游泳,力克把她背在身上,凌空翻腾,全场臂众鼓掌,其他训练员也呆了,他们没见过力克表演过这动作,只有沈鱼见过。那夜,力克背着她,翠丝背着翁信良。
这是今天最后一场表演,观众陆续散去,观众席上,只剩下一个人。那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向沈鱼挥手,他是翁信良。
沈鱼没想到她和他竟然再次在海洋剧场见面。沈鱼跑上梯级,来到翁信良面前。
“马乐告诉我,你在这里上班。”
“是的。”
“你好吗?”
“你来这里就想问我这个问题?”
“不,有一句话一直想跟你说。”
沈鱼凝望翁信良,她知道不该期望他说什么,但她却希冀他会说一句动人的话,譬如:“我爱你”或“我们从新开始好吗”之类。
“对不起。”翁信良说。
沈鱼咬着牙:“我们这段情,就用“对不起”来做总结?”
翁信良无言。
“我说不出你有什么好处,缺点却有很多。”沈鱼说。
“我读过海豚救了阿里翁的故事。”
沈鱼苦笑:“给你什么启示?”
“我希望你快乐。”翁信良由衷地说。
“谢谢你。”沈鱼说:“我从前以为我们无法一起生活的原因是你太坏,后来我才知道是我太好。”
“你还戴着这只手表?”翁信良看到沈鱼戴着他送给她的那只海豚手表。
“是的,这只表防水。”
沈鱼从翁信良身边走过,一直走上梯级,离开剧场,把她爱过的男人留在微风里。她不敢回头望他,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不能让他看见。她记得翁信良说过,味道总会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