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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大学,不在因为学校本身,而是在大师。”郑仁缓缓说道,“清华大学的老校长梅贻琦先生说的有道理。医院之所以是医院,也是在这里。”
“说起这个来,当年颜宁老师,毅然决定从清华大学辞职,跳槽到美国普林休斯顿大学,受聘该校分子生物学系雪莉蒂尔曼终身讲席教授的职位。按照这种逻辑推测,你去梅奥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没什么顺理成章,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这句话已经流行几年了?”
“忘了,好像流行了好久。”
“干临床的孩子们越来越少,压力越来越大,总有崩的那么一天。每个人的能力虽然有限,但我往急诊跑一跑,也能多少减轻一点周总的压力。”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
“不涉及高尚,上学的时候要背希波克拉的誓言,医疗资本化,本身就是一个撕裂。可是面对时代的洪流,不是个人力量能扭转的。时代的撕裂,认知的撕裂,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你说的是哪一句?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还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苏云问道。
郑仁笑了笑,苏云这货是真机灵,自己所有的想法被他直接说出来。
“云哥儿。”
两人正聊着,一个小护士凑了过来,小声说道。
“嗯。”苏云眼睛眯起来,露出一个笑脸,“怎么啦。”
“我们那面有点问题,您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郑仁看见几名医护人员围着另外一张icu病床的患者,在商量着什么。视角受限,没有看到患者的系统面板。912重症力量很强,郑仁也不愿意操心。
但主动去看看怎么回事和别人来求助是两个概念。
“患者男性,56岁。因车祸致意识丧失而入科,诊断为特重型颅脑损伤,脑疝、右额颞顶部硬膜下血肿给予完善术前准备,急诊在全麻下行右额颞顶部硬膜下血肿及颅内血肿清除+去颅骨瓣减压术。”小护士开始轻声汇报病史,专业而熟练。
“术前胃管没下进去,术后我们想下,可是停机1分钟的时间太短,太难啦!”
呃郑仁看见和苏云说话不自主就有点发嗲的姑娘,也是有点无奈。
下不进去胃管很正常,患者处于昏迷状态,吞咽及咳嗽反射减弱或消失,不能合作;留置的气管插管及气囊压迫食道,使食管管径缩小,影响胃管插入;留置的气管插管时间过长拔除后导致喉头水肿,食道痉挛或食道黏膜水肿。
这些都是下不进去胃管的原因。
“摸了多少石蜡油?”苏云问道。
“很多”小护士说了两句话,脸都红了。
“去看一眼吧。”郑仁瞄了一眼小石头的生命体征,把多巴胺的微量泵泵速降低了1ml。
来到脑出血术后患者身边,暂停呼吸机,苏云用喉镜看了一眼。果然,食道痉挛、水肿的很严重,比预想中还要重很多。
因为胃管是软的,哪怕润滑的再好,碰到痉挛的食道也会打褶,根本下不进去。
苏云沉吟了一下,郑仁道,“深静脉穿刺”
“咦?你也是这么想的?”苏云问道。
icu的住院总怔了一下,下胃管和深静脉穿刺有什么关系。
“试试看。”郑仁没有伸手的打算,只是平淡说道。
“深静脉穿刺的导丝留着呢么?”苏云问道。
“已经扔了。”icu的住院总道。
“再打一个。”苏云道,“要是用我们的导丝,更贵。”
icu的住院总有些不懂,但苏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深静脉穿刺的导丝,他是准备用稍硬一点的导丝先进去,然后再把胃管顺进去。
这是典型介入科医生的思路,却没想到能用在护理工作上。
见icu的住院总去准备导丝,苏云笑道,“老板,要是在梅奥,会有专业的设备解决这种问题。”
“没事,在咱912,对付一下也能解决。”郑仁笑了笑,“原理差不多,就是稍微麻烦一点。”
苏云扬了扬眉,没有说什么。
很快,住院总准备了胃管一根、鼻饲包一个,里面有石蜡油、棉签、纱布、20ml注射器、深静脉置管内导丝一根;听诊器一个。
苏云也没讲解,而是用石蜡油涂抹胃管后,量好胃管长度,再将导丝插入胃管内,顶端反折成小圆状,从一侧鼻孔插入,将胃管自鼻孔插至14~18cm的位置。
到达咽喉部时,还没等苏云说话,郑仁已经将患者的头抬起,使下颌部靠近胸骨柄,摆好了体位。
助手做的挺熟练,苏云心里腹诽了一句。随后操作,使胃管顺利通过喉头水肿处,插入预定的深度,然后抽出导丝。
固定胃管,回抽胃内容物或注入空气、听气过水声,表明管置入成功。
“喏,完事儿了。”苏云轻轻松松的说道。
icu的住院总看傻了眼。
这个患者的胃管她和护理组下了6次,差不多这一天都围着这名患者和胃管转悠。
可没想到苏云上手,马上解决问题。
这回是真开了眼,人家不光能做肺移植,连这种冷门的小操作都在行的很。一根深静脉穿刺的导丝就解决了一个困扰自己一天的难题,住院总有些不敢相信。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苏云潇洒的说道。
“云哥儿,郑老板,您二位忙着。”icu住院总连忙说道。
“老板,要是不用我的话,我先躺一会。”苏云道,“你估计什么时候能拔管?”
“24小时吧。”郑仁很认真的说道,“有可能都不到24小时,看情况。”
“真快。”苏云的语气有些飘忽,似乎他也很难相信自家老板的判断。
苏云走了,郑仁安安静静的坐在小石头的床前,看着各种数值、引流、尿量,心里不停的计算着。
他就像是一块坚硬而沉默的小山,伫立在小石头的身边,遮风挡雨。
这是一场战争,所幸的是自己不用提防来自背后的冷枪,郑仁有时候心里想到。要是能专心致志的治病救人,所有患者都能很配合,不用再去考虑费用、患者家属的心理,那该有多好。
虽然这都是不可能的,但郑仁还是偶尔会这么想。
所有的大道理到最后都比不过治病救人四个字,郑仁也懒得多想,默默的看着小石头,看着身边的各种机器、数字,整个人像是一台电脑一样,不知疲倦的导入数据,在中央处理器把冰冷枯燥的数据变成病情进行分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5个微量泵一个又一个的撤下去,尿袋里每小时50ml左右清亮的尿液,呼吸机的气道压力数值
夜深了,郑仁依旧机敏的观察着所有数值,不见丝毫疲倦。
随着一台一台仪器停止,郑仁精密计算出入量,维系体液平衡,努力让小石头的状态尽量好一些,再好一些。
调整呼吸机的参数,看着呼气末正压的波动。随着小石头生命体征一点点平稳,天色也一点点亮了起来。
郑仁拒绝了苏云换班的要求,他温柔而专注的看护小石头。
天色渐亮,到了上班时间,icu的人多了起来。
icu蔡主任换衣服进来,一眼就看见郑老板还保持着自己昨天离开时候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看着术后患者。
他惊讶的走过去,先看了一眼各项数值,随后小声问道,“郑老板,您这是一夜没睡?”
“蔡主任,上班了。”郑仁转头,见是他来,笑呵呵的说道。
“嗯,情况还好?”
“挺好的,各项数值都很正常。”郑仁道,“估计中午就能脱机,自主呼吸。”
中午
蔡主任怔了一下,要这么快么?
肺移植术后用3天呼吸机是很整场的事儿,郑老板这么做会不会太急了。
“郑老板,要不再观察一天?您要是累了,我在这儿看着。”蔡主任试探道。
“我不累,病情演变已经允许脱机。试试看,不行就再用药辅助呼吸两天。”郑仁很温和的说道。
蔡主任还是无法理解,他使了一个眼色,招呼住院总来,小声问道,“今晨急查回报多少。”
“蔡主任,患者我一直自己看着。昨天术后15分钟”
郑仁见蔡主任不放心,询问治疗经过,便开始讲述起术后的经过。
监测24小时出入量,每30分钟记录一次;平均2小时急查一次肝肾功、血气分析、血常规、d2聚体等;各种药物撤掉的时间、理由、当时生命体征
精细到了极点,作为icu的主任心生异样。要是自己手下的住院总能有这个水平,条理清晰的按照时间线汇报病情变化,并且精细到分钟水平,那该有多好。
不过蔡主任随后讪笑了一下,他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用郑老板当住院总?现在在912里谁有这个资格。
郑仁说了小二十分钟,最后温和笑道,“蔡主任,我认为没什么问题。”
“那好吧。”蔡主任客气了一句,“有您在,这个患者我们就不管了,有什么需要随时说。”
“麻烦您。”郑仁微微躬身,表达自己的感谢。
郑仁见icu的医生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工作,他微微笑了一下,坐到椅子上,继续观察病情变化。
小石头的胸廓在呼吸机的作用下起伏着,新的肺脏工作的很好,血氧交换完美。郑仁也认为没什么问题,毕竟127%的手术完成度摆在那,术后自己一夜无眠的看护,要是再有什么问题可就说不过去了。
要是小石头能醒过来,又迈过一个坎儿,希望术后恢复可以快一点。
这孩子很懂事,也不知道在镇静状态下他“漂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是很慌张还是很冷静呢。
自己停止镇静,相当于解除封印,也不知道他醒来后会不会因为激动、恐惧导致剧烈的躁动。
郑仁脑海里开始胡思乱想,越是接近术后24小时的时间,他就越是有一些紧张。
这种紧张完全是没来由的,郑仁心里也知道。各种客观指标已经很明确的摆在面前,反复捋了无数遍,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可情绪就是情绪,哪怕是不动如山的郑仁也很难遏制住客观的情绪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郑仁降低镇静药物的泵入速度,开始促醒。
很简单的操作,但郑仁却很紧张。
担心的事情有很多,任凭是谁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郑仁生怕发生什么意外情况,他眼睛一眨不眨的观察着小石头的情况。
轻微的躁动,气道压力瞬间增高。
“小石头,醒了别慌,平稳呼吸。”郑仁在小石头的耳边轻声说道。
郑仁也不敢肯定自己说的话小石头都听到了,他隐约看见小石头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随后小石头便安静下去,没有抵抗,出乎意料的顺利。
真是个医从性好的孩子,郑仁微微吁了口气。
一般来讲唤醒的时候都会折腾一段时间,毕竟用机器辅助呼吸的情况下一般人都不习惯,下意识的对抗机器。
可自己只说了一句话,小石头的轻微躁动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血氧饱和度也从92%恢复到99%。
要是所有患者的医从性都这么好的话,那就是医生的乐园了,郑仁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几分钟后,小石头渐渐适应了呼吸机辅助呼吸,也随着镇定药物在体内蓄积药量的代谢、浓度降低渐渐有了力气。他全身都很放松,只有眼皮不断的跳动。
“慢着点,不着急,呼吸平稳些。”郑仁拍着小石头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
也不知道小石头听没听到,郑仁只是隐约觉得自己说完后他的呼吸频率又稳了一些。
郑仁没有继续和小石头说话,他在看着小石头的眼睛。答应了小石头睁眼就能看见自己的,一定要做到。
又过了十几分钟,小石头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清澈而灵动,完全没有镇静药物作用下的那种浑浊迷茫。
四目对视,郑仁长出了一口气,微微笑了笑。
“恢复的很好,现在把眼睛闭上,继续平稳呼吸。”郑仁轻声说道,“再过一个小时,我把呼吸机摘下去,你感受一下新鲜空气。”
小石头很听话的眨了两下眼睛,用眼神告诉郑仁他明白。但却没有闭上眼睛,而是又眨了两下。
“能动么?”郑仁问道。
小石头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能动,但是写字交流肯定是做不到。
“你要现在脱机?”郑仁试探着问道。说完,小石头就又扎了眨眼。
郑仁略犹豫了几秒钟,温柔说道,“好,不过要是你的呼吸功能还跟不上,就要再用呼吸机辅助12个小时。”
只有郑仁一个人说话,小石头只是用简单眨眼的动作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郑仁却觉得自己能明白小石头心里想的是什么,两人用这种古怪的方式进行交流,毫无障碍。
心跳略加速,就像是半夜睡的正香的时候手机响起来,叫他去做手术的反应一样。郑仁先做了一个深呼吸,平稳情绪,把呼吸机接头从气管插管上摘掉。
呼吸机的报警声响起,郑仁直接无视掉。他的注意力全在小石头的身上,血氧饱和度千万别掉下来才行。
出乎郑仁的意料,没有任何波折,小石头的眼睛闭上,用心的“呼吸”。
一口新鲜空气,正常人完全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可是对于小石头来讲却是最宝贵的东西。
胸廓起伏,血氧饱和度98%,呼吸频率22次/分,心率也没有剧烈的波动,一直维持在110次/分左右。
成了!郑仁心里呐喊了一声。
而此时小石头呼吸了两三次之后,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呼吸的空气难以置信的甜美,进入肺脏后,马上参与血氧交换,随后跟随血红蛋白为身体提供源源不断的氧。
难以置信和如释重负,诸多复杂的情绪写在小石头的脸上。不过他没有情绪激动,导致病情的反复,而是很快闭上眼睛,开始努力、贪婪的呼吸。
气管插管里随着呼吸发出的空气撞壁的声音都是那么的悦耳,这是生命的响声。郑仁仔细听着,用耳朵判断小石头肺脏里的分泌物多不多。
还好,痰并不是很多,而小石头的表情却特别有趣。
郑仁知道,崭新的肺脏和之前重度纤维化的肺脏肯定不一样。但这是理论上的,具体换了肺脏之后呼吸顺畅到什么程度郑仁也不清楚。
观察了几分钟,一切平稳,郑仁终于放了心。
看样子24小时脱机没问题,要是一切顺利,明天一早就能拔管。
呼吸机报警的声音有些聒噪,郑仁见小石头状态平稳,回身把管道挂上,并关闭呼吸机。
外面的阳光透进来,有些刺眼,郑仁眯起眼睛看着冬天里湛蓝湛蓝的天空,心生平安喜乐。
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机器,郑仁回头。
小石头睁着眼睛,努力举起左拳,手臂上挂着的输液管就像是一场大战后残破的衣裳铠甲。百战馀生,这孩子命还是挺好的,郑仁想起了在山腰见面的那一次,这是他与小石头的约定。
左手握拳,轻轻碰在小石头瘦弱的拳头上。
午后,阳光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