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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写日记。
写下的东西像忏悔录,一天一篇,连自己看了都觉得厌倦。
我突然发现自己可悲,努力了一辈子,到头来只是空话虚言。我伤害爱我、我爱的以瑄,伤害宠我、支持我的双亲,我花最多时间的事业学业,在这时候不会出面挺我我,我的人生到底在做什么?
昨天,父母亲来到我病床边,哭着问我要什么?
要什么?这时候找还可以自私,说我要以瑄,要她陪在我身边,直到生命终结?我还可以对他们说,我要把过去来不及完成的快乐,一点一点追回?
我什么都不能做,能做的只有为以瑄安排一个富裕的下半生。
只是呵,这个小女人愿不愿我为她安排的人生?会不会固执地等待我回头,再续情缘?
当允淮发现那张伪造卡片、戒指和圣诞礼物时,他找上仪卿。
这回,仪卿不再隐藏心事,直接告诉他,她爱他,历经多年不变,她说愿意花一辈子时间等待他爱上自己。
当允淮把“证据”递到她眼前时,她面不改色,还振振有词说:“我把爱情当事业经营,用心机帮助自己达到目的,有什么不对?要怪的话,就怪赵以瑄太弱,弱的不配当我的对手。”
然后,再也忍耐不住的陈太太跳出来说话,她将仪卿对以瑄说过的谎言一一揭穿。
原来,以瑄不是疑神疑鬼,她的确忍受了仪卿所有的谎言。
他和仪卿在一起的夜晚,是工作并非狂欢,他们交谈的内容从来都是严肃的企画案,不是爱情与浪漫,仪卿拥有他大部分时间,却拿这些时间大作文章,一次次诓骗以瑄。
相识二十年,到头来,允淮发现,自己半点不懂仪卿。
当天,他舍弃了最在乎的哥儿们感情,他明白告知仪卿,就算没有以瑄,他也不会爱上她,友谊和爱情,他从未混淆过。
然后,他把仪卿介绍到朋友的公司工作,他一心想赶到赵家,把事情对以瑄说清楚。
担心以瑄不愿听他说明吗?
并不!他对以瑄有足够的把握,相信她会听进去自己的解释,她是个讲道理的女生,一直都是,而且他有所凭恃。
他凭恃她爱他,凭恃她的爱,不管他如何挥霍都挥霍不空,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会回到他身边。
一弹指,他拿起车钥匙,他要到“娘家”把老婆追回来,就算被大舅子揶揄一顿也无所谓。
然,事情并没有他预设中顺利。
出门前,电话铃响,是他当医生的老友罗德健打电话过来。
上星期,允淮胃痛得厉害,不得不走一趟医院拿葯,在老友半恐吓下,他做了一些检查。
“关允淮,马上到医院报到,我已经帮你预约病房了。”罗德健口气凝重。
“住院?我哪有美国时间。”他笑笑,他有更重要的事待办。
“就算你的美国时间可以替你赚进三千亿,你也要马上住院。”德健口吻里不带半点玩笑。
“我的胃很严重吗?”心提上,因为老友的凝肃。
“比你想的更严重,如果你不马上入院,我用绑的都会把你绑进医院。”再拖不得了,他的胃和他的生命是共同体。
“恶性肿瘤?”深吸气,他要求自己冷静。
“对,你把它养得太大。”揉揉双鬓,当医生最大的痛苦,就是宣布朋友的病情。
“需要开刀吗?”颓然坐倒,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碰到这种情况。
“是。”
“有生命危险吗?”强势的他,首度有了无助感觉,他一直以为自己掌控全世界,没想到,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掌控。
“开刀危险,不开刀更危险。”他不是威胁,是担心。
“成功率有多少?”
“百分之三十。”能够的话,他愿意把成功机率在提高两倍、三倍,问题是,这不在他的能力范围。
百分之三十这么低的成功率,该不该冒险?要是有这种机率的企画案,他连想都不想,就直接把它退回去了。
问题是,他正在这个企画案里,进退两难。
“不开刀的话,我会在多快的时间内死亡。”再问,他习惯掌握所有细节。
电话那头,德健迟疑半晌,回答:“很快。”
同时间,两人沉默,德健知道他需要时间接受,而允淮知道自己没有时间考虑太久。
“我晚上入院,可以吗?”他骤下决定。
“好,我等你。”德健回答。
电话挂上,允淮陷入思潮。来不及考虑自己的身体,他先想到该怎么做,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别忘记,他是道地的商人。
他想到以瑄。
以瑄有个好大哥,他能力高超,一定会将以瑄从痛苦泥沼中拉回,好好照料她往后的岁月,他绝对有本事让快乐幸福重新落在她身上。
以瑄有点固执,认定了爱情就不易改变,但光阴是最好的心痛特效葯,它会一天一天磨去她的悲恸,一天一天带她走出阳光。
也许有他这个前车之鉴,她将学习小心谨慎,下次挑选男人不再凭借直觉,那么她的下半生会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率
对,一定是这样。有赵以铉,他可以少担心以瑄很多点。
她是那么美好善良的女人,上帝肯定不会亏待她,未来,她会拥有一个比关允淮好上千百倍的男人,会生出一对可爱健康的孩子,她会有数十年完美的婚姻生活,在幸福中的女人,自然能逐渐淡忘别人带给她的伤害,不管那个别人叫不叫关允淮。
而父母亲,他们会一路相扶持,就像前几十年,他们为彼此做的那样,他们终会走过丧子之恸,终会在生命里找到另一个出口。他们是开朗乐观的夫妻,他们携手走过无数风雨,这回也难不倒他们吧。
鲍司,更不必担心了,有能力的人何其多,谁都可以取代他的位置,只要不将他生病的消息发布出去,股票就没有跌停的危机。
只要好好安排以瑄和父母,安排他最爱的家人,剩下的不需要他操心。
安排安排对,他要好好安排往后一切,不能什么都没准备,把烂摊子丢给家人,教他们束手无策。
对,他需要一份企画,需要最完美的安排,安排以瑄、父母、公司,他要他死后,所有的事仍在常轨当中。
倏地起身,他不往赵家去,他要先走一趟律师事务所。
允淮来了!
乍见他,以瑄压抑胸中的狂喜,手微抖,她用缓慢呼吸乎抑胸口激昂。
他看见胡桃木盒里的东西了?他找仪卿谈过,再不认定她胡思乱想,不编派她罪名?
“你身体还好吗?”压下拥她入怀的冲动,他站在距她两步之外。
他是个糟糕透了的丈夫,好好的老婆让他养得形销骨立,才多久的婚姻,他把她的单纯快乐、自信骄傲全数丢进大海里。她小心翼翼,生怕惹他不高兴,她的细心体贴建立在苦闷压抑上头,他的愉快得用她的妥协换得。
“嗯。”她想往前站,拉近两人,想用最轻快的语气对他说,我很好。但他退开半步,不想要她的轻快语气。
他的动作很小,但她敏锐地感觉到了。
“你有看过医生?”他又问。
“看过了。”
医生说,小小的生命在她身体里成形,说她快当妈咪,而他身分将要升级。仰头,她读不出他眼底的讯息,不确定该不该把宝宝的事情告诉他。
“医生怎么说?”
“没事。”
若不是他保持了距离,若不是他淡淡的态度没有她想象中的热情,她会向前,奔入他怀里,连声向他道恭喜。
“那就好。”
“要不要先进来坐。”夫妻站在门口谈天,很奇怪的感觉。
“好。”点头,他在她身后进入房间内。
这个房间他没进来过,听说,她常从窗口往下攀,约会偷渡,但,这里是二楼啊,偷渡法好危险。
可再危险,她还是做了。这个笨女生,不好好保护怎么行?
以瑄替他搬了张椅子放到床边,自己坐在床沿,等他入座。
但他没入座,站着同她说话,她不得不仰高下巴,对上他的视线。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
没关系,她原谅他了,在他出现的第一秒钟内。
她没回话,只是笑笑。
“我的嫉妒不理智。”他又说。
真的没关系,妒忌代表了某个程度的在乎,他在乎她,她很清楚。
“我看到你留给我的胡桃木盒,看到里面的东西,我认真分析过三人之间,我想,你是对的。”他的脚本派不上用场,不管花费多少心思,伤害她,在所难免。
她是对的?所以,他将和仪卿保持距离,将为婚姻牺牲哥儿们交情?他们的世界又是两个人,不再三人同行?
希望燃起,她看见未来与希冀。
“我太自以为是,认为自己的方式很合理,你和仪卿,一主内、一主外,各司其职、各安其分,你们的生活空间没有交集,自然不会出现纷乱和不平,更何况,仪卿对于争取名分地位,并没有太大意愿。”
等等,他的意思是仪卿没说谎,婚前的圣诞节温存、除夕拥吻,并未在他的婚姻成立后结束,他们的确相邀共度青春,他们的确不断拥有交集,只因仪卿对争取名分缺乏意愿,才确保了她的婚姻顺利?
发傻、发呆,以埴望着允淮的眼神变得茫然。
在他未亲口证明前,她还可以高举信任旗帜,把仪卿的话当作挑衅谎言,她说服自己,那是两个女人的战争,仪卿的话全是假讯息,为的是扰乱军心。
而今他认帐,认下仪卿说的一切至此,她怎还能自欺欺人?
她的茫然教他心疼,他不想这样,他想她尽快忘掉自己,尽快展开新生活。
“很抱歉对你自私。我想很久,让你离开,是最好的决定。”别过头,走到化妆台前,他再看不下她的心痛。
让她离开?意思是他不要他们的婚姻了?他决定离婚、决定和仪卿双宿双飞?
他的决定错了?没有,仪卿才是和他旗鼓相当的女人,他们共有的世界,是她无法参与的部分,他们在各方面都配合良好,这样的男女才有资格谈论天长地远。
头痛,阵阵雷鸣在耳膜处,一声比一声更响,震昏她的意识。
“我承认自己残忍,我不应该给你希望,又将你推入深渊,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好,但事已至此,我只能对你说抱歉。”推开她,不教她面临死别,是他所能设想到的,最好决定。
原来她的爱情是一场抱歉呢,好有趣的说词。
只是抱歉呵这是从何说起?
对不起,赵以瑄,我好抱歉自己不爱你;我抱歉对你的感觉不在,你的纯洁可爱不再是我期待的;我抱歉给你四分之一个婚姻,给不了你完整爱情;我抱歉婚姻变调,留给你无限空虚。
抱歉多残忍的字眼。
她不要他的抱歉,就像不要林至期一样坚定;她痛恨抱歉,一如痛恨分离。为什么大家都塞给她,她不要的东西?为什她想要的感情,拚了命却得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她犯了谁啊,她对不起谁啊,为什么整个地球都要同她作对?
牙关轻颤,死命掐住双臂的手心在发抖,她无法呼吸、她快窒息。他就站在身前,她却抓不到他,原来这才是天涯海角、原来这就是咫尺天涯。
她想狂哭,想冲上前捶打他,问他,她是哪里做错,她改了又改,怎都改不到他想要的模样?她想尖声喊叫,大嚷你的抱歉我不要,我只要你爱我,像以前一样!
可是有用吗?没用的,对不对?除了冷静啊,除了不教他更看不起自己,她做什么都没用。
“我会尽全力补偿你,我把一半的财产过户到你名下和户头里,有任何需要,只要你开口,我会尽力办到。”
把一半财产给她?他的歉意真的很多
以瑄苦笑。到头来,她分到歉意,而仪卿得到爱情。
鲍平吗?
被公平了。
许多男人会在这时候推卸责任,抹煞过往的一切,除了怨怼暴力之外,不留下任何东西。
捣住脸,她想大哭,但明白这不是好表现,退场的方法有很多种,她不该选择让他讨厌的那一种。
勉力咽入不平,她走到他身旁,拉拉他的衣服,小心翼翼问:“我知道这时候问问题很无聊,但它对我很重要,请你回答我好吗?”
可笑的是,他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
“你想问什么?”他持续背对她,但化妆镜里的女人可怜兮兮,吸引他所有眼光。
“你为什么要娶我?你和周小姐,在美国求学期间就很要好了,不是吗?”
娶她,是他一心一意想要的事,可惜,他现在没有任何权利,选择他真止想做的事情,于是道:“因为我承诺过,会回来娶你。”
他的说法很烂,烂到说服不了人,但以瑄被说服了。
承诺?为了她的处女膜吗?他没明说,以瑄自行替他下定义。
“你爱过我吗?”
“是的。”他爱她,一直都是,包括口中的谎言,每句都是爱她。
“是什么让你不再爱我?”
这个问题他答不出来,他选择沉默。
“因为我不能再站上舞台?”她自嘲自讽。
用力握拳,他几乎要回身,用力抱住她、用力对她说:“停止你的自卑自厌,能不能上舞台,都影响不了你的存在价值。”
然,他成功压抑下来了,用力吐气,他打死不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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