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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喃喃:何以我得不到家庭的快乐?”
“那是林黛。”我说。
“还有呢?”
“——”如花再想一下“有一个很忧郁,像林黛玉。她穿一件桃红色丝绒钉胶片晚礼服,这旗袍且缀以红玫瑰。她生前拍过几十部卖座电影,死后银行保管箱中空无一物。听说也是婚姻、事业上双重的不如意。”
“我知啦,她是乐蒂!”阿楚像猜谜语一般。这猜谜游戏正中她上中下怀。
“还有很多,我都不大认得了。”
当然,一个人自身的难题尚未得以解决,哪有工夫关心旁人的哀愁。总之各有前因。
“我记得,我数给你听——”阿楚与如花二人,一人数一个,化敌为友,化干戈为玉帛,化是非为常识问答讲座“有李婷啦、杜鹃啦”
“又有莫愁、什么白小曼。好像还有个男的,他是导演——”
“叫做秦剑。”阿楚即接。
我见这一人一鬼,再数算下去,怕已天亮了。如花本来是要回去报到的,她的“访港”期限已满。
“如花,你不要与她一起发神经了。你可肯多留一天,好设法见十二少一面?”
她静下来。
“我们差一点就找到他了。明天上邵氏影城去可好?”
她更静了。
这与数算别人的苦难有所不同,面临的是切肤之痛。
“永定、阿楚,”如花十分严肃而决断地说“我决定多留一天!。”
“咦?你怎么用那表情来说话?不过是延迟一天才走吧,用不着如此可怕。”
“是可怕的。”
阿楚莫名所以。
“生死有命,我这样一上来,来生便要减寿。现在还过了回去的期限,一切都超越了本分,因此,在转生之时,我可能投不到好人家,——也许,来生我只好过着差不多的生涯。”
差不多的生涯?“那是说,你将仍然是一个妓女?”我目瞪口呆“不,你赶快走吧。”
“已经迟了。”
如花说:“当我在戏院,听到你们最后的线索时,我已知冥冥中总有安排。我要见他,见不到。想走了,却又可能会面,一切都不在预料之中。我已下定决心,多留一天。”
我无话可说:“好!如花,我们明天出发!”——虽然迟了。
第二天是星期日。又是星期日。这七天,不,八天,真是历尽人间鬼域的沧桑聚散。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
下午我们坐地铁去。我终于也带如花坐一次地铁。——那最接近黄泉的地方。也许那就是黄泉。先自中环坐到太子,再跑到对面转车,由一个箱子,进入另一个箱子中。
这是一个交叉站,车刚开不久,迎面也驶来另一列地铁,在这幽晦的黑忽忽的黄泉路上相遇上,彼此不认得,隔着两重玻璃,望过去,一一是面目模糊如纸扎公仔的个体。大家都无法看清。对面有否相识的朋友爱人,又擦身而过。我们,会在人生哪一站中再遇?
我在想:那列车中,莫非全是赶着投胎的鬼?也不奇怪,又没有人证明不是。
地铁开得极快,给我一种不留情面的感觉。冰冷的座椅冰冷的乘客,连灯光都是冰冷的呀。有两个妇人便在那儿把自己的子女明贬暗褒,咬牙切齿,舞手蹈足:
“我那个女真蠢,毕业礼老师挑了她致词,她竟然不知道,回来念一遍给我听,第二天便要上台了,哪有这样大头虾的?”
“我的儿子呀,真想打他一顿。他要表演弹钢琴,还忘了带琴书,全班只他一个人学琴,往哪儿借?结果逼着弹了,幸好效果不错,否则真气死我!”
如花便木然立在她们身旁。她们一点也不发觉,于冰冷的氛围,尚有一个鬼,听着她今生来世都碰不上的烦恼。
到了彩虹站,我们步上地面,在一间安老院的门外截的士。不久“邵氏影城”那sb的标志在望了。
守卫问我们来干什么,阿楚把她证件出示。因为她的身份,我们通行无阻。如果不是阿楚,在这最后的一个环扣中发挥了作用,事情也就不那么顺利。可想而知,都是缘分。
“喂,阿楚,星期天水静河飞,也跑来这儿?没有料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