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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ot;啥大事?我要去上班,接到传呼条子,马上打电话到厂里调休半天。"
"出事了。"若尘走上去,从衣兜里掏出谢家雨的信,递给哥哥,"到屋里去读。"
这是一间用五夹板一分为二的前楼,本来是十六平方米大间,观尘、若尘分别结婚之后,分割成两间,一家八平方米。观尘是工人,在厂里分房子无望。这次若尘分配到新公房搬出去,等于给他大大改善了住房条件,他对若尘感恩不尽。本想把两间房子打通,恢复成原先像像样样的一大间房子;转念一想,观尘的女儿沈艺已十五六岁,也该分房睡了;再说,出嫁没几年的妹妹洁尘,时常同丈夫闹矛盾,不时还要住回家来。隔板就此没有拆。
住进了新村公房,再回到原来居住的小窝,沈若尘确实感到居室的逼仄了。
观尘的目光从展开的信笺移到若尘脸上,眉头皱紧了:
"你跟云清讲了么?"
"没有。"若尘烦躁地端过小椅子,和坐床沿的观尘面面相觑。在家人面前,若尘一点没啥难堪,他同韦秋月的婚姻全家都知道。当年下定决心与秋月离婚,还是家人们出的主意。
"应该讲,若尘。"观尘丢一支烟过来,自己点燃抽一口,微眯着眼道,"如果小美霞来了,一个大活人,瞒是瞒不过去的。"
若尘燃起烟,狠狠地连续抽几口,两眼似乎是被烟气熏着了,闪着泪光烦恼地道:
"我晓得。可是可是你知道,这话哪儿那么容易启口!"
"是啊。"观尘同情地叹了口气。
若尘瞅哥哥一眼,是啊,他是老实人,除了陪着你叹息,他还能想出什么点子!他甚至看不出兄弟找上门来,是为了在这里留条后路。爸爸妈妈不在,若尘只有直话直说了。
他把半截烟在烟灰缸沿上掐灭,从哥哥手里接过谢家雨的来信,揣进衣兜,说:
"我来,本想找你和爹爹姆妈商量,怎么跟云清讲,如何不伤害她的自尊心。我晓得,讲,早晚总是要讲的。不过,我我怕怕、怕还没等我对云清讲,美霞已经来了。"
若尘看了一眼手表,八点过了。如果美霞到了上海,她多半是到单位去找他的。她的手里只有人生杂志编辑部的地址,她不可能找到别处去。
观尘的眼睛瞪大了:"你怎么知道?"
"一封信,从西双版纳到上海,都十来天了。"若尘拍拍茄克衫的衣兜,"而旅途只需七天。她若要来,不是该到了吗?"
观尘猛吸一口烟,点了一下头:"她真要出其不意地来了,怎么办?"
"我我想让她在这里呆几天。"若尘终于还是把来此的目的讲出来了,"等我对云清讲了,再接她过去。你看"
"住几天总是可以的,再说,她总是爹爹姆妈的孙女儿。
两个老人,只怕疼都疼不过来呢,他们平时不总在盼个孙女吗?"
"哥哥"沈若尘含泪叫道。
"别说了。"观尘挥挥手,把抽得很短的烟蒂小心翼翼丢进烟灰缸,"若尘,这辈子,该我吃的苦,你替我吃了。
你快走吧,万一小女孩真找到单位,你不在"
"那好。我现在就赶去。爹爹姆妈那里,你先替我讲一声。"
"好。姆妈买菜一回来,我先同她讲。"观尘站起身道,"反正已经调休半天,我哪里都不去,单等姆妈回来。"
下楼推着自行车出弄堂的时候,若尘忖度着,观尘真能体谅他。平时,家人和邻居们总说观尘太老实,太憨厚,太戆,没啥"花头",一辈子只能当个技术工人,没多大出息。不像上海滩上一些兜得转的男子汉,头子活络,啥事都能办得到。若尘没这么贬过哥哥,但人们议论时,他多少有点同感。现在看来,他是错看了哥哥。人,还是老实忠厚好啊!若是个个都那么精明盘算,斤斤计较,他今天这件事,能同哥哥商量得通吗?
人生杂志社照官本位的谱系排列,只能算个"科"级单位。
但如按她的社会影响和发行量来说,比起一般的"处"级甚至于"厅局"级的大得多。
谁能想象这家杂志的编辑部竟然是在一条弄堂里,弄口还有一家卖生煎馒头的小摊;谁又能想象所谓编辑部只不过是两又四分之一间屋。主编、副主编占一间小屋兼堆栈,除却
正副主编两张办公桌之外,屋内的其余地方,全堆着过期的杂志、当月刚印出的新杂志,以及与人生杂志月月交换寄来的杂志,编辑部自费印制以赠送作者和协作单位的塑面笔记本和通讯录。整间屋子只留下中央一个仅够转身的空间。四个编辑和一个兼编务的美术编辑占据着大房间。放下五张办公桌和几只上锁的书柜,房间里也仅剩一条窄窄的过道了。另外那间小小屋,位于一进底楼的过厅旁边,原先是编辑部堆放杂物的,只因来了客人,一来无处坐,二来即使勉强坐下了,客人和主人一讲话,其余的人就别想工作了,所以主编、副主编下了决心,把小小屋里的杂物清出来。需要的堆在他俩的办公室里,不需要的统统处理掉,还请房管所给小小屋开了扇四四方方的小窗子,在里面置上一张三抽桌,两把木椅子,一盘茶杯,两只热水瓶,成为紧凑小巧的会客室。没访客时,哪位编辑要个清静地方,也可以躲在里面专心致志编个急稿。
沈若尘推着自行车穿过生煎馒头摊子,进入弄堂又跳上车,紧蹬了几下,拐个弯,来到编辑部门口。油漆剥落的长方形人生编辑部木牌下,还空落落的,没停放着一辆车。这说明他是今天的第一名。编辑部七个人,个个都是骑自行车上下班的。
沈若尘吁了一口气,他的脚支起自行车架时,不由环顾了一下弄堂里外,没人在向编辑部走来,尤其是没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他上了车锁,走进过厅,过厅和走廊里都静悄悄的,小小会客室的门紧闭着,美霞要来,不会这么早的。
他看看表,八点四十。同事们陆续都要来上班了,至迟九点钟,人都会到齐。如果美霞找来了,不管是今天、明天或是后天大后天,她看见他劈面叫一声阿爸,用的是那种她一时改不过来的悠悠的、柔柔的、糯糯的西双版纳口音,他该如何对同事介绍,如何解释呢?
沈若尘脸颊上在发烧,额颅上的青筋在骤跳。直到此时此刻,他仿佛才清醒地意识到,美霞的到来,将整个儿地改变他的形象。噢,岂止是形象,而是整个儿地改变他的生活。
他掏钥匙开编辑室的门,门内的电话在响,好像已不是第一声了。沈若尘仍然慢条斯理旋着门锁,现在不要说是电话,就是电报也不会使他着急。他关心的只是如何应付美霞的到来。
他进了屋,电话还在固执地响着。他走过去,抓起电话"喂"了一声。
"是人生杂志编辑部吗?"话筒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宁波口音。
"是的。"沈若尘懒懒散散地答。人生的影响大,电话号码印在杂志版权页上,社会上什么人都可以操起电话给编辑部拨号。
"我找沈若尘同志。"
指名找他的,他警觉起来:"你是"
"我姓卢,卢品山。"完全是个陌生人,"沈若尘在吗?"
"我是啊!"沈若尘不大情愿地回答。每期的责任编辑大名印在刊物上,他们四个编辑,一人每年负责三期,沈若尘的名字要在上百万份刊物上出现,他知道又有热心的读者或是唠叨鬼吃饱饭没事来找他神聊或是相约见面了。
"哎呀,总算找到你了!"话筒里传来的宁波口音如释重负,还带着几分惊喜,"跟你说啊,沈若尘,你的女儿沈美霞,云南的女儿你还记得吗?"
血液在沈若尘的手掌上凝固了一般,他生怕被人听见般"嗯"了一声,连忙用变了调的嗓音问:
"卢老伯,她她在哪里?"
"她找你去了。找到你上班的编辑部去了!"
沈若尘的声气就像在哭丧:"我我这里没见到她呀"
"哪有这么快,哈哈,要隔一会儿才到呢!"卢老伯笑了,"告诉你,他们是昨晚上找到我这里的。你女儿在我家住了一晚上,刚才吃过早饭,我让小儿子专门陪她来找你了。走了不多久,恐怕还要隔一会儿才能到你那里。放心吧,我小儿子三十多岁了,上海滩大街小巷熟门熟路,不会丢失的。他们走后,我不放心,特意问了查号台,给你挂个电话。"
沈若尘感激涕零,除了一迭连声道谢,什么话都讲不上来。这么一来,他就可以免却在同事面前的尴尬和难堪了。这么一来,他就可以省却心神不定的牵肠挂肚、苦苦等待了。
"还记得我是谁吗?"
沈若尘晃脑袋,他搜索记忆,怎么也想不起来:
"卢老伯"
"我是卢正琪的爹呀!"
"哎呀,卢老伯,谢谢你,谢谢你,我改日一定登门拜谢,登门拜谢!"沈若尘记起来了,卢正琪和他是同一命运的云南知青,只是插队的地方离得远,交往不多。回沪初期,他们在街道乡办见过,他依稀记得,那是条豪爽的汉子,似乎也是和自己一样,与傣家女离了婚后回上海来的。
"那就用不着了,都是自家人嘛!"卢老伯的声音仍然那么热情,还带着笑声,"我那孙子卢晓峰,也找来了。"
千恩万谢声中挂断了电话,沈若尘这才想起,忘了问一下卢正琪近来的情况。他记得此人好像分配了工作,在经商。不知为啥不是他打电话来,而是让他爹打来。还有,送美霞的是他弟弟。他在干啥呢?出差,还是同自己一样,结了婚,不便与亲生儿子多交往?
沈若尘手举过头顶,赶苍蝇般挥挥手,转身往外走去。
沈若尘正要随手带上编辑室的门,年轻的副主编和两位编辑来了,便和他们打个招呼,说到弄堂口去接个外地来访者,便溜了出来。
弄堂口生煎馒头小摊前,吃早点的高峰已过去。半平底锅生煎馒头,油浸浸地敞在露天,散发着一股焦脆的香气,发出"咝咝咝"轻微的响声。
五十四岁的主编老许笑眯眯走来,主动同他打招呼:
"小沈,你早啊。"
"你早,老许。"沈若尘又把等外地来访者的话重复一遍。瞅着老许的背影步进弄堂,他想还有三位同事没上班,等在这里目标太大,不如换个地方,盯着弄堂口。
马路对面有家糖果店,沈若尘站在店门口,监视弄堂口。哦,哦,美霞来了,她竟然找来了,秋月当年用红布背带把她吊在怀前的情景那么鲜明那么逼真地晃悠悠出现在他的眼前。现在她已长成了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家雨还说她美得出奇,美得惊人。天哪,他该如何对待她,怎么处置她呢?她是他的亲生骨肉,是他的女儿啊!多少个静寂无声没人干扰的夜晚,他曾在暗地里思念她,贪婪地试图在空气中嗅到她体肤的芬芳和乳香。她现在来了。
沈若尘感到痴迷陶醉,感觉紧张不安,他还从没体验过这种久别重逢的父女情。
哦,美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