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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老满堡久攻不下,战斗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拂晓,还在激烈地进行。迺
发五恼火了。他叫人把朱贵铃带到前沿指挥所,用自己心爱的白搪瓷缸,倒了多半
缸浑如泥浆的茶水,尔后查问朱贵铃,堡子里除了他原先指挥的那个杂牌部队外,
到底还部署了别的什么部队没有。
根据省总部的命令,三天前带着联队部大部分军官前来投诚的朱贵铃,这些日
子,都没能睡个囫囵觉。不是解放军不给他整块的睡觉时间,而是他内心紧张,每
时每刻都在揣测、等待,无法安睡。门外总有持枪的警卫。他疲倦。他觉得自己没
法使眼前这个解放军的山东大汉相信自己。他怔怔地望着迺发五的脸,却奇怪这么
个大壮脸盘上,竟光光净净地瞧不见半点胡茬。
“老满堡是我们联防军的地盘,现在在堡子里继续跟贵军顽抗的,确实只是我
的旧部”朱贵铃竭力保持一种应有的身份和平静。他想,只有这样,或许还能
在眼前这位解放军长官心目中增加一点自己的可信度。
“索伯县县城里的守军也是你的旧部,我们通过县城,只花了十五分钟时间。
左邻的灰林堡守军,同样是你的旧部,虽然稍稍发生了一点麻烦,我们也只拉了一
个连上去,只用了二十七分钟就解决了战斗。可这劳什子,我们的两个营,整整攻
了三十个小时到底哪门子事?”
“是力巴团”
“力巴团?是你的一支什么部队!”
“不不它不是我的什么部队。”
“你刚才还说,堡子里只有你的旧部。我们很愿意相信朱先生率部起义的诚意。
不过,这诚意应该和实际行动相符才对。”
“力巴团力巴团”朱贵铃结巴了。
他可以解释清楚,力巴团既是他的旧部,又不是一支什么“部队”但他觉得
自己恐怕没法使对方相信,一帮老兵痞破罐子破摔后,还真具备这样的力量和素养,
沉着应战,把近千名攻城部队阻挡几十个小时,并且给他们造成令人惊愕的伤亡。
只有亲身跟力巴团打过交道的人,才会相信它确有这样的蛮力。说是说不清的。
朱贵铃曾估计到因为有“力巴团”在老满堡执行省总部的起义令,决非易事。
他处处小心,但还是在举事前,让力巴团获悉了这个起义的决定。他们伤心透了,
立即把全体成员从各支队秘密召回城。那天,朱贵铃带解放军进城接管老满堡时,
他们突然袭击了解放军已经空虚了的后防营地,不仅枪杀了解放军留守营地的所有
的女兵、文艺兵、医务兵和机关兵,还枪杀了俘虏营里全体俘虏。
朱贵铃还猜测有人在指挥这个“力巴团”他熟悉这个人用兵布阵的风格。因
为这个人,力巴团才能如此有效地在堡子里抵抗了三十多小时。
这人就是肖天放。
但朱贵铃井不是太有把握去确认这一点。他知道肖天放早已潜逃在外,怎么会
偏偏在这个时候重新出现在力巴团中间?他也怕说出肖天放来。说出肖天放后,解
放军查出他过去跟肖天放那一层非同寻常的关系,会不会认为是他秘密召回肖天放
取代他在堡子里组织抵抗,而他只是玩了一出假投诚的把戏呢?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他知道自己正在刀刃上走路。
假如,在城里组织指挥这场抵抗的真是肖天放,朱贵铃估计,这场抵抗不会持
续得太久。肖天放不会坐等弹尽粮绝、人困马乏,最后被全歼。他了解肖天放,这
是个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的家伙。肖天放也会设法让力巴团的那些弟兄们活下来一
部分。他会设法脱身的。朱贵铃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对迺发五说:
“假如可以的话,暂且采取围而不打的办法,看看到明后天,堡子里那股顽固分子
还会有什么高招我想,他们会撤出老满堡的‘”
“撤?”迺发五当时不相信。他恨透了这帮所谓的“力巴团”老兵痞。他要狠
狠地敲打他们,一个也不留。全部歼灭他们。那天赶回后防营地,他看¥卜片血流
成河。尸横遍地。急着找卫生队的三个女看护兵。这是省城解放的第四天,才报名
参军的三个女学生。她们全都让力巴团轮奸后用刺刀挑死了。她们比他们中间有的
人的女儿,大不了一二岁。
“围而不打?我要把他们一个个抓到那三个女兵的坟前用刺刀挑了!”迺发五
咬着牙冷笑,让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往外蹦。
但就在这天晚上,城里突然静寂下来。迺发五当时正忙着调炮兵来支援。在这
以前,他一直不同意使用炮兵对付老满堡。他打听到城里有个九十岁的富商,他家
有一座仿照麦加“克尔自”建造的圣堂。建造这座圣堂用的石块,全部是老人家族
的祖先去麦加朝圣时,从麦加近郊的那座山上搬来的。积攒了一百年或三百年,才
建起了这个圣堂。它跟麦加的“克尔白”一样,用一块很大的黑锦罩幕覆盖着。这
黑锦罩幕上,用金线绣着可兰经的全文。它是九十九个女教民,相继用九十九
年时间,才绣成的绝世珍品。虽然麦加的“克尔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战火摧毁
过,但迺发五并不愿意让老满堡的“克尔白”毁在自己手里。“总前指”也有这样
的命令。但现在他不能再忍受了。他把所有能调集来的炮兵全部部署到老满堡正面
的小山坡上,就在他下令炮击力巴团的前一分钟,老满堡城突然死寂了。拂晓时,
他们看到所有的城门都已打开。城里的力巴团不见了。街道上。屋顶上到处都留下
了一堆堆滚烫的子弹壳。来不及掩埋的力巴团兄弟的尸首整整齐齐地排放在圣堂前
的大街上。每一具尸首的胸口,都被子弹打得成了个烂蜂窝。力巴团撤走前,不愿
给这堡子的新主人留下活口,怕他们的兄弟活着当俘虏受凌辱,便给每一个正在流
血或已流尽血的兄弟都补了九枪。九是至高无上的。苍龙八十一鳞,不也是九九之
数吗?阴阳八卦中,阴交称六,阳交称九。阴为地,阳便是那至高无上的天啊!
肖天放是在那个稠密的水柳丛里,包扎自己的伤口时,被力巴团的兄弟们发现,
带到堡子里去的。他从省城往回跑。偷偷接近迺发五的后防营地,想去偷一匹马。
他想回哈捷拉吉里村,但他已走不动了。营地里很安静。不多的几个游动哨。肖天
放穿着那套很脏的老百姓衣服,大摇大摆地走在无数条晾晒着的纱布绷带和三角包
扎巾中间。他本来可以提前接近马群,但他突然听到那三个女看护兵窃窃的笑声。
她们躲在一堆很大的木桶后边洗澡,想清洁一下自己,再进城。她们毕竟是城里出
来的女学生。她们总算找到这么一个清静安全的空闲来洗一个澡。这是她们离开家
几个月来洗的第一个澡。肖天放不敢往前挪动,怕惊扰了她们。他可以绕道,但他
没有绕道。他无法劝动自己,离开这个既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她们、但又不会被她们
发现的死角。一时间,他几乎什么都忘了。马不重要了。哈捷拉吉里村更虚渺。使
他突然忘怀一切的,还不是她们的赤裸,而是她们那种谨慎而又谨慎的大胆。他第
一次发现女人有时竞会这么大胆。她们大胆时的可爱,实在比她们拘拘束束藏起自
己时给人的那种可爱,要光彩得多。他兴奋得喘不过气,迷们地愣怔住了。他本能
地猫下身子,想在这角落里多待一会儿,但枪声紧接着而来,好像有人在后背上猛
推了他一把似的,他一个跟头摔出墙角。经验告诉他,他已负了枪伤。他中的是流
弹。袭击者的目标不是他,而是她们或他们。他忙捂住流血的肩头,一骨碌滚进了
水柳丛。他听到她们一阵尖叫,听到她们互相安慰、互相鼓励、互相提醒:“你的
裤子别找鞋子了先去八号帐篷,把昨天刚锯了腿的那个副连长背出来”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更加密集的子弹飞蝗般扑向她们四周,把她们封锁在这一堆如
小山般垒叠起来的大木桶前,不让她们动弹半步。她们光着脚,刚来得及穿上内裤。
双手紧捂着前胸,相互依靠着,惊惺地看着那些用准确的枪法在威胁、挑逗、滤弄、
谩骂她们的老兵痞。一足有几十个力巴团成员,在离她们数十步的正前方,轮流开
枪,让子弹在离她们八寸到一尺的桶壁上炸响。盛酒的大木桶,被射穿无数个小孔。
酒液雨注似的浇淋到她们乌黑的短发和玉石般苍白的肩头上。他们一边开枪,一边
咬着牙吼道:“臭婊子奥婊子把裤子脱了脱了”后来他们把她们
拖走了。
肖天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动力巴团,撤出老满堡。临走前,力巴团还想
带走那块金光闪闪的黑锦罩。但一阵黑风过来后,他们怎么也找不见它了。在大裂
谷里,他跟他们分手。他们要他继续带领他们,从红其拉甫山口,去印度或西藏。
他说,我们的缘分就到这儿。他们说,我们可以逼你跟我们走。他说,那你们就打
死我。他把他们给他的那支勃朗宁手枪放在一块含有橄榄石的狭长岩上,说,我把
你们带出老满堡,是因为我们曾经兄弟一场,我想我们都应该活下去。你们要是觉
得我跟那三个女兵一样,也不该再往下活了,那你们就开枪吧。你们这些杂种。他
突然吼了起来。为什么把她们都宰了?她们是看护,是专门救治那种再也拿不动枪
了的人的。公狗都不会那样咬母狗。你们这些连狗都不如的东西。你们没看出来,
她们还都是些孩子?她们将来可以给这世界生儿育女。毁了三块肥沃的田地。三片
树林。三座山头。三条长河。三个太阳开枪呀,狗杂种!
他一步步向后退。身后就是暂居参谋长的地方。“你们可以问问他,该不该杀
那三个女兵!”他指着身旁参谋长的棺木大声嚷道。棺木依然摆放在露天地里,盖
板被沙暴击出麻点般的坑坑。“他才是你们的头儿!”喊到最后一句,力巴团的弟
兄们见他好像烧红了似的,浑身陡然胀直粗大起来,就像要伸到半空去炸裂。整个
人不住地前后摆动,又像是大潮中的浮标。两旁的石壁陡岩缝里传出隆隆的震动。
天边迅速昏暗,只有贴近地平线的那一长溜扁扁的云缝里,闪烁出通红的急剧在变
动的从棕褐里翻滚出黑紫又回复到祭红的火光。大风鼓起了他的衣衫,好像就要把
他带走。他们想举枪射击那迅速从他身后压将过来的黑色云头。他们觉得那云团正
在吞噬他。但枪却像石柱似的牢牢生了根,怎么也扳挪不动。天放这时只觉得头疼
得要爆裂,那久违了的声音又一次突然从四面八方逼近。这次还带来了黄色的沙暴。
一瞬间,天昏地暗,整个大裂谷仿佛都在飞旋。那强大的离心力,将要把这条长达
数百公里的大裂谷抛向玄而又玄的太空。
无法搞清,声音、沙暴、大风是什么时候才消失的,但它们终于停息下来。肖
天放发现大裂谷里只剩下了他自己。参谋长的棺木不见了。力巴团的那几百弟兄也
不见了。他急忙向高坡上跑去。他看见力巴团牵着几百匹马,拉着几十辆大车,带
着参谋长的棺木,在对面的大山上,正冲着红其拉甫山口的方向移动。他们已经走
得很远很远,走在头里的,已经顺着大坡漫长的弧度,落到山脊那半边去了。他们
中的不少人都把妻子儿女扔在了大山的这边。他们知道自己回不来了。因为他们中
间不少人都已四十开外,甚至奔五十去了。他们走得十分吃力,十分沉重,十分缓
慢,但终于在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的那一瞬间,翻过了山脊,带着参谋长的棺木,
从肖天放的视野里,完全消失。
迺发五后来一直把朱贵铃带在身边。整编起义部队的那天晚上,下着大雪。原
老满堡联队幸存下来的近千名官兵,集合在原联队部的大院里,等待分配。有大衣
的当然穿着大衣。没有大衣的,便裹着毯子或棉被。有的有两顶或三顶皮帽,便把
余剩的皮帽套在没鞋穿的脚上,或者拿它去跟别人换莫合烟和火柴。当时,火柴缺
得厉害。一顶狗皮的帽子,至多换十五根火柴。狐皮的,也就换半盒吧。假如换毛
皮靴,一顶只能换一只。很多人却愿意拿它们换酒喝。很多家伙光着脑袋,穿着单
鞋,裹着棉被,就是因为把防寒用品换了酒。在那一段时间里,很少有人再想到明
天该怎么过。军官们稍好一些。朱贵铃当然更好一些。他依然穿着得比较整齐。他
非常愿意用自己身上那件用上等英国海军呢作面料的皮大衣,去换一件解放军的棉
大衣。当然没换成。不允许。他只得穿着这件十分显眼的华贵的皮大衣,穿着高帮
的皮靴;戴着无檐的高筒绅士皮帽,同那一千来名从前的部属一起,接受新的安排。
家属们在另一个院里。他们不跟自己的丈夫或父亲走。他们或者发给路费,遣散回
老家,或者集中到一个留守营地去暂住。他们中的许多人选择了回老家。因为留守
营地经常遭袭击。那些拒绝起义或起义后又叛乱的旧军人,经常袭击这些营地。他
们并不一定是为了对这些家属实施报复,更主要的倒是想劫走他们,以此来要挟那
些已经起义的官兵,逼他们反水。
朱贵铃的家属没有被要求到那个院里去集合,允许他们仍然待在原先住的那幢
小楼的客厅里。这一向,只许他们使用底层的几间屋子。二层和三层封掉了。即使
是这样,他们比别的军官家属的条件仍要好得多。客厅的壁炉里生着很旺的火。两
个已很大了的男孩,穿着很厚的皮大衣,坐在一堆收拾好的行李上,和他们的那位
年老的姑姑在一起。不打牌。
名单一份份地公布。人员一批一批地被领走。院子里只剩下十来个军官和几个
军士,还有朱贵铃。这些军官和军士,都是有技术特长的。
他们和朱贵铃一起,带着他们的家属,被派到离迺发五驻地不太远的一个小村
子里住下。征用了一些民房,派来两个解放军做他们的队长和指导员。组长的职务,
则派给了他们中间的两个军士。
迺发五平日里很少去看望这批人,也不去看望朱贵铃。但叫人纳闷的是,谁要
想从中调几个走,特别是要调朱贵铃走,他却又死把着不放。干吗呢?难道他也想
搞一个“二十二特勤分队”?不知道。他把这些人的孩子,集中起来送到县城或省
城的中学住读。老婆们则分配到驻地的菜园和食堂里工作。教他们办起自己的裁缝
社,猪场。迁走原先的村民。重新按军营的样式,盖新宿舍。平整操场,栽上篮球
架。营地四周,长起二三十米高的白杨林带。甚至还有自己的小农场。一过六月,
青纱帐起。越过那油汪汪、绿盈盈、黄澄澄的玉米地高粱地小麦地大麻地,再看那
一圈城堡似壁立的树木,葱郁蓬松宽大的树冠,树围里永远肃穆、静谧。从那“绿
堡”里出来的人,永远带着远望的神情,不和别人交谈。
这一段,朱贵铃过得苦闷。孩子去住读后,他便送孩子们的姑姑回了老家。他
和其他单身的军官一起住大统屋。他要在其他军官面前换衣服、擦澡,在别人的鼾
声里人睡,忍受其他男人的体臭、口臭,听他们大声议论自己从前的情妇。小分队
第一任队长指导员调走后,新调来一个更年轻、文化程度更低的指导员,队长则由
过去的一个军士担任。这个军士从前在老满堡联队军械所当过几年修械员,是朱贵
铃手下的老熟人儿。半年后,这个指导员又调走了,由队长改任指导员,另一名过
去的军士担任了队长。这两名军士比那三名解放军干部对待他们要严厉得多。对朱
贵铃更严厉。一开口总是:“喂,拿出点精神头来。你还以为你是指挥长?好好干!
要叫人瞧得起,你自己不做出点样子来,行吗?别老叫别人为你操心。”小分队里
所有的人,包括那一半从劳改队、新生队选来的人(按迺发五的指示,他们和他们
分开编班组,也不在一起干活),都希望这两名军士能尽快得到提拔,盼他们早一
日离开这儿。但事实上,一直延宕到小分队解散的那一天为止,管着他们的始终是
这两名靠一盘红炉、一个铁砧、一把大锤、便能打制出马拉播种机上全部零件的军
士长。
他常常觉得无法忍受。忍受不了这两个待他特别凶狠的军士。许多次,他都想
去问问他俩,是不是上头有话,让他俩这样管治他。每每走到队部办公室门口,却
又举不起手来敲门,他实在张不开嘴,向他俩喊“报告”他相信这决不会是迺政
委的本意。潜意识告诉他,迺政委对他是好的。他拿不出确凿的根据来证实这一点,
但总有这样的感觉。起码,迺政委把他这个英国皇家军事工程学院的毕业生,当做
高级工程专家来对待,否则,不会把他放到这个“特勤小分队”里来的。他觉得自
己应该忍着,也应该多从自己身上找找欠缺之处,无需跟这两名军士作什么计较。
但终于到了实在忍不下去的时候了。大约有一个多星期,这两名军士天天在全
体大会上点名敲打他。他觉得自己在这两个家伙眼里,连走路喘气都有错,不管干
什么,总落一个不是,已到了一无是处的地步了。
他惊慌。
这是上边的意思?查到他在木读镇下令开枪的罪行了?
他到总部找迺发五。他写了一份详细的检讨。他要面谈。找了三次。迺发五都
说忙,不见。那会儿的确也是忙,筹建十八个农场,新辟七个垦区。连朱贵铃递上
去的检讨也没时间看,只批了一笔:“此类事归政治部管。我就不看了。定期做思
想总结,是有益的,但是否要叫做‘检讨’,请朱贵铃同志斟酌。”
为什么既称他“同志”又不见他?也许只是一种手腕。这里边究竟发生了什
么变故?闷葫芦里卖的到底是哪一味药?他惶惶不可终日。他给儿子们留下一封信。
走出小分队的驻地。他留恋那高耸的白杨林。在酥软的田埂上绊了两跤。走到渠首。
这是条不小的主干渠,水深四米三。渠岸的护坡和闸板,全都用水泥预制。闸门一
启开,每秒六十多个立方米流量的水,一泻而下。铁砣砣也冲碎了。只要往下跳,
一了百了。它会冲去本读镇的淤血,老满堡积尘甚厚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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