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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妻子眼里消失,充血消褪之后的眼睛成了两个暗灰色的坑。妻子的面部皮肤排满了像森林的桧树叶似的密密麻麻而微细的鳞片。每当某种想法将要产生时,做为它的前兆,我的舌头总是感到一种恐怖感的酸味。
一辆吉普车像一头愤怒的野兽跑上掀起枯叶和泥土向我们开来。吉普车的接近使我的视野恢复了远近感,我从踏步的感觉中解脱出来。
“阿鹰来接我们了!”
“可是,雪铁龙哪去了呢?”我虽然从一直猛开过来的吉普车上看出了志愿成为一名粗鲁人的阿鹰的个性,可是为了反驳妻子那充满明目张胆的喜悦的声音,我发出了疑问。
“阿蜜,那是阿鹰!”妻子充满确信地说服了我。
吉普车在离我和妻子五米远的前面掀起赭土的浪花,车头冲入林道旁边的枯草丛,车的挡泥板紧擦着树木停下,又以和前进同样猛烈的速度后退,然后掉头,停下。由于吉普车突然挺进,我伸出胳膊去,想要护住妻子,可妻子却马上躲开了,我的胳膊只好难堪地伸直着耷拉下去。我希望从吉普车的驾驶室里扭着身子探出头来的鹰四没有看到这些。
“嗨,菜采嫂,嗨,阿蜜。”鹰四快活地打着招呼。他穿着兜帽搭肩的胶皮斗蓬,像个消防队员。
“谢谢你,阿鹰。”妻子第一次恢复了在公共汽车里完全失去了的生气,朝弟弟微笑着。
“听说桥坏了?”
“可不是嘛。我们的雪铁龙好不容易总算开到了山谷,可是要是来接你们,把雪铁龙重新拖出来可实在是麻烦。所以我把森林监督员的吉普车借来了。那个森林监督员还记得我,连胶皮斗蓬都借给我了。”鹰四单纯地夸耀着自己。
“阿蜜,你坐后面。菜采嫂还是坐前面好。”
“谢谢,阿鹰。”
“行李是星男搬的。只是过桥时扛着过去,到那边可以用雪铁龙了。”鹰四边说边开动了吉普车,却和遇到我们之前的驾驶完全相反,小心谨慎。
“阿仁怎么样?”
“刚看见她的时候吓了我一跳,不过除了有时看起来丑得可怕之外,不如说她胖乎乎的脸显得很年轻,感觉很好。在超过四十岁的山谷妇女中还是很有魅力的。哈哈。现在最小的孩子就是在她发胖之后生的,所以对于阿仁的丈夫来说,超过一百公斤的妻子也是有性魅力的呀。”
“生活好像挺苦的吧?”
“并不像报纸报道得那么糟糕。报社记者是被她丈夫那极度忧伤的面孔骗了,我们也是一样。说起来,他们生活不很紧张,因为住在山谷的朋友们给阿仁送来了各种各样的食物。至于山谷中那群吝啬的家伙为什么会六年来坚持这样,我也不明白。我遇到曾经和s哥是同年级同学的寺院住持时,试探地问过。住持说是因为山谷的人们生活整体看来已达到顶点的缘故。在这种时候,大家对突然间胖起来、超过一百公斤的奇怪的同胞,寄予一种宗教的希望。也许像阿仁这样无缘无故被绝望的疾病困扰着的人正是把山谷中所有人的灾难承担于一身的赎罪羊吧。这是住持的解释。他具有哲学性的人格。也许是在承担了山谷所有人灵魂责任的生活过程中,才变成了那样的人吧。阿蜜也应该见见他,他在山谷里可是最高层的知识分子!”鹰四说道。他给我留下了鲜明的印象。在他认为阿仁是山谷中所有人的赎罪羊这种想法中,有一种力量,它唤起了我扎根于心灵深处的、一个被埋藏了的记忆。
“阿蜜,你还记得一个叫阿义的疯子吗?”我正沉思着想要挖掘自己的记忆,鹰四招呼我说道。
“是那个在森林里隐居的阿义吗?”
“对。就是那个一到晚上,就到山谷来的精神病。”
“还记得。义一郎是他的本名。我很了解他。山谷中的小孩有人只知道关于隐士阿义的传说。
其中有的伙伴认为阿义是个白天在森林里睡觉,只有晚上才在山谷中四处游荡的妖怪。不过,由于我家住在森林和山谷中间,所以才有机会看到阿义在傍晚来到通向山谷的石板路。“我向被我们两兄弟的谈话撇在一边的妻子说明道,
“阿义以野狗一样异常敏捷的速度跑下山坡。我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他。这时候,整个山谷已经是夜晚了。阿义能在白天和黑夜之间短暂的空隙中精确无比地跑过去。在我的记忆中,阿义总是忧虑地耷拉着脑袋,胡乱地快走。”
“我见过隐士阿义!”鹰四岔开我回顾式的感叹,说道:
“我想,不知半夜能不能在哪儿弄到东西,我曾经开车在山谷间转过一圈。白天忘了买东西。可是超级市场已经关门了,其它的店都破了产,没有一家开门的。只是我看到了阿义。”
“隐居的阿义还活着?这可真让人高兴!他也老了许多了吧。精神不正常,一直住在森林里的人还能那样长寿,真是不可思议。”
“可是,阿义给人的印象不十分像老人。我们只是在暗处遇见的,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也就五十岁出头的感觉。他耳朵十分小。他并没有特别像精神病的地方,只有那对过小的耳朵,让人感觉是长年发狂的沉积。阿义对我们的车很感兴趣,从暗处一声不吭地靠近过来。桃子和他打招呼,他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自报家门说他是隐士阿义。然后我一说我是根所的儿子,他便说认得我,还曾经和我谈过话。可是,我却一点也记不得他了,真遗憾。”
“隐士阿义说的是我。s哥复员回来的时候,他来过我们家,见到了s哥和我,还说了话。阿义实际上是来问战争结束了没有。他原来是怕被军队抓去才逃进森林的。在村子里,他是唯一个逃避征兵的人。s哥对阿义解释说现在已经没必要躲藏了,可是结果,阿义仍然没能回到村里生活。如果是在城市,战后不久阿义就是个英雄了,可是在村子里,一旦逃进森林里成为精神病的话,就绝不可能再加入山谷间的人类社会了。只不过,从战争期间开始,阿义一直被全村人当作精神病而认可其生存权的,所以在战后也保持原状的话,他还能继续活下去。”我说道。一种令人留恋的遥远心情涌上心头,几乎让我感到精疲力尽。
“不过,我可没想到隐士阿义现在还活着。他一定经历了相当严酷的生活。”
“阿义还没有衰退,完全是个森林的超人。哈哈!和阿义分手后,我们在山谷间转了一圈,又回来的时候,隐士阿义像只认真的兔子似地蹦蹦跳跳地在车前灯的光圈中跑了过去,那真是非常敏捷。隐士阿义好像是专门为了从光亮中逃走才跳跃着的,可是实际上我们认为,他也许是为了让我们看看他的健在吧。真是个可爱的精神病,哈哈!”
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山谷间经常有一个疯子。虽然这里有几个强度神经衰弱的人和白痴,可是被大家看作真正是疯子的疯子只有一个。像那样地道的疯子,山谷里从未增加到两个,但山谷里,也没有一个疯子也没有的时候,这是山谷人类社会的特殊。也正因为这样,疯子做为不可缺少的一员,定员只能是一个。我想好像不止一次地见到山谷里的疯人像国王交替一样更新换代,但每次都只能有一个。可是从战争末期开始,一直是隐士阿义扮演着这个不可缺少的但只能是一个人的角色。曾有宪兵从城里来调查隐士阿义的情况。村子的在乡军人团去搜山了,可是他们大概谁也没有认真去搜,而且密林深处到处有倒下的树木及常春藤障碍和沼泽地带,密林深处又连接着原始森林,进到那里去搜索是不可能的,所以也就没有抓到阿义。在村公所前面的广场(那里处在我家的正下方,我坐在长长的石头墙上,看到了整个过程),帷幕挂满四周,宪兵在中间等待着军人团回来,在红白色栅栏的四周,阿义的母亲几乎是在一边用膝盖蹭行,一边一整天不停地哭喊着。可是第二天,宪兵一离开山谷,她又恢复成一个平凡的村妇,微笑着勤快地干活了。
隐士从青年学校毕业后就做了代理教师,是一个山谷间所说的受过教育的人。从军队回来的那些粗暴的家伙喝醉酒后曾埋伏下来,想捉住彷徨在山谷间寻找食物的阿义。几天后的早晨,在广场的村内民主化运动公报栏里发现了隐士阿义写下的诗。s哥说那是宫泽贤治的诗,可我直到现在也没能在宫泽贤治的作品集里发现这首诗。——尔等相聚投石块,称之为游戏。然而于我等于说“快死去!”我闭上眼睛,脸色苍白,表情异常,却无可奈可兮。
在公报栏前看热闹的人群中,我读这首诗的时候想到,如果阿义说有人对他说:“你死去”的话,那么看着他脸色苍白、表情异常的人到底是谁呢。我去试着问s哥,可s哥不但不回答我,反而紧闭着嘴,脸色苍白,一副异常的表情,瞪着我,挥舞着拳头,把我撵跑了。
“我问过阿义,最近人类的力量无情地渗透到森林里,这对于在森林里过隐居生活的人来说是不是要发生不正常的事呢?可是阿义却断然否定了我的说法,他说,不,森林的力量正在不断地增大,山谷里的村子不久也会被森林的力量所吸收掉。他坚持主张说:眼前,这几年,森林的力量不断地增大,压迫着山谷,森林里一条作为水源的河的河水,冲跨了已有五十年历史的桥,就是一个证据。如果认为隐士阿义是在发疯的话,就应该从他的那种观点里发现异常之处。”
“我不认为那是异常,阿鹰。”一直保持沉默的妻子首次介入进来“我从上公共汽车后,也不断地感到这个森林的力量在增大。我被这森林的力量压迫得好像要失去知觉似的。如果我是隐士阿义,我就会回避逃进这个可怕的森林,主动去参军!”
“也许是菜采嫂和隐士阿义有同感。”鹰四说道“如果要说对森林的恐怖很敏感的人和发疯逃进森林的人是相反的对极,我觉得也许不是那样,倒不如说这两种人在心理上属于同一种类型!”
于是,这些话启发了我,使我开始想象:在鹰四的吉普车出现之前,如果妻子被粗糙的皮肤所触发的恐怖感之萌芽一直发育下去的话,会开出什么花呢?我想在头脑中描绘发疯的妻子跑进森林深处的情景,但又切断了联想的锁链。因为我想起了柳田国男关于描写赤裸着身体、只在腰上围着破衣服、红头发、眼睛闪着蓝光的女人的文章(跑进山里的农村妇女多数是因为产后发疯,这也许是非常重要的问题的线索)。
“山脚的酒馆卖威士忌吧?阿鹰?”我受自我防御本能的支配,问道。
“阿蜜阻止我决心过无酒精的生活,阿鹰。”
“不,是我自己想喝。你加入阿鹰的无醉酒近卫队吧。”
“我只是担心没有威士忌我能不能睡着。我已不是特别想醉,才每晚喝威士忌的。阿星戒酒的时候,有没有得不眠症?”
“我不清楚星男是否真的是个大酒鬼。说不定本来就是个滴酒不沾的人,才那样说的吧。本想夸耀自己英雄般的过去,可还是个连一点儿英雄式的积蓄都没有的年龄。谁知道他会撒什么样的谎!”鹰四说道“我听了星男给桃子讲性的问题,简直是太可笑了!同伴之间连性的经历都完全没有,竟对那种问题摆出一副专家的姿态,因为他相信只有这样才是英雄,哈哈!”
“那么我是孤立无援的,必须进行没有醉酒的训练了!”妻子显然很泄气地说道。不过那明显可怜的回音并没有引起别人的反驳。
迫于风的压力,灌木丛向着一个方向倾斜,树木遮天蔽日,狭小的天空逐渐地增加着黑红色,最后染成了晒黑的皮肤的颜色。林中大道上薄雾低低地移动着,好像是道路周围的森林下的杂草里冒出来的瘴气,在吉普车的车轮底下,慢慢地扩散着。在雾气升到我们眼睛的高度之前,必须离开森林。鹰四小心地加速了。不久,吉普车出了森林,来到了视野突然开阔起来的高台上。我们停下吉普车,眺望着红黑色天空的下面,一望无际的暗褐色阴影浓密地笼罩中,森林环绕着的纺锤形洼地。我们开吉普车过来,在高台处拐了个直角,然后沿着森林的斜坡,一直开到洼地谷间的颈部,从那里过桥,再来到通向山谷的石板路和反过来从洼地流出、绕着高台的边缘伸向海边的河岸人行道的汇合处。从高台放眼俯视,山谷的道路从洼地里升起,在对面森林的始发处,像沙地中流淌的河流一样忽然消失了。同样,从高台往下看,村落及围绕着它的水田和旱田都感觉只有一个巴掌大小。那是因为环绕洼地的茂密深广的森林搅乱了人们对于宽度的感觉所致。正如疯子隐士观察的那样,我确实感到我们的洼地只是一个脆弱体,面对森林的侵略,它只能做微弱的抵抗。与其说是洼地的“存在”倒不如说纺锤形的树丛的“不存在”这种印象更加自然地浮现出来。只有四周的森林才是确切的实体,习惯了这种感觉之后,便发现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在笼罩着洼地。从穿过洼地中央的山谷底部的河里冒出了雾来,现在村落就位于雾的底部。我们的家建在高处,它的四周很朦胧,只有长长的石墙非常显眼。我本想向妻子介绍一下我家的位置,可是眼睛又沉又重又疼,不能持续地注视那里。“我要先弄一瓶威士忌,阿蜜。”妻子好像是为了寻求和解似的用毫无自信的声音说道。
鹰四饶有兴致地回头看了一下我和妻子。
“那就不喝水了吗?这里可有山谷人说是整个森林中最甜的泉水呀。如果没有干涸的话。”我劝妻子。
泉水没有枯竭,从路旁森林那一侧斜坡的底部的一角突然冒出水来,形成了周长大概有两臂环抱那么大的水洼,不禁使人想到从那样小的地方怎么会流出水来呢。十分充沛的水形成了河,流到山谷间。在喷水的水洼旁边有新的和旧的锅灶,其内侧的土和石头都被烧焦了,黑乎乎的。孩提时的我也和朋友们在泉水旁边砌过一个那样的炉灶做饭,做汤来着。参加哪个集体去野营由孩子们自己选择,但山谷里孩子们的势力分布却由此而定。这种活动年年重复着。野营活动每年春季和秋季各举行两天。但一旦结成团伙,这孩子们团伙的力量将全年都发挥作用。对孩子来说,没有比被驱出自己参加的集体更可怕,更耻辱的事了。当我弯腰到水洼,想马上吮一口泉水时,我的大脑被一种感觉缠住了。那个小水洼,只有它才保存着白天的光线一样明亮的水底,青灰色的、朱色的、白色的,一个个圆圆的小石头;随有点混浊的水卷上来的砂粒;水面的微微抖动,这一切都是二十年前我在这里看到的东西,正是这些,是我真实的感觉。不断地喷涌流淌的水和那时的完全相同,那时它也是这样地喷涌着流淌着的。这是一种充满着矛盾但对于我自身有绝对说服力的感觉。接着,那种感觉又直接发展成另一种感觉:即现在眼前弯着腰的我和曾经裸露着膝盖蹲下去的孩提时的我并不是同一个人,这两个我的中间没有一贯的持续性,眼前弯下腰来的我对于以前那真正的我自己来说是完全不同的陌生人。现在的我与真正的我自己之间的本性正在失去。无论我的内心还是外表都没有恢复的迹象。水洼里透明的小小涟漪发出微微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说:“你就是个老鼠”我闭上眼睛,吮吸着水。齿龈受到凉水刺激,舌头里残留着血的味道。我一站起身,妻子顺从地模仿我弯腰下去,就好像我是泉水喝法的权威代表似的。可是,和第一次穿过森林的妻子一样,现在,对于这个水洼,我也是一个陌生人。我感到身体在颤抖,过于强烈的寒气重新进入了我的意识。妻子也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为了表示水很甜,她想微笑一下,可是紫色的嘴唇一缩,看起来好像是愤怒一样暴露出牙齿来。我和妻子肩挨着肩,沉默着,因寒冷颤抖着,回到吉普车上。鹰四像看见了什么很可怜的东西似的移开了视线。
尔后,我们在越来越浓厚的雾中向山谷下面走去。吉普车关了发动机,在静谧的氛围中小心翼翼地往前滑着,我们的周围回响着车轮轧飞小石子的声音和风吹过挡风蓬的声音;此外,从林荫道到山谷里柏油路之间的陡坡上,除了夹杂着少许红松外还长着高耸的栎树和山毛榉,在稀疏松树林中还传来树叶零散地掉落的十分微细的声音。从高处的树梢零散地落下来的树叶被呈水平线横刮过来的风所吹着,与其说是落下,倒不如说看起来更像在缓慢地横向流动着,而且不停地发出一种漫无边际的嚓嚓声。
“菜采嫂,你会吹口哨吗?”鹰四一本正经地问道。
“会呀!”妻子警惕地回答道。
“到了晚上,一吹口哨、山谷中的人们就真的会生气。阿蜜,你还记得山谷的这种忌讳吗?”鹰四迎合我现在的心境,带着一种自然的忧郁感说道。
“当然记得,传说晚上一吹口哨,魔鬼就会从森林里跑出来,祖母曾说是长曾我部来了。”
“是吗。我这次回山谷,才发现许多东西我都没有记住。好像是记住了什么,可又觉得不对劲儿,没有信心。在美国经常听到‘根除’这个词,我想确认一下自己的根,回到山谷一看,我的根已经完全被拔掉了,开始感觉到自己是一棵无根草,这才是真正的‘根除’。我现在在这里必须要采取适当的行动。到底该怎样行动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越来越强烈地预感到有必要采取行动。总之,即使是回到自己的诞生地,也不一定说明自己的根正埋在那里。也许你会认为这是多愁善感,可是的确没留下我们的草屋呀,阿蜜。”鹰四露出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无法恢复的疲惫感“我甚至连阿仁都记不清楚,即使阿仁没有那么胖,我也肯定想不出来她以前的面孔,当阿仁认出来这就是自己曾经照料过的幼儿,开始哭起来的时候,我害怕地想,如果这个陌生的胖女人伸出来长满脂肪的胳膊摸我的话,我该怎么办。我希望那种令人讨厌的畏惧没有让阿仁感觉到。”
来到山脚已经是夜晚,每个混凝土桥墩,都以不同的角度走了形,扭曲的桥上临时架了保护器材,从桥的对面传来明快的警笛声。青年们发出了暗号,可在黑暗中很难分辨出他们的雪铁龙。去森林监督员那里还吉普车和斗蓬回来的鹰四,穿着从美国带回来的像猎装的衣服,可是看起来还是显得很寒酸、矮小。我在脑海中描绘着这个弟弟在美国民众面前扮演一个忏悔的学运领袖的情景。可是一从山谷里抬头仰望那居高逼人的黑色森林就好像在说“你完全是只老鼠。”不得不听这种骂声的正是我,而不是弟弟。因搀着妻子渡过危险的临时便桥而感到紧张,在我的心中,回到山谷的喜悦心情的萌芽正在萎缩。从正下方的水面吹过来的风中夹杂着密实的水珠冻成的冰刺儿,它刺激着我的眼睛,好像要把我那只能看见东西的眼睛弄碎似的。从我们身后的下方,突然传来一群不知什么鸟的咕咕喔喔的叫声。
“那是鸡!在曾经住过朝鲜人的村落,村子里的小青年们养着鸡。”
通向海边的道路上,从离桥一百米的下方有几座房屋与谷间的村落分开坐落在那里。那里曾住过朝鲜人,被迫从事过森林采伐工作,因为我们现在正走在桥的中央,所以百米下面的鸡鸣声竟能直接传到我们耳边。
“鸡怎么在这个时候还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