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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在离开学校的最初的日子里,杜小康除了带父亲治病,其余的时间,差不多都在红门里呆着。

    红门几乎整天关闭着。没有人再来敲红门了。那个曾在红门里揭露杜家杂货铺掺假蒙人的朱一世,趁杜家杂货铺垮台,将家中积蓄拿出,又从亲戚朋友处筹了一笔款,在油麻地新开了一个小杂货铺。就在桥头上,位置显然比“大红门”还要好。晚上,人们也不再到杜家来听说古了。杜家现在也费不起这个灯油钱。

    红门里,一下子显得空空落落。

    白天,村巷里也没有太多的声响,只是偶然有一串脚步声,或几句平淡的问答声。外面的世界,似乎也是沉寂的。杜小康总是坐在门槛上,听着红门外的动静。当他久久地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后,他只好又把心思收回到院子里。阳光照着院子里寂寂一棵柿子树,枝叶就将影子投在了院地上,无风时,那枝叶的影子很清晰,一有风,就把影子摇乱了,乱得晃人眼睛。风掠过枝头,总是那番单调的沙沙声。这沙沙声仿佛已经响了千年了。枝头上偶然落上几只鸟,叫两声就不叫了,因为安静,就立在枝头上打磕睡。睡着睡着,忽然觉得太安静,就惊醒来,一身羽毛收紧,伸长脖子东张西望,然后战战兢兢地叫了几声,受不了这番安静,朝远处飞去了。

    杜小康说不清楚是困,还是不困。但杜小康懒得动,就双脚蹬着门框的一侧,身子斜倚在另一侧,迷迷瞪瞪,似睡非睡地眯起双眼。

    到了晚上,村巷里似乎反而热闹一些。呼鸡唤狗声,叫喊孩子归家声,此起彼伏。而到了晚饭后,脚步声就会多得纷乱。人们在串门,在往某一个地方集中。孩子们照例又要分成两拨,进行“殊死”的巷战。一时,巷子里人喊马叫、杀声震天,仿佛一巷子已一片血腥气了。以往总要扮演总司令角色*的杜小康,此时就像被革了职或被冷落一旁的将军那样,在不能威风疆场时,心中满是哀伤与悲凉。他站在红门下听着那些急促的脚步声、雨点一样的棍棒相击声和惨烈的喊叫声,真想冲出门去,站在断壁或草垛上指挥他的军队作战,甚至希望在战斗中挂彩,然后威武地在他的军队前面走过。他在大红门的背后假想着,重温着大红门昨天时的感觉。可是他终于没有冲出门去。因为,他已不可能称王称霸了。现在,他如果想加入这场游戏,也只能充当一个小“炮灰”在游戏中承担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原来居然并不是随意的!杜小康清楚了门外的游戏中,只有桑桑那样的孩子,才能充当总司令之类趾高气昂的角色*,就离开了大红门,又坐回到了门槛上,然后再去望由月亮照成的柿子树的另一番树影

    等村巷里最后一个孩子的脚步声也消失了,杜小康才走出红门。那时,村巷里,只有一巷满满的月光。他独自从地上捡了一根刚才孩子们遗落的木棍,随便砍了几下,重又扔在地上,然后返回红门里。

    这样过了些日子,杜小康终于走出了红门,并且在大部分时间里将自己暴露在外面。他东走西走。他要让所有油麻地的孩子都能看见他。他像往常一样,穿着油麻地孩子中最好最干净的衣服,并且不免夸张地表现着他的快乐。

    但在白天,他并不能遇到太多的孩子。因为,不上学的孩子并不太多。他在村巷转,在打麦场上转,在田野上转,总不能遇到足够多的孩子。

    这时,杜小康倒希望他的父亲杜雍和仍然瘫痪,然后,他撑一只木船离开油麻地,去给他治病。但杜雍和已能立起,并且已能扶着墙走路了。照理说,他还需治疗,但杜家实在已经山穷水尽,他不能再继续借钱治病了。

    杜小康还从未领略过如此深切的孤独。

    但杜小康毕竟是杜小康。他不能自己怜悯自己,更不能让其它人来怜悯他。他只能是傲慢的杜小康,玩得快活的杜小康。

    当他听到对岸的读书声、吵闹声,感觉到大家在他退学之后,一切都如往常,并不当一回事儿之后,他开始在河边大声唱歌。他把在文艺宣传队学的那些歌,一个一个地都唱了。唱了一遍,再唱一遍。怕对岸的孩子们没有听见,他爬到了岸边的一棵大树上。这棵大树有几根粗粗的横枝,几乎横到河心。他坐在横枝上,一下子与教室拉近了,就仿佛站到了教室的后窗下。他演过机智的侦察英雄,演过英武过人的连长。他依然记着桑乔在排练节目时的话:“想着自己是个英雄,是个了不起的人,走步时,要大步流星,头要高高地昂着,望着天空,天空有云,你就要把自己想成你是个能够腾云驾雾的人。谁能和你比呀,你是个英雄。英雄不想那些没用的小事,英雄只想大事,一想大事呀,就觉得自己忽然地比别人高大,高大许多,而别人在你眼里呢,明明是个高高大大的人,就忽然地变得渺小了。你要这么看人,这么看,就仿佛你站在台子上,所有的人,都站在台子下。你想呀,你可不是个一般人。你想到你不是个一般的人,你还不觉得骄傲吗?还能不激动吗?人一激动,就会鼻头酸溜溜的,眼睛就红了,就模模糊糊地只看见人影了”他就这样唱下去,唱到高潮时,他就会站在横枝上,用一只手扶住在头顶上的另一根斜枝,真的唱得让自己都感动了。

    秃鹤说:“杜小康在唱戏。”

    大家都听见了,不听老师讲课了,就听杜小康唱。

    “杜小康还那么快活。”

    孩子们就在心里佩服起杜小康来。

    老师也不讲课了,就等杜小康把歌唱完。但杜小康却没完没了。老师就推开教室的窗子:“喂,杜小康,嚎什么呢?”

    杜小康很尴尬。他不唱了。但不知道自己是留在横枝上好呢还是回到岸上去好。后来,他就坐在横枝上,将身子靠在另一根稍微高一些的横枝上,作出一副舒适而闲散的样子。“我要晒太阳。”双腿垂挂,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他歪着脑袋,半眯着眼睛,看着河水。

    河水在树枝下涂涂流淌着。一根柔软的细枝垂到了水里,几条身体秀长柔韧的小鱼,一会用嘴去吮那根枝条,一会又一个一个首尾相衔地绕着那根枝条转着圈儿。偶然来了一阵风,那几条小鱼一惊,一忽闪不见了。但过不一会,又悠悠地游到了水面上。

    中午放学了。

    不少孩子站到了河边上,望着杜小康,觉得他真是很舒服,心里就想:我要是也能不上学就好了。

    放了学的桑桑弄船到河心钓鱼去,随风将小船漂到了那棵大树下。

    自从杜小康不上学以后,桑桑和他倒忽然地变得不像从前那么隔阂了。桑桑总记住那天杜小康带他父亲看病去,撑着小船从他眼着经过的情景。桑桑永远是一个善良的孩子。那一刻,过去的事情立即烟消云散了。而杜小康在看到桑桑站在河边上久久地望着他时,也忽然地觉得,他最好的一个同学,其实是桑桑。

    “杜小康,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桑桑伸手抓住树枝,不让船再随风漂去了。

    “我晒太阳。”他睁开眼睛“不上学真好。”

    桑桑从来就是一个不爱读书的孩子,他竟然觉得杜小康说的,是一句他心里总想说的话。

    “读书真没有意思,总是上课、上课、上课,总是做作业、做作业、做作业,总是考试、考试、考试,考不好,回家还得挨打。现在,我不上学了。我整天玩,怎么玩也玩不够。昨天,我去后面塘里抓鱼了,我抓了一条三斤重的黑鱼。抓不住它,劲太大了。我用整个身子压住它,才把它压住了。等它没有力气了,才起来抓住它”

    桑桑羡慕起杜小康来。他将船绳拴在树枝上,双手抓住树枝,身子一收缩,就翻到了树枝上,也坐在树枝上晒起太阳来。

    一在离开学校的最初的日子里,杜小康除了带父亲治病,其余的时间,差不多都在红门里呆着。

    红门几乎整天关闭着。没有人再来敲红门了。那个曾在红门里揭露杜家杂货铺掺假蒙人的朱一世,趁杜家杂货铺垮台,将家中积蓄拿出,又从亲戚朋友处筹了一笔款,在油麻地新开了一个小杂货铺。就在桥头上,位置显然比“大红门”还要好。晚上,人们也不再到杜家来听说古了。杜家现在也费不起这个灯油钱。

    红门里,一下子显得空空落落。

    白天,村巷里也没有太多的声响,只是偶然有一串脚步声,或几句平淡的问答声。外面的世界,似乎也是沉寂的。杜小康总是坐在门槛上,听着红门外的动静。当他久久地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后,他只好又把心思收回到院子里。阳光照着院子里寂寂一棵柿子树,枝叶就将影子投在了院地上,无风时,那枝叶的影子很清晰,一有风,就把影子摇乱了,乱得晃人眼睛。风掠过枝头,总是那番单调的沙沙声。这沙沙声仿佛已经响了千年了。枝头上偶然落上几只鸟,叫两声就不叫了,因为安静,就立在枝头上打磕睡。睡着睡着,忽然觉得太安静,就惊醒来,一身羽毛收紧,伸长脖子东张西望,然后战战兢兢地叫了几声,受不了这番安静,朝远处飞去了。

    杜小康说不清楚是困,还是不困。但杜小康懒得动,就双脚蹬着门框的一侧,身子斜倚在另一侧,迷迷瞪瞪,似睡非睡地眯起双眼。

    到了晚上,村巷里似乎反而热闹一些。呼鸡唤狗声,叫喊孩子归家声,此起彼伏。而到了晚饭后,脚步声就会多得纷乱。人们在串门,在往某一个地方集中。孩子们照例又要分成两拨,进行“殊死”的巷战。一时,巷子里人喊马叫、杀声震天,仿佛一巷子已一片血腥气了。以往总要扮演总司令角色*的杜小康,此时就像被革了职或被冷落一旁的将军那样,在不能威风疆场时,心中满是哀伤与悲凉。他站在红门下听着那些急促的脚步声、雨点一样的棍棒相击声和惨烈的喊叫声,真想冲出门去,站在断壁或草垛上指挥他的军队作战,甚至希望在战斗中挂彩,然后威武地在他的军队前面走过。他在大红门的背后假想着,重温着大红门昨天时的感觉。可是他终于没有冲出门去。因为,他已不可能称王称霸了。现在,他如果想加入这场游戏,也只能充当一个小“炮灰”在游戏中承担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原来居然并不是随意的!杜小康清楚了门外的游戏中,只有桑桑那样的孩子,才能充当总司令之类趾高气昂的角色*,就离开了大红门,又坐回到了门槛上,然后再去望由月亮照成的柿子树的另一番树影

    等村巷里最后一个孩子的脚步声也消失了,杜小康才走出红门。那时,村巷里,只有一巷满满的月光。他独自从地上捡了一根刚才孩子们遗落的木棍,随便砍了几下,重又扔在地上,然后返回红门里。

    这样过了些日子,杜小康终于走出了红门,并且在大部分时间里将自己暴露在外面。他东走西走。他要让所有油麻地的孩子都能看见他。他像往常一样,穿着油麻地孩子中最好最干净的衣服,并且不免夸张地表现着他的快乐。

    但在白天,他并不能遇到太多的孩子。因为,不上学的孩子并不太多。他在村巷转,在打麦场上转,在田野上转,总不能遇到足够多的孩子。

    这时,杜小康倒希望他的父亲杜雍和仍然瘫痪,然后,他撑一只木船离开油麻地,去给他治病。但杜雍和已能立起,并且已能扶着墙走路了。照理说,他还需治疗,但杜家实在已经山穷水尽,他不能再继续借钱治病了。

    杜小康还从未领略过如此深切的孤独。

    但杜小康毕竟是杜小康。他不能自己怜悯自己,更不能让其它人来怜悯他。他只能是傲慢的杜小康,玩得快活的杜小康。

    当他听到对岸的读书声、吵闹声,感觉到大家在他退学之后,一切都如往常,并不当一回事儿之后,他开始在河边大声唱歌。他把在文艺宣传队学的那些歌,一个一个地都唱了。唱了一遍,再唱一遍。怕对岸的孩子们没有听见,他爬到了岸边的一棵大树上。这棵大树有几根粗粗的横枝,几乎横到河心。他坐在横枝上,一下子与教室拉近了,就仿佛站到了教室的后窗下。他演过机智的侦察英雄,演过英武过人的连长。他依然记着桑乔在排练节目时的话:“想着自己是个英雄,是个了不起的人,走步时,要大步流星,头要高高地昂着,望着天空,天空有云,你就要把自己想成你是个能够腾云驾雾的人。谁能和你比呀,你是个英雄。英雄不想那些没用的小事,英雄只想大事,一想大事呀,就觉得自己忽然地比别人高大,高大许多,而别人在你眼里呢,明明是个高高大大的人,就忽然地变得渺小了。你要这么看人,这么看,就仿佛你站在台子上,所有的人,都站在台子下。你想呀,你可不是个一般人。你想到你不是个一般的人,你还不觉得骄傲吗?还能不激动吗?人一激动,就会鼻头酸溜溜的,眼睛就红了,就模模糊糊地只看见人影了”他就这样唱下去,唱到高潮时,他就会站在横枝上,用一只手扶住在头顶上的另一根斜枝,真的唱得让自己都感动了。

    秃鹤说:“杜小康在唱戏。”

    大家都听见了,不听老师讲课了,就听杜小康唱。

    “杜小康还那么快活。”

    孩子们就在心里佩服起杜小康来。

    老师也不讲课了,就等杜小康把歌唱完。但杜小康却没完没了。老师就推开教室的窗子:“喂,杜小康,嚎什么呢?”

    杜小康很尴尬。他不唱了。但不知道自己是留在横枝上好呢还是回到岸上去好。后来,他就坐在横枝上,将身子靠在另一根稍微高一些的横枝上,作出一副舒适而闲散的样子。“我要晒太阳。”双腿垂挂,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他歪着脑袋,半眯着眼睛,看着河水。

    河水在树枝下涂涂流淌着。一根柔软的细枝垂到了水里,几条身体秀长柔韧的小鱼,一会用嘴去吮那根枝条,一会又一个一个首尾相衔地绕着那根枝条转着圈儿。偶然来了一阵风,那几条小鱼一惊,一忽闪不见了。但过不一会,又悠悠地游到了水面上。

    中午放学了。

    不少孩子站到了河边上,望着杜小康,觉得他真是很舒服,心里就想:我要是也能不上学就好了。

    放了学的桑桑弄船到河心钓鱼去,随风将小船漂到了那棵大树下。

    自从杜小康不上学以后,桑桑和他倒忽然地变得不像从前那么隔阂了。桑桑总记住那天杜小康带他父亲看病去,撑着小船从他眼着经过的情景。桑桑永远是一个善良的孩子。那一刻,过去的事情立即烟消云散了。而杜小康在看到桑桑站在河边上久久地望着他时,也忽然地觉得,他最好的一个同学,其实是桑桑。

    “杜小康,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桑桑伸手抓住树枝,不让船再随风漂去了。

    “我晒太阳。”他睁开眼睛“不上学真好。”

    桑桑从来就是一个不爱读书的孩子,他竟然觉得杜小康说的,是一句他心里总想说的话。

    “读书真没有意思,总是上课、上课、上课,总是做作业、做作业、做作业,总是考试、考试、考试,考不好,回家还得挨打。现在,我不上学了。我整天玩,怎么玩也玩不够。昨天,我去后面塘里抓鱼了,我抓了一条三斤重的黑鱼。抓不住它,劲太大了。我用整个身子压住它,才把它压住了。等它没有力气了,才起来抓住它”

    桑桑羡慕起杜小康来。他将船绳拴在树枝上,双手抓住树枝,身子一收缩,就翻到了树枝上,也坐在树枝上晒起太阳来。

    三不久,杜小康就不能将他扮演的形象,再坚持下去了。别人不信,他自己当然更不信。

    杜小康又呆在红门里,不常出来了。出来时,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精精神神的了。杜小康还没有长到能够长久地扮演一种形象的年纪。他到底还是个孩子。他无法坚持太久。他必然会很快要显出他的真相来。

    这天,他终于对母亲说:“我要读书。”

    母亲说;“我们家已不再是从前了。”

    “我们家再开商店嘛!”

    “钱呢?”

    “借嘛。”

    “借?能借的都借了。还欠了那么多钱呢?你没有看见人家天天找上门来要债?再说了,有钱也不能开商店了。”

    “为什么?”

    “已有人家开商店了。路口上,大桥头,好地方。”

    “我不管。我要读书!”

    “读不了。”

    “我就要读嘛。”

    “读不了!”

    “我成绩很好,我是班上第一名。”杜小康哭了。

    母亲也哭了:“哪儿还能让你读书呀?过些日子,你连玩都不能玩了。你也要给家里做事。要还人家债,一屁股债。”

    当杜小康终于彻底清楚他已与学校无缘后,蔫了。油麻地的孩子们再看到杜小康时,他已是一副邋遢样子:衣服扣没有扣上,裤带没有插*进裤鼻儿而聋拉着,鞋子跟拉在脚上,头发也乱糟糟的。他倒也不总在红门里呆着了,就这个样子,在村子里晃来荡去。见了同学,,他也不躲避,甚至也不觉得有什么羞愧。如果晚上捉迷藏,缺一个人,让他参加,无论是什么角色*,他也不拒绝。他甚至慢慢变得有点讨好他们了。他生怕他们不让他参加。那天,朱小鼓一边走在桥上,一边伸手到书包里取东西,不小心将书包口弄得朝下了,书本全都倒了出来,其中一本掉到了河里。杜小康正无所事事地站在桥头上,说:“我来帮你捞。”拿了根竹竿,脱了鞋和长裤,只穿件小裤权,光腿走到水里,给朱小鼓将那本书捞了上来。

    在与他的同学玩耍时,他总是打听学校和他们的学习情况:“学校排戏了吗?”“谁当班长?”“上到第几课了?”“作业多吗?”“班上现在谁成绩最好?”

    有时,他会去找放羊的细马玩。但玩了几次就不玩了。因为他与细马不一样。细马是自己不愿意上学。而且,细马确实也喜欢放羊。而他杜小康不是这样的。他喜欢学校,喜欢读书。他是因为家中突陷无奈而被迫停学的。

    那是一天中午,桑桑一手托着饭碗,走出了院子。他一边吃饭,一边望着天空的鸽子。有两只刚出窝的雏鸽,随着大队鸽子在天空飞了几圈,终于体力不支,未能等到飞回家,就先落在了桑桑他们教室的屋顶上。桑桑就托着饭碗走过去。他要等它们稍作休息之后,将它们轰起,让它们早点飞回家。要不,等下午同学们都上学来了,准会有人要拿石子、砖头去砸它们的。当他穿过竹林,出现在教室后面时,他看到了杜小康。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桑桑问。

    “我家的一只鸭子不见了,怕它游过河来,我来竹林里找找它。”

    岸边停了一只小木船。杜小康没有与桑桑说几句话,匆匆忙忙上了小船,回到对岸去了。

    下午上课时,靠北窗口的一个女生不停地翻她的书包,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上课的老师问她找什么。她说:“我的课本全丢了。”

    老师问:“其它同学,是不是拿错了?都看一看。”

    结果是谁也没有多出一本课本。

    那个女孩就哭了起来,因为那时候的课本,都是按人数订的,很难多出一套来。她如果没有课本,也就意味着在整个这一学期,就只能与他人合用课本了。而谁也不愿意将自己的课本与人合用的。

    “先别哭。你回忆一下,你今天上学时,带课本来了吗?”老师问。

    “带了。上午还一直用着呢。”

    老师问邻桌的同学情况是否如此,邻桌的同学都点头说见到了。

    这时,桑桑突然想起他来轰赶鸽子时见到的一个情景:教室的后窗在风里来回摇摆着。

    桑桑的眼前,又出现了神色*慌张的杜小康。

    下了课,桑桑走到教室后面。他看了看窗台。他在窗台上看到了两只脚印。

    桑桑想将他心里想到的都告诉老师。但桑桑终于没说。桑桑的眼前,总有杜小康吃力而无神地撑着木船的形象。

    杜小康还抱着一份幻想:他要上学。

    他不能把课落下。他要自学。等能上学时,他仍然还是一个成绩特别好的学生。

    一个月后,当桑桑到大红门里去找杜小康,在杜小康家无意中发现了那个女孩的课本时,正被从院子里进来的杜小康看到了。杜小康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突然抓住桑桑的手,克制不住地哭起来。桑桑直觉得他的双手冰凉,并在索索颤抖。

    桑桑说:“我不说,我不说”

    杜小康将头垂得很低很低,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桑桑走出了红门。

    四当杜雍和终于能行走时,他由祖上承继来的那种对财富的不可遏制的欲望,使他将自己的儿子也卷入了一场梦想。他决心将沉没于深水的财富以及由它带来的优越、自足与尊敬,重新找回来。早在他无奈地躺在病榻上时,他就在心中日夜暗暗筹划了。油麻地最富庶的一户人家,败也不能败在他的手中。大红门是永远的。他拉着拐棍,走了所有的亲戚和所有他认为欠过他人情的人家,恳求他们帮助他度过难关。他要借钱。他发誓,钱若还不上,他拆屋子还。他终于又筹集到了一笔款。春天,他从鸭坊买下了五百只小鸭。他曾在年轻时放过鸭。他有的是养鸭的经验。他要把这些鸭子好好养大,到了秋天,它们就能下蛋了。

    当杜雍和对杜小康说“以后,你和我一起去放鸭”时,杜小康几乎是哭喊着:“我要读书!”

    一直对独生子宠爱无边的杜雍和,因为这场灾难,变得不像从前了。他脾气变得十分暴烈。他冲着杜小康骂了一句,然后说:“你只能放鸭!”

    当杜小康要跑出门去时,杜雍和一把抓住了他,随即给了他一记耳光。

    杜小康觉得眼前一片黑,摇摇晃晃地站住了。他的母亲立即过来,将他拉到了一边。

    晚上,杜雍和走到儿子身边:“不是我不让你读书,而是拿不出钱来让你读书。家里现在养鸭,就是为了挣钱,挣很多的钱,以后让你安安心心地读书。书,迟读一两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秋天,鸭子就能生蛋了。生了蛋,卖了钱,我们再买五百只鸭隔个一年两年,家里就会重新有钱的,你就会再去学校读书。要读书,就痛痛快快地读,不要读那个受罪书”

    当小鸭买回家后,杜雍和指着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又向儿子细细地描绘着早藏匿在他胸中的未来图景,几乎又把杜小康带入往日的情景里。

    五百只小鸭,在天还略带寒意时,下水了。毛茸茸的小生灵,一惊一乍却又无比欢乐地在碧绿的水面上浮游着。当时,河边的垂柳,已一丝丝,带了小小的绿叶,在风中柔韧地飘动。少许几根,垂到水面,风一吹

    就又从水上飞起,把小鸭们吓得挤成一团,而等它们终于明白了柳枝并无恶意时,就又围拢过去,要用嘴叼住它。

    杜小康非常喜欢。

    油麻地村的人都涌到了河边,油麻地小学的师生们也都涌到了河边上。他们静静地观望着。他们从这群小鸭的身上,从杜雍和的脸上看出了杜家恢复往日风光的决心。眼中半是感动,半是妒意。

    杜雍和在人群里看到了朱一世。他瞥了朱一世一眼,在心中说;我总有一天会将你的那个杂货铺统统买下来的!杜雍和惦记着的,实际上仍是祖上的行当。

    杜小康望着两岸的人群,站在放鸭的小船上。他穿着薄薄的衣服,在河边吹来的凉风中,竟不觉得凉。他的脸上又有了以前的神色*与光彩了。

    夏天,杜小康跟着父亲,赶着那群已经长成一斤多的鸭离开了油麻地一带的水面。船是被加工过的,有船篷,有一只烧饭的泥炉。船上有被子、粮食和一些生活必需品。他们要将鸭子一路放到三百里外的大芦荡去。因为,那边鱼虾多,活食多。鸭子在那里生活,会提前一个月下蛋,并且会生猛地下蛋,甚至会大量地下双黄蛋。那时,就在芦荡围一个鸭栏。鸭蛋就在当地卖掉,到明年春天,再将鸭一路放回油麻地。

    当船离开油麻地时,杜小康看到了因为灾难而在愁苦中有了白发的母亲。他朝母亲摇了摇手,让她回去。

    将要过大桥时,杜小康还看到了似乎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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