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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过黄河,皇上临窗而立,听着河水汩汩而流,道:“朕初次南巡,两岸人烟树木一一在望。朕第二次南巡,坐在船上仅看见两边河岸。朕这次南巡,望见两岸河堤越发高了。”
太子胤礽说:“皇阿玛,这说明治河得法,河道越来越深了。这都是皇阿玛运筹得好。”
皇上笑道:“朕不想掠人之美,张鹏翮功不可没!”
张鹏翮忙跪下道:“臣谢皇上褒奖!”
这时,索额图朝胤礽暗递眼色。胤礽会意,慢慢退下来。两人溜到船舱外头,索额图悄声儿道:“太子,这是陈廷敬飞马送达的密奏!”
胤礽躲到一边,偷看了密奏。高士奇无意间瞟见胤礽偷看密奏,心中大惊。
胤礽回到舱内,奏道:“皇阿玛,儿臣有要事奏闻,请皇阿玛屏退左右。”
臣工们都出去了,胤礽道:“皇阿玛,陈廷敬飞马送来密奏。”
皇上并不在意,说:“你看看吧,再说给朕听。”
胤礽支吾不敢看,皇上说:“朕让你看的,怕什么?”
胤礽便打开密奏,假模假样看了一遍,然后说:“回皇阿玛,陈廷敬密报,暂未发现地方借端科派之事,但浙江总督阿山兴师动众,大搞迎驾工程。江浙两省道路重新修过,道路两旁预备了黄沙;河道本已畅行无阻,却命民夫再行挖深;还在杭州建造行宫。”
皇上怒道:“这个阿山,胆子也太大了。谁叫他建行宫的?”
胤礽道:“皇阿玛,儿臣以为,应传令阿山速速将行宫停建。”
皇上并不答话,倒是教训起胤礽来,说:“朕知道你同阿山过从甚密。”
胤礽低头道:“儿臣同阿山并无交往。”
皇上声色俱厉,说:“胤礽,你还要朕面前抵赖!你身为太子,一言一行都要小心!结交大臣,会出麻烦的!”
胤礽再不敢辩白,只跪下认罪:“儿臣知罪。”
皇上摆摆手道:“这件事情你不要管了,朕自会处置。”
夜里,皇上独自呆了好久,写了道密旨,嘱咐天亮之后着人飞送阿山。
索额图在舱外密嘱胤礽:“太子,您得给阿山写封信,嘱咐他接驾之事不得怠慢。皇上说是这么说,真让他老人家不舒坦了,仍是要怪罪的!”
胤礽犹豫道:“皇阿玛严责阿山接驾铺张,我如今又写信如此说,只怕不妥啊!”索额图道:“太子可要记住了,您在大臣中如果没有一帮心腹,是难成大事的!阿山今后可为大用,太子要倚重他。这回阿山接驾,我们就得帮着点,必须让皇上满意!”
胤礽听了,只道有理,回头写了密信,差人专程送往杭州。
余杭县后衙,百姓们夹道而跪,学着迎驾,齐声高呼万岁。一个百姓把头叩得梆梆响,煞有介事地喊道:“皇上圣明,天下太平呀!”还有个百姓做出端酒的样子,喊道:“皇上,这是我们自家酿的米酒,尝一口吧!”
师爷从夹道迎驾的百姓中间缓缓走过,左右顾盼。张乡甫抬着头,冷冷地望着师爷。师爷喝道:“张乡甫,不准抬头!接驾不恭,可是大罪!”
张乡甫冷笑道:“这会儿哪来的皇上?未必你是皇上了?”
师爷正要发作,一个衙役跑了过来,说知县大人让张乡甫去二堂说话。
张乡甫到了二堂,李启龙站起来,笑呵呵地说:“乡甫,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你了。接驾嘛,大事,我也是没办法。今儿起,你不要成日在衙门里学着喊万岁了。坐吧,坐吧。”
张乡甫听这了话,并不想知道缘由,只拱手道:“那么,这就告辞!”
李启龙把手一抬,说:“别性急嘛。皇上功高五岳,德被四海,为当今圣人。你是读书人,应该写诗颂扬圣德才是啊!”张乡甫说:“这种阿谀皇上的诗,我写不出来!知县大人也是读书人,您不妨自己写嘛!”
李启龙赔笑道:“我自是要写的,但百姓也要自己争着写,皇上才会高兴嘛!”
张乡甫也笑了起来,说:“知县大人出去问问,看哪个百姓愿意争着写,就让他写好了。”
李启龙忍着心头火气,说:“乡甫说这话就是不明事理了,有几个百姓认得字?还是要请你这读书人!”
张乡甫道:“反正我是不会写的,知县大人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李启龙终于发火了,说:“张乡甫,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向制台大人推荐你给皇上献诗,是给你面子。”
张乡甫冷笑道:“这个面子,你自己留着吧。”
李启龙拍了茶几,道:“你傲气什么?本老爷在你这个年纪,早就是举人了!”
张乡甫也拍了茶几,道:“举人?不就是写几篇狗屁八股文章吗?本公子瞧不上眼!”
李启龙吼了起来说:“老爷我把话说到这里,这颂扬圣德的诗,你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到时候皇上来了,我会把你推到皇上面前进诗,看你如何交待。没诗可交,小心你的脑袋!”
张乡甫低头想了又想,长叹一声,说:“好吧,我回去写诗。”
李启龙拂袖进了签押房,低声骂道:“给脸不要脸!”
李启龙还在签押房里生着气,总督衙门传话来了,说阿山大人请他过去说话。李启龙不敢怠慢,拔腿出了县衙。赶到总督衙门,见阿山正在二堂急得团团转,忙问道:“制台大人,您召卑职有何吩咐?”
阿山很是着急,说:“奉接上谕,严令下官不得把接驾排场搞大。可太子又派人送来密信,命下官小心接驾,务必让皇上满意。兄弟十分为难哪!有些事情兄弟我只能交你办理,别人我信不过。”
阿山说完,小心地把太子密信放在砚池弄糊了,再丢进字纸篓里。
李启龙见阿山大人如此谨慎,知道事情重大,问道:“制台大人有什么主意?”
阿山说:“兄弟请你来,就是同你商量。别人兄弟我不相信,有些事情又不能托付别人去办。”
李启龙拱手低头,道:“感谢制台大人信任!您想让卑职怎么做,吩咐就是!”阿山说:“太子信里说了,皇上确实简朴,但弄得皇上不舒坦,也是要获罪的。”
李启龙想了想,道:“我说呀,上头说归说,我们做归做。官样文章,从来如此。皇上,他也是人嘛!”
阿山听了哈哈大笑,道:“兄弟就知道你李启龙会办事。”
李启龙忙谦恭地摇摇头,道:“多谢制台大人夸奖。”
阿山环顾左右,压低了嗓子说:“先头着你预备一百二十个妙龄女子,此事不得出半点儿差错。另外,这里还有个单子,这些王爷、阿哥、大臣们想买些美女带回京城去。”
李启龙接过单子,轻声念了起来:“太子胤礽八个,要个会唱曲儿的,诚亲王三个,礼亲王两个,索额图四个”
阿山忙摇手道:“好了好了,别念了。你把这个单子记进肚子里就行了!太子特意嘱咐要个会唱曲儿,你要格外尽心,可得才貌双全,能弹会唱。”
李启龙道:“有个叫梅可君的女子,杭州头牌花魁,送给太子最合适了。”
阿山道:“都由你去办了,我管不了那么细。”
李启龙道:“卑职明白,卑职记住了。制台大人,只是这买女子的银子哪里出?”
李启龙说着,又仔细看了看单子,暗中记牢,也学阿山的样,把单子放进砚池里让墨水弄糊了,丢进字纸篓里。
阿山道:“银子嘛,余杭县衙先垫着。”
李启龙有些为难,说:“制台大人,皇上前几次南巡,敝县也是垫了银子的,都还没补上呀!我来余杭上任,接手的账本就有厚厚八卷,里头都是欠着银子的。”
阿山瞟了眼李启龙,道:“你糊涂了不是?”
李启龙嗫嚅道:“制台大人,另外一百二十个女子好说,只是陪大人们玩玩,苏杭青楼里一抓一大把,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可要把良家女子生生儿买走,就得花大价钱啊!”阿山道:“你又糊涂了不是?千万不能说是青楼女子。”
李启龙忙说:“这个卑职会交待妥帖,只是银子实在有些难。”
阿山道:“银子你只管垫,反正不会从你自己口袋里掏。”
李启龙知道说也白说,便闭嘴不言了。阿山望着李启龙半日,忽然又道:“还要两个女子,单子上没有开,却是最要紧的。”
李启龙见阿山如此神秘,悄声问道:“还要两个?谁要?”
阿山说:“本不该同你说,你只管预备着就是。”
听阿山这么说,李启龙张嘴瞪眼不敢再问。阿山竖起一个指头,朝天指了指。
李启龙大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问:“啊?皇上?”
阿山瞪了一眼,摇摇头道:“李启龙,万万说不得啊。你日后前程,就看这回接驾了!”
李启龙扑地跪了下来,道:“多谢制台大人提携!卑职拼着性命也要把这回的差事办好!”阿山甚是满意,点点头,又说:“启龙啊,凡事你都得暗中去办。太子信中暗示,皇上早派人过来了。太子不便明说,此事万分机密。”
李启龙听着大惊,道:“制台大人不提起,卑职不敢报告,怕显得卑职疑神疑鬼。这位钦差兴许同我余杭县衙的人打过交道了。”
阿山一听,惊得两眼发黑,忙问怎么回事。李启龙便把衙役去清河坊满堂春拿人的事说了。阿山怕只怕那钦差就是诚亲王,余杭县衙要是得罪了诚亲王的人,麻烦就大了。毕竟要靠李启龙做事,阿山就把诚亲王已到杭州的话说了。李启龙吓得冷汗直流,连道如何得了!着急了半日,李启龙又摇头道:“制台大人,我们去拿人只是为着催税,谁也抓不住把柄。卑职正是多了个心眼,怕万一打鬼打着了正神啊!再说了,诚亲王自己不也是要买人的吗?不如明儿我就找几个漂亮女子送到寿宁馆去,王爷自然高兴,有事也没事了。”
阿山使劲儿摇手,道:“不行不行,你真是糊涂了!谁说诚亲王让你买女子了?诚亲王召我去见面,人家可是半个字都没提起!我们只能按着条子把女子送上去!”
这日,陈廷敬左右打听,找到了张乡甫的家。刘景上前敲门,一老者探出头来张望,陈廷敬问道:“敢问这是张乡甫先生家吗?”
老者答道:“正是,有事吗?”
陈廷敬道:“我是外乡人,路过此地。慕乡甫先生大名,特来拜望。”
老者摇头道:“我家公子这几日甚是烦闷,不想见客。”
陈廷敬说:“我不会过多打扰,只想见个面,说几句话就走。”
老者犹豫片刻,请他们进了院子。陈廷敬让随去的人呆在外头,独自进去了。进门一看,小院极是清雅,令人神清气爽。张乡甫听得来了客人,半天才懒懒散散地迎了出来,道:“小门小户,实在寒伧。敢问先生有何见教?”
陈廷敬道:“老朽姓陈名敬,外乡人,游走四方,也读过几句书,附庸风雅,喜欢交结天下名士。”
张乡甫没精打采的样子笑道:“我算什么名士!守着些祖业,读几句闲书,潦倒度日!”
陈廷敬笑道:“我看您过得很自在嘛!”
张乡甫本无意留客,却碍着面子请客人进屋喝茶。见客堂墙上挂满了古字画,陈廷敬心中暗自惊叹,问道:“乡甫先生,可否让我饱饱眼福?”
张乡甫道:“先生请便。”
陈廷敬上前细细观赏,感叹不已:“真迹,这么多名家真迹,真是难得啊!有道是盛世藏古玩,乱世收黄金啊!”张乡甫听了这话,心里却不高兴,道:“我这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跟什么盛世、乱世没关系。杭州最近乱翻了天,还盛世!”
陈廷敬回头问道:“杭州最近怎么了?”
张乡甫说:“余杭县衙里预备了上百美女,说是预备着接驾。百姓听说皇上还要在杭州选秀,家里女儿长得有些模样的,都争着许人成婚哩!”
陈廷敬故意问道:“真有这种事?难怪街上成日是花轿来来往往!”
张乡甫又道:“衙门里还逼我写诗颂扬圣德,不写就得问罪!您想想,我耳闻目睹的是皇上南巡弄得百姓家无宁日,我写得出吗?”
陈廷敬摇头说:“我想事情都是被下面弄歪了!”
张乡甫望望陈廷敬,没好气地说:“天下人都是这个毛病!总说皇上原本是好的,都是下面贪官污吏们坏事。可是,这些贪官污吏都是皇上任用的呀!难道他们在下面胡作非为,皇上真不知道?倘若真不知道,那就是昏君了,还有什么圣德值得我写诗颂扬呢?”
陈廷敬笑道:“我倒是听说,当今皇上还真是圣明。”
张乡甫叹息不已,不停地摇头。
陈廷敬道:“乡甫先生,老夫以为,诗您不想写就不写,不会因了这个获罪的。”
张乡甫叹道:“诗写不写自然由我。我伤心的是有件家传宝贝,让余杭县衙抢走了!”
原来,衙门里又说为着接驾,凡家里藏有珍宝的,不管古字画、稀奇山石、珍珠翡翠,都要献一件进呈皇上。张乡甫家有幅米芾的春山瑞松图,祖传的镇家之宝,也叫余杭县衙拿走了。
陈廷敬听张乡甫道了详细,便说:“乡甫先生不必难过,皇上不会要您的宝贝,最多把玩几日,原样还您。”
张乡甫哪里肯信,只是摇头。陈廷敬笑道:“我愿同乡甫先生打赌,保管您的宝贝完璧归赵。”
张乡甫虽是不信陈廷敬的话,却见这位先生也还不俗,便要留他小酌几盅。陈廷敬正想多探听些余杭县衙里头的事儿,客气几句就随了主人的意。
今日刘相年也被诚亲王的人悄悄儿找了去,也是没说几句要紧话就把他打发走了。宫里的规矩刘相年并不熟悉,见了诚亲王也只是叩头而已。他出了客栈,只记得那三条狗甚是吓人,并没看清诚亲王的模样儿。他当初中了进士,在翰林院呆了三年,散馆就放了知县。他后来做了知府,都是陈廷敬举荐的。近日杭州都风传皇上派了钦差下来密访,难道说的就是这诚亲王?
夜里,刘相年正苦思苦想那诚亲王召他到底深意何在,有位操北方口音的人进了知府衙门。这人怎么也不肯报上名姓,只道是京城里来的,要见知府大人。门上传了进去,刘相年怕又是诚亲王的人,便让那人进了后衙。
那人见了刘相年,并不说自己是谁的人,只道:“刘大人,你们制台大人阿山已经把您参了。皇上看了密奏,十分震怒!”
刘相年问道:“他参我什么?”
那人道:“还不是接驾不恭?”
刘相年一笑,说:“阿山整人倒是雷厉风行啊!”那人说:“刘大人也不必太担心。徐乾学大人嘱我捎口信给大人您,一则先让您心里有个底,想好应对之策,二则徐大人让我告诉您,他会从中斡旋,保您平安无事。”
徐乾学的大名刘相年自然是知道的,正是当今刑部尚书,内阁学士。刘相年便说:“感谢徐大人了。请回去一定转告徐大人,卑府日后有能够尽力之处,一定报答!”
那人笑道:“刘大人,徐大人自会全力以赴,帮你化解此难,可他还得疏通其他同僚方才能说服皇上。徐大人的清廉您也是知道的,他可不能保管别人不要钱啊!”刘相年疑惑地望着来人,问:“您的意思,卑府还得出些银子?”
那人低头喝茶,说:“这个话我就不好说了,您自己看着办吧。”
刘相年问道:“卑府不懂行情,您给个数吧。”
那人仍是低着头说:“十万两银子。”
刘相年哈哈大笑,站了起来说:“兄弟,我刘某人就算把这知府衙门卖掉,也值不了十万两银子啊!”那人终于抬起头来,说:“刘大人,我只是传话,徐大人是真心要帮您,"奇"书"网-q'i's'u'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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