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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这茶楼内的学子们面面相觑,瞠目结舌,此刻大多数人的念头都是,说这话的人是疯了吧!
前不久,国子监里那些被东厂带走的监生到现在还没被放回来呢。
他们可不想傻得重蹈覆辙。
众人面色各异,有些机灵的学子已经暗暗地交换着眼色,打算赶紧溜了,这万一不小心被牵连得关进东厂,那就惨了。
他们来这里为了请洪大儒指教,是为了以文会友,可不是来跟着疯子犯蠢的!
端木绯也顾不上嗑瓜子了,眸子晶亮地看着下方,心道:唔,有意思的来了。
沉默蔓延着,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
着一袭青碧直裰的陶三姑娘捏了捏拳,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兄长。
“说得没错!”她毅然地站起身来,朗声控诉道:“东厂横行霸道,我那兄长是国子监的监生,只是说了一句仗义之言,就被抓紧了东厂,到现在还没被放出来,生死未卜……”
陶三姑娘虽然穿着男装,但是声音一听就是姑娘家,说到激动处,她的声音微颤,眼眶中浮现一层淡淡的薄雾,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几分女态来。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陶三姑娘。
东厂行事委实跋扈!不少人看着陶三姑娘的眼神中都流露出几分同情,几分愤慨,但是那几个机灵的人已经默默地开始往外溜了。
短短几息功夫,原本坐得满满当当的茶楼就少了两成的客人,而他们的桌子上,则多了几个铜板作为茶资。
没想到的是,他们才出茶楼,还没松一口气,就看到四五个东厂番子从茶楼旁的巷子里走了出来,朝他们围来。
这些学子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其中一个东厂番子摸着人中的小胡子对着他们笑眯眯地说道:“几位公子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里面这么热闹多坐一会儿不好吗?”
这些学子根本就没有反对的余地,就被那几个东厂番子又“请”了回去。
他们的脸色皆是惨白,心里是悔得肠子都青了,真想掐死自己,干嘛闲着没事要跑来这里呢!
还有,大家明明都心知肚明不能提东厂和岑隐,也不知道是哪个愣头青要害他们,居然莫名其妙地提起这话茬来……哎,不知道一会儿讨饶来不来得及。
这些学子都有些欲哭无泪,慢吞吞地又踏进了状元楼,表情复杂地看向了角落里的陶三姑娘。
茶楼里,所有人都噤声不语,只有陶三姑娘一人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还越来越高昂:
“有道是,唇亡齿寒!在座各位都是读书人,想来也明白这个道理。”
“我兄长和在座各位一样都是士林中人,荣辱与共,如今东厂能够明目张胆地闯进国子监拿下我兄长,以后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弄得朝堂一片乌烟瘴气……君臣错位,败坏朝纲!”
“我虽是一介弱女子,却也知大义,知天下,我愿意一死,以上达天听,望圣上罚惩奸佞,奖掖清忠,以正朝纲。”
陶三姑娘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大义凛然,说着,她忽然朝一旁的柱子猛地撞了过去,小脸上布满了决绝之色。
这一切发展得实在是太快了,茶楼里的茶客惊得目瞪口呆,根本反应不过来,哪怕是有人此刻霍地站起身来,也根本就拦不住陶三姑娘。
周围瞬间静得可怕,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灰色的身形如幽灵般出现在陶三姑娘身旁,他猛地出脚往她的小腿胫骨上一踢,她闷哼一声,脚下一软,踉跄地摔倒在地。
这一幕让茶楼里的众人也都呆住了。
陶三姑娘跌坐在地上,惊诧地看着站在距离自己仅仅一步的灰衣男子,花容失色。
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浑身释放出一种冰冷锐利的气息,看得陶三姑娘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刚刚说,君臣错位?”一个阴阳怪气、尖细阴冷的男音自灰衣男子后方响起,说话的人正是乔装打扮的曹千户。
于是乎,茶客们的目光又循声看向了曹千户,暗暗地猜测着此人的身份,心如擂鼓。
刚刚被赶回来的几个学子僵立在原地,隐约猜出前方这个形容枯槁的青衣男子十有八九应该是东厂的人,脸色更难看了。
空气里沉甸甸的,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陶三姑娘俏脸发白地看着曹千户,心里不知所措,她已经骑虎难下了。
大年十二,她当街下跪求端木绯帮帮她的兄长,却是无功而返,之后偶遇了卫国公府的世子耿安晧。
耿安晧说他可以帮她,就看她敢不敢。她又有什么不敢的,错的不是他们兄妹。
耿安晧让她今天过来状元楼,以言辞挑起那些士林学子对司礼监和东厂的不满,然后挑动气氛,作势撞柱,之后“晕厥”过去即可。这些读书人最是书生意气,只要如此,定能激起他们的血性,促使他们联名上书,把这件事闹大了,只有这样皇帝才会对岑隐下手以平天下人之怒,而她的兄长自然就可以获救,甚至还可以凭此在士林中获得一定的声望。
她没有立刻答应,却也没有选择,只能来了,决心孤注一掷也要成功。
现在走到这一步,她也退无可退了。
陶三姑娘心跳砰砰加快,看着曹千户那浑浊而锐利的眼眸,硬着头皮高声道:“尊卑之殊,君臣为重,宦官弄权,结连党伍,如此下去,只会使得君臣错位,朝纲败坏,恐天下将危……”
“啪!”
她话没说完,就见曹千户重重地一掌拍在了桌面上,震得桌上的茶碗也“咯噔”地跳了跳,满堂寂静,似乎连众人的呼吸声都停止了。
“放肆,什么君臣错位,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公然指责皇上无德、有罪,实在是胆大包天,目无尊上!”曹千户拔高嗓门,尖声斥道,他森冷的声音响彻了整栋茶楼。
气氛剑拔弩张。
陶三姑娘懵了,她什么时候指责过皇帝,她只是提醒皇帝宦官专权于国不利,这个人分明就是指鹿为马。
“我……”
她想辩驳,然而才刚开口就被曹千户不耐地打断了。
“谁?!”曹千户抬手指着她质问道,“你一个小女子又怎么会知道朝堂事!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来此闹事?!”
茶楼里更静了,大多数的学子还傻着,但也有几个学子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这话也未必没有道理,一个弱女子懂什么政事。
“……”陶三姑娘慌了神。虽然事前耿安晧也与她说过可能有的种种状况,教了她各种说辞,可是他们都没想到事情竟然往这个方向发展了。
她直觉地朝某个方向望去,瞳孔微缩,思绪混乱如麻。
“没有人指使我!这些事人尽皆知!”她死撑着道,“你们东厂封得住一人之口,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你这疯妇还敢代天下人说皇上无德了!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曹千户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尖声下令道,“还不给咱家掌嘴!”
“啪!”
那个灰衣男子一巴掌重重地甩在了陶三姑娘的脸上,那清脆的掌掴声在这偌大的茶楼里分外响亮,仿佛一声震耳的旱雷般。
陶三姑娘白皙的面庞上清晰地浮现一个通红的五指印,脸颊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成了馒头,眼眶中泪眼朦胧,看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然而,曹千户可没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冷冷地又道:“如此胆大包天,妄议皇上,妖言惑众,哼,此女身后必有同伙。给咱家带回东厂去,好好审讯!”
话音一落,早就守在外头的东厂番子就一窝蜂地涌了进来了,其中两人抱拳领命,跟着就来到了陶三姑娘跟前,也不与她多说,一人钳住她的一只胳膊,就粗鲁地把她拖了出去。
“放开我!放开我!”
陶三姑娘叫得声嘶力竭,却是徒劳无功,她的声音渐渐远去,之后茶楼里的空气也变得更紧绷,更安静了。
茶楼的小二哥双腿几乎在打战了,汗如雨下。
大概也唯有二楼的端木绯、涵星以及李廷攸还在慢悠悠地嗑着瓜子了,神情惬意,与周围的其他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曹千户徐徐地环视众人,目光在对上端木绯时,又讨好地笑了一下,那“阴测测”的笑吓得好几人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去。
“今天可是在场所有人都亲眼看着的,可不是咱们东厂冤枉了谁!”曹千户随手指着旁边一桌的一个中年书生,笑眯眯地问,“你说是不是?!”
那中年书生嘴唇微颤,勉强镇定地回道:“是,当然是。”
曹千户的右手继续左移,又指向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学子,“你说呢?”
那个年轻学子身子一颤,连坐在身下的椅子也因此与地面发出咯噔的碰撞声,分外的刺耳。
“大人说的是。”他连忙答道,生怕答晚了。
曹千户满意地笑了,又吩咐身旁的东厂番子道:“铺纸磨墨,把今儿的事给咱家都写下来,让这里的人全都一一签字画押!”
“是,曹千户。”
东厂番子急忙应声,茶楼里当然有笔墨,小二哥以最快的速度备好了笔墨纸,跟着其中一个山羊胡的东厂番子就执笔而书,淡淡的墨香萦绕在空气中。
这一刻,众人都是如坐针毡,感觉时间过得尤为的慢,不少人都不时地抬手擦着额角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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