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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盏茶功夫,兰卉就带着另一个宫女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带着端木绯要求的熏香炉、石板以及莨菪叶。
在端木绯的吩咐下,兰卉打开了香炉盖,把一块蒲扇大小的石板放在了香炉上,再把莨菪叶放在石板上炙烤。
随着薄薄的石板被香炉中的炭火烤热,石板上的那撮莨菪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接着,几缕青烟自叶上袅袅升起……
李太医在一旁皱了皱眉,眸底闪过一抹不以为然。
他是大夫,当然也认得莨菪叶,莨菪叶可以镇痛,解痉,治疗肠胃病,却是一味猛药,内服慎用,心疾者以及心力衰竭者忌用。
大公主此刻奄奄一息,心力衰竭,绝不适合服用此药。
这位端木四姑娘也不知道在玩什么花样!
想着,李太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着两个宫女听从端木绯的指示把昏迷不醒的舞阳扶坐了起来,让舞阳的口鼻去嗅那莨菪叶炙烤出的缕缕青烟……
李太医双目瞪大,“胡闹”两个字到了嘴角,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大公主已经如此虚弱,这要是被烟给呛着了,一口气喘不上来,那可没准一下子就断气了……
李太医犹豫了一瞬,目露纠结之色。
他在太医院也有七八年了,见的事也多了,心知今日要是大公主真的被端木绯给折腾没了,那么,就连皇帝皇后也迁怒不到他身上,也等于他逃过了一劫!
可是,医者父母心啊!
“皇后娘娘,还请三思而后行!”李太医毅然地朝皇后上前一步,俯首作揖道,“端木四姑娘对医术一窍不通……由着她乱来的话,大公主殿下恐怕连一炷香都活不到了!”您不能由着她胡闹啊!
屋子里的宫女內侍们一听,都吓得纷纷跪在了地上。
要是皇帝这时候来了,却看到大公主因为端木四姑娘胡乱用药而没了,那他们这些在场的奴婢也难免被皇帝迁怒。
宫人们想着,身子吓得瑟瑟发抖。
“……”皇后瞳孔微缩,身子不住地微微颤抖了起来,几乎就要崩溃,看向端木绯的眸子里浮现一抹犹豫,那眼神似乎在问,绯儿,你有几分把握。
端木绯似乎看出了皇后心里的疑问,只说了一句话:“皇后娘娘,我可以救舞阳姐姐的。”
皇后握了握拳,最终咬牙道:“不许撤!”
三个字落下后,屋子里就陷入了一片死寂,那些宫人们还是跪在地上,没敢起身,感觉他们的头顶仿佛有一把铡刀悬在了上面。
一息、两息、三息……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四周莨菪叶炙烤后产生的烟味越来越浓郁了,在屋子里迅速地弥漫开来……
皇后面沉如水,仿若未闻般看着床榻的方向,身子绷紧如那拉满的弓弦般。
“皇后娘娘,大公主殿下的呼吸好像平稳了一些……”
这时,兰卉惊呼了一声,声音中透着不敢置信的喜悦。
“这怎么可能?!”李太医脱口而出道,转身朝床榻上的舞阳望去。
只见原本气若游丝的舞阳此刻竟好似真的缓过了气,脸色依旧惨白,却不再透着那种灰败的死相;鼻翼间的呼吸虽然还是比常人微弱,却绵长了几分……
呼——吸——
李太医一眨不眨地盯着舞阳的鼻翼和口唇,眼底溢满了震惊之色,就差狠狠地捏自己的大腿一把看看这是不是一场梦了。
李太医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急忙上前两步,道:“且由臣来替殿下把脉。”
李太医又在榻边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伸手去探舞阳的脉搏。
石板上的莨菪叶间还在不断地燃起袅袅青烟,把这屋子里弄得云烟缭绕,可是没有人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舞阳的身上。
舞阳的呼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平稳了起来,皇后冲到榻边,一眨不眨地看着舞阳,就怕错过她身上的每一个变化,嘴里不住轻唤着:“舞阳,舞阳……”
李太医仔细地感受着指下规律的脉动,脸上露出一抹不可思议。
明明他刚才探脉,大公主的脉象显示脉微欲绝,可是现在那尚虚的脉搏中却有了一丝生机,而且还越来越强盛……
李太医收回手,再看向舞阳的小脸时,就见她的眼帘和眼睫微微颤动着,金嬷嬷惊喜地叫道:“皇后娘娘,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在那惊喜的声声呼唤中,舞阳缓缓地睁开了眼,眼神还有些涣散,那苍白干裂的嘴唇喃喃地唤着:“母后……”
这一声呼唤让皇后身子一颤,她紧紧抓住了舞阳的手,泪如雨下,但是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她的女儿从鬼门关又回来了!
否极泰来,以后舞阳一定会好好的!皇后在心里对自己说。
“母后……”舞阳虚弱地抬手想替皇后拭去眼角的泪花,想说她没事的,想说她会好起来的……
“舞阳,别说了,母后都明白。”皇后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珠,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跟着,皇后又转头看向了李太医,问道:“李太医,大公主现在状况如何?”
李太医在一旁作揖道:“皇后娘娘,殿下已经度过了危机,接下来只要配合王老太医留下的方子,一天三剂,即可痊愈。”
四周的空气也随之一松。
每个宫人的脸上皆是露出喜色,这里的宫人荣辱都系于皇后母女,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只有皇后和舞阳好,他们这些奴婢才能好。
皇后心头的巨石终于放下了,柔声对舞阳道:“舞阳,你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了,就好了。”她一边说,一边亲自拿帕子擦去舞阳的汗液,看着她的眸子是那么温柔,仿佛一个最最普通的母亲一般。
舞阳对着皇后虚弱地一笑,就缓缓地闭上了眼,很快就睡过去了……
四周又静了下来,但是空气中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变了。
李太医心中还觉得玄而又玄,不敢相信端木绯只是烧了些莨菪叶,居然就把大公主的哮喘症治好了。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李太医忍不住对端木绯拱了拱手,道:“没想到端木四姑娘还精通医术……”
“我不懂医术的。”端木绯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只是闲暇时看了一些医书而已,这个方法也是我在一本古籍中看到的……”
端木绯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嘴角又弯了起来,看着舞阳的大眼中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久病成医,楚青辞病了近十五年,活着时她也没少看医书,只是她不会望闻问切,也不会开方子,自然称不上懂医术。
在几年前,她得知舞阳有严重的过敏症后,就翻遍了各种书籍,不仅是大盛的书籍,还有那些偏远小族、异域海外的书籍,想试着找一个办法救治舞阳。
后来,她在一本残破的药经中看到了这种方法。
根据那本书籍记载,这种方法是从海外流传过来的,著书者也是听那些来自海外的船员提起的,但是在中原却从来没有人尝试过这个方法。
这个方法当然是有风险的,要不是这次舞阳性命垂危,太医也实在没有办法,端木绯也不会冒险一试。
所幸,舞阳撑过来了!
端木绯看着虚弱的舞阳,嘴角翘得更高,眸子如暗夜星辰般明亮。
她要为舞阳好好备一份及笄礼才好!
“绯儿,接下来……”
皇后正想问端木绯接下来要怎么办,可还有什么地方要注意的,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参见皇上。”宫人们的行礼声此起彼伏地从门帘外传来,一声比一声近,也一声比一声响亮。
很快,就是一阵急切的打帘声响起,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帝大步流星地进来了,俊朗的面孔写满了焦急之色。
“皇上……”
皇后的话音未落,就见后方一道窈窕的火红色倩影紧跟在皇帝身后也进来了,正是皇贵妃耶律琛。
皇后的目光在耶律琛身上停了一瞬,眸色微沉。
“皇后,舞阳怎么样了?”皇帝大步上前,急急地问道。
然而,此时此刻,哪怕皇帝表现得再紧张,再担忧,也捂不暖皇后那颗冰冷且千疮百孔的心。
都这个时辰了,如果不是端木绯的那个办法,舞阳已经没了……皇帝再来表现他的关心、他的父爱又有什么用?!
皇后心里暗恨,目光不动声色地在耶律琛那妩媚、餍足的眸子上再次扫过,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皇帝和耶律琛他们刚刚在做什么……
他们的女儿差点就奔赴黄泉,可是皇帝方才又在做什么?!
想着,皇后心底恼恨更甚,一阵激烈的心潮汹涌,再想起之前皇帝对舞阳一次次的误解、一次次的怒斥,皇后的心更冷了,也更失望了。
可是无论皇后心里怎么想,脸上也没敢表现出分毫。
毕竟皇帝不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他是天子!
皇后深吸一口气,装模作样地以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花,抽噎道:“皇上,李太医说,舞阳已经度过难关了。刚才,臣妾还以为舞阳要……要……真是吓死臣妾了。”
“舞阳没事就好。”皇帝长舒一口气,急忙走到榻边去看舞阳。
舞阳睡得沉沉,苍白的小脸在一头鸦青长发的映衬下,显得得尤为娇小可怜,从她的鼻翼翕动间可以看出她的呼吸还算平稳。
皇帝坐在榻边,慈爱地替舞阳掖了掖被角,又对李太医道:“李太医,你这次救了大公主,朕重重有赏……”
“皇上,臣不敢居功……”李太医急忙作揖道,战战兢兢地把刚才的事禀了一遍,把舞阳适才病危以及端木绯以炙烤莨菪叶的方法救治了舞阳的经过一一说了。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李太医诚惶诚恐的声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皇帝、舞阳和李太医身上,只有一旁的端木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注意到皇帝身旁的耶律琛正俯首看着舞阳微微笑着,似是得意,又似是漫不经心。
端木绯眯了眯眼,乌黑的大眼中一片幽深如墨,嘴角仍是弯如新月。
“端木家的小丫头,原来是你救了舞阳!”皇帝听到是端木绯的功劳,脸上也难免露出几分讶色。
看着这屋子缭绕的烟味,皇帝的眸子里既是稀罕,又是赞赏,“你这丫头倒是一贯灵巧机敏!端木宪真是养了个好孙女啊!”
皇帝连声赞了端木绯几句后,又随口问了端木绯是从何处知道这法子,端木绯一一作答。
皇帝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显然是龙颜大悦,又吩咐身旁的内侍去准备赏赐。
“谢皇上赏赐。”端木绯落落大方地屈膝谢过了皇帝。
跟着,皇帝就带着耶律琛离去了。
皇帝来去匆匆,留在这屋子里的时间也不过一盏茶功夫而已。
四周又静了下来,只剩下那门帘的一串串珠链在半空中凌乱地跳动着,摇晃着……
皇后直愣愣地盯着那一串串的珠链,好一会儿没动弹,眼中满是冷漠,以及晦暗。
须臾,皇后才转头看向了端木绯,眼神又变得温和宽厚,含笑道:“绯儿,你舞阳姐姐这样……今天本宫和她就不回宫了。绯儿,你……”你能不能也留下来?
没等皇后后面的话出口,端木绯已经接口道:“皇后娘娘,我留下来陪舞阳姐姐。”
“绯儿,你的这份情……本宫记下了。”皇后看着端木绯,脸上浮现一抹真诚的笑意。
之后,端木绯就吩咐碧蝉回去与端木纭和端木宪禀了一声,又过了一炷香功夫,碧蝉还没回来,涵星、云华和丹桂她们也闻讯赶来探望舞阳,不过因为舞阳还在昏睡着,皇后就没让她们进来。
午后,皇帝的御驾回宫,其他人也都随驾回宫,原本热热闹闹的千雅园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恬静安详。
舞阳一直到黄昏才醒了过来。
“殿下醒了!”服侍在榻边的宫女激动地喊了出来,“殿下,您觉得怎么样?可要奴婢服侍您喝些水?”
刚刚苏醒的舞阳还有些茫然,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目光怔怔地望着上方的纱帐,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上午哮喘症发作时的一幕幕……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那种仿佛被阎王爷掐住了喉咙的感觉让她此刻回想起来,都觉得脊背发凉,她感觉自己当时已经恍恍惚惚,意识远去,似乎有某种力量把她牵引到了鬼门关前……却没想到,她又活过来了!
“舞阳!”皇后激动地朝舞阳扑去,紧紧地抱着她,眼眶一酸,再一次,泪如雨下。
看着舞阳醒来,皇后的心方才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的舞阳没事了。
“母后,我没事了。”舞阳回抱着皇后,轻轻地拍着皇后的背,一下又一下……她知道母后比她还要难受。
看着这对母女俩,一旁的宫女们也感动得眸闪泪光。
窗外夕阳西沉,雀鸟欢鸣,黄昏舒适的晚风把那鸟鸣花香送了进来,端木绯坐在窗边慢悠悠地饮着茶水,姿态闲适。
“绯妹妹!”
缓过些来的舞阳忽然看到了窗边的端木绯,有些惊讶地脱口而出,没想到端木绯也在这里。
皇后拭了拭眼角的泪花,很快又恢复成了那个雍容华贵的皇后,含笑地把端木绯救了她的事一一说了。
舞阳怔了怔,笑了,虚弱苍白的小脸因为这朵笑花的点缀又有了神采。
宫女急忙捧来了一直煨在炉子上的香菇鸡丝粥,仔细地服侍舞阳用了粥。
热乎乎的粥一口口地入腹,渐渐地暖了舞阳的身子,连她的小脸上似乎也随之泛起淡淡的红晕。
吃了粥,又涑了口后,舞阳就笑着对皇后道:“母后,您去休息休息吧,别累坏了身子。”
皇后犹豫了一会儿,挥手让屋里的人退下,端木绯见她们母女俩显然是有体己话要说,便也识趣地退下了。
寝室里只剩下了皇后和舞阳。
皇帝沉吟了一下后,就开口道:“舞阳,母后知道你对那些人家看不上眼,但是,这几日,那个耶律琛正在怂恿你父皇把你送去北燕和亲……”
所以,皇后才想早早地给舞阳定下亲事,那么和亲就轮不上她了,一时半会儿,皇后能找到的也就是这些人家,毕竟这些人家皇后之前都调查过,门风也还算清正。
皇后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与苦涩。
君心难测,皇帝现在虽然没同意让舞阳和亲,但是万一皇帝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呢?!
舞阳意外地微微挑眉,问道:“母后,和亲又是怎么回事?”
“耶律琛跟你父皇说要让你嫁给她的三王兄,和亲北燕。”皇后沉声道,“看那个耶律辂就知道,这些个蛮夷粗俗无礼,不知廉耻,浪荡不羁……如何是良配!舞阳,你放心,母后决不会让他们如愿的!”皇后狠狠地咬牙,眸底深沉幽暗。
“母后……”舞阳抬手抱住了皇后,此刻方才知道皇后用心良苦,眼眶微酸。
舞阳定了定神,对着皇后正色道:“母后,婚姻大事,儿臣不想因为有枝节就草草决定,更不想日后和安平皇姑母一样,与驸马不合,别府而居……”
她宁缺毋滥!
“舞阳!”皇后皱了皱眉,想劝舞阳,却被舞阳打断。
“母后,您听儿臣说,”舞阳坚定地说道,“儿臣也不想和亲,但是儿臣是大盛的公主,如果真得需要和亲,儿臣不会把责任推给底下的妹妹们!”
她不会逃避和亲,但是前提是为了大盛的和平,而不是为了某些人的一己之私!
舞阳的眸中清亮明澈,胸有沟壑。
皇后心绪起伏不已,看着女儿欲言又止。
舞阳又与皇后说了一番体己话,好不容易才把皇后劝回去休息。
皇后走后,舞阳独自静静地坐在床榻上沉默不语,直到端木绯和一个宫女走了进来。
外面的夕阳落得更低了,宫女手脚利索地点起了一旁的宫灯,又给舞阳和端木绯重新上了热茶,屋子里一片恬静安详。
端木绯坐到舞阳的榻边,陪她说话。
“舞阳姐姐,你今天真是吓死我了,幸好你没事。”她轻轻拍着胸口,语气中犹有几分唏嘘与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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