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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一道着太师青直裰的儒雅身影出现在雅座的门口,楚老太爷在三个小辈的目光中不疾不徐地走进了雅座里。
“见过国公爷。”
端木绯、封炎和李廷攸三人皆是上前给楚老太爷行了礼。
楚老太爷看着三个小辈,心情有些复杂,“这些孔明灯……”
楚老太爷隐约猜出这些孔明灯也许是封炎他们让人放的,想谢谢封炎三人,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一声谢太过苍白也太过刻意。
封炎似乎知道楚老太爷的心思,朝窗外还在冉冉升起的孔明灯群望了一眼,又从桌上拿起了一盏孔明灯,递向了楚老太爷,道:“每盏孔明灯都表达了一份哀思……国公爷,您要不要也来一盏?”
楚老太爷抬手接过了那盏孔明灯,眼神越发幽深,微红的眼眶中那浓浓的哀伤快要溢出来了。
端木绯静静地拿着一支蜡烛上前,右手微颤地替他点燃了那盏孔明灯,小嘴紧抿,不露声色,大概也唯有封炎注意到她的异状。
孔明灯的火苗微微跳跃着,映在楚老太爷和端木绯的瞳孔中,橘红色的烛火宛若星光闪烁……
楚太老爷捧着孔明灯来到窗户前,也把它放在了窗槛上,由着它自己摇摇晃晃地升腾而起,风一吹,烛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连着孔明灯也因此摇摆着,似乎要掉下去了……
楚太老爷直觉地伸手去扶,手指还没碰到灯罩,就见那盏孔明灯已经稳稳地顺风飞了起来,渐渐地飞远……
楚太老爷怔怔地望着那盏远去的孔明灯,神色恍然,嘴里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着:“当年,明知肃王罪不可赦,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仇人这么多年来逍遥法外!
“阿羡,阿羡媳妇,你们和阿辞在天有灵……”
楚老太爷的眼眶中闪着泪光,端木绯看着祖父这副悲伤的样子,眼眶也越发酸涩了:祖父祖母的苦她又何尝不知,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又何尝下于自己……
端木绯抬起了下巴,努力不让泪水流下,也抬眼看着楚老太爷放飞的那盏孔明灯,看着它一点点地飞高、飞远……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楚老太爷又静立了片刻,就收拾心情,慈爱温和的目光在三个小辈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封炎身上,含笑道:“阿炎,你从前常来国公府玩……如今倒是很少来了。”
楚老太爷的这句话中带着一分对晚辈的调侃,其实再寻常不过,封炎却是听者有心,耳根都红了起来,飞快地瞥了一旁的端木绯一眼。
以前,他一有机会就会去宣国公府,目的当然是为了见他的阿辞。
楚老太爷回想着往昔,神色间不由露出几分怀念,心里只以为男孩子长大了,有所变化也是正常,并没有太过在意。
他定了定神,又道:“阿炎,端木四姑娘,李公子,过几日,国公府里有一个茶会,你们三个一定要来玩。”
端木绯眸子一亮,她正愁前些日子给祖母绣的抹额送不出去,这下可好了,名正言顺。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应道:“多谢国公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的愉悦毫不掩饰地溢于言表,瞳孔熠熠生辉。
一旁的封炎自是立刻响应自家蓁蓁,忙道:“国公爷,届时我一定去府上叨扰。”一想到过几日又可以见到蓁蓁,封炎嘴角的笑意是压也压不住。
李廷攸也是彬彬有礼地对着楚老太爷拱了拱手,道了一声“恭敬不如从命”云云。
见三个孩子都爽快得很,楚老太爷捋着胡须,笑容更为亲切,连声道好。
端木绯目光灼灼地看着祖父,努力压抑着心中的孺慕之情。
封炎最明白她的心意,知道这难得的机会,她应该会想和楚老太爷多说几句,就笑着对楚老太爷又道:“国公爷,现在街上人多,您干脆坐下在这里歇一会儿再走吧。”
闻言,端木绯的嘴角不由翘了起来,觉得今天的封炎实在是太体贴了,急忙点头道:“是啊,国公爷,这一品轩的茉莉花茶很是不错,香气鲜灵、醇厚鲜爽,您可一定要试试。”
说话间,端木绯的眸子更亮,知祖莫若孙,以她对祖父的了解,祖父一定会喜欢的。
楚老太爷本来没注意,此刻听端木绯一说,不由鼻子动了动,嗅着这雅座中的余香,肯定地说道:“这是茉莉毛峰茶?”
李廷攸眉头一扬,笑着抚掌道:“看来楚老太爷也是好茶之人。”
话语间,四人就围着雅座正中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端木绯自告奋勇地亲自去为楚老太爷斟茶。
封炎含笑地来回看着楚老太爷和端木绯祖孙俩,楚老太爷当然是爱茶之人,阿辞在楚家时,自小是由楚老太爷教养长大的,阿辞的琴棋书画都是跟他老人家学的,连她的很多嗜好也受了她祖父的影响。
随着“哗哗”的斟茶声,一股浓郁清高的香味随着热气弥漫开来,花香与茶香巧妙地糅合在了一起……
端木绯又亲自把茶盅端到了楚老太爷跟前,如同往昔一般,完全没注意到李廷攸正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仿佛在说,接下来该轮到他这表哥了吧。
偏偏端木绯看也没看他一眼,笑吟吟地与楚老太爷一会儿论起茶经,一会儿又说起她在猎宫摆的那个残局,一老一小说得颇为投缘。
喝了两盅茶后,楚老太爷就起身告辞道:“你们三个好好玩,老夫就先告辞了。”
端木绯、封炎和李廷攸一直恭送楚老太爷到一品轩的大门口,目送他上了一辆黑漆平顶马车,端木绯依依不舍地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此时,御街上的禁军已经撤了,人流也大都散去了,只剩下一部分百姓还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唏嘘地彼此讨论着肃王问斩的事。
楚家的马车载着楚老太爷朝着城北飞驰而去,一刻不曾停歇,一炷香后,马车就抵达了宣国公府,经过大敞的朱漆大门进了府。
六和堂里,一片静谧无声,角落里的紫铜吉祥莲花香炉吐着袅袅的熏香,飘扬在屋子里,显得庄重宁静……
楚太夫人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慢慢地捻动着一串红珊瑚珠的佛珠,双目低垂,神态虔诚。
当她听到一阵打帘声响起时,不由抬眼望去,对上了楚老太爷那双沉静的眼眸。
虽然二人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夫妻多年,有些事也不需要斥诸言语。
彼此一个对视,楚太夫人就知道肃王已经伏法了。
这件事算是彻底落幕了……
楚太夫人闭了闭眼,念了声佛,跟着就听楚老太爷清了清嗓子道:“今天我在御街那边还遇上了封炎和端木四姑娘……”
楚太夫人惊讶地睁开了眼,再次朝楚老太爷望去,楚老太爷就把在一品轩偶遇他们的经过说了一遍,一直说到他亲手为长子长媳放了孔明灯……
楚太夫人的表情更为复杂,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过几天,我想去给阿羡、阿羡媳妇和阿辞上柱香,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虽然楚太夫人力图镇定,但是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中就难免露出一丝哀伤来,脑海中闪过那一张张熟悉的音容,阿羡夫妻俩,阿辞……还有阿辞的弟弟……
一种悲怆的气氛在夫妻俩无声的对视之间弥漫开来,这时,一个小丫鬟快步走了进来,禀道:“国公爷,太夫人,三姑娘求见。”
空气又是一凝,似是被禁锢一般。
须臾,楚太夫人方才抬手沉默地做了个手势,示意丫鬟把人领进来吧。
不一会儿,又是一阵打帘声响起,身着一袭青白色对襟袄子搭配一条艾绿色马面裙的楚青语款款地进来了,她一头浓密的青丝只是松松地挽了一个纂儿,俏脸上樱唇紧抿,眼神飘忽,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祖父,祖母。”楚青语对着两位长辈盈盈一福。
她一得知楚老太爷回来了,也顾不上细细梳妆,就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六和堂。
“祖父,肃王已经问斩了吗?”楚青语急切地看着楚老太爷,声音艰涩地问道。
楚老太爷淡淡道:“刑部已经于午时三刻行刑。”
楚青语闻言纤细的身子如那风雨中的残柳般晃了晃,如遭雷击,小脸上几乎没了血色,思绪翻涌。
本来,肃王联合孙明鹰逼宫应该是在三年后,当时五军营大军奉皇命出征,京城空虚,肃王蓄养的私兵和京卫大营一共五万叛军趁夜一举控制了京城的四道城门,叛军将皇宫团团围住,宫门几乎不守,最后还是岑隐率领神枢营在危急时刻赶来救驾,才险险地逼退了叛军。
肃王父子俩则在一干残军的护送下逃离了京城,一走了之,而这京城中却是迎来了一波大清洗。
朝廷上下清理了一大批肃王党,清算下来竟然是有近半的朝臣与肃王有或轻或重的牵扯。皇帝得知后雷霆震怒,所有受牵连的朝臣都是满门抄斩,有些更是诛连九族,午门和菜市口几乎被血染成了一片血河。
彼时,李家就是被肃王案牵扯进去的。
肃王案一发,李大夫人许氏就交出了账本,指认李家勾结肃王盗卖军粮,所得银两全数孝敬给了肃王。
皇帝本来还想彻查,可是紧接着就爆出了李廷攸冒领军功之罪,皇帝大怒,直接将李家满门治罪,最后,也只有李大夫人告密有功,被开恩免了死罪,并留下她的一双儿女。
至于肃王父子俩,辗转南下逃至了滇州,勾结南怀人占地为王,此后与朝廷足足对峙僵持了五年。
但是现在,这些事却提前了整整三年,而且肃王几乎是兵败如山倒,根本就还来不及掀起太大的波澜,肃王一党就彻底崩塌了!
南怀来袭滇州的事发生了,肃王逼宫也同样发生了,这些大事都如她所知一般一一地应验了,然而,很多地方却又变得不太一样了。
现在肃王更是已经死了,而李家却因押解肃王进京得了皇帝的嘉赏,丝毫没有被牵连,本来应该幸存下来的李大夫人反倒也死了……
自千雅园回京后,这半个多月来,楚青语一直寝食难安,心里还在侥幸地期待着肃王案会不会再有什么变故,比如有人劫法场,比如肃王的私兵忽然如天降神兵般出现在京城外……
但是,肃王却是“无声无息”地就被斩首了!
楚青语咬了咬发白的下唇,心跳不受控制地“砰砰”加快,如擂鼓般回荡在耳边。
肃王案提前了三年,导致京中的一些府邸也被株连问罪,可是宁郡王、礼国公、吏部侍郎、智武将军……这些人家却全都没有牵扯到肃王案中。
之后,肃王与朝廷对峙的五年,皇上曾任命征南大将军率大军南下驻守湘州与黔州,而如今,这些事还会发生吗?!
肃王早死了八年,原本该诞下太子的杨云染也生死不明,她完全不知道这一桩桩、一件件会对未来造成多大的影响!
曾经,楚青语以为比起这芸芸众生,她所占据的优势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她注定可以凭借她对未来的所知成为人上人,让所有人都匍匐在她脚下仰望她,可是现实狠狠地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
她自以为是的优势此刻看来,根本什么也算不上!
楚青语越想越是不安,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了一条细细的钢丝上,下方就是万丈深渊,只要一步不慎,她就会粉身碎骨。
楚太夫人见楚青语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淡漠地说道:“语姐儿,你来六和堂就是为了问肃王的事吗?”
楚青语猛然回过神来,迎上楚太夫人冷淡的眼神,又看了看眉心微蹙的楚老太爷,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意识到她的处境比她以为的还要更糟。
从前,祖父祖母虽然最偏爱楚青辞,但是对他们其他一众孙辈也都是慈爱有加,偏偏这过去的一年中,她自恃自己对未来的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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