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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很白,白得就像没有。母亲和弟弟出门就各自拖了一截影子。地上烫,弟弟小冬弹了几步。在屋子里的桑桑意识到日头强劲,正安静地烘烤地面的一切。从蝉的清晰与平稳的鸣唱声中可以听出,一丝风都没有。塘边的柳树叶子被毛毛虫啃花了,远看还是绿成一团,柳条仿佛是筛漏下来的绿色水流,落到塘面,凝固不动的姿态显得苍老,而春天的时候,淡黄柳叶正柔嫩娇弱。

    母亲和弟弟融化在太阳里。桑桑在母亲的梳妆镜前站住了。那是一面晚清的梳妆镜,暗红木镶边,繁复的龙凤图雕刻得生动灵活,镜面点点斑渍,像飞虫的排泄物。桑桑用手指擦了擦镜面的斑渍,见自己长眉细眼,眼珠子漆黑,极像照片中的母亲。无疑,母亲年轻时是一方美人。曾和一个长沙知青谈恋爱,准备结婚时,长沙知青突然有条件返城,抛下母亲走了。母亲后来嫁到益阳,生下桑桑,调教有方。桑桑喝鱼肝油长大,打个饱嗝也冒肝油味。五年级就发育完毕,现在读初二,已长成一个标准美少女。

    事情的最初很简单。春天时,桑桑认识了书店的老板鲁一同。后来,这个干净斯文的男人就不断出现在村子里头。

    这天,饭后没多久天就煞黑了。月亮爬上来。月色发烫。闷热的夜晚像个蒸笼,萤火虫在树丛中闪烁。弟弟小冬到河里洗冷水澡去了,母亲在浴室里洗得哗啦哗啦响。桑桑悄悄溜到河堤上,远远望见鲁一同,正慢慢踱步,月光下的身影虚无缥缈,似乎马上就会消融。

    桑桑赶了上去,在鲁一同背后气喘吁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鲁一同转过头,有话不说,笑眯眯地望着桑桑。

    月上柳梢头。一句话也没有。桑桑跟着鲁一同往前走。她感觉内心甜蜜,月色很美,长堤和河流像梦里一样神秘,堤面平整泛白,人宛如在水面漂行。

    回头已看不清自己的家,桑桑如梦初醒。鲁一同往前面一指,桑桑看见夜里的兰溪镇,和水里的倒影连成一片,灯光落在河面,水中灯火既繁华又落寞。

    桑桑望望河面,看看月亮,突然加速步伐赶到鲁一同的前面。

    墙壁比灯光更为昏暗。水泥花窗的缝隙里塞满了烂鞋。楼梯过道摆放着许多蜂窝煤,堆积的箱子、腿脚不全的桌椅一直架到天花板。蜘蛛丝绕满泛黄的灯泡。走廊更是繁杂。桑桑没想到鲁一同的房间那样光鲜,颜色搭配很妙,被子的花色粉红,还有墙上的画、台灯、家具鲁一同给桑桑倒了一杯茶,自己打水洗脸。

    桑桑拘谨。她觉得水杯很漂亮,试图辨别它的颜色,又似乎在搜肠刮肚地找话说,脑子里好像被冲刷的沙滩,过去的记忆全被抹掉了。这时候,任何人发出的最轻微的声响也很突兀。尤其是鲁一同拧毛巾时,水落在白色铁皮脸盆里,就像脆雨砸上青瓦屋檐。白色脸盆外面画上去的两只红鸳鸯,似乎要惊恐地展翅而去。

    鲁一同着白衬衫的背影,像一块橡皮,不断地涂擦桑桑在心里头乱写的字。见鲁一同把毛巾搭上洗脸架,桑桑慌忙垂下眼,看见三个脚趾头从红凉鞋里冒出头来。

    “你也擦擦汗吧。”鲁一同端盆水走过来,放在桑桑脚边。

    “我不洗。我要回去了。”桑桑看到水在脸盆里晃动,盆底的两只大红鸳鸯让她觉得水是血红的,她惊慌地站起来,仿佛这盆水给了她充足的理由。

    “桑桑,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鲁一同用身体挡住她。

    桑桑过不去,退了几步,一脚踩翻了脸盆,水泼了一地,脸盆在地上哐当哐当打旋。

    桑桑心扑腾得厉害,身上汗水更多。灯光下的房间里就像一个黄昏,鲁一同的脸是温和的夕阳,辉映山川、河流、田野、农舍,那是一种令世间万物信赖的温和笼罩,万物因此不惧怕黑夜。一股不明来历的晕眩袭击了桑桑,衔接了桑桑在路上的那丝甜蜜。然而,母亲可能正在四处找寻她,这种不妙可能咯嚓剪断了桑桑心里的那根甜丝,又想到还要赶几里地的夜路,必得经过一小段的乱坟山,桑桑更是方寸全乱。

    “太晚了,我真的要回去!”桑桑像头小牛犊,低头俯冲。她的坚决使鲁一同更为果断,他一把抱住桑桑,两条手臂密实地缠住她,动用技巧与力量,温柔地把桑桑压倒在床。

    桑桑没有动。鲁一同将她压倒在床时,她感觉到某种舒服,就像洗澡时全身浸入温水当中。

    瞬间很静。只听见窗外一对年轻男女打情骂俏。

    “我真的喜欢你。”鲁一同说,并且一只手探到桑桑的裙子底下。

    桑桑尖叫一声,仿佛被水烫了,压低嗓门喊道:“放开我,我要回家”

    鲁一同像块巨石,桑桑掀不动他。她和他争斗了一会,很快,她的双手被鲁一同用一只大手攥紧,他附在她耳边甜言蜜语。他身上的香味像春天的淡黄柳,气息清新迷人,桑桑又安静了。但是,恍惚间,她听见母亲在喊“桑桑,桑桑”她蓄足力,把鲁一同拼命往外抵,鲁一同仿佛是焊在她的身上,推脱不动,恼怒中桑桑狠咬了鲁一同手臂一口,后者仍不放手。

    “让我回家吧。”血从桑桑咬过的肌肤里冒出来,她吓坏了,哭了。

    回答桑桑的是更为密实的身体覆盖,和角落里的几双干净女鞋。

    月亮正圆。乡村的月光散发槐树香味。窗页的影子斜印在房间里,挂了蚊帐的床,像一只纸盒。纸盒边框暗红,暗红边上下宽,左右窄。纸盒上方如扣了一顶空心帽,帽沿竖立,边纹是起伏的,月光使床架表面呈现凹凸不平的阴影,若在白天,能清楚地看到这是一张具有晚清风格的床,据说是桑桑的曾祖父结婚时所用,有名的三滴水床,全部用黄杨木做成,采用榫卯结构,衔接紧密,雕花板上的每一处都有繁缛精细的雕刻,密集的细格子里有许多菱纹、动物、植物、人物形象,组成热闹而丰富的构图,只是个别图案已经残缺,并且落了灰尘,就像陈年往事的遗骸。床前还配有踏板两块,呈梯形,雕花板栏额三层,四脚状如马蹄。人要上床歇息得先脚踩踏板,把鞋子脱在踏板上,再落了床帷,挂帷帐的铜钩碰到木床,会发出清脆声响。家具色彩的黯淡与古老,使房间里死气沉沉。

    桑桑自觉闯了大祸,下了鲁一同的床就一路飞跑,裙衫湿透,见母亲房里的灯熄了,心里稍有放松,敛声屏息摸黑撩开蚊帐就要上床,脚刚踏上踏板,忽然床上有人说话。桑桑一路惊魂未定,这下只觉得魂魄都飞了。

    说话的是母亲。

    母亲摸到她湿透的裙衫,低声道:“说,发生了什么事?”

    桑桑厌恶母亲的敏锐。母亲的态度让她觉得今晚的事情很羞耻。

    床上闷热,桑桑身上流出新的汗水。

    母亲追问了一句,桑桑听出母亲的声音发抖,她原本编好了谎言,此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月色隔着纹帐显得晦暗,母亲只是一团阴影,看不清她的表情。桑桑仍不说话,她不喜欢母亲声音里头那种夸张的崩溃。她的心蹦得很快。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到了鲁一同的家里,她始终在作一种没有出门的假设。母亲的手影晃来晃去,过了好一会儿,桑桑明白母亲是在擦眼泪,这才说自己去了同学家玩游戏,疯出了一身汗。母亲当然不相信,进一步逼问:“在什么地方,和谁?”仿佛一把尖刀对准桑桑的心窝。

    “总之什么事也没有,我想睡觉。”桑桑感到身体刺痛。母亲像一个偷窥者,对她今晚的秘密穷追不舍。桑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鲁一同的家里。在弄清楚这个问题之前,她什么也不想说。母亲熟知桑桑身体的每个细节,对她的内心却一无所知。事实上,到桑桑的身体开始发育之后,母亲只能凭记忆去想象她身体的变化。失去对桑桑身体的掌握,使母亲内心一片虚空,或者恐慌。今晚尤甚。因而母亲对桑桑产生“你到底在想什么”这样绝望的疑问,一点也不奇怪。

    窗外蛙声鼓噪。大约是月亮移了位置,月光爬到床头,擦亮母亲的半边脸,青灰的脸色使桑桑暗自吃了一惊。母亲似乎陷入在某种追忆里。

    一只蚊子哼唱。桑桑又说了一遍睡觉,并且真的躺了下去。为什么要去鲁一同家里?桑桑的身体里抽出一丝懊丧,一圈一圈,慢慢地缠绕,最后箍紧了她。

    那片光挪到母亲的肩头时,母亲的脸完全暗了。同时在光影中的,还有桑桑的两截瓷白小腿,它们叠了起来。它们疼。那片光疗伤似的铺在上面。

    母亲突然的动作使光影凌乱,她扑向桑桑,想脱桑桑的短裤。桑桑的身体前所未有的敏感,她反弹似地坐起来,脸凸现在那片光中,惊愕的表情使光亮也显得夸张:

    “妈,你干什么?”

    “我要知道你干了什么。”母亲只是一团影子。

    “我什么也没干。”母亲的行为使桑桑感觉受到侮辱,眼里有了泪光。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说的是事实。可惜此时她仍能清楚地描述鲁一同家那几双干净的女鞋的颜色与款式,房间的陈设色彩,它们都残留着新婚喜庆的痕迹。尤其是洗脸盆上那对血红的鸳鸯。她仅仅是咬伤了鲁一同的手臂,恰恰因为咬他一口,她当了鲁一同的帮凶,击败了自己。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母亲绝望。

    桑桑嘴唇哆嗦,咬住不哭。

    这年冬天,比往年冷,连河面都结冰了。冰上铺了雪。矮在堤坡上的枯草冻成珊瑚状;屋檐下凝垂了冰条子,利剑似的悬挂;柳树杆向北的一面铺了一层冰皮,但枝条柔软,风一吹,沾在树节上的雪花散落,扬起白雾一团。烟囱的温度在雪色屋顶画出一个灰圈,一柱青烟使天空更显干净,而鸟雀的欢叫更使其间荡出清澈水纹。

    桑桑每次到镇里,总是惶恐,好像被人逮住的麻雀,虽有羽毛掩饰麻雀心脏的嘭嘭直跳,眼神的慌乱却无从躲藏,她既害怕忽然碰到鲁一同,又时刻准备着。她很想知道那晚以后,他再见她时的表情。她需要那个表情,就好像那是一个谜底,一个她为什么到了他家里的谜底。但是,直到胡子长满鲁一同整张脸,淹没他的五官神情,桑桑再也没有遇见这个人。

    到这个冬天,桑桑才觉得自己裂了。对镜梳头时,那种碎裂感尤为突出。镜面上的苍蝇屎斑更重,人已不是从前的人,比缺胳膊少腿更为残缺,她对着镜子哭了。她反复将时光打乱拼凑,希望重新编织一个现实,然而,事实就像家中那只打碎了的青瓷碗,诞生出许多锋利的刀口,惟有小心翼翼,才不至于被扎出血来。母亲则在努力粘合它们,以一个成年人的智慧,制造一个生活的赝品,并且让自己相信它是真的。

    现在,桑桑对自己耳朵上穿的耳洞感到别扭了,它们像镜面上的屎斑,贴在完美的耳垂上,分外刺眼。她仔细回想自己穿耳洞的原因。当时村里的老太太手捏绣花针,已经给几个小女孩穿了耳洞,并用茶叶梗穿插其中,预防溃烂。她们都说根本不疼。桑桑感到好奇,不相信针从肉里穿过去会不疼,如果不是疼,会是什么?

    几乎是莫名其妙地留下了耳洞。桑桑慢慢地对它产生了厌恶,后悔像后园的荒草,一下子蔓延到了台阶,草茎上结着干瘪的果实,擦到皮肤就发痒。她幻想耳朵是泥,揉一揉,耳洞就平复了,重新像圆润欲滴的水,完美无缺。但事实并不是梦,醒来就会消失,桑桑的幻想从来没有实现。她穿了耳洞,从来没有戴过耳环,穿耳洞并不是因为喜欢戴耳环,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戴。穿耳朵不是疼,而是悔,就像和鲁一同的那个晚上,前者挖空了肌肉,后者凿空了心灵,两者都是覆水难收。

    去益阳市教师进修学校,要走过几里长堤,穿过简陋的兰溪镇,在镇的另一边,有个简单的公共汽车站,搭乘简便的汽车,约行驶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车站里原是卵石地面,没多久卵石变泥球,天晒扬土,落雨泥泞,每一辆车都从泥巴堆里打滚出来的,连玻璃窗上都溅了黄泥。车里的座位除了落屁股的那一块被磨得干净以外,椅脚椅背都是泥,车厢里泥沙更厚,夹杂果皮纸屑,蹂躏得面目模糊。车一路经停白家段、腰铺子、七里桥等数个站点,车换档时犹如破嗓子咯吱怪叫,还要避开横过马路的牲畜、行人,遇到车会减速,或者让行;有时候两边都是田野,有时农民房建得像两堵长城,蒙灰失色的墙壁上涂着“计划生育好”、“一胎上环,两胎结扎”以及“喝红桃k补血”之类的排刷大字,另有大米加工厂、陈记牛杂铺、为民代销店等面目正经、带有商业气息的招牌,所有这一切显示出时代的粘滞感,似乎要挣脱与发展,又像是安分与退缩,与刚到进修学校的桑桑一样,仍然混沌未开。

    这条路走熟了,桑桑也熟了。进修学校快毕业,桑桑与正在五中读高三的初中同学乌获君好了。五中就在兰溪河畔,离兰溪镇几百米远。某个周末桑桑回家,经过五中,在长堤上碰到乌获君,才知道乌获君一直暗恋她。桑桑因鲁一同事件后,埋头读书,遵照母亲的意思,考了教师进修学校,较为轻松地跳出“农门”晃眼便成了城里人。再次碰到乌获君时,桑桑才发现自己一直喜欢他,几年不见,他变得瘦高清秀,一副书生气派。

    乌获君家里穷,住的是泥砖墙的茅草屋,但乌获君长得不像茅草屋里出来的人。他干净利索,书念得好,人长得也好。桑桑把乌获君带回家时,母亲很高兴,觉得乌获君比长沙知青俊,又以为他是桑桑城里的同学,更觉得事情完美。即便桑桑告诉母亲,乌获君是邻村的人,母亲也赞赏乌获君会有大出息,没有反对桑桑和乌获君好。母亲有母亲的想法,乌获君读高三,成绩不错,是值得期待的,一旦他考上大学,就是一名大学生了,作为中专生的桑桑,明显略有高攀。不过,在益阳这块地方,女中专生找男大学生,女大学生找男研究生,是约定俗成的,反之倒是怪事。

    乌获君的母亲砸锅卖铁供他读书,出嫁了的姐姐为他也是不遗余力。乌获君懂事早,熟得也早,与桑桑谈恋爱知道应该克制,但少年终不如已婚男人那样收放自如,且越克制越热烈,还是乱了阵脚。桑桑周末偷偷到五中堤边上会他,面朝兰溪河,背对杨柳岸,把手言波光粼粼的童年,以及蓝天般广阔的希望与生活,有趣得像鱼跃出水面,鸟落在枝头,云探头入水,时间溜得飞快。乌获君叫桑桑等他,他一定能考上大学。桑桑说不管怎么样,她都等他,她低头说了一个字,他没听见,她便用树枝写了一个单词:love;他在后面添了一个:forever。

    有一次,桑桑来会乌获君,在兰溪镇看到鲁一同,手抱孩子,胡子拉茬,完全是中年男人的潦倒相。桑桑躲起来,脑海闪现从前的一幕,又飞快地消逝了。她感到过去的自己无比荒唐。她居然会跟鲁一同到了他家里。他什么也不表白就占有了她。她半夜三更在长堤上奔跑回家。那晚的月光白得瘆人。她知道,自己未曾爱上他,现在连熟悉感也谈不上,完全陌生,但感到那晚湿透的衣衫还紧贴在身。桑桑原以为鲁一同不在镇里生活了,当她再次碰见他,他手抱孩子,胡子拉茬,她吓了一跳,她感到他是兰溪镇里的阴魂,兰溪镇像座坟墓一样,在她离开村庄到城市,在她从城市返回村庄,在她与乌获君约会时,她都必须穿越此地。桑桑强烈反抗自己的这种情绪。几年过去,他萎靡了,她鲜活了,她已经不是当年的乡里妹,不久就会是一名老师,她为什么要怕他,兰溪镇不是他的,她无需为躲避他绕道而行。

    再碰到鲁一同时,桑桑身材挺挺,一米六三;桑桑鼻梁高翘,亮出年方十八的鸭蛋脸迎面而上。她觉得鲁一同看到了她,他的眼神落在她脸上,似乎马上就要认出她来。当他漠然移开视线,桑桑知道他认不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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