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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们哭泣着给母亲换上了用大红的绸缎裁缝的衣服,我点燃了高高的红蜡烛,父亲说扬花飘飘的季节,远卿就会从漠北回来,母亲说,扬花飘飘的季节,我就会点起高高的红蜡烛,成为长安城房家少爷的新娘。
在黑暗中,我突然看见母亲面若桃花美丽无比。我对着寂寞清冷地盛开在夜晚的美丽泪流满面“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红烛照红妆。”我把自己和死去的母亲关在这样一个狭小的房间里,手飞快地在布帛上穿梭,我为母亲绣了一朵可以盛开到永远的牡丹,它挣扎般怒放着,放射出刺目的红。偶尔抬起黑暗中的眼睛,看见对面屋子里灯火摇曳,两道剪影沿着欲望的轨迹慢慢地靠拢,然后烛火跳动了一下,随着倾斜的夜晚一起熄灭。
如今,我的母亲是死了,她一直在等待,那个叫远卿的少年会从漠北归来,跪在她的床榻前,喂她最后一口汤,为她阖上寂寞的双眼。母亲把等待变成了一场同死亡进行的漫长对话。但她还是没有在结束等待的秋天里撒手人寰。
母亲死去的第二天,从漠北就飞回了信鸽,那是一只受了伤的灰色信鸽,它一路飞来,越过了无以数计的山脉湖泊,越过了重重叠叠的风雨阻挠,它拍动着翅膀降落在屋脊之上,在秋天渐凉的风中发出古怪的叫声,那种沙哑而粗糙的声音带来了漠北的干燥。
园子里一片残败的景象,我早起,打开窗,风缓缓吹着,似是忧伤满眼。那只鸽子带着一身的黄沙和疲惫落在了我的掌心,眼睛里流露出辛劳之后的喜悦。我拆下鸽子绑在脚上的纸条:遥望西北,流星飞逝,死亡之兆。
上元三年的秋天,我的母亲死了。我把她安葬在洛阳城外三十里的牡丹亭,那里盛开着洛阳最灿烂的牡丹,母亲一生热爱牡丹,牡丹和她一样体现着贵族的气息。我在她入殓的棺材中铺满了洛阳家院中采摘来的牡丹,它们枯萎或者怒放,带着放纵和绝望的味道。母亲死亡的仪式夹杂在父亲新婚的中间,因此显得潦草和单薄,只有十几个侍者和来自长安的亲戚临时组成了一支糟糕的送葬队伍,在一个秋雨零落的早晨抬走了母亲的棺椁。雨水淋湿了道路,泥泞使这支送葬队伍变得狼狈不堪,沿着城外的羊肠小道,我们在逶迤连绵的青山脚下整整行走了一个上午。在下葬的那个瞬间,阴霾的天空突然散去,太阳蛛丝一样金黄的光线从云端倾泻出来,这些都使人们感到温暖和湿润。
但是洛阳的家院中却一直充斥着奢靡和腐烂的味道。
那时我已经知道这个家族命运的走向,我在和父亲的新婚女人蝉仪的对视中发现了父亲的愚昧和衰老。送走了母亲,我把自己的闺房搬到庭院深处的阁楼。在那里,我打开窗子,就可以看见家院以外的洛阳,就可以看见西北的天空,那里是漠北。我经常怀抱着小白,小白是西域友人送给父亲的波司猫,它有纯白而柔软的毛发,搂着它让人觉得温暖。它从遥远的西域而来,我想它一定很寂寞,它需要有人抱紧它。我整日把自己紧锁在阁楼里,白天我织布,夜晚我绣像。我在绸缎一样的布帛上绣着那个时常在深夜造访我梦中的西域武士,他从我的少女时代走来,他从遥远的西域风尘仆仆地走来,身上带着沙子的粗砺和坚硬,带着西域粗野的风和荒凉的爱。我的心一针一线地在白天和夜晚穿梭,我渐渐地看清那了个西域武士的脸,他在我的梦境中频繁到来,阴影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渐近退去,他在对我微笑,他叫我椿若。我的心就在洛阳和西域之间来回穿梭。我从来不知道从洛阳到西域与多远,母亲在生前只是告诉我,很遥远,就像天和地一样的遥远,我就说那我和那里的人的思念不是如同天上人间了吗?那和人的生死距离有什么区别。母亲告诉我,只要你有坚贞的爱,只要你有永远的等待,你可以缩短一切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