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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下,将穿在我身上的背心往上卷到胸口。通过灶孔,非常强烈而又灼热的蒸气垂直打到了我的肚子上,肚子上以肚脐眼为中心被烫出了一个水壶盖大小的红斑。我不停地哭喊着肚子疼,外婆就到对面屋去,在哥哥们的书桌抽屉里找了蓝色墨水瓶和棉花,拿到里屋。
“来,外婆来给你治好,乖乖别再哭了哈。”
外婆用棉花蘸了蓝墨水,开始在我烫得发红的肚子上涂了起来。
“我说这个呀,是被热气烫了一小下而已,涂了这蓝色的药马上就没事啦。小家伙,你知道火掉到大海里就马上会熄灭吧?你看,大海的颜色也是蓝色的吧?”
这就是我那连学校的门槛都没迈过的外婆。外婆是看着村子里有神经病人或者谁疯掉时跳大神长大的。把疯人用绳子紧紧地拴好,让他坐在地上,巫婆往地面上疯人影子的头上插上刀,就能治病。看着这些长大,很容易理解外婆的治疗就是那样的形式。再不是,那就应该是因为我又挣扎又哭喊,眼前又没有什么合适的药,所以只能尝试一下“红色的火用蓝色的水来灭”这种民间疗法,或者根本就是想假装在我的患部涂药来稳定我情绪而已。
但是,神奇的是,我那麻麻的痛感很快就消失了。外婆在我肚子中央用墨水轻轻地画蓝色圆圈时,我居然真的觉得痛感消退了不少,再加上大哭一阵后的倦意,我马上就进入了梦乡。我想自己当时多半是被外婆抚摸肚子的手陶醉了。可是我并没能睡很久,因为在梦中,有只像啄木鸟一样的长嘴鸟,以我的肚脐为中心乱啄,疼痛难忍。我从睡梦中醒来,抱着肚子又放声大哭起来。到了那个时候,妈妈才回到家。
“哎哟,妈呀!孩子烫伤了,就要带去药店或医院的嘛。墨水算什么药啊,用那个涂得孩子肚子这么蓝蓝的!”
妈妈看到我的肚子,心里紧张而埋怨外婆。我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也被吓了一大跳:以肚脐眼为中心,足足有十个珠子大小的水泡,鼓鼓囊囊地凸了起来。我那本来是凸出来的香瓜肚脐,现在却连那个肚脐眼在哪儿都找不着了。现在我的肚子上就像长了十个肚脐眼,明显就像一只狭口蛙的肚子。
因为害怕,而且患部又烫又疼,我又开始叫苦连天,在屋里滚来滚去大哭起来。妈妈急忙抱着我跑到离我们家30米都不到的首尔医院。医生看着妈妈噙着泪水的眼睛和放声大哭的我,还有画在我肚子中央的蓝蓝的墨水渍和像贴了姑鸟儿一样起得凹凸不平的水泡,一时间都哑口无言了。医生无可奈何,因为擦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有蓝色墨水渍被蘸了消毒水的脱脂棉沾出来。可能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他只能苦笑几声,不时地摇摇头。
“真是的!这涂墨水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哎,就是啊。怎么样,会不会留下疤痕呢?医生,拜托了,留下伤疤就不好看了,怎么办啊。”
妈妈看着我那凹凸不平、像狭口蛙一样的肚子,不停地用袖口擦着眼泪。
“是啊。可能会留一点,不过说不准也可以好得干干净净的。”
我那被染得蓝蓝的肚子,却怎么擦也无法再擦出墨水渍来,医生只能在患部轻轻地给我涂了烫伤软膏。然后还要打我最讨厌的针,如果不是妈妈答应了打针后就给我买夹心饼,我根本无法忍受得住那针扎进我的屁股。
之后,妈妈每天给我的肚子涂三次医生给的软膏。我好几天都没去幼儿园,垫着肚子端端正正地躺在里屋养伤。
“好疼好疼妈妈!妈妈!”
水泡渐渐消退并脱掉,结起疙瘩的时候,真像有谁重重地掐我那个部位一样,疼痛难当。每当听到我的叫声,无论正在厨房、后院还是仓库里干活,妈妈都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因为肚子火辣辣地疼,我常常在似睡非睡中不停地哭闹。每当这些时候,妈妈就弯着腰不停地往我肚子上“呼,呼”地吹凉气。有时她也给我的患部不停地扇扇子,直到胳膊酸疼。
我每天没完没了地睡觉,醒来一看,经常都是妈妈正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闭着眼睛向上帝祈祷:“千万别留下伤疤啊,孩子有什么错呢,都是因为碰上没出息的妈”我很惊奇。虽然上帝是万能的,但是一年都不会恩宠妈妈一两次,妈妈居然为了我的青蛙肚子而白白浪费一个愿望,我受宠若惊。因为之前妈妈祈祷的都是“家里钱财滚滚”或者是去留学的哥哥们“升官发财”之类。
妈妈在我不知会不会留下伤疤的肚子上操碎了心。直到我的肚子痊愈为止,她都一直认真地给我涂着烫伤软膏,经常闭着眼睛嘟囔地祈祷。每当那时,妈妈那紧闭着的眼角总会有泪光闪烁。
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伤过的记忆会持续很久。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妈妈的祈祷,反正现在我的肚子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烫伤的伤疤。可能是妈妈的操心、叹息与眼泪变成了三位一体的祈祷,使我这调皮鬼的肚子好得无可挑剔。
长大成人后,有一次我看到过妈妈的肚子,生育过并养大了我们五兄弟的妈妈的肚子说什么好呢真是很冒犯,但若真的要我用一句来表达的话,妈妈的肚子是干瘪瘪的。我感到羞愧,因为直到我长大成人,都不知道生育了我的妈妈的肚子是那个样子。
回过头来想一想,可能是因为觉得那样的肚子不好看,妈妈自己藏了很久,默默地忍受了自己的疼痛和痛苦。而对孩子们的痛苦和疼痛,妈妈就连睡着了也时刻惦记着。肚子好了,就以为是自己的本事,做儿子的通常都这么愚蠢。我以前也正是那种愚蠢的人。所以,对妈妈来说,到死为止我都是无可救药的不懂事的孩子,是罪人。